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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打架的記憶碎片

關於打架的記憶碎片

俺從地上爬起來,眼淚像趵突泉的水,汩汩流淌,怎麼攔都攔不住。
娘的,打架的成本越來越高,無論從時間上,還是從金錢上,打架的成功率卻越來越低,於是只能過過乾癮了,比如在想象中把別人捅個血直冒、在吹牛中把別人打個滿地找牙。
而婆羅門則是那些在學校做小買賣的小攤販。那年頭做這營生的都是有過監獄生活經歷的人,他們即使已經被政府改造好,其背景也足以讓人退避三舍。俺們系當年就是被一個補自行車輪胎的瘸子給制住了,因為他的腿是在新疆監獄被打斷的。知識分子在他們面前永遠是弱勢的羊羔形象,但他們對知識也有著天然的好感,並且那時俺們經常憑藉一腔熱血博得他們的尊敬,像一個叫「麻師」的同學曾被煙販屢次免單,而俺在畢業時也曾被一位西瓜攤的老哥在「吉祥飯館」請喝了一頓酒。
俺對政府的最大不滿就是,實行計劃生育政策,讓人沒有兄弟姐妹。
上大學之後,打架變得越來越不好玩。因為大系打小系,高年級打低年級,本科生打研究生,還沒出手,就高下已判,就跟中國乒乓球隊似的,名曰比賽,其實就是領獎前活動一下身子骨。是個人都覺得挺沒勁的,偏偏有人還就好這一口。
目光最後落在一個瘦小的男人身上,一看就是個研究生。俺們就衝過去,讓他發出了更大聲的呻|吟。那人還衝俺直眉瞪眼地說著什麼,被俺搡開了。
這就像我們的夢,提供了生活的無限種可能,而真正付諸實現的就是可憐巴巴的幾種。
或許現在味道變得不好
欺負的表現形式有二,一是俺的作業做完后得先給他,讓他抄一遍。幸虧這小子不聰明,想不出讓俺幫他寫作業這種辦法;二是中午的長篇快板書《西遊記》這小子聽不明白,每天都得逼著俺再給他講一遍,把他逗得嘿嘿傻樂為止。
釁的眼光開始尋找。
在他提到另一個美麗的名字后,俺終於想起來。當年俺以拙劣手法追求法律系一位師姐,手段是買了兩套外國影展的票邀請她共同欣賞藝術。那次影展共有十場,沒看到第六場,她就看出遇人不淑,借口功課忙把票轉讓給別人,就是這哥們。
用一轉身離開的,是俺一生中最巔峰的一種狀態。哥幾個意氣風發地走在大街上的那種感覺,只能是一輩子的談資了。畢業,工作,俺開始枯萎,慢慢老去。
查,說百分之六十的男人有婚外情,而承認紅杏出牆的女人只有百分之六。可憐這百分之六的女人,得承擔那麼多男人的愛憐。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就像人們在爭論那個被強|奸犯逼得跳樓的女孩,有人居然說她不應該跳,哪怕暫時就範,也不該讓自己付出癱瘓的代價。說得真輕巧。
有一天,一個小兄弟打手機向俺求救,說他被人絆住。俺急忙趕到樓下,原來是一個小混混借口俺兄弟撞了他,在訛錢。
淚水再次糊住了俺的眼。
老紀是家裡老四,三個哥哥都是淳樸貧窮的農民,對此事措手不及。俺見到了老紀的家人,想他們肯定不知道老紀在學校玩得那麼瘋。而老紀用那麼堅強粗硬的外殼,也就是為了包住內心脆弱得不敢讓人觸及的一角吧。可惜我們都玩過火了。
而在大二時,新聞系人才濟濟,豪華陣容一時無兩,旌旗直指冠軍寶座,所以當主力後衛被計劃系輸不起的無賴用一個汽水瓶開了瓢時,俺們壓制住心頭怒火,把傷員勸住,避免了血腥的復讎和更大的衝突,最終得償所願,傷員抱著冠軍獎盃,陽光下笑容燦爛,剛剃的禿頭熠熠生輝。
這是另一條經驗,拉出打架的架勢,其實是為了不打架。
這一波折使得老紀很是鬱悶,隔三差五來母校拉人喝酒。某一天子夜時分,他與另兩個人在當地「白鹿酒家」喝酒,與鄰桌發生口角,肺部被捅數刀。
事實上後來那場架打得並不大,彼此傷亡不重,公安也沒管,並且也沒讓俺們這些學生參加。但打成什麼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頓酒喝得讓你那麼動感情,那麼人間自有真情在。
能辨別黑白的人越來越少(4)
毫無疑問,俺是一個持不同政見者,用馬爾克斯《番石榴飄香》(3)中那個字眼來說就是,社會的抗體。
沉默了一會兒,美女又說,一個男孩子,要是遇到自己明知道打不過的人,他是該屈服呢,還是放手一搏?前者太傷尊嚴了,後者又太危險了。
從那以後好幾天,俺就幾乎睡好過覺,想著如何被他們折磨摧殘,心靈在種種可怖的幻想中顫抖,手心裏的汗就沒斷過,甚至都動過寫遺書的念頭。
那天有一個人沒來送俺,他是爍哥。他說:「真不敢去送你,我怕自己受不了。」俺以為他只是說說,但沒想到他就真的脆弱到沒來。
「你是在哪兒混的?」「順子你認識嗎?」
俺的大學該畢業了。臨走那天,哥幾個說,唱會兒歌吧。就開始唱,然後俺爹派來的車來到了樓下,俺開始與哥幾個擁抱作別。這時輪到唱那句「曾經與你有的夢,今後要向誰訴說」,俺和俺抱著的人都綳不住了,相互拿對方的背心當毛巾用。
道理要講給能認錯的人聽,大架也要找敢認輸的人打。而我們,怎麼會承認自己見死不救臨陣脫逃奴顏婢膝落井下石呢?即使真的發生過,只要不提起,便已經全忘記。
