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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泡妞的記憶碎片-1

關於泡妞的記憶碎片-1

見招拆招將一雙本來就大而無當的眼睛睜得更加茫然。你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時間似乎過得快了些。你上樓;你主持抓風;你發現沒煙了;你建議先去把煙備齊,見招拆招卻拒絕下樓買煙,還吹噓自己已經成功戒煙兩年多;你就自己去買;你開始打牌;你發出去的一張六餅被張員外逮住一個大炮,是上兩樓的門清一條龍;你被大家縱聲嘲笑,尤以老董的笑聲最為惡俗;又他媽不是他和的牌,你恨不得一拳擂在他那軟塌塌的鼻子上讓丫閉嘴。
張豆角白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的伯父迅速被其餘三人安排了幾次一廂情願的同性肉體關係,老董還數出一疊錢,讓你空手扎蛤蟆(1)。但你乾笑著搖了搖頭。
用詞?——呸呸!見招拆招絲毫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繼續就著酒勁開練。
康乃馨要去新加坡工作,那天是大家為她餞行,喝得不亦樂乎,包括黃紅梅一家三口。耳花眼熱后,意氣素霓生,大家又去歌廳卡拉OK。在酒精的作用下,楊蒜苗的眼神變得像蒜苗一樣火辣辣,也狂放起來,和黃紅梅的兒子爭奪著話筒。最終,他向大家展露了一手深藏不露的手藝:居然會唱京劇,銅錘花臉。
有一百三十六張麻將牌,被堆在沾滿煙灰的麻毯上,等待著你們的愛撫。見招拆招永遠不能懂得打麻將一定要半推半就的道理,所以總是非常主動地張羅,一副急色的樣子,沖在你的前面。
可能是二十六歲吧。
他湊過去親她,手也開始摸索,但都被她身體的扭動制止了。她說:「你該回去了。」他說:「讓我不走吧。」她搖搖頭。
看到見招拆招躍躍欲試的樣子,你的心中湧出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你丫會幾門外語?
他唱的是《鍘美案》中的一段散板。民女秦香蓮被她丈夫的公主二奶和皇帝的老婆宣召上堂,她哪兒見過這等世面?包拯便拍著胸脯唱了幾句來為她鼓勁,特別是最後一句「天塌地陷有老包」,格外聲情並茂,渾厚悠長。康乃馨明顯被感動了,動情地摟住他的肩頭,當作是他的臨別決心。而他,卻藉著酒勁痴痴地看著黃紅梅,想到她正在為老公的婚外戀傷心,想到她還要努力裝作生活圓滿的樣子,想到她正遭到與她競聘副總經理的男人排擠。「天塌地陷有老包」,這句話讓他豪情萬丈。
當然記得。他淫|賤地笑了。我隨便找地兒撒尿,我隨便拉人睡覺。他用搖滾的節奏唱道。
而我的表妹,當時正好單身ing,於是同科室的人都動員起來,要給她介紹對象。她此後一年的日程都給迅速安排滿了。
在你包皮還沒割的時候,你就開始接受語言的異化,於是你對女人、對愛情的觀念全被灌輸得機械又古板。你以為女人就要肌膚勝雪,於是見到你心愛的女孩腿上被蚊子叮了一個包,你都會有不適的反應;你以為美女就是豐乳肥臀,於是在你興緻勃勃地剝開她的衣服,見到她小小的乳|房時,你的性趣就開始消退;你受不了她腳上有死皮,你受不了她胸脯有雀斑,你覺得做|愛時她不叫|床就不對勁,你以為所謂的高潮就是飛翔在雲端,這時只要感覺自己還是在床上,就跟對不起這次房事一樣……因為,書上的女人和愛情不是這樣子的啊。
你打了一輛計程車,去接上他,然後奔赴另一個人家中,你們要打麻將,將這又一個不需要上班的日子消耗掉。
你不願再想下去,只有走出你不想離開的廁所,繼續喝酒。
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你失去了她,是一件永遠不能修復的瓷器,是一闋再也唱不下去的歌曲,是一副聽了豪華七對卻被劫和的牌局。
下雨了,他會飛奔回宿舍,再拿上雨傘給她送到辦公室。她說「倒霉」了,他就去食堂幫她把飯買回辦公室,或騎自行車跑兩站地,拎回一兜她愛吃的蟹黃湯包。他和她共同征戰商界,他為她擋酒,擋那些不壞好意的男人對她的騷擾,最終變成她為他擋酒……
泡妞?——呸!
