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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1998年~2002 在暴風雨中轉折 2001 入世與出局

第四部 1998年~2002 在暴風雨中轉折

2001 入世與出局

5月,劉永好宣布持有民生銀行7.98%的股份,成為第一大股東。因為在金融領域的豐厚斬獲,劉家兄弟在年底的《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上重返「首富」寶座。
劉家兄弟當年靠養鵪鶉起家,靠生產飼料致富,如今又因特殊機緣曲折進入進入金融領域,自然引來人們無窮的羡慕與猜想。與劉永好一樣,同為全國工商聯副主席(或常委)、靠民生銀行的改革效應而進入金融領域的民營企業家還有東方集團的張宏偉和泛海集團的盧志強等人。在2001年的《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上,劉永好和他的家族赫然排名榜首,張、盧則分列第24位和第36位。
三是跨國企業的獨資化趨勢越來越明顯。在過去的很多年裡,外資辦廠都要在國內有一個合資的夥伴,譬如可口可樂、百事可樂在各地的罐裝廠都必須與國營糧油公司合資,寶潔的合作對象則被規定為地方國營的日化工廠。如今這個限制逐漸取消,一些已經合資的跨國企業自以為立足已穩,於是便通過各種手法逼退中方的投資人。這年冬天,日本松下向媒體證實,「在中國設立的50家松下合資企業都將謀求獨資。」生產手機的美國摩托羅拉公司也做出了這樣的決策。
十多年之後,情形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特別是2002年之後,黃亞生髮現的這個「規律」便失效了。在消費品領域跟中國新興公司殺得難分難解的跨國企業——譬如在家電領域,如果不是本土企業犯下致命的錯誤,跨國品牌很可能全軍覆沒——開始轉入資源性行業,它們獲得了優先的投資合作權。最有說服力的案例是通用電氣的戰略轉變,這家在1992年就進入中國的大公司一直發展很不順利,它生產的燈泡無法跟鄉鎮企業競爭,即便是「全球第一CEO」韋爾奇也對此徒呼奈何。2001年,在臨退休前,當有記者問及他對中國市場的看法時,韋爾奇說,「我10年來一直往那兒跑,而我每次到那兒,都會笑話自己上次來時知道的那麼少。那個地方這麼大,這麼複雜。我搞不懂,真的搞不懂。這也許是我要退休的原因——該由別人把它搞懂。」通用電氣在中國的轉機發生在他的繼任者伊梅爾特手上,他將投資重點從民用產品轉移到了技術含量更高的基礎工程上,通用電氣的工業照明、醫療設備、燃氣輪機、風機、水電發電設備、飛機發動機、工業性集團的電力輸送等項目投資都在中國獲得很好的回報,這些領域絕大多數是民營資本的禁入地帶。
吉利汽車的主人是38歲的浙江台州人李書福,他造汽車有三個「先天不足」:只有1億元左右的自有資金;沒有任何汽車業的經驗和積累;沒有得到任何的政府支持。但就是這麼一個門外莽漢最終撬開了死死關閉著的鐵門。
這年7月13日,北京時間22點整,萬眾矚目的2008年奧運會舉辦城市終於在莫斯科國際奧委會第112次全會中揭曉。中國的北京、加拿大的多倫多、法國的巴黎和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進入了最後的角逐。在一片寂靜之中,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宣布最終的當選城市,他只用雄渾的聲音說了一個詞:BEIJING!千里之外的華夏大地頓時一片沸騰、煙花滿天。北京宣布計劃投入2800億元用於基礎設施和場館建設。中國社科院預測,在今後幾年內奧運經濟將使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增加0.5%,一直到2008年,奧運會一直是中國宏觀景氣持續上揚的重要投資拉動和心理期盼因素之一。
李書福長相敦厚,塌鼻細眼,十足的草根氣質。在一開始,他就被媒體渲染成了一個「符號」,一個堂吉柯德似的、隨時有可能被強大體制吞沒的悲情英雄,而李書福本人似乎也十分「配合」這樣的形象塑造,他是一個天生的本色演員。有一年,他參加一個頒獎晚會,電視台直播,輪到獲獎人李書福上台了,他走路的動作明顯放慢,好像是電影里的慢動作。主持人很好奇,問他為什麼會這樣,他一臉茫然地說,是他們(導演)讓我走得慢一點的。此言一出,滿場莞爾。李書福的草根與看似木訥為他贏得了國內傳媒的同情與好感。然而,在汽車界他卻展現出賭性十足與殺氣衝天的性情。吉利豪情一面市,就以超低的價格掀起了一場血風腥雨。當時中國的轎車定價大多在10萬元以上,最便宜的天津夏利售價近9萬元,而「豪情」的價格為5.8萬元。有媒體設問,「消費者都在問,5.8萬元的轎車能開嗎?」李書福聽到這個問題很高興,他反問記者,「那就是說,如果能開,消費者就都肯買嗎?」吉利的入局讓汽車業界頭痛不已。在之前,各廠家的日子非常紅火,轎車價格堅挺而上揚。「豪情」一出現,像一隻土製的秤砣把上揚的漲價箭頭一把拉下。李書福的競爭戰略就只有很簡單的一條:「做中國最便宜的轎車」。為了應戰,天津夏利被迫降價,它每降一次,吉利必應聲下降,殺到最後,夏利開出3.18萬元的「跳水價」,李書福馬上掛牌2.99萬元。此價一出,輿論頓時嘩然,業界一片寂靜。
民生銀行創建於改革氣氛空前濃烈的1996年。在當時的全國工商聯主席、老資格的金融專家經叔平的倡議下,國務院批准成立了第一家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民生銀行。經叔平出任董事長,發起的股東中包括幾個加入全國工商聯的知名民營企業家,其中,出任副主席的劉永好出資865萬元成為第一批股東單位。就這樣,在國有銀行全面壟斷的金融領域,民生銀行背靠半官方色彩的全國工商聯得以出世,它固然弱小,卻是唯一試驗性質的、產權清晰地商業銀行。在後來幾年裡,宏觀形勢動蕩,民生銀行效益起伏頗大,股東幾進幾齣。眼光遠大的劉永好卻堅持不懈地收購著民生銀行的股份,其持股比例悄然上升。2000年11月,民生銀行獲准在上海證交所掛牌上市,其獨特身份引來資本市場的追捧,申購新股凍結資金超過4000億元,創下當時的全國紀錄。