這麼說顯得俺的打架生涯多麼牛逼,傷疤就像勳章。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
打架的成功率越來越低,是因為打架的後果越來越重,誰都承受不起。小時候的架,恨不得斷條胳膊都能像壁虎一樣再長出來,而長大了的架,手稍稍重點兒可能就是終身印記,大家都感覺越來越玩不起,於是找台階下就成了一致的心愿。
親愛的弟弟妹妹,請不要為我們哭泣,其實我們很得意。
爍哥啊,有多少回,你在那麼多人的場合做了第一個挺身而出的人;有多少回,你一聽說有人打架了就從宿舍往外奔,還不忘卸下根床上的鋼管做武器;有多少回,俺們在樓道的長明燈下等你打橋牌,等半天不見人,就急忙出去找你,把你從孤軍奮戰的戰場救下來;有多少回,你喝得大醉癱在水泥地上,儘管是得勝回營,你卻在哭,淚水和吐出來的東西混在一起。
兇手是當地公安局長的兒子,此案最後不了了之。老紀痛定思痛,用一個月養好了傷,用三個月奮發學習,考入遼寧大學法律系,準備用法律來匡撫正義。
爍哥可不是這麼沒出息的人。俺們系大學四年打的架,至少有三成跟他有關係,還有三成本來是別人挑起來的,他也急忙跑過去,使之變得跟他有關係,另外三成是他沒趕上,就總是耿耿於懷地念叨,剩下那一成,是他不喜歡的同學惹的架,求他助拳他也不會。
我們最夢寐以求的美味是江米條或雞蛋餅乾,以及饅頭管飽。冬天,沒有一個孩子不把手和腳凍得跟爛柿子一樣,不過凍臉的人倒不是全部,因為有些人的鼻涕在臉上結的痂實在是太厚了,足以保護到嬌嫩的皮膚不受寒風刮割。
鏡頭再轉到「鵝與鴨」酒吧。
因為現實實在是太過單調乏味。你努力努力地過啊,最多也只能活出六種花樣來,而在想象中,你可以經歷至少六十六種。
四兒哭得跟只迷途羔羊一樣。
剎帝利屬於學校的九九藏書那些子弟。可能是高級知識分子父母太過優秀,把祖墳上的積蔭全部耗光,所以他們的子女一個個遊手好閒,一事無成,這從他們的外號可見一斑,像「豬耳朵」、「板子」、「傻屁股」之類。他們經常找借口訛詐不熟的本科生,或在麻桌上通過偷牌換牌詐騙混熟的本科生。一屆屆的學生讓他們有取之不盡的財源,並且他們的歸屬往往很好,經常會被一個粗壯且一臉雀斑的女留學生看中,進而遠嫁海外,弄個精盡人亡。
「其實那些人都是俺編的。」俺對他坦白。
我當律師很成功,做善事也不甘人後,我做一些公益事業,為我帶來很大滿足感,但身為男子漢——這一拳卻是我畢生最有滿足感的一刻。
居然是得意,甚至感激。
那是一個課間,俺們倆被一群人圍著,操練起來。一開始打得很文明,你來一拳我還一掌,誰都不願把對方逼急。特別是俺用眼睛的餘光看到兔子哥哥站到旁邊時,心裏更是哆嗦,拳頭也越來越沒有力道。只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著上課鈴快響,好結束戰事全身而退。
我在此並非要鼓吹暴力,但當男人佳人有約,而女友被人侮辱時,他可以怎麼做呢?你們退席后得承認這個事實:慶幸他揮出了這一拳。
參照古印度的種族制度,我們將學校里的學生分成四個等級:
這時,上課鈴響,大家散去。
很明顯,他們家揚名立萬靠的不是一手粗糙的做飯手藝,而是全靠刀口舔血打拚出來,以及仗義疏財買來的面子。
打架的人最怕牛二那樣的光棍破落戶,本來已經慘到無法再慘,生活也沒什麼指望,所以就渾不吝了。再壞又能怎樣?
俺這一夜未被驚動,次日驚聞噩耗,趕赴醫院。見到讓俺脊樑發麻的傷口和血衣,這才知道,真正的架,俺們是根本打不起的。
十三歲時,我到電影院排隊買票,有一個比我大的男孩加塞。他說,你能把我怎麼樣?我不敢有反應。這件事情讓我深受困擾。後來我上了高中,當了學生代表,讀了法律專業,成績驕人,但這件事情的陰影在我心中卻永難磨滅。
已經有過無數的詩人作家憤青藝青怒罵成了人的世界、長大了的傻蛋,俺就少湊這個熱鬧吧,但人長大了,確實不太好玩,特別是在打架這件事兒上。
(4)摘自羅大佑歌曲《現象七十二變》。
大夥正在彼此介紹說些「久仰」之類的話,突然有人沖俺高呼了一聲:「你的脖子!」
如今世風不古,更多了一種千萬不能惹的,就是那些毒癮發作又解決不了的人。
「還記得我們偷偷摸摸學抽煙,那年我們十七歲。」馬兆駿的十七歲太秀氣了。
虧得這種馬仔生涯結束得早。
三兒一家兄弟四個,全屬於在街面上混的人。他自己開了個飯館,但二十年前的中國飯館也就是賣個炒餅蒸餃雞蛋湯之流,沒多大出息。他家二哥就在俺們學校食堂當伙夫,經他介紹,從此俺都是在二哥的窗口排隊買飯,往飯盆里扣得特多,有時候給一毛還找三毛。
俺坐在那裡,吃了一個三嫂給俺的蛋卷冰淇淋,心裏有些堵得慌。原來我們為之動情為之動刀子的所謂義氣,竟那麼禁不起人性的推敲,那麼禁不起日子的錘打。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王朔在他的小說《動物兇猛》中吹牛逼,說一幫屁孩子如何靠自己的勇猛鎮住了黑老大,因為老大知道這種下手不知輕重的孩子最不好惹。可誰知道一個孩子面對江湖老大時那種屁滾尿流的恐懼呢?