你為什麼就不能談一次現實主義的戀愛?我鄙視你,鄙視泡妞這個字眼。
泡妞?見招拆招馬上恢復了道貌岸然的樣子,這個字眼可真難聽,俺好歹也算是個德藝雙馨的知識分子。
回到賓館,在自己的房間洗完澡,然後他敲響了她的房門。她開門,放他進來。她也已經洗過,穿著睡衣,頭髮濕漉漉的。他們分別坐在兩張床邊,聊著天。他頻繁地用眼瞄她,她裸|露在睡衣外的肌膚泛著一種光潔的色澤,一笑起來,腳彎成一種很動人的弧度。用句鴛鴦蝴蝶的筆法吧——他的心弦撥動著幸福的顫音。
見招拆招咽下一片有些發餿的火腿腸。其實我們做為一個男人,也被文字給規範了。我們要有古銅色的皮膚,其實臉上全是蟎蟲和暗瘡;我們要有標槍般挺立的身軀,其實我們除了一個豐腴的肚子外,身體完全像個保齡球;對了,我們還應該金槍不倒床上功夫非比尋常,其實……唉!
如果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此時的運鏡一定是這樣的:鏡頭圍著楊蒜苗痴獃的臉做三百六十五度旋轉;所有背景都成為模糊的一團,除了黃紅梅;柔情的音樂同時響起,像淌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黃紅梅嫣然一笑,用慢動作翩然轉身……到這個節骨眼上,只要稍微看過一兩部愛情片的人都知道,兩人來電了,兩人有戲了。
整整那一天,他都忍不住要放聲歌唱,歌唱莫名其妙的電話,歌唱單位為他印的新名片,歌唱食堂的蒜苔炒肉,歌唱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歌唱馬路上汽車的嘈雜和油炸臭豆腐的香氣,歌唱沾在腳上的甘蔗渣,歌唱一切能看到的東西。
漫不經心往前走,裝模作樣騙姑娘,受騙之後她離開我,唉,我比姑娘更悲傷。這是你在自己的青春期寫的歌。
終於有一次,他和她一起去無錫出差。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和她成為同事好些年了,均分別出差無數,這次卻是第一次同時有他和她,並且也只有他和她。所以在去無錫的火車上,他就開始憧憬那一幕的情景了:在賓館,他到她的房間,坐到深夜,要回自己房間的當兒,他站起身,突然抱住她,兩人如乾柴烈火般動情不已,迫不及待地撕扯著對方的衣服,然後喘息著滾倒在床上……
五彩輝煌的夜晚……不會迷失在走過的天橋上(2)。贏了錢的見招拆招騷興大發。
趙黃瓜是咱們母校98屆的畢業生,故事真的是這麼發生的。至少在傳到我的耳朵里時,這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是聽當年與趙黃瓜同屆的一個師弟說起,驚得差點兒把下巴掉到褲襠里。
你說,沒關係,我跟你去南方,讓南方天空飄著北方的read.99csw.com雪。
去你家吧。你對見招拆招說。你知道他在非典期間把老婆打發回了娘家,而你的妻如玉女如花,也知道你今天晚上將打一個通宵的麻將。
你終於受不了見招拆招的絮叨,急忙跑進廁所,乾嘔了一會兒。你又想起了她,姑娘,我們之間什麼都沒了嗎?只剩下一具標本?