李書福在市場上如蛟龍翻江,在政府面前卻戰戰兢兢。他的那張從監獄工廠轉來的許可證不但來路可疑,而且按嚴格規定只能生產卡車和兩廂汽車。吉利要做大,一定要一個合法正式的「准生證」,這成為李書福必須解決的頭等大事。根據國家的汽車產業政策,所有的資源及政策都將向一汽、二汽及上汽三大國有汽車集團集中,吉利獲合法准生的概率非常渺茫。1999年,主管工業的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炎到台州調研,專程去吉利視察。李書福當面請命:「請允許民營企業大胆嘗試,允許民營企業家做轎車夢。」講到激越處,李書福說,「如果失敗的話,請給我一次失敗的機會吧。」斯言慷慨,聞者無不動容。
當然,跟上述觀點完全不同的聲音也出現了。一些學者預測,隨著市場的日漸開放和跨國資本的蜂擁而來,早已搖搖欲墜的國有經濟體制將不堪一擊,那些老邁和缺乏活力的國有企業將很快被逐出市場,這將影響中國經濟的宏觀穩定和持續發展。一個名叫章家敦的美國華裔律師還出版了《中國即將崩潰》一書,聲稱中國經濟繁榮是虛假的,在加入WTO后的強勁衝擊下,中國的現行政治和經濟制度最多只能堅持5年。投資銀行所羅門美邦則預言,中國加入WTO的前5年將會出現4000萬人失業,嚴重的就業壓力將遲早把這個國家壓垮。與此近似的論點還認為,中國以高投入、低產出為特徵的經濟增長模式和建立在廉價勞動力和巨大的能源消耗基礎上的發展模式,正在步入死胡同,中國保持了近20年的高速增長將難以為繼。
在這個劍舞笙歌的年份,仍然有低迷的行業存在,那就是受納斯達克股災和美國經濟影響的互聯網產業。那些意氣風發的IT英雄們正遭遇他們職業生涯中的第一道大寒流。
幾乎所有的輿論都倒向王志東,這位33歲的年輕人是新浪網的締造者,董事會裡的每一個董事都是他親手開門迎進來的,現在,這些人卻聯起手來以「個人原因」將他掃地出門,在情誼為重的東方商業倫理中,這簡直是「天理難容」了。不過,在「資本」看來,卻有另外一種事實。新浪自2000年4月上市以來,股價已經從最高的55美元一股跌到了1.60美元一股。打開新浪股價走勢圖,看到的九-九-藏-書是一幅令人慘不忍睹的情景。新浪的股東們先後投入了1.6億美元,投資的成本均價為每股4美元,如果不能遏制持續的下跌,所有人都將血本無歸。在股東們看來,身為CEO的王志東在這種跌勢面前無所作為,甚至並未表現得打算有所作為。因此換掉他,是一個順理成章的決策。《財經》雜誌在評論中說,「無論對新浪還是對王志東,創業人的去職都是一件感情痛苦的事情……它將證明,在互聯網浪潮中引進中國的,不僅有外國的資金與技術,還有與之相伴的成熟市場規則;它將毫無疑問地成為一個經典案例,證明資本的權利,亦證明企業家的理性。」
11月10日,又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這天下午,在卡達首都多哈舉辦的世界貿易組織第四屆部長級會議上,與會國家以全體協商一致的方式,審議並通過了中國加入世貿組織(WTO)的決定。中國外經貿部部長石廣生代表中國政府在議定書上簽字。12月11日,中國正式成為世界貿易組織成員,世貿組織總幹事穆爾對新華社記者說:「中國入世,是我一生最榮耀的時刻。」
在後來的很多年裡,當歷史學家開始敘述21世紀的時候,他們往往會以2001年9月11日作為起點。這幾乎是一個沒有預兆的日子。美國時間上午8點45分,一架波音767在飛離波士頓洛根國際機場不久后就被劫持,撞紐約曼哈頓的標誌性建築——世貿中心的北樓,18分鐘后,第二架飛機撞南樓,曾經是「世界第一高樓」的世貿中心在濃霧中轟然倒塌。9點45分,接著又有飛機被劫持后撞向五角大樓一角,此次連環襲擊造成3646人死亡。「9·11事件」讓美國陷入了極度恐慌,同時也引起了全世界的空前震驚。來自阿富汗的恐怖主義組織「基地組織」和它的領導人本拉登宣布對這一事件負責。一個月後,美國隨即發動了阿富汗戰爭,到2005年,美國再次以反對恐怖主義為由發動了伊拉克戰爭。
若干年後的事實將證明,上述的所有預言都沒有「自我實現」,中國的經濟和企業成長,仍在按自己的邏輯曲折前行,而與那些過於樂觀或悲觀的猜想無關。自1991年費正清去世之後,西方主流世界再沒有出現第二個客觀而清醒地了解中國的觀察家。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主編張力奮寫道:「20世紀90年代后,中國經濟活力的一個標誌是,幾乎每隔幾年,中外經濟學家們就不得不換一套思路,採用新的語言或概念,來描述分析中國新的經濟現象。中國經濟的命運,正是在這些框架與概念的轉換中,慢慢脫胎換骨,與國際遊戲規則的共同語言日益投機,漸而接軌上路。」秋季,《紐約時報》採訪《不確定的年代》作者、曾擔任美國經濟學會會長的約翰加爾布雷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請他談談未來的中美關係。94歲的加氏剛剛從另一個正在崛起的東方國家印度歸來,他用敬畏的口吻說,「在那裡,我一半的知識是錯的,另一半是沒有用的。」對於中國,他說,「我們對中國的很多預言都僅僅是一己的猜想。」