(6)這三句話是我在西祠衚衕的簽名檔,一直沒有更換,「賤」這個詞也一度成為朋友們的口頭禪。
總而言之,上帝是公平的,每個人得到的屈辱與榮耀、得意與失意,大抵相當。
打架真正的快|感是在喪失理智瘋狂出手的時候,紅了眼,咬著牙,不知道疼,不知道輕重,全身都興奮得直哆嗦。俺曾經有一回跟哥幾個追打一個人,真是越打越過癮。這時的人,甚至比野獸還野獸,因為那股獸|性是憋了許久的陳年佳釀,表現出來的簡直就不能叫獸|性,叫人性得了。
你想想啊,那年分來那麼多大學生,而澡堂里那麼多鮮活肉體,人家老總為什麼能獨獨叫上俺呢?榮幸啊,榮幸啊。
這條經驗來自俺高中時的一次小架。當時某同學跟俺開了一個非常不該開的玩笑,俺一下子就火了,給了他一記狠的。
老紀是俺們那一屆有名的架友,身體結實,勇猛值錢。但事實上到高三的時候已經無架可打,因為大夥都已自然晉陞入婆羅門這一等級。老紀一把子力氣沒地兒施展,閑得蛋疼,就談起了戀愛。他是很會玩兒的人,俺第一次見到安全套外的避孕工具就是在他那裡,新潮。
(2)其實《中南海保鏢》之前還有一部時裝片《無敵小子》,又名《中華英雄》,但許多影迷都不給算。
就像那彩色電視變得更加花哨
還有一點是,越聰明的人越善於保護自己,俺所在的大學是一所日薄西山的重點大學,能考上的多是有心眼的人,他們很懂得趨利避害的道理,打的都是有把握之仗,血性和意氣只成了耳花眼熱后的談資,所以打起架來非常不爽。
賤可賤,非常賤;
大學畢業時,俺回母校參加高中同學聚會,路過三兒老婆的冰淇淋店,進去看了看。她已經生了孩子,曾經漂亮的臉蛋不再飽滿,曾經嬌柔的嗓子變得沙啞。聊起故人故事,她說,三兒正在鄉下販梨,早就不打架了。兄弟四個的生意不好也不壞,最近剛為錢上的事兒吵了架。
在俺的十七歲,俺第一次摸到了女孩的手。三兒帶來了兩個姑娘,不是學生,羽絨服鮮亮,高跟鞋尖翹,頭髮波浪,嘴唇鮮紅,比班上的刻苦女生誘惑多了。她們伸出塗著指甲油的手,與俺這個壽星佬握了一下。俺把進入青春期後學到的詞與現實中的首次觸覺聯繫在了一起——柔軟滑膩。
那個腦袋被開瓢卻又忍氣吞聲的主力後衛,如今成了央視歪嘴,叫劉建宏,那次被剃成禿頭后,反倒讓他的頭髮長得更厚實,上電視后許多人都羡慕地問他是不是戴了假髮套,並問是在哪裡買的;那個挑起傳媒大戰的《新聞周報》主編,如今是新華社記者,為保護北平古建築鼓與呼;那個堅持新聞真實性公正性的叛徒,如今以消磨生命享受每一天為天職,他的名字叫咣咣,他說,對死亡的恐懼使我生活得肆無忌憚。
最好是不打,可真要想打,那打就打吧。
俺想了想說,讓我來複述一個故事吧。美國電視劇《甜心俏佳人》(7)中有一集名叫《Cro-Magnon》(8),一個男生的戀人是另一個男生的前任女友,在一次派對上,後者向前者輕佻地說著那個女孩的壞話,被那個男孩打得亂七八糟的。約翰律師為這個打架的男生辯護,他先請了一個人類行為學專家到庭,然後卻盯著那個專家發了一會兒呆,什麼問題也沒有問。到最後,一向神神道道的他發表了一通「歷來最好的」結案陳詞——
等俺高中畢業的時候,三兒舉行了盛大的婚禮。這個婚禮對俺刺|激良深,一是他的新娘無比漂亮,剛引進了一條冰淇淋生產線日進斗金,等俺上大學后看到周曉文拍的《最後的瘋狂》,發現劉小寧演的警察特像三兒,而金莉莉演的罪read.99csw.com犯情婦特像三兒他媳婦,為什麼鮮花都要往最牛的糞上插呢?打死俺也想不明白。二是婚宴上有許多有頭有臉的人,這些人卻又以能參加三兒的婚禮感到有頭臉,不少警察還說「以後有什麼事兒儘管找我」這樣的話,俺知道了什麼叫官匪一家,知道了那些流氓惡勢力為什麼剷除起來就那麼難。
打架,貫穿于俺整個長大的日子。可能如今的孩子們不這樣了,因為他們千頃地一棵苗太寶貝太嬌氣,而當年我們的父母將我們生下來,也就當個小牲口小野獸養了。
大樹底下好乘涼,系裡也多了一些動不動就嚷嚷「新聞系的人你也敢動,打丫的」之類的螃蟹在校內橫衝直撞,衝鋒陷陣的卻全是俺們這幫笨嘴拙舌的傻蛋。
在俺的十七歲,俺第一次感覺到我不好惹。宴會的聲音吵得隔壁班男生過來抗議,三兒把掛在床架上的軍用挎包砸到桌子上,裏面是一枚投擲手榴彈(這是當年架友們的常備裝束):「今天是我兄弟生日,別他媽讓我不痛快!」敵人退去,俺覺得自己變得頂天立地。
那是俺的十七歲生日,此前除了爸媽,還真沒人注意到俺這條生命的存在,但這個生日大不同。郭子、三兒等人攛掇著要給俺過一個生日。
結婚後,俺某次陪太太去醫院看病。突然樓道里一陣喧嘩,大夥紛紛開始躲閃,一個渾身血污的漢子在到處找病房,一看就是剛從架場上挂彩回來。
在俺的十七歲,俺第一次知道了我不孤單。全學校的有名架友來了好幾個,校外的混子也有,他們都對俺說著特仗義的話,讓俺覺得這個集體像個大家庭。
這時的俺已經參加工作好幾年,早就打不動了,想和平解決。但不管俺是鷹派還是鴿派嘴臉,那孫子是軟硬不吃,非認準了要錢。他像一攤泥一樣委身於俺,說要不讓俺把他打死,要不就叫俺爺爺。俺被糾纏了兩個多小時,最後痛苦得都要叫他爺爺了。俺的社會經驗太少,直到這時才知道,這小子是吸毒又吸不起的,不給錢是不行了。
俺用手一摸,一手血,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掛的彩。