建議你快去學學瑞典語。你譏誚地說。
那一天真過癮啊,只要沒有人注意,他就可以充分看著她,她從鼻子到嘴角的兩道淺淺的笑紋;她被頭髮蓋住的耳垂;她挺一下身子,雙手伸到後面,揉一下纖纖的背;她在辦公室走來走去,短裙下兩條長長的腿在他眼前晃動,不太高的高跟鞋踩得他頭皮癢酥酥的。偶爾閑下來,她會跟他聊幾句天。哦,她大概是戴著隱型眼鏡吧。等掙了第一個月工資,也該換個眼鏡了。
你不理他的胡說八道,而是端起酒杯。輸錢倒無所謂,主要是今天晚上這種感覺太好了,有人能跟你分享一種心情。你與他碰了一下杯,然後喝下一大口酒。
如同所有剛走上工作崗位的年輕人一樣,楊蒜苗的第一天上班去得特別早。他把市場部辦公室的地拖了一遍,打量了一下那幾張辦公桌,很遺憾,黃紅梅的桌上沒有擺她的照片。他又把所有的暖瓶都打上水——那年頭還沒有飲水機,做這些事兒的時候,他心中是有一種隱隱的興奮的。
我覺得吧哈,愛情被文字謀殺了,世間的一切東西都讓文字給謀殺了。你習慣了用最乏味的詞來概括最豐富的感覺,比如「動人」,比如「風情」,比如「甜蜜」,比如「銷魂」,其實,只要隨便從你的口腔中拎出一段感覺,都比這些單調的字眼要來得實在,來得地道,因為真正的感覺是根本不能用語言來替代的。而你,偏偏被語言消磨了你最本真的感受,甚至削足適履地用語言來規範你的感覺,全然不顧先來後到的順序。
她說,以後要嫁給你可就麻煩了,要是冬天結婚,買的戒指肯定大,可要是春天結婚,戒指在冬天就戴不了了。
他們中午在一起吃飯,然後一起打拖拉機,兩人永遠是拍檔,她的牌技很差,經常一上手就知道往死里吊主,其實就是最傻的瓜也看出大王在楊蒜苗手裡,但他很少發脾氣,而原來他在學校打拖拉機時是經常氣得摔牌的。
前幾年,我的表妹從北京醫科大學畢業,分配到一家醫院。一個剛剛畢業報到的大學生,是很能激起同事們的好奇心和鬥志的。好奇心就是,你有男朋友了嗎?鬥志就是,你要是還處於寡居狀態,他們就要給你撮合成一對,而你要是有了心上人,他們就要通過散布小道消息來拆散你們。
當年那些年輕人,他們都老了吧?他們在哪裡呀?大家紛紛戀愛、結婚、離婚,美女排行榜上,也逐漸換成了更年輕美麗的女孩。隨著頭髮的稀疏和肚子的隆起,他們的性趣所在,也由成熟風韻的女人轉移到活潑天真的少女身上。
離開無錫后,他和她坐在火車上,他悄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漸漸變得溫熱。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滿足還是缺失,是幸福還是痛楚?
在以後的一段時間里,黃紅梅依然是導致他們流哈喇子的招牌菜,楊蒜苗也慢慢知道了,她在市場部,已經結婚。但,結婚算什麼呢?並不妨礙大家在聊天時讚美她啊,也不妨礙蒜苗有事沒事的時候想起她啊,包括在樓道里大聲說話,也是為了能讓她聽到。
而這個故事的真正結果是:無結果。你冷冷地說。一走了之,做鳥獸散,沒有人再去關心趙黃瓜的泡妞結果。在他自己看來驚心動魄決定終生命運的抉擇,只不過是這塵世中的一粒塵沙,只不過是相熟又不相知的人的一則談資。
那麼多你以為會痛不欲生的日子里,你都能挺過來;那麼多次聽到她的愛情動向,你都能讓自己保持溫厚的表情;那麼多長夜難熬的夜晚,你為了應付自己的寂寞而想起她,卻也沒有這一次,這樣突如其來,這樣鋪天蓋地,這樣百味莫辨,這樣病去如抽絲。
第二天早上,趙黃瓜告訴張豆角:「我要去那家單位,找那個姑娘。」
你別老把我說得這麼難聽!你不也是個青年作家嗎?見招拆招有些氣急敗壞。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我自己可以那麼做,但我不願意讓我弟弟承擔那種危險。
你剛才說,隨便從口腔中拎出一段感覺。我就有這樣的時候,好像不是從什麼心靈深處,也不是在什麼左小葉腦的第二溝回,而只是從你的舌底泛起一股味道,似乎是第六學生食堂的豬肉白菜餡包子的味兒,讓你迅速想起了一個女人。
還記得咱們上學時創作的歌嗎?你問。
你把自己年老德韶的伯父留給張員外和老董蹂躪,拉著見招拆招跑下樓,坐上計程車。
你呆了一個瞬間,這個瞬間快到見招拆招覺察到異樣。當他扭頭看你時,你已重新開步走,但就在這短暫的一個瞬間,你想起了她的那麼多,那麼多。一個長長的慢動作。
有時候,她會走到他面前,再轉過身,讓他幫她整理後背的束帶;有時候,他會故意逗她生氣,她笑著打他;有時候,他會拉著她的胳膊求她什麼事兒,感受她的柔軟和滑膩;有時候,他沒有心情和妻子做|愛,就會幻想是她……
就拿孫玉米和錢牡丹來說吧,玉米老弟是個老實人,儘管喜歡錢牡丹好長時間了,但就是愛她在心口難開。某一次聚會,牡丹旁邊坐了幾個文化人,紛紛鼓動如簧之舌向她發出求偶之聲,玉米這才急了。人一急喝酒就瘋,玉米迅速把自己喝高,然後越看牡丹越美麗,越看牡丹底氣越足。他終於當著一眾傻蛋的面,將牡丹叫到外面。夜色闌珊,他告訴她,他喜歡她,又問她,她喜歡他嗎?牡丹小姐說,不,我喜歡你是第二位的。玉米的心馬上從酒窖轉到了冰窖。牡丹繼續說,我第一喜歡的是酒,因為是它幫你喜歡我的。玉米又急忙伸手往冰窖里一抄,把自己的心撈回到酒窖……難道這不是浪漫嗎?