6月1日,王志東在位於北京萬泉庄小學的辦公區接受《南方周末》記者信海光的採訪。那些日子他的心情很好,因為妻子兼創業夥伴劉冰懷孕了,據查還是一對龍鳳胎。他興緻勃勃地談論新浪在產業低谷中的抗風險能力,還不無得意地透露說,他在創業之初就把這個便宜地段租了10年之久,可以比其他網路公司節省很多開支。接受完採訪,他隨即飛赴美國參加董事會。兩天後,劉冰挺著大肚子去機場接他,隨口問:「董事會開得怎麼樣?」王志東答:「我不幹了。」6月4日,一條新聞出現在新浪網主頁的顯著位置:「首席執行官王志東已經因個人原因辭職,同時,他還辭去了新浪網總裁與董事會董事的職務。新浪網董事會指派現任運營官茅道林接任執行官。」正在寫稿的信海光急忙給新浪網總編輯陳彤打電話求證,陳彤說,「我也是昨夜才知道。」再給王志東的妻子打電話,劉冰說,「你隨便猜吧。」
獨資行動更為堅決並不惜與中方「兵戎相見」的還有百事可樂。百事當時在中國已經設立了15家合資罐裝廠,這年9月,百事(中國)投資有限公司在山東成立獨資公司,宣布將青島划為自己的勢力範圍,而此前百事已經在山東成立了合資工廠,兩家百事公司針對青島市場展開了價格戰,一時間讓外界看得一頭霧水。百事還試圖逼退四川成都的中方合作者,在談判不合的情況下,美方宣布大幅提高濃縮液價格,並不批准四川百事生產更多牌子的飲料。美方的強蠻引起了中方合資罐裝廠的集體反抗和抵制。2002年3月,美方宣布解聘「抵制聯盟」的領頭人、上海百事中方總經理陳秋芳。7月,15家罐裝廠中的14家在成都召開新聞發布會,聯合指責百事公司。一個月後,美國百事可樂公司以審計不成為由,向瑞典斯德哥爾摩商會仲裁法院提出與成都的中方合作者解除合作的請求,此案被稱為「中國加入WTO第一仲裁案」。瑞典法庭最終以不構成根本違約的「不配合檢查」和「跨區銷售」,裁決終止商標許可合同和濃縮液供應協議,百事完勝。我國《合同法》主起草人梁慧星教授認為,「百事仲裁風波」實質是跨國資本趁中國加入WTO之際,利用中國法律和管理出現真空,加速進行掠奪性擴張。這一風波還有一個值得記錄的後續細節是,時隔5年後的2006年4月,曾經參与本案并力主向瑞典法庭仲裁的中國國際貿易仲裁委員會委員王生長因涉嫌經濟問題被捕。新華社在報道中認定,「王生長私分國有財產並涉嫌受賄,其在百事仲裁風波中所發揮的作用遭受質疑。」百事中國公司對此「不予評論」。可口可樂與百事可樂在中國的合資模式很值得研究。自可口可樂率先進入中國之後,碳酸飲料的外商投資是中央政府直接審批,從建立多少家灌裝廠、在什麼地方設廠到濃縮液供應價格等都由政府決定。1993年前後,輕工總會還分別與可口可樂、百事可樂簽訂了共同發展飲料的備忘錄,要求「兩樂」在建立灌裝廠的同時,必須改造國內原有品牌飲料生產企業。「兩樂」建立的合資企業,必鬚生產至少30%的國產品牌飲料。這種合資模式導致中外雙方矛盾重重。2001年之後,碳酸飲料市場被放開,「兩樂」相繼實施堅決的獨資行為。
李書福當時擁有的資金是1億元左右,他大了膽子對外宣稱「投入5億元」,可是,即便是5億元這個「大數字」,在汽車業界聽來也是很可笑的。與李書福同省的另一個著名民營企業家萬向集團的魯冠球當時也有造車夢想,他在汽車配件業已浸淫30年,一直渴望打通產業環節,造出中國轎車。在蕭山家中,他常年把一張汽車風景畫掛在醒目的牆壁上,日日視之,夜夜思之。當聽說名不見經傳的台州李書福要造汽車時,他大吃一驚,然後很老實地說,「造車一要政府許可支持,二要上百億元的資金,萬向還沒有準備好。」李書福也沒有準備好,不過,他覺得造汽車很容易。在一次採訪中,他輕描淡寫地說,「汽車不就是摩托車再加兩個輪子嗎?」事實上,他也正是用造摩托車的方式來造汽車。跟以往一樣,他先選中了一個仿製的對象,那就是當時國內銷售最好的低價轎車天津夏利,設計師是廠里幾個手藝高超的鈑金工,第一批轎車是用手工一榔頭一榔頭地敲打出來的,它的正式圖紙在投入批量生產的幾年後才被專業人員補齊。
就在中國加入WTO的前後,預言中國的未來與走向成為全球經濟圈最熱門的話題。日本通產省在一份白皮書中首次提到,中國已成為「世界的工廠」,在彩電、洗衣機、冰箱、空調、微波爐、摩托車等產品中,「中國製造」均已在世界市場份額中名列第一。經濟學家進而認為,中國公司將像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一樣,開始征服全球的旅程。與此相關,「中國威脅論」也悄然興起。
這些觀念對於曾經狂飆突進、如今深陷互聯網泡沫的企業家來說,無疑是令人震驚的,它讓人們重新思考成長的路徑和真實意義。柯林斯還描述了創造卓越企業的「第五級領https://read.99csw.com導」:「他們往往不會站在前台鋒芒畢露,成為媒體的寵兒、談論自己的理念或成為社會名流。他們大多像外星人,沉默內斂、不愛出風頭,甚至有點害羞,謙遜為懷的個人特質和不屈不饒的專業精神齊集一身。他們深藏在團隊後面,協調著團隊的交響樂。」這樣的形象描述讓性喜張揚的互聯網新貴們相形見絀。
10月7日,中國男子足球隊在瀋陽五里河球場以1:0戰勝阿曼隊,歷史性地衝進了世界盃決賽圈。那又是一個無比歡騰的不眠之夜,足球是「中國第一體育運動」,男足出線實現了國人吶喊多年的「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夢想,被認為是中國崛起的象徵性|事件之一。
就在這篇報道刊登的一個多月後,11月9日,有關部門突然增發一批汽車許可公告,「吉利JL6360」竟赫然在榜。第二天,中國在多哈會議上被正式批准加入世界貿易組織。這兩條新聞幾乎同時出現在各大媒體上,「中國入世」與「李書福入局」的巧合,自然引起國內外輿論的一番熱烈解讀。每個人都喜歡這樣的聯想,從政府、傳媒、專家、普通公眾到李書福。
中國電信對小靈通的強勢推廣,自然讓設備供應商UT斯達康獲得驚人的成長。2000年3月3日,UT斯達康公司在美國上市。在此後的連續17個季度里,公司繪出了一道完美的成長曲線,其業績表現超過了華爾街的預期,即便是在納斯達克股災期間,它的股價也從來沒有低於20美元,是表現最為優異的中國股。2002年,UT斯達康市值高達260億元。一臉切格瓦拉式絡腮鬍子的吳鷹被視為傳奇式的CEO,他被評為「中國十大新銳人物」和「2001年中國十大最聚人氣企業家」,美國《商業周刊》還曾將他選為拯救亞洲金融危機的「亞洲50位明星」之一。UT斯達康的衰落同樣源於壟斷行業的變局。2005年,中國的電信決定減少在小靈通上的投資,儲備資金準備未來的3G網路建設,UT斯達康的收入當年銳減30%。吳鷹做出向IPTV(互動電視)業務轉型的決策,IPTV又關聯到兩大壟斷利益集團——電信與廣電的利益分割,吳鷹顯然想靠遊走其間再次「複製」小靈通的奇迹,可惜他這次沒能成功。2005年,UT斯達康報虧,市值縮水9成,並被納斯達克警告「摘牌」。2007年6月1日,吳鷹黯然離職。