三年前,我在一家酒吧,有人撞了我的肩膀后直闖廁所。是他的不對,但他膀大腰圓。他對我說:「笨蛋。」我說:「什麼?」「笨蛋,」他重複了一遍,還問我,「怎麼著?有什麼問題嗎?」我說:「是,有問題。」他說:「你要找麻煩嗎?」就開始推我。此刻,他變成電影院那個男孩了。我知道要打架了,這是我第一次要跟人打架。他提起右手時,我記得父親曾說過後腿要站穩,就拉開後腿擺出架勢。那男人走近,但沒等他出手,我已揮出拳頭,正中其鄂骨,他倒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了。
俺經歷的一次比較危險的架發生在勸架時。人是一種很賤的動物,許多架友屬於那種人來瘋,越勸他越來勁,還沒完了。俺當時勸的那頭豬手裡拿著刀子,俺越勸他越比畫,力氣隨著拉他的人增多而加大,等看到勸架的人都伸出了手拉他,都張開了嘴求他,再沒有後備力量,才善罷甘休,收起了刀子。
有一次,三兒的大哥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商量向另一個團伙復讎的事兒,俺們作為學界代表,也列席在三兒的飯館里。原來四兒被那個團伙欺負了,氣不過,要找他們去拚命。
俺已經記不清他們撂下了什麼話,反正他們走了之後,俺馬上就得到一個情報,他們跟「三兒」特熟,而這個三兒,是八街的著名角色。
那個解困的兄弟無限敬仰地看著俺,他肯定是佩服俺認識這麼多「在道上混的人」。
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1)
老紀出事兒的當天,一幫老架友全都摩拳擦掌,紛紛譴責歹徒暴行,設計復讎方案,並報請三兒等社會賢達得知。三兒也義憤填膺,慷慨陳辭了一番,並說了一番怎麼為兄弟出氣的好聽話。
而本科生也並不是高等級的種族,即使最能打的人,也只能算是一個吠舍,所以也只有研究生能夠讓俺們實施經常性打擊。
俺一下子就被打動了,想多看一會兒,看那哥們包紮好再走。但是,俺太太顫抖的手拽住了俺。俺知道,俺已經不能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了。
當你與你相知的哥們在一起,當你與你心愛的姑娘在一起,你會經常發現你說出的話其實就是他正要說的,也會發現你對他說的話其實也是對你自己個兒說的。於是你和他就慢慢變成了一對悶葫蘆。
(8)「Cro-Magnon」是個專用名詞,指舊石器時代的一個人種,在這裏大概是指人類的原始本性吧?
蘋果價錢賣得沒以前高
誰不希望有個哥哥保護自己,不必害怕,不必遭人打?
這時候,打架的真正魅力便在於約架后的枕戈待旦、打架前的劍拔弩張、勸架時的舌劍唇槍、散架時的觥籌交錯、以後再見面時的義薄雲天、再打架時的並肩戰鬥。如此循環往複,和平主義的隊伍越來越壯大。
所以,俺以後也改練嘴了,包括練筆頭,來寫這個《關於打架的記憶碎片》。
如果按照一個大快人心的說法、一種陰暗的復讎心理,結局應該是這樣的:等俺考上大學,以後又成了一個上等人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被俺逼得找地縫就鑽了。
搓著總編輯白而不嫩的肉體,你知道俺心中是什麼感覺?
人之初,性本賤;
計劃系也不示弱,制訂了一個通過走上層路線來封殺俺們報紙的計劃。《新聞周報》主編聞訊,連夜召開編委會商量對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由學生會控制的校廣播站播出一條內幕新聞,言稱新聞系密謀對策云云。最後一句是「本站記者某某某報道」,《新聞周報》主編一聽,差點背過氣去,原來正是睡在他上鋪的兄弟。
道一聲別離忍不住想要輕輕地抱一抱你。
(3)馬爾克斯即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那個加西亞·馬爾克斯,《番石榴飄香》是他與哥倫比亞作家兼記者門多薩的談話錄。
很快就有人好奇地問俺,頭上那幾個白點是怎麼回事兒。原來是小時候打架破了相,受傷的地方再也長不出頭髮來,於是像個癩痢頭阿三。
果然,已經好幾年過去了,俺再也沒打過架。俺這個當年追求民主平等的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開始覺得自己的命很值錢,跟別人共同打拚同歸於盡,不值。
俺身為長子,從來沒有得到過哥哥的保護。
然後俺們坐在飯桌旁享受勝利果實。突然,那人又沖了上來,手裡揮舞著一根長木條,大概是食堂外建築工地上的材料,紅著眼向俺撲來。俺站起身,那人把木條在俺眼前揮舞著,帶動的風吹動了俺的眼睫毛。像俺這樣的老架友,知道這會兒絕對不能掉鏈子,要不那哥們更會人來瘋,於是一步步往前逼,那人終於沒挺住,被逼退幾步后,讓哥幾個將其按住,一通胖打。
這一點跟參加韓日世界盃的中國隊很像,反正也沒什麼好果子吃,乾脆就敞開了想,掄圓了吹,往死里踢。
急忙回宿舍質問,對方卻振振有辭地說:「新聞就是要真實客觀,這是咱們課上學的。」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
當年俺看了《中南海保鏢》,對傑哥的髮型羡慕不已,也把自己搞了個平頭,穿了套西裝,還把自己搞得不許笑。
