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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一節

第四章

第一節

那位國王,他那更善於辭令的父親,決定不退位。報紙都停刊了。那趟滿載著過路乘客的東方列車,困在郊外一個車站,許多衣著別緻的農民站在月台上,身影映在水潭裡,目瞪口呆地瞧著這一長串神秘列車上遮了窗帘的窗戶。那座王宮和它的梯田花園啦,那個坐落在壯麗山巒腳下的城市啦,那個不管天氣多壞都有群眾聚集在那裡要求國王退位、跳起民間舞蹈的大廣場啦,全在一個十字路口的中心,從那兒分出去的支路就像《蘭德·麥克納萊氏簡便世界地圖冊》里所標示出來的那樣,終點分別在的里雅斯特、格拉茨、布達佩斯和薩格勒布。就在這個中心的中心坐著那位國王,面色蒼白而沉靜,總的來說跟他兒子的長相一模一樣,後者想象自己四十歲時就會是那副尊容。國王,面色蒼白而沉靜,手裡端著一杯咖啡,背朝著那扇又綠又灰的窗戶,正在聽一位戴面具的信使彙報情況,他是一個穿著一件濕漉漉的大氅、肥肥胖胖的老貴族,剛剛想方設法從那座被圍困的議會大廈里出來,穿過叛亂的人群,淋著大雨來到這座被孤立起來的王宮。九*九*藏*書
國王是個鰥夫,一邊說,一邊瞧著桌上擺著的一個已故的漂亮女人的照片(那是一幅並不適合國王擺設出來的、上了彩的照片,不過這也沒多大關係),瞧著她又大又藍的眼睛和艷紅的嘴唇。窗外驟然提早開花的丁香,像是一些沒讓晉見的戴面具的人,狂亂敲打滴水的窗格玻璃。老信使一面鞠躬,一面倒退出這間荒涼的書房,心裏暗自盤算最聰明的一著是不是趁早撇下歷史不管,趕緊逃往維也納,那兒他還有些財產吶……當然,維克多的親媽並沒死,她離開了他那個(現今住在南美洲的)平庸的爸爸埃里克·溫德大夫,正打算在布法羅嫁給一個名叫邱爾契的男人。九_九_藏_書
維克多在他住的那間冰涼的斗室里,聽得見宿舍里種種亂鬨哄的響聲,夜夜沉浸在這種奇思遐想中,盡量想法讓自己入睡。他一般不輕易幻想到那段緊要關頭的逃亡插曲:孤獨的國王——solus rex(正如國際象棋排局的設計者這樣稱呼陷入困境的國王)——在波希米亞海岸風暴岬的沙灘上踱來踱去,等待一位興緻勃勃的美國冒險家佩希威爾·布萊克,他答應用一艘大馬力的汽艇來搭救他。真格的,維克多盡量不馬上想到這段既驚險而又起撫慰作用的插曲,拖延它的誘惑力,讓它像往常那樣在反覆幻想的高潮中才出現,這樣就構成主要的催眠效果。九-九-藏-書
那位國王,他的父親,身穿一件很白的圓領運動衫和一件很黑的運動茄克,坐在一張寬大的書桌前,光溜溜的桌面映出他上半身的倒影,使他跟撲克牌那張「國王」的樣兒十分相像。大屋子裡鑲嵌木板的牆上掛滿了祖先們的肖像,黑糊糊的一大片。要不然,這間屋子倒也跟他想象中的那座王宮西邊三千英里以外、坐落在大西洋海濱的聖巴托學校的校長書房很相似。春天強勁的雷陣雨一個勁兒抽打著落地長窗,窗外剛茁生的青枝綠葉的所有嫩芽都在顫動,滴著雨水。好像只有這場滂沱大雨才使這座王宮跟那場震撼這個城市多日的革命隔離開來,讓它得到了保護似的……實際上,維克多的父親只是個脾氣古怪的流亡醫生,孩子壓根兒就不怎麼喜歡他,而且幾乎有兩年沒見到他了。read.99csw.com
「退位!離那可還遠著吶!」國王帶點鄉音,冷漠地嘲諷道。「答覆是辦不到。我寧願採取尚待決定的流亡步驟。」
一部在柏林拍攝給美國觀眾看的義大利電影,裏面有一個多重性的密探,穿過陋巷、廢墟和一兩家妓院,追逐一個身穿皺里吧唧的短褲、狂暴的小夥子;鄰近的聖瑪莎女子學堂最近上演了一出根據小說《紫蘩蔞》改編的劇本;一位有著不可告人的經歷的憂鬱的英國人潘南特先生,在課堂里高聲朗誦一位匿名作家在cidevant先鋒派刊物上發表的一篇卡夫卡式的故事;另外還有並非不重要的事,就是幾家人家經常含蓄地提到三十五年前俄羅斯知識分子從列寧政權下逃亡出來的零星情況——這些都明明是維克多胡思亂想的資料源泉,很可能在某一段時期里挺感動人,而現在顯然已經變得就像一種簡便而令人愉快的麻醉品那樣起到實際作用了。read.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