就這樣,一項邊緣技術意外地在中國引爆了一場壟斷企業之間的電信大戰。中國電信在全國上百個城市同時推廣小靈通,而各地的移動服務商則一面狙擊小靈通的進入,一面不斷緊急上告信息產業部。後者左右為難,一會兒宣布「小靈通是落後的技術,在全國範圍內要限制發展」,一會兒又宣稱「經過調查,小靈通是固定電話的補充和延伸,有條件地允許中國電信從事該業務」。最轟動一時的新聞發生在2000年甘肅省蘭州市,蘭州電信給小靈通放了一個「6」字頭的局號,而蘭州的中國移動公司不承認這個「沒有經過信息產業部批准的號碼」,拒絕讓它進入移動網。而一向牛氣的蘭州電信一氣之下乾脆斷了整個移動網與電信固定網的聯繫,使幾十萬用戶在數十小時內手機與固定電話無法聯繫,因此釀成了一起讓人啼笑皆非的重大事故。到2001年,除了北京、上海等極少數大城市外,小靈通業務全線開通,用戶超過6000萬。
這就是2001年的美國。「9·11」事件、安然和世通醜聞以及餘波盪漾的納斯達克股災,讓這個全球第一大國的外交政治及國內經濟突然變得動蕩不已。也就在同時,在遙遠的中國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在這一年的美國商業界,唯一值得驕傲的是蘋果公司的喬布斯推出了舉世驚艷的iPod網路音樂播放器,它很快成為繼日本索尼的Walkman之後最受媒體垂青的新產品之一,在之後的6年時間里為公司股東增加了900億美元的財富。這裏也正發生著幾件重大的、影響深遠的事情,不過卻要喜慶和光亮得多。
2001年之前,在中國獲得成功並廣為人知的全是實業投資型企業。隨著中國經濟的持續增長,被稱為「門口野蠻人」的國際金融資本開始躍躍欲試。然而,由於中國匯率制度的獨立性,它們很難找到切入的機會。1998年,索羅斯的量子基金對香港的狙擊被證明是一次失敗的試驗。中國加入WTO之後,金融市場的開放被排上了時間表,各大跨國金融機構明顯加快了對中國的業務布局。就在2001年前後,滙豐、花旗、友邦、渣打等銀行相繼把地區總部從新加坡或香港遷到了上海。之前已經暗中布局的金融投資公司也開始浮出水面。這年10月,創刊不久的《經濟觀察報》披露一條新聞:早在6年前,摩根士丹利就與中國建設銀行等組建了「迄今為止本土唯一和最優秀的一家合資投資銀行——中國國際金融公司(中金公司)」,並持有35%的股份。成立於1995年的中金公司,是中國第一家提供投資銀行服務的國際金融機構,註冊資金1億美元。其股東及所持股份的比例分別為:中國建設銀行,佔42.5%;摩根士丹利公司,佔35%;中國經濟技術投資擔保公司,佔7.5%;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佔7.5%;名力集團,佔7.5%。
2001年10月,中國首次允許外資介入不良資產處置,在第一次招標會上,摩根士丹利獨家獲得價值108億元人民幣的資產包,這些不良資產分佈在全國18個省市,涉及地產、紡織、冶金、醫藥等行業的254個公司和工廠,其中絕大多數為國有企業。很顯然,這些不良資產是「國退民進」戰略產生的剩餘價值。《經濟觀察報》記者寫道:「摩根士丹利分享中國企業海內外融資的巨大利潤的同時,也遭到無數同行的羡慕和嫉妒……為什麼是摩根士丹利?為什麼是35%?據見證過當年合資全過程的人回憶,中國資本市場的准入並沒有法律的硬性限制性規定,實質性的門檻在於政策審批「紅線」。像當年大多數合資企業一樣,只不過資本市場的開放更敏感更謹慎一些。也許是合資方更努力更積極一些吧。過來人也並不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阿里巴巴的馬雲沒有像丁磊那樣風光過,所以他的焦慮會少一點,不過,阿里巴巴在那一年也是焦頭爛額。在此前,美國著名投行高盛和由傳奇的日本投資人孫正義領導的軟銀公司已經先後對阿里巴巴投資2500萬美元,腰纏萬金的馬雲把總部遷到了上海,還同時在美國、英國、日本和香港分設子公司,他提出要設立一個遍及全球的公司架構,把「紅旗插遍全世界」。他還在2000年9月在杭州舉辦了中國互聯網產業的第一次行業峰會「西湖論劍」。當時的互聯網界英豪輩出,誰也不服氣誰,從來沒有人能夠把他們招在一起開個會。馬雲知道靠自己的聲望遍發英雄帖沒有幾個人會來,於是,他巧妙地請來武俠小說大師金庸親自坐壇。王峻濤、王志東和丁磊都是十足痴迷的金庸「粉絲」,竟紛紛應允與會,這很是讓東道主馬雲過了一把「盟主」癮。
與安然事件幾乎同時發作的還有美國世通公司MCI的財務醜聞,這家全美第二大長途電信公司被發現在過去的兩年裡通過虛構營業收入、誇大利潤等手法欺騙投資人。到2002年7月,深陷造假賬風波的世通公司以不堪負債300億美元而申請破產保護,成為美國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宗公司破產案。
WTO對中國的影響是一個持續而漫長的過程,在漸進式變革的中國,從來沒有一種變化是旦夕生成的。事實上,開始於1998年的「國退民進」便是應對這一變局的重大戰略決策,國有資本集團的進退及重組無一不是根據WTO的市場開放時間表來制定的。對於另外一個利益集團——跨國公司而言,中國加入WTO也同樣意味著戰略的重大調整。它在三個層面上發生的變化是顯著的。