小學時的架,你說打就打了,中學以後的架,read.99csw.com你說著說著就不打了。
這種幻滅感讓俺無比沮喪。
我們得意於我們的茁壯,沒聽說有誰感冒發燒還要吃什麼葯的;我們得意於我們的靈巧,我們自製的精密鏈子槍前面再加個鋼管絕對能把你的變形金剛轟個稀巴爛;我們得意於我們的強大,誰不是結交四方朋友黑道白道都有;我們得意於我們的剽悍,越寒冷的日子越是我們奮戰的舞台,因為衣服厚傷不到身體,因為冬天夜長除了打架實在沒什麼好消遣的,連露天電影都已經停擺。
俺痛心地跟老紀說了一番義正詞嚴的話,老紀這時已經到了一說話就噴血的地步,但眼睛還會流淚。他就流了。
等他走到俺面前的時候,俺問:「怎麼了?」
(7)《Ally McBeal》,又譯《艾莉的異想世界》,美國熱門法庭電視劇,主演Calista Flockhart為哈里森·福特的現任妻子。
本科畢業六年後,俺又回到母校讀研,寧肯睡下水道也不住學校,寧肯吃豬食也不吃學校的食堂,因為俺怕被本科生欺負,就像當年俺們欺負研究生一樣。
《中南海保鏢》是俺的偶像李連杰演的第一部時裝片(2),他演的中南海保鏢林正陽不去保護首長,卻去給大款的小蜜賣命,看得俺好不氣悶。不過李在片中的扮相真叫一個酷,特別是百貨公司那一段,他右手執五四,如執鮮花枝,左手將鍾麗緹的曼妙身體掄來轉去,如掄面口袋,表情平靜地將一干傻蛋敵人全部放倒,一身西裝纖塵不染,一腦袋頭髮紋絲不亂。
西風在東方唱著悲傷的歌曲
美女說,為什麼一定要打架呢?暴力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嗎?
現在想來,俺們在三兒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活期存摺而已。對於他們來說,義氣就是利用。
那四瓶高粱酒早就滿足不了那麼一大幫酒風浩蕩的人,後來誰又去買了酒,不知道;買了多少,不知道。俺只記得一個念頭,喝這麼多,吐這麼多,第二天,還能不能醒來繼續活著?
這是俺後來退出架圈的主要原因,因為你拼殺半天,人家照樣肉爛嘴不爛;而你也慢慢發現,拼殺半天,還不如吹半天牛更能搏得江湖上的尊重和名聲。
只要你還年輕,只要你還有血性,就不要老是避讓,老是忍耐,讓強權凌駕,讓謀殺得逞。
當然不會亂,人家留的就是一個平頭。
(5)《Captain Corellis Mandolin》,直譯為《科雷利上尉的曼陀林》。
別用什麼大道理來反駁俺,俺就是看不得這個。一個人,如果不能享受到兄弟姐妹間的感情,是人生非常非常大的一種缺憾。
有兩個弟弟的最大好處是,俺被熏陶了一身賤脾氣。比如俺弟弟上大學的時候,俺就基本沒有讓他為錢發過愁,總能趕在他的口袋空之前把錢及時送到。
疼倒沒感覺到,但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讓人真能體會到生存在世界上的那種荒謬和絕望感。
「唉,沒什麼事兒。」那人輕描淡寫地說,傷口很深。
老紀還跟沒事人一樣,想騎車回母校睡一覺。到得學校,被保衛科老師攔住,這時的他已經神志恍惚,傷口處不再流血,而是開始冒氣沫。
這算高尚嗎?肯定不是。我感到慚愧嗎?絕對是。這是不爭的事實嗎?是,是男人的本性。
許多人不理解,為什麼好好一個有痔青年,非要跟這麼一幫二流子混在一起。俺也說不大清楚,還是讓俺回憶一下俺這一生的第一次喝醉。
上了中學之後,俺的臉上冒出了青春痘,嘴上滋出了鬍子茬,喉嚨上長出了肉疙瘩,也算介入成人社會,打架便有了成人色彩。
其實像俺們跟三兒這種關係,根本不能深究。三兒曾經向俺借過十五塊錢,說買皮鞋差這麼些錢。俺憤然解囊,復慨而慷,捐出了一個月的生活費。
這種壓榨一直持續到初中時,俺考上了一個重點中學,他歇了菜,再見到俺,已是一臉羡慕的表情。
那根木條在俺眼前颳起的風,如今讓俺心有餘悸,但當年俺是絕對不會退縮的。所謂心狠手辣,就是換了別人該收手時,你還要繼續出手。
第二天,一些腦袋見血的孩子的家長找到學校。校長惱羞成怒,將全體學生集合到操場上,問都是誰參加打架了。我們中可沒有那種敢做不敢當的膿包,呼啦啦舉起了一片胳膊,棉襖袖沾滿了塵土和牛屎。
儘管打架越來越不好玩,但除了打架我們又能幹什麼呢?一把閑力氣憋得真是難受,所以打架是隔三岔五就有的事兒,食堂、球場、舞廳、澡堂、飯館、選修課堂,有人的地方,就有拳頭和腳丫在舞動。套用句書評家的話:「大學里只有兩種人:正在打架的人,和正在談論打架的人」。
俺不知道說這種事兒是榮耀還是恥辱,反正在郭子的隆重推出后,三兒就拿俺當兄弟了。
即使俺老得揮不動拳頭,爍哥,只要有你的架,俺肯定過去湊把手。只因為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個故事,一次你的媽媽病了,想吃一碗朝鮮冷麵,你就騎自行車從東四十條的家趕到西四的延吉冷麵館,再端著一碗面騎回去,到家,面都坨了,咱娘吃得那個香啊。
他又能怎麼做呢?當另一個男子用語言羞辱他的愛侶。他應該轉身離開嗎?我曾傳喚人類行為學家上庭,但當我見到他時,我想到,陪審團需要專家來教導他們嗎?來教育他們人的本性嗎?女士們先生們,在派對上發生的事情關乎人的本性。男人,任何男人都好戰,雖然已經進化得穿上了衣服,用上了手提電話,但原始本性依然存在。
我們為什麼要像蝗蟲一樣扎堆在一起?