「好吧。」他親了一下她的臉,離開她的房間。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
走進地下通道,你的眼睛一時間不能適應黑暗,前面見招拆招佝僂的身影顯得模糊,你的心情也一下子恍惚起來。幽暗的通道,陰冷的空氣,影影綽綽的人影,這些客觀存在的物質構成一種熟悉的感覺,從你接觸在地面的大腳趾頭處瀰漫開來,混雜在你的觸覺、嗅覺、視覺、味覺中,將你定在那裡,邁不開腳步。
那是一股撲鼻而來的記憶:你突然在黑暗的地下通道里抱住她,她掙了一下,暗示前面有一個旁人。你飛快地吻上她的嘴,將她口中read•99csw.com的口香糖搶走。
每年畢業班要畢業時,都會有一些用人單位來學校要人,還在公告牌上張貼著單位簡介之類——多是些大家不太願意去的差單位,好單位壓根就用不著這麼做。趙黃瓜和張豆角哥倆這天飯後一塊在公告牌前閑逛——只是閑逛而已,他們學的專業特熱門,根本不愁找不到
愛情,被採用最多的字眼就是「浪漫」。請看這個浪漫的故事。見招拆招進入創作狀態。
所以,我們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你就不要再用「性輪」這種指標來讓我們自卑了。
你喝下一口酒,懶得跟明顯喝多的見招拆招較真。
正巧我那天在她家蹭飯,聽得此言,當即表達了強烈的反對。
一邊說著,見招拆招走進他故意弄得凌亂不堪好顯得宛如辛勤筆耕的書房,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掰持了一會兒,繼續開講。《水滸傳》中,且看王阿姨向欲泡潘金之蓮的西門之慶面授泡妞秘笈:「你便買一匹白綾,一匹藍綉,一匹白絹,再用十兩好綿,都把來與老身。我卻走過去,問她討個茶吃,卻與這雌兒說道:『有個施主官人與我一套送終衣料,特來借歷頭。央及娘子與老身揀個好日,去請個裁縫來做。』她若見我這般說,不睬我時,此事便休了。她若說,『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縫時,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請她家來做。她若說,『將來我家裡做,』不肯過來,此事便休了。她若歡天喜地地說,『我來做,就替你裁。』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來我這裏做時,卻要安排些酒食點心請她。第一日,你也不要來。第二日,她若說不便當時,定要將家去做,此事便休了。她若依前肯過我家做時,這光便有三分了。這一日,你也不要來。到第三日晌午前後,你整整齊齊打扮了來,咳嗽為號。你便在門前說道:『怎地連日不見王乾娘?』我便出來,請你入房裡來。若是她見你來,便起身跑了歸去,難道我拖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見你入來,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時,便對雌兒說道:『這個便是與我衣料的施主官人,虧殺他!』我誇大官人許多好處,你便賣弄她的針線。若是她不來兜攬答應,此事便休了。她若口裡答應說話時,這光便有五分了。我卻說道:『難得這個娘子與我作成出手做。虧殺你兩個施主:一個出錢的,一個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難得這個娘子在這裏,官人好做個主人,替老身與娘子澆手。』你便取出銀子來央我買。若是她抽身便走時,不成扯住她?此事便休了。她若是不動身時,這光便有六分了。我卻拿了銀子,臨出門,對她道:『有勞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她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時,我也難道阻擋她?此事便休了。