在跨國資本不斷滲透、國有資本強勢重組的同時,「第三力量」民營資本看上去像一個棋局之外的旁觀者。在這30年的中國企業史上,不同性質的資本之間的博弈一直是困擾和推進中國經濟起伏的主要因素。隨著中國加入WTO,三大資本集團的博弈格九_九_藏_書局發生了根本性的衍變,兩大強勢資本在利益分配和重組上達成了新的共識,在眾多的競爭性市場獲得極大成功的民營資本則越來越被邊緣化了。只有極少數的人獲得了象徵性的成功。這一年,至少有三個人在一向不對民營資本開放的領域取得了突破。
在中國,人們也開始認真地咀嚼柯林斯的思想,有一位企業家的表現讓人似乎看到了「第五級領導」的影子。
一是跨國公司的行業選擇出現了微妙的轉變,它們開始從競爭性領域進入壟斷或准壟斷領域。美國麻省理工學院黃亞生教授曾經發現了一個很獨特的「中國特例」。
在全國媒體亂紛紛地「猜」了20天之後,一個戲劇性的場面出現了。6月25日早上9時,王志東身著帶有新浪標誌的藍色襯衫,掛著新浪員工胸卡,笑容滿面地走下紅色的馬自達私車,走進萬泉庄小學的辦公室「上班」。他的身後,是一群聞訊蜂擁而至的記者。王志東在隨後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宣稱,「我沒主動辭職,我沒有簽過有關的文件,他們是突然襲擊,他們沒給我解釋的機會。我不知道理由。我現在在法律意義上依然是新浪的法人代表,對新浪負法律責任。我很負責任地說,我決不會以所謂的個人興趣為名,逃離一線的戰友。」王志東的這個行動把新浪董事會的內部矛盾全數暴露出來。
躲過了一陣風頭后,李書福又回到台州繼續「放下」。1993年,他決心要造摩托車。當時沿海農村已經富裕起來,摩托車不僅成為年輕人追逐時髦的標誌,還是貨物短途運輸最好的工具。李書福一點也沒有做摩托車的經驗,不過,他天生就是繞開紅燈走的天才。沒有技術,就四處挖人,沒有圖紙,就拆了別人的車子依葫蘆畫瓢。最要緊的是沒有許可證,他跑到北京機械部的摩托車管理處,愣頭愣腦地問,「我們想生產摩托車,是不是你這裏批的?」被問的官員反問他,「你知道國家產業政策不?」李書福答,「報紙上登過。」官員笑了,「看見了不就行了嘛,你還來幹什麼呢?」李書福摸摸頭皮不知道怎麼回答了。第一次「跑部」就碰壁,「跑部前進」:中國商業界的一個特用名詞,指企業到北京各部委去爭取批文,「前進」一詞語帶雙關。不過還是沒有難住李書福,他很快找到一家瀕臨倒閉的國有摩托車廠,花錢「買」了一張許可證。李書福在摩托車上的成功源於他的「仿製才能」。當時台灣的光陽公司剛剛生產出一款踏板式摩托車,很受女性騎士的歡迎,李書福當即把它引了進來,成了大陸第一家生產該款摩托車的廠家。
這年7月的美國《連線》雜誌刊登了一個數據,「在1984年的全美十大個人計算機軟體公司中,微軟排名第二,到2001年,微軟躍升第一,而當年的其他9家公司在排名中都消失了。」報道人頗為感慨地寫道,「也許我們應該對什麼事好公司進行重新定義。」同樣的公司沉浮也發生在中國的新經濟企業中。有數據顯示,北京中關村科技園從1995年到2001年的6年間,規模最大的前20%企業中只有1/3生存下來,活下來的企業中,只有1/5仍然居於前20%之列。
在2001年的互聯網寒冬期,出局和落寞的不止王志東一人。8月,創辦中國第一家B2C公司MY8848的著名網路人、因寫作第一篇網路帖子《金州不相信眼淚》而聞名的「老榕」王峻濤辭去董事長職務。他對媒體說,「辭職就是一種業務重啟,需要換一種方式做事業。王志東就重啟了,現在我也需要重新啟動一下。」他很快也創辦了新的公司。10月,中國最大的網路文學網站「榕樹下」以很低廉的價格出售給德國傳媒巨頭貝塔斯曼公司。一開始,貝塔斯曼的開價是1000萬元人民幣。談判中場休息時,貝塔斯曼的代表偶然碰到「榕樹下」所租辦公樓的物管人員,得悉這家公司已拖欠好幾個月的水電費未交。回到談判桌上,開價一下子降到了100萬元人民幣,創辦人朱威廉被迫接受。
這年11月9日,國家經貿委發布了第六批《車輛生產企業及產品公告》,一款名為「吉利JL6360」的陌生車型榜上有名。在汽車史上,這是一件「破天荒」的事件,因為吉利的出現意味著民營資本造汽車第一次得到了政府的正式首肯。它被解讀成中國加入WTO后的重大產業開放新聞。不過,這一天距離跨國資本被允許進入中國汽車業已經過去了整整23年。
第三個值得記錄的人是李書福,這個草根型的企業家意外地拿到了第一張民營企業造車許可證。
在過去的10年裡,隨著蘇聯的解體和東歐諸國的變色,人們已經從「冷戰」鐵幕中走出,一個新的以全球商業主義為核心、以經濟發展為主旋律的國際秩序開始形成。每個國家都在適應這個新的現實,一些過去為自身古代文明而驕傲的國家現在爭當「新興市場」,過去超級大國的峰會甚至聯合國大會的風光都讓位給每年在瑞士舉辦的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推動歷史的力量似乎不再是戰爭、意識形態和權力政治,而是經濟、資本和技術。然而,「9·11」的發生突然打斷了這一切,本·拉登以極端的方式宣告了一種新戰爭形式的誕生——恐怖戰,恐怖組織成為一支非國家卻對國際安全產生重大影響的力量。全球的政治格局重陷混亂,至今混沌未解。世界銀行在該年度《世界發展報告》中說,「當意識形態的戰爭剛剛告一段落之後,東西方再次以宗教見解的分歧展開了對峙,這對於全球經濟的影響將是更為深遠的。」
發生在中國股市的激烈辯論以及藍田、中科創業式的醜聞,在今後的幾年裡還將此起彼伏地上演,一直到2004年的夏天才會有一個階段性的了結。事實上,從2001年開始,以呂梁崩盤為標誌,資本市場上的莊家們已經陷入苦戰。三年後倒塌的中國「最大民營企業」德隆集團董事長唐萬新後來承認,「2001年之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處理危機。」企業界對流行多年的「資本經營」也開始提出質疑,因一連串成功併購而當選2001年CCTV中國經濟年度人物的華潤集團總裁寧高寧在獲獎演說中出人意料地說道,「中國企業界在過去製造了很多有害的詞,『資本運營』這個詞是其中之最。你在所有的成功企業特別是西方的成功企業詞典里,找不到『資本運營』這個詞。」現在,讓我們再次回到宏大的時代敘述中。天才的英國女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曾經講過一句很神秘的話,她說:「1910年的12月,或在此前後,人性發生了變化。」西方文學史家據此將這一年份視為現代主義文學時代的開端。在當代史上,2001年便是一個發生了「本質變化」的年份。