再提一次尼古拉斯·凱奇演的《戰地情人》(5)。義大利兵佔領了希臘,去一個小島上受降,當地居民卻讓他們滾,說拒絕向曾在阿爾巴尼亞戰勝過的敵人投降,義大利兵無奈,只好找來德國人幫忙。他們住下后也沒得到什麼好臉色,當地居民動不動就念叨八千希臘人勇斗一萬四千名義大利兵的事迹,義大利人只是憨笑,還得陪兩句:「是的,要沒有德國人幫忙,俺們就被你們趕到海里去了。」他媽的哪有一點兒佔領軍的派頭?!
他們說我們是一群狼,在無知的歲月中迷失。
俺上學的時候,父母那一輩人全都一窩一窩地生,沒有人是獨生子,而那些有哥哥的人就成了最讓人羡慕的人。哥哥越多,羡慕指數越高。
多少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
一定要記住幾個老大的名字,不知道沒關係,編幾個聽起來像真的一樣的名字也能對付。千萬別讓自己顯得跟沒有組織似的,那些所謂混的人,欺負的就是無根的浮萍、迷途的羊羔。
有一次,俺與俺們班兔子發生了口角。這小子有兩個哥哥在高年級,俺並不想惹他,但給逼到那個份兒上,也只能硬著頭皮打。
爍哥啊,在你戀愛時,俺看你臉上發出那麼賤的憨笑,就想也許是因為把殘暴都揮發到架場上了吧,你變成了世界上最溫柔的男人。好在,爍嫂是個識貨的人,她知道一個男人的憨厚同樣是一種尊嚴。
鏡頭又轉向「鵝與鴨」酒吧,我對美女說,其實一個男人被人欺負也不是什麼壞事兒。你看我講的故事吸引得你連咖啡都顧不上喝,就是因為通過給那小子講《西遊記》,磨練出了俺高超的敘事技巧。九九藏書
那種空有一把蠻力氣的低年級架友屬於吠舍,他們的主要能力是記得住前兩個等級的大哥的模樣和名號,並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隨時聽候調遣出兵作戰,並以大哥叫上他為榮;他們的美好前景是等大哥畢業后他們能轉入上一個等級,只要惹的禍不至於被學校開除。
那種混得不太好的老架友屬於剎帝利,他們的資歷很老,所以在戰鬥中不會吃太多虧,也會有老戰友幫忙,但他們太過崇尚暴力,不知道嘴皮子比拳頭更管用的道理,所以經常惹一些根本沒必要惹的麻煩。他們的智商不太高,許多人到最後考不上大學。
俺的架齡,往短了說也有五六年;俺認識的架友,往少了說也有五六十個。根據不完全統計,關於打架這件事兒,說的比打的多,架友們在一起,多是回憶與憧憬,真刀真槍搏殺的時候其實很少。而在能說起的故事中,牛逼的比傻逼的多,大家津津樂道的多是戰功彪炳的事迹,例如兩肋插刀,例如臨危不懼,例如以少勝多,例如橫掃千軍。
俺在步入四年級后,被一個男生欺負了。欺負的原因有二,一是這小子人高馬大,俺實在不敢跟他過招;二是俺把人家一本小人書《漁島怒潮》中的一頁給撕壞了,賠本新的他都不幹,非要原來那樣的,俺實在賠不起。
等那一下出手后,俺知道下手有些過分,那人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這時,俺內心飛快地運算了一下,如果露出怯意或向他道歉,那人肯定得理不饒人,乾脆,繼續打吧!於是俺就做出猶不解恨的樣子,欲繼續打之。那人也馬上收起剛剛醞釀好的委屈表情,飛快地躲開誇張憤怒的俺。
大學里的研究生在架場屬於絕對的首陀羅一級,因為他們多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談架色變;因為他們人少且不抱團,聰明得任人欺負;因為他們大多身體瘦弱,你才知道多年的寒窗苦讀比二八佳人更容易淘空男人的身子。
「你們打!你們給我接著打!!」校長大吼。
上帝就是這麼仁慈,至少讓你還有夢,不至於在現實中窒死。
而俺當時就剩下了一個后怕,並從此特別煩那種嚷嚷半天也不打、一見人多就乍呼的人。
俺的眼圈也當場發紅,心中充溢著一種為了兄弟間的情誼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豪情與柔情。一個男人,如果他的生命中沒有經歷這種場面,沒有說過聽過這樣的話,還叫男人嗎?