若是她不起身走動時,此事又好了,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買得東西來,擺在桌上時,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兒,難得這位官人壞鈔。』她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時,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她只口裡說要去,卻不動身,這事又好了。這光便有八分了。待她吃的酒濃時,正說得入港,我便推道沒了酒,再叫你買,你便又央我去買。我只做去買酒,把門拽上,關你和她兩個在裏面。她若焦躁,跑了歸去,此事便休了。她若由我拽上門,不焦躁時,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這一分倒難。大官人,你在房裡,著幾句甜凈的話說將入去;你卻不可躁暴;便去動手動腳,打攪了事,那時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雙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將手去她腳上捏一捏。她若鬧將起來,我自來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難得成。若是她不做聲時,這是十分光了。」(4)
到了目的地,下車。你們要穿過一個地下通道,走到馬路對面,鑽進一座居民樓,那裡
妞。這個詞兒,讓人想起小鳥依人,想起可愛可憐,反正,是一種柔弱又憐惜的觸動。但在一個男人還長著青春痘的春心中,往往迷戀的是成熟的女性,來包容他們年輕懵懂的情與欲。
我們那裡可不像北京這樣喜歡打麻將。她說,你會捨得離開你的哥們兒嗎?
就拿周蘑菇和陳百合來說吧,兩人經過漫長的考驗與等待,終於要去辦結婚證了。一系列手續辦下來,蘑菇與百合成為法律承認的夫妻。總得慶祝一點兒什麼吧。蘑菇問百合有什麼心愿,百合說,咱們去吃陝西涼皮吧。兩人就以兩份涼皮結束了這一天的戰鬥,然後蘑菇動情地吻了百合,兩人的嘴裏全是涼皮、麵筋、辣椒和蒜汁的味道……難道這不是浪漫嗎?
進展到這裏,情節還跟他設想的一樣,但就在她回抱他的那一剎那,他頓時頭暈目眩,原本設計的迫不及待地撕扯對方衣服的程序也忘得一乾二淨。他只是和她擁抱在那裡,兩人均一言不發,時間過了那麼長,那麼長,他覺得她比他還小,讓他憐惜,他覺得自己擁有的幸福足以傲視整個世界,他覺得地毯柔軟,燈光溫柔。
你衝出衛生間,走到麻桌旁。煙霧繚繞,魅影婆娑,還是當年那幾頭老麻桿,見招拆招喜歡和對倒,一邊收錢一邊得理不饒人地叨叨;張員外總是在戰局初期勢不可當,三圈過後就不提當年勇;老董只要一聽牌手就開始哆嗦,人稱「麻金森綜合症」;連一些麻將術語都是十幾年前的校園黑話,什麼都沒變。
難怪你丫輸了那麼多錢。看來麻經應該重寫了,誰說情場失意賭場就要發飆來著?
對啊,對啊,這就是浪漫,浪漫就在你身邊。見招拆招搬出本《現代漢語詞典》,一邊查詞,一邊抒發人生格言。也許,當你發覺自己不由自主(或可替換為:不能自已/不由分說/不假思索/不管不顧/不哼不哈/不可救藥/不可思議/不可開交/不可收拾/不成體統/不知進退/不自量力/不遺餘力)地愛上她時,就已經是浪漫了。
我問表妹,那小夥子多大了?
如果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那楊蒜苗和黃紅梅肯定分別是男女主角。根據明星制,一號角色肯定要找一線明星來演,比如布拉德·彼特演楊蒜苗,而演配角的就是那些二線演員,比如,丹尼斯·奎德吧。觀眾看這部電影,就會覺得布拉德·彼特對黃紅梅做什麼都是應該的,而丹尼斯·奎德,怎麼看他跟黃紅梅在一起都彆扭。所以,擁有兩千萬美金片酬的布拉德·彼特橫刀奪愛就顯得那麼順理成章,而兩百萬片酬的丹尼斯·奎德,哪怕他是合法丈夫,也只有乖乖出讓老婆的份兒。而對於看到了愛情電影的觀眾來說,只要看一眼演員表,就知道該誰跟誰好了。
是嗎?https://read.99csw.com是嗎?你連連冷笑。你敢那麼做嗎?你什麼時候是處在「如果我是我」的狀態下?什麼時候以「我是我」的狀態做出過什麼決定,干成過什麼事兒?