讓人吃驚的暴利,無疑意味著汽車行業有著巨大的成長空間。就產業現狀來看,卻是一派讓人莫名感慨的景象,在1978年國門洞開之時,跨國汽車公司就被獲准涉足中國汽車製造業,德國大眾,美國通用,法國標緻,日本豐田、三菱及日產等紛紛選點設廠,中國民族汽車產業原有的紅旗牌及上海牌相繼被巧妙地消滅。新華社記者、知名汽車觀察家李安定曾用「百病纏身」來形容國內的汽車工業:投資分散,開發能力差,生產成本高,銷售服務體系近乎原始。他斷言,如果汽車業不能通過巨額資金的籌集來完成結構調整和重組,全軍覆沒絕非危言聳聽。在這種大環境中,李書福貿然闖入,自是無人喝彩。
過去幾年裡,幾乎所有的大型國有壟斷企業的資本重組都與中金有關,它分別為中國電信、中國石油以及中國聯通、中國移動在國際資本市場共融資190.8億美元,協助中國電信以93億美元收購江蘇、福建、河南及海南四省移動通信資產,作為聯席主承銷商,為中國電信增發股票募集資金20億美元,還為國家電力公司和中國長江三峽工程開發總公司發行50億元人民幣的企業債券。這些業務為中金贏得2000年亞太地區新股發行業務方面排名第一的榮譽。
申奧成功、男足出線、加入世貿,這一連串的大喜事齊齊擠到了2001年,令中國人在新世紀的伊始就赫然有一種「大起」的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幸福和滿足感。也正因為如此,「2001是中國https://read.99csw.com年」的說法不脛而走。
一直到2001年的春夏之交,李書福的「求敗呼聲」還是沒有得到回應。7月份,國家經貿委公布最新一期《車輛生產企業及產品公告》,吉利上報的兩款新車還是被刷了下來。根據中國與WTO達成的入世協議,汽車製造業將有6年的保護期,在這期間,進口關稅逐級下降,進口配額將徹底取消,最後到2006年7月1日,進口關稅將降到整車為25%,零部件為10%的目標稅率。6年中,所有國有及跨國汽車公司必將完成重大的投資及重組戰略,如果吉利連「准生證」都拿不到,就更談不上參与競爭了。《中國企業家》在一篇題為《生死李書福》的封面報道中描寫道,「對那次《公告》,李書福寄託了太多太多的期望。但是,當別人在《公告》刊出當天告訴他,吉利被排除在目錄之外時,他甚至沒有勇氣自己拿起那張刊登《公告》的報紙,找尋吉利的蹤影……9月,一個寧靜的夜晚,走在北京亞運村的街道上,李書福仰望只有半鉤殘月的夜空,吁嘆一聲。」
9月,摩托羅拉第一次把全球董事會選在北京舉行,它在中國的投資占其總投資額的9%,而獲得的回報卻達到總利潤的17%。董事會決定在未來5年內對中國的投資增加到100億美元,同時,董事們認定「獨資是中國入世后合資公司的一個自然選擇。」當時該公司在中國的最大合資企業是浙江的東方通信,美方向中方董事長施繼興提出,要麼中方出讓股份,要麼美方退出合資。施繼興選擇了第二方案,摩托羅拉隨即退出並停止了一切技術支持。
1982年,高中畢業的李書福向父親要了120元買了一架照相機,在台州街頭巷尾為路人拍照賺錢。這是一個血液里流淌著豪賭基因的人。他曾回憶說,「小時候我賭過錢,比方說贏了1塊錢,全放下,變4塊了,全放下,變8塊了,再全放下,變16塊。有些人贏了1塊錢,就收回5毛,他贏的錢明顯比我少得多。但我這種弄法,可能最後一次全沒有了,一分也不剩。」就如同他描述的,後來的二十多年裡,李書福每次都把他賺的錢「全放下」,賭到一個行業里。他拍照賺了點錢,一年後就去開了一家照相館,再多賺了點錢,一年後就去辦了一個冰箱配件廠,又賺到錢了,兩年後他索性辦起了一家名叫北極花的冰箱廠。冰箱廠竟還是很賺錢,他很快成了當地有名的千萬富翁。可就在這時,發生了1989年的宏觀調控,政治氣氛空前緊張,私營經濟遭遇寒流,一些業主紛紛把工廠上繳給了「集體」。李書福一緊張,也把車間、庫存、土地連同工廠的存摺都交了出去,他帶了上千萬元的現金跑到深圳大學去「進修」了。
吳鷹成立的UT斯達康公司成了PHS項目的設備供應商,他為這款手機起名叫「小靈通」。1997年12月,第一個「小靈通」無線市話試點在浙江省餘杭市開通。當地消費者被告知,小靈通的通話費是3分鐘0.2元,而中國移動或中國聯通的GSM手機是1分鐘0.5元,價差7.5倍,再加上小靈通接來電不收費,同樣一通電話,小靈通和GSM之間價差在10倍左右。僅僅3個月,餘杭的小靈通用戶數就趕上了移動和聯通用戶的總和。小靈通很快在浙江全境普及,並迅速被中國電信視為分搶移動業務的「唯一法寶」。
《財經》的評論符合日後事件發展的走向。資本沒有因為王志東的反抗而妥協,王志東也很快從過激的情緒宣洩中回過神來。在時隔戲劇性的「上班風波」一個月後,他宣布創辦新的公司。幾年後,他在參加東方衛視的談話節目《頭腦風暴》時說,「一個人摔倒了,就要馬上爬起來,否則,不摔死也會被人踩死。」
民營企業造車最大的障礙還是政府許可,李書福依然尋求「變通」。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的汽車許可證來自四川德陽的一家監獄。該監獄下屬有一家汽車廠,李書福注資取得了70%的股權,然後取了一個跟全球最大飛機製造商美國波音完全類似的廠名「四川波音汽車製造有限公司」。