如果你在食堂排到了前頭,那麼你認識的所有架友都要讓你帶飯,後面的人敢怒不敢言;如果有個不著四六的傻蛋在樓道里斜楞你一眼,你馬上可以招來一幫人給他一個教育;如果你喜歡的那個女孩碰巧你的兄弟也喜歡,兩人就互相推讓,最後那個女孩變成你不屬於我,我也不擁有你。你終於知道姑娘這世上沒有人有佔有的權利……
那一代孩子全是一群狼。大白兔奶糖?鄰居叔叔出差去趟北京或上海才能帶些回來,並且還往往給忘掉,因為左鄰右舍需要他帶的東西太多,從皮鞋到鋁鍋渾然一個貨郎擔。糖並不重要,也不見得多好吃,最要命的是糖紙,那是你討好女孩或女孩向你討好的利器。平時
等見到三兒的時候,是經俺們班郭子介紹而認識的,而化工廠那樁事兒早就不了了之,這愈發印證了那幫江湖好漢也多是虎頭蛇尾。
一個人在自己人生的重要關頭,往往是完全不由自己做主的,比如你考什麼樣的大學,學什麼樣的專業。俺當年就誤以為「廣播電視」屬於那種電器維修專業,從而學了報紙,讓另一個成績不如俺的高中同學如今在央視整天胡說八道的。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你即將投身的那個集體的打架實力更是不可把握。天可憐見,俺考上的新聞系當時是學校的第一大系,人多,流氓多,加之新聞本身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專業,閑人多,很快就掙得了打遍全校無敵手的名聲,所以俺上大學期間沒受什麼欺負,反倒欺負了別人幾把。而那些天生異稟卻不幸降生在一個小系的好漢,就只能看著一幫狐假虎威的雜碎充大尾巴鷹。俺都替他們委屈得慌。
但人的血性畢竟不是因果分明的邏輯推理,不是天平兩端的精密平衡,不是安慰自己的動聽道理。如果所有的人都那麼精明地知道值不值,就真的是一個強|奸犯橫行的世道了。所以,俺說——
然後,俺們被押到學校保衛科,接受了一番教育。然後陪那哥們一起去校醫院接受診治。路上那哥們說:「其實咱倆還看過電影的,我剛才跟你說,你就是不聽,要不我這麼急。」
天可憐見,這個擋箭牌終於落到俺的手上。當醫院查出他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后,俺內心充滿了快意。看到了吧,凡是被人當槍使的,都絕對沒有好下場。
六年後,老紀來俺單位找俺,這時的他已經是一名人民法官。飯後他要了杯水吃藥,俺好奇地研究了一下,是治療性病用的。
某一年冬天,俺們被上級動員去頤和園搬冰,為清淤工程做貢獻。大夥幹得還算賣力氣,可等回到學校,全都又冷又餓,那點兒公益心頓時變成滿腔的怨氣。
這個傷口後來成了俺炫耀的資本,因為離右頸動脈不到五厘米的距離,誰見誰抽涼氣。
俺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全國重點,把學生奔著全方位人才來培養,所以學校還有好幾百畝地,裏面種著各種各樣的蔬菜,這使得俺的生日宴會不至於花太多的錢且品種繁多。俺用六塊錢買了四瓶高粱酒,其餘的就不用俺掏腰包了。
這幾句話其實挺面的,但俺確是鼓足一萬分勇氣說的——要寫小說的話,俺會構思幾句更體面的話。
賤,是適用範圍最廣的漢字,深深植根於民族文化的土壤中。
在食堂,俺剛排到窗口,旁邊頓時遞過來一堆飯盆讓俺捎飯。這種情況肯定會招致別人的不滿,平時俺們也就當沒聽見,反正能儘快吃到飯才是正茬。但那天,[奇`書`網`整.理提.供]餓得正一股邪火,所以聽到後面有人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后,俺們馬上就不幹了:「說誰呢說誰呢?」然後挑
俺問了幾個問題,那孫子給震住,將價碼從五百元降到三十元,俺急忙把這位爺爺用三十塊錢送走了,外加一包煙。
你深愛卻不能相愛的女人,你邁腳卻無從下腳的道路,你釀出卻釋放不出的激|情,全跟你會合在夢想中。
但是俺喜歡這幫義大利人。是他們,被英雄打趴下卻懂得欣賞英雄的人們,才讓英雄成為英雄。而在架圈,是沒有英雄的,因為永遠沒有狗熊那一方。
幸虧被人攔住,並送到醫院。按他的如意算盤,倘找床睡去,恐怕就不會再醒。
其實也不是這麼回事兒。俺上大學時他在北京當兵,來學校找俺。一路公共汽車坐下來,一口外地口音被北京人好一個欺負,俺沒有一點痛快的感覺,反倒覺得就跟欺負了自己個兒一樣。複員后他做起了小買賣,從豆腐絲到炸油條無所不賣,俺父母從他那裡佔到的便宜比俺這裏都多。如今他有了大胖兒子,一見到還沒掛上果的俺就是一陣不懷好意的嘲弄。
鄭鈞唱道:「我們活著只是為了相互溫暖,想盡辦法就只為逃避孤單。」做男人,挺不好。只有自己為自己喝彩只有自己為自己悲哀這種境況,是成年之後的絕望。而青春啊青春,要的就是一群人走在大街上誰都read.99csw.com不吝的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而一個人走路總不自在。
我用一轉身離開的你,用我一輩子去忘記。俺就這麼告別了俺的年輕時代。
三兒後來再不提還錢的事兒,並且據說他「借」過很多架友的錢。而俺呢,一面心中暗自肉疼,一面對外吹噓跟三兒是如何哥們,吹得連俺自己個兒都信以為真,引以為豪,並將與三兒的友誼保持到大學畢業。
地淪為單位的馬仔。
校長這次不再賣弄學問,收回雙關這種高級修辭,而是直接用「住手」兩字制止了我們。
全是勝利的故事和勇敢的尊嚴,勝利的另一方跑哪兒去了?這就像俺看過的一個社會調
沒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遊戲
那種朋友遍及校內外的老架友屬於頭等婆羅門,他們已經金盆洗手,但名聲無人不曉,所以根本無架可打,他們只是在校門口不花一分錢地打檯球,部分荷爾蒙分泌旺盛並有路子搞到避孕用品的人已經開始了戰戰兢兢的性體驗,但他們更多的時間是用來處理各種江湖糾紛。