就拿李韭菜和王蘭草來說吧,兩人終於有機會肉帛相見,做了一次充分飽滿的愛。王蘭草渾身癱軟地躺在那裡,喘勻氣兒后罵了一句:「做|愛,真他媽好!」見慣蘭草淑女形象的李韭菜頓時變成了李黃瓜……難道這不是浪漫嗎?
你越說越過癮,茄子豆角西紅柿們的所有風流韻事都被你編排出來。
1988年9月27日
見招拆招點頭,我就知道你輸了錢心裏不痛快。
都二十六歲的男人了,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這有兩種可能,一是他不想拉女孩子的手,這樣的男人不是太監是什麼?另一種可能是,他想拉女孩子的手卻沒有得逞,這樣的男人不是徹底的失敗者又是什麼?所以啊,找對象就要找唐璜那樣的。我建議你問對方的第一個問題是,泡過妞嗎?沒泡過?免談。
如果不算河北話和武漢話,我就會一種英語。
而她,卻不再和你在一起。是不是這樣的夜晚,你也會這樣地想起我?
他覺得自己幾乎要炸了。
你輕蔑地「切」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情場上特失敗,就開始鄙視人家那些收成好的人。你這條可憐蟲,人家甩掉的女孩都比你喜歡上的女孩多。
你在麻桌上完全招架不住了,可你心中,卻涌動著一股許久不見的柔情,痛得很過癮。
她愛看那些軟綿綿的女性雜誌,於是他每次騎車去報刊亭,除了電影畫報和《兵器知識》外,又多了《知音》《家庭》和《女友》。那些雜誌真肉麻啊,除了充滿用各種名牌(最好直接用外文原稱)裝飾起來的情調和身份外,然後就是:「我轉過身,這時已是淚流滿面」。但是,她喜歡。
我恨你們這些文人。面對見招拆招賣弄他的淺薄靈感,你開始反戈一擊。你們把一些字眼的門檻設計得那麼高,非得怎麼著怎麼著才夠得上,其實,看看你們自己那份兒可憐樣吧!
在見招拆招興奮得呼哧帶喘、休息片刻的當兒,你趁機插了一句話。
見招拆招急忙為自己辯解。其實我也很喜歡趙黃瓜這樣的。我的想法是,如果我是我,我會像趙黃瓜這樣做,如果我是我弟弟,我就不會讓我這樣做。
也不能這麼說。見招拆招接嘴。這個故事產生的一個結果是,我弟弟當時還在咱們學校上97級。我馬上把這個故事講給他聽,並警告他,不要這麼鹵莽,否則就別想從我這裏拿到生活費。
泡妞,是一種美德。你開宗明義地說。
四,按照批判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他們倆回到山溝溝里以後的情景是這樣的:趙黃瓜總是琢磨著怎麼把兩人去北京的往返火車票給報銷了,她則開始鄙視他這種算計樣兒。終於有一天,她加班很晚才回家,他只顧看球沒有做飯,她餓著肚子看著冷冷的灶台,兩人爆發了第一次吵架。然後,她越看倒賣軍火的廠長兒子越順眼……
可就在這一天,她不由分說地闖進你的記憶,就連你進衛生間想洗洗手氣時都不放過。你一邊洗手一邊想起她,左手握著右手,彷彿你的手握著她的手。她的小手,在北方肅殺的冬天里凍得像幾根胡蘿蔔。她總是喜歡把兩隻手插|進你的袖口,感受你的熱度。
就拿吳紫菜和錢丁香來說吧,丁香小姐對著身邊的一堆男人媚眼橫流,指東打西,獨獨對吳紫菜那小子橫挑鼻子豎挑臉,就連紫菜放個屁,都嫌人家的煙台口音不好聽。吳紫菜自己個兒怎麼也想不明白,就趁只有兩個人飯局的時候腆著臉問丁香,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才這麼摧殘我。你怎麼現在才回過味兒來?丁香小姐長出一口氣,把原來送給那些男人的媚眼以「滿天花雨」的手法一股腦全甩給吳紫菜,吳紫菜的臉頓時興奮得比紫菜還紫……難道這不是浪漫嗎?