這年,全美最暢銷的商業圖書室吉姆·柯林斯出版的《從優秀到卓越》,其討論的主題便與此有關。7年前,柯林斯因寫出了《基業長青》而成為當代最重要的商業思想家之一。在新著中,他對1965年以來《財富》雜誌歷年500強排名中的每一家公司(共1400多家)逐一分析,從而得出了一些讓人意外的結論。柯林斯發現,公司實現從優秀到卓越的轉變,跟從事的行業是否在潮流中沒有關係。事實上,即使是一個從事傳統行業的企業,即使它最初默默無聞,它也可能變得卓越。他得出的其他結論還包括:「技術以及技術推動的變革,實際上並不能激發從優秀到卓越的跨越」;「合併和收購在推動公司跨越過程中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革命性的跨越,不一定需要革命性的過程」;「卓越並非環境的產物,在很大程度上,它是一種慎重決策的結果」。
第一個是著名的四川劉家兄弟的老三劉永好。
二是跨國公司的金融性投資大大增加。
看上去麻煩最大的是網易的丁磊。8月31日,網易宣布對上年的財務報表進行修正,凈虧損從之前公布的1730萬美元上升到2040萬美元。4天後,納斯達克以財務報表存在疑點為理由宣布網易股票被停止交易,網易也隨即宣布丁磊辭去公司董事長和CEO的職務,改任誰也沒有聽說過的「首席架構設計師(CTO)」。與此同時,有傳言認為網易很可能因為這個「醜聞」被摘牌,而一家香港網路公司則在接受道瓊斯新聞專線採訪時表示,它將收購陷入困境的網易。丁磊後來回憶說,「其實那段時間很迷茫,連賣掉網易的心都有過。不賣的原因也不是說我不賣,而是我們財務審計出了問題,人家不肯買了。」他向好朋友、廣東步步高集團的段永平請教出售網易的問題,段永平反問他,「你賣了公司幹嗎?」丁磊說,「我賣了公司有錢再開一家公司。」段永平笑了,「你現在不就在做一家公司,為什麼不做好呢?」聽了這話以後,丁磊如大夢初醒。決心重新來過的丁磊嘗試讓網易轉型,他宣布投資開髮網絡遊戲《大話西遊》,同時與移動電信商大力開發簡訊業務。丁磊的冒險證明他是中國互聯網產業中直覺最好的企業家之一,這種人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一個行業的錢到底「藏」在哪裡。網易在2001年又虧掉了2億元,不過,能快速帶來現金流的網路遊戲和簡訊業務最終還是拯救了這個30歲的年輕人。
「9·11」徹底改變了人們,特別是美國人對世界的基本判斷。《新聞周刊》把「911」看做是一個純真年代結束的標誌。
可是,隨著互聯網寒流的襲來,馬雲的全球化布局顯得大而不當,電子商務的盈利模式沒有找到,燒掉的錢卻越來越多。在這樣的時刻,馬雲好像突然醒了過來,他迅速做出回歸中國和回歸浙江的戰略,相繼關閉境外公司,遣散外籍員工,把總部又遷回了家鄉杭州。當時,很多人勸他像丁磊一樣轉型。當時阿里巴巴的網商用戶已經超過400萬家,無論是做簡訊和網路遊戲都很有條件。可是,馬雲還是鐵了心要在電子商務里一條道走到黑,日後,走出危機的馬雲用一貫的戲虐口吻說,「2001年以前,我們能生存下來的首要原因是我對於技術一無所知。」其實他的成功證明了一條商業鐵律,那就是「所有的成功都是抵抗誘惑的結果」。這年冬天,他飛赴日本東京向孫正義彙報公司情況。那些日子,孫正義正處在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他是世界上最大的互聯網投資家,在過去幾年裡投資了全球150家互聯網公司,軟銀公司所持上市互聯網公司股份曾經佔全球股市市值的8%。孫正義一度超過比爾蓋茨成為全球首富,而此刻他的資產已經縮水95%,投資的上百家互聯網公司亂成一團,大家都不知道未來的出路在哪裡。那天,前來彙報的各國CEO愁眉苦臉地一個接一個地進去出來。輪到馬雲了,當他簡短地講完阿里巴巴的境況后,孫正義幽幽地說,「今天前來彙報的CEO,所說的話都與我當年投資他們時說的不一樣了,只有你還在說當年說過的話。」回到杭州后,馬雲對外界宣布,明年阿里巴巴將賺錢,九_九_藏_書媒體問,盈利目標是多少?他爽快地答,1塊錢。
這是一段狼狽不堪的青春歲月。互聯網經濟曾經無比痛快淋漓地顛覆了過去的公司發展和財富積累模式,而在它降臨人世10年之後,永恆的商業規律卻以十分殘忍和直白的方式告訴所有渴望成功的人們,跟以往的每一個故事一樣,所有的成長都必須經歷煎熬和歷練,日後的輝煌將證明,危機是最好的老師,所有的苦難都是值得的。
一般而言,跨國公司進入發展中國家,往往會選擇資源性的、與政府關聯緊密、資本投入較大的領域,如能源、金融、電信等,然而它們在中國的戰略卻全然不同。在改革開放的前、中期,進入中國的跨國企業絕大多數是在完全競爭市場領域,獲得最大成功的是生產飲料的可口可樂和生產洗髮水的寶潔,以及家電業的日本公司。很多歐美經濟學家對此頗為不解。黃亞生的解釋是:跨國公司在一開始都從人口的數量上來想象中國市場,而國內企業又都不堪一擊;其次,這些外國人還不知道如何跟計劃體制中的政府官員建立關係,也不知道如何通過影響中央政策來博取利益。
12月,因開發出中文Linux軟體而頗受市場追捧的深圳藍點公司被低價出售,1999年,4位25歲的年輕人在一家咖啡屋裡創辦了這家公司,它的中文Linux軟體一度佔到全國市場80%的份額,在美國三板OTCBB市場上市的藍點股票市值曾高達4億美元。由一文不名到市值4億美元,4個年輕人只用了6個月的時間,然而僅一年後,竟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起點,藍點的股價從22美元陡縮到0.035美元,深圳一家汽車配件公司以100萬人民幣的出價成了它的新主人。
劉永好、吳鷹及李書福的「另類式成功」各有因緣際會,也生動展現出在利益重新調整的混沌格局中,市場與壟斷之間犬齒交錯的滲透、妥協與博弈。那些意外闖進壟斷或半壟斷領域的企業家們從此開始了一段獲利頗豐卻前途莫測的商業旅途,他們的成功帶有很多機會主義的色彩,因而也充滿了不確定性。
——任正非《華為的冬天》
成長的煩惱瀰漫在整個商業界。
廠名叫波音,車型像夏利,車價僅如一輛高檔豐田摩托車,1998年8月8日,李書福造出的第一款汽車「吉利豪情」正式下線。他擺宴100桌,向全國官員及經銷商發出700張請柬,結果只來了一個浙江省的副省長,90多桌菜肴受到冷落。