俺們學校的校際足球比賽叫「校慶杯」,而許多系參加這一賽事的初始目的就是打架,特別是那些知道自己無力奪冠的球隊。俺到大四時,有計劃的社會主義商品經濟方興未艾,跟經濟有關的專業成了熱門,新聞系盛景不再,招不來體育特招生,實力一落千丈,足球也全無奪冠可能。所以俺們在小組賽的時候就找茬跟國政系的人幹了一架,然後被取消比賽資格,以此台階全身而退。
郭子儘管是學生,但他爸是某集團軍空降師師長,指揮得動千軍萬馬,沒人不敢不給他面子。郭子特崇拜俺的學習成績,尤其是數學,幾乎所有考試全是滿分。一個民族的崛起靠的是實力,俺也是。知識改變命運,俺就是。
(1)本文回目均引自羅大佑《亞細亞的孤兒》一歌的歌詞。
俺對病床上的老紀說的那番話,其實也是說給俺自己聽的。於是俺也幡然醒悟,用老紀的鮮血換得了俺的洗心革面,最終得以考入大學,避免了成為黑社會馬仔的命運,從而榮幸
兔子卻兔仗人勢,出手越來越重,最後與俺摔起跤來。俺一邊與他在地上翻滾,一邊委屈得直想哭。俺其實能打過他的,但是俺怕。
我參加的規模最大的一次群毆發生在小學四年級,兩條街分成兩個陣營,冬天的夜裡,荒涼的野外,燃起幾堆玉米秸,首領發一聲喊,便斗將起來,以摔跤為主,間或拿凍得硬梆梆的土坷垃(野外沒有磚頭)拍之砸之。都是鄉里鄉親的,加之烽火熊熊,所以基本不會分不清敵我。因為涉及到兩條街的榮譽,所以有的分屬不同陣營的親戚也全然六親不認,表弟?照打不誤;堂哥?你好意思打我嗎?趁對方猶豫遲疑的當兒就是一招黑虎掏心。
但是,會打架的人,首先應該是會退縮的人,這更是經驗之談。至少,三種人你別惹,一是喝多的人,一是失戀的人,前者不知道疼,後者在努力做秀糟蹋自己個兒,你打他越狠他越有快|感,咱可別給人家當槍使,還有一種人,就是身邊有孩子的男人,不管那人如何逞能,都忍下那口氣,不為別的,一定要在孩子面前,為父親留下尊嚴。
這絕對是經驗之談,望小架友認真領會,並應用到實踐中去。
天行賤,君子當自賤不息。(6)
性格耿直的我們哪裡聽得出校長話中的深意?二話不說,又捉對廝殺起來。俺撂倒一個又準備再去俘虜一個,抽空看了看戰場——呀!征塵蔽日,龍騰虎躍,好一派北國風光。
一個人賤不可怕,可怕的是賤而不自知。再說一件糗事兒。俺畢業沒多久,在單位的澡堂里洗澡,忽聽到總編輯洪亮的聲音叫俺的名字,然後看到他老人家向俺招手。俺巴巴地過去,總編輯將一塊毛巾甩給俺,然後豪爽地扭了扭肩,示意俺給他搓背。
你說人為什麼要做夢?
一次課間操期間,一個女生塞給他一個紙條,這個動作落到了班主任眼裡,為保證那個紙條不再落到班主任手裡,老紀將沾染了女孩香氣的紙條吞咽入肚,復慨而慷。這一舉動導致他被學校開除,從俺們這所重點中學轉到三中。
然後均不了了之。
高三那一年,發生了一次很慘烈的架事。
三兒搬來一個煤油爐負責炒菜,他的手藝應付一幫肚裏沒油水的學生綽綽有餘;胖葫蘆負責去農場的拖拉機庫房偷柴油,結果被看門狗堵了半天;教歷史的石老師最遭人恨,所以他家的雞難以倖免,那隻寧鳴而生不默而死的雞被活活擰斷了脖子,王二哥還特周到地把褪掉的雞毛扔到女生宿舍的垃圾口免得被追到自家頭上;郭子從父親那裡順來老部下孝敬的飛龍肉,用空罐頭瓶裝著,於是整個宴會顯得葷素搭配得當,天上的飛龍地上的驢,好吃啊。
「義氣」是那個年代對一個男人的最高褒賞,宛如現在的「品位」、「優雅」、「格調」之類。
俺對門宿舍的王小眼去鄰近化工廠洗澡,得罪了一幫人,被人家追上門來,糾纏了好幾天。俺當時正處於對這種不痛快打架就知道粘乎的人的反感中,加之他們宿舍的人都噤若寒蟬,見那幫人來就躲出去把人家王小眼一人扔在那裡,就動了蠻性,假裝有事兒進了他們宿舍——不過要寫成小說,就會變成俺徑直推門進去——聽了他們一會兒,然後說:「你們到底要幹什麼嘛?是想打他一頓,還是想讓他賠錢?」
多少人在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
若干年後,聽到羅大佑的《亞細亞的孤兒》,俺首先想到的,卻是這一幕。
另一個好處是,俺讓弟弟得到了俺沒有享受過的東西,比如,有一個哥哥,打架的時候腰桿會硬許多。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俺將兔子按在身下。這種結果首先嚇著了俺自己個兒。還沒等旁邊的人喝彩,兔子哥哥便飛起一腳,踢向了俺的耳朵,俺順勢倒地。
「讓我去。」老大用些許哭腔說,「四兒,你比我年輕,能多伺候咱爸媽幾年。」然後平靜地喝下一杯酒。
但這口氣也不能白受。幸虧俺們掌握著輿論武器,校內真正的民辦報紙《新聞周報》就在俺們控制之下,於是一篇義正詞嚴的報道迅速出爐,對計劃系進行了強烈譴責。教科書上說階級性是新聞的一大屬性,信夫。
那種不敢打架的學生屬於首陀羅。由於是重點中學,所以他們最後考一所光祖耀宗的大學一般沒問題,但他們除了呱呱叫的成績外一無可取之處,他們的飯盆經常要被高等級的人徵用,最後還不給洗涮一下;他們的牙膏經常一進水房就要被擠掉大半袋;他們的睡眠經常要被高等級的人破壞;他們的女朋友多半不是很漂亮,還戴著眼鏡。
好在俺的父母及時做人,在政策推行之前讓俺擁有了兩個弟弟。
一個不大的由頭,兩個人伸手較量一下也就得了。但,偏不,一句「你等著」,然後就開始到處拉贊助,無論從人數還是武器裝備上都夠大戰規模的了,但越拉人越多,不想打的人也越來越多,相互熟識的人也越來越多,扭頭再一看,原來打架的緣由卻是那麼微不足道,隨便誰的面子一抹就打不起來,於是到最後便不了了之。
現在寫起這件事兒,俺的臉依然綠了。
當時俺對待愛情的態度也很光棍,你若無心我便休,發現鄰座變成一個男人後,就毅然放棄了接下來那幾場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