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後,隨著手機的普及,移動通信產業空前興旺,而控制這個市場的兩大移動服務商——中國移動和中國聯通,他們賺得盆滿缽滿,相對而言,過去的行業老大中國電信則因為只能從事固定電話業務而無法分到一杯羹。就在這樣的時候,曾經在著名的美國貝爾實驗室工作過的中國留學生吳鷹看到了切入的商機。他把一項由日本人發明的PHS(流動電話)無線技術引入了中國。這種技術可利用已有的固定電話網、以無線接入的方式提供無線通信服務。它最大的弱點是信號很差,有時候在房屋內甚至收聽不暢,因此在發明地日本,這是一個被放棄的邊緣性技術。可是在中國,它卻成了中國電信的「救命稻草」,因為有了這個技術,就可以曲線進入移動電信市場,而兩大移動服務商高昂的通話服務費用,無疑為中國電信的進入提供了巨大的利益空間。
安然是全球最大的能源公司,在《財富》雜誌公布的2000年「世界500強」排名中名列第七,全年銷售額超過1000億美元。這家公司一直是華爾街競相追捧的寵兒,它連續4年當選為「美國最具創新精神的公司」,安然股票是所有的證券評級機構都強力推薦的績優股,股價高達七十多美元並且仍然呈上升之勢。可是,就在這年初,它被發現存在財務報告作假的嫌疑。它的高管層一直在悄悄地拋出手中的股票套現,而全球五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的安達信公司也深度參与到作假事件之中。到8月份,猜測被證實,安然股價大跌,到12月2日,安然不得不申請破產保護,安達信受牽累被迫放棄在美國的全部審計業務,並最終被肢解。
如果說劉永好等人是因「改革示範」而巧入壟斷之局的話,那麼,吳鷹和他的小靈通則得益於國有壟斷企業之間的內戰。同樣是在這年的《福布斯》富豪榜上,吳鷹名列第19位。
在企業史上,任正非不是第一個寫檢討和自省文字的企業家,瀋陽飛龍的姜偉、山東三株的吳炳新等人都曾在企業危機爆發的時候有過同樣的舉措,不過,任正非確實第一個在企業還在高速成長時期就發出「紅色警報」的人。他的警告見到了成效,2001年的全球電信產業果然出現驚天大滑坡,華為的全球對手美國思科業務嚴重下滑,全年僅報廢的庫存就高達22億美元,思科股票大跌,被迫裁員8500人,董事長錢伯斯把自己的底薪降到1美元。在這樣的逆境中,即時調整,「穿上了過冬棉衣」的華為卻完成了255億元的銷售額。實現利潤27億元。
正是在2001年的驚濤駭浪中,23年前的那個忐忑不安的解放軍代表、14年前的那個潦倒的創業者任正非完成了從優秀到卓越的跨越。
如果說,「9·11」改變了美國對世界的態度的話,那麼,也是在2001年發生的安然事件和世界通信公司醜聞則讓人們對美國公司的監管制度產生了質疑。
網易的轉型與阿里巴巴的堅持,顯示了中國第一代互聯網企業家在重大危機面前的應對智慧。相對而言,發生在中國第一門戶網站新浪公司的風波,則讓人們看到了另外一種殘酷。
吉利摩托車的成功,讓李書福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家。1997年,這個不安分的台州人突發奇想,宣布要造汽車。當時中國的汽車產業可用八個字來形容,「暴利可期,布局已成」。宏觀來看,亞洲金融風暴后,中央政府試圖啟動內需市場,汽車與房地產成了新的消費熱點。從這一年起,家用轎車的擁有量連年翻番。眾多專家紛紛預言,中國的家用轎車時代已經到來了。與此相關的是,汽車行業的暴利現象已昭然若揭。有人將中國與美國的轎車價格進行比較,同等性能的大眾甲殼蟲,中國的售價是美國的3.36倍,別克的售價比是2.36倍,豐田花冠的售價比是2.80倍。
總體而言,2001年是令人亢奮的。對於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WTO似乎是一道漂亮的彩虹門,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舉國上下竟有大鬆了一口氣的意味。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確切地知道WTO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即便是最優秀的企業家們也沒有看清那些正在發生的劇烈衍變。其中最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已經成為全國房地產業領軍人物的萬科集團王石信誓旦旦地預言,加入WTO之後,房價將下跌15%。後來發生的事實讓他的這個預言成了一個笑談。
我們還太嫩,我們公司經過十年的順利發展沒有經歷過挫折,不經過挫折,就不知道如何走向正確道路。磨難是一筆財富,而我們沒有經過磨難,這是我們最大的弱點。
這年1月,華為的任正非在《華為報》上發表了一篇6000多字的長文《華為的冬天》。在過去的2000年,華為的銷售額飆升到220億元,盈利高居全國電子百強之首。不過他已經清楚地預感到了網路經濟泡沫破裂后對電信市場的連累,這位一向憂慮而極度低調的企業家在開篇就問他的員工:「公司所有員工是否考慮過,如果有一天,公司銷售額下滑、利潤下滑甚至會破產,我們怎麼辦?我們公司的太平時間太長了,在和平時期升的官太多了,這也許就是我們的災難。泰坦尼克號也是在一片歡呼聲中出的海。而且我相信,這一天一定會到來。」任正非繼而用不無聳動而尖利的筆調寫道,「現在是春天吧,但冬天已經不遠了,我們在春天與夏天要念著冬天的問題。IT業的冬天對別的公司來說不一定是冬天,而對華為可能是冬天。華為的冬天可能來得更冷一些。我們還太嫩,我們公司經過十年的順利發展沒有經歷過挫折,不經過挫折,就不知道如何走向正確道路。磨難是一筆財富,而我們沒有經過磨難,這是我們最大的弱點。我們完全沒有適應不發展的心理準備與技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