最終,趙黃瓜被分配到了這家企業,在四川的深山裡面。
接下來在無錫的幾天,他和她看了錫惠山的杜鵑花,飽覽了太湖秀色,在靈山大佛前許了願,尋找段譽和喬峰「劇飲千杯男兒事」的松鶴樓未果,晚上到了賓館,他仍是洗過澡後去她的房間,聊天,欣賞她的身體,起身告別時擁抱在一起,求她別讓他走,灰溜溜地回自己房間。
我不得不承認,凡是夸夸其談泡妞的人,多是患有語言虛妄症。正因為做不到,才喜歡說那麼多,用語言來彌補行動的虧空。而像俺這樣的,嘿嘿……咬人的狗不叫。見招拆招肉爛嘴不爛。
張豆角惦記著明天跟法律系約好的那場球,顧不上搭理趙黃瓜。
這又讓他們羞辱一番,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張六餅的事兒呢?
祖國啊,我表達的鑰匙丟了。見招拆招痛不欲生地開始寫詩。所以,你的上聯是「泡妞」,我的下聯就是——「扯蛋」。
在辦公室閑下來的光景,兩人就嘮家常,永遠是最瑣碎的事兒,她跟丈夫鬧了彆扭,她對弟弟的女朋友很不滿意,她的學歷不好所以評職稱總是不太如意,有時候她會嘆口氣,說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她就要離婚……他總是耐心地聽著,並且很是津津有味。他並沒有意識到,妻子康乃馨的這些話,他是不耐煩聽的。
「等等。」她讓他站住,伸出手,整了整他的T恤領子,「恩。」
這是一個非典時期的下午,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聚在一起,所以,見招拆招是你的朋友。
見招拆招儘管是色盲,卻有一雙善於察言觀色的八卦眼:「你丫的臉色怎麼這樣?俺請你吃東方薩拉伯爾還不行嗎?」
你說,擰開一瓶二鍋頭。
操。你暗罵一聲,又讓這小子佔了先。
按照懷疑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再往下傳,就肯定要走樣了。見招拆招發動你,一起把這個故事續下去。
如果他再堅持一下,如果他用些蠻力,如果他的臉皮再厚些……但是,沒有如果。那些情|色、色|情|小|說的作者,那些情|色、色|情|電|影的導演,他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泡過妞,或者,他們是用虛構的熱辣場面來彌補自己的失敗?他將那些人的三代直系女眷問候了一遍,以消解自己被誤導的性|愛方式。
分享?見招拆招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切」。
你說,誰也擋不住我們在一起。
見招拆招讓自己的神情嚴肅了一些。其實我反對你這種說法的真正原因是,任何人的泡妞歷程,都是從無到有,由簡入繁的。不幸的是,我們這一代人,在最應該泡妞的年齡,卻存天理滅人慾地將自己的心靈捆綁住,只敢偷偷看一眼隔壁班的那個女孩為什麼還沒經過我的窗前,還要故意對她做出愛誰誰對愛情不屑一顧的樣https://read.99csw.com子。而我們最喜歡的意境竟然是,向天空大聲地呼喚,說聲我愛你;向那流浪的白雲,說聲我想你。說完之後,站在自己心愛的姑娘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也是,原來你喜歡格里高利·派克(3)啊,我也喜歡液。就這樣鼓勵自己心愛的姑娘去愛別人。
你繼續乾笑著搖頭,嗓子堵堵的說不出話來。是啊,沒有人知道你的沮喪頹唐是為了什麼,你的彷徨無依是在想著誰。
你永遠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樣的一個日子里想起她。
電影的結局是這樣的,布拉德·彼特勇敢地向黃紅梅表達了他不由自主(或可替換為:不能自已/不由分說/不假思索/不管不顧/不哼不哈/不可救藥/不可思議/不可開交/不可收拾/不成體統/不知進退/不自量力/不遺餘力)的愛,黃紅梅投懷送抱,兩人幸福地擁吻在一起,全世界的燈火都為他們閃亮。而丹尼斯·奎德,誰他媽管他呢?
我不能同意你的觀點。見招拆招目光炯炯。按照你的說法,性經驗是檢驗男人的惟一標準,那麼根據布魯斯·坎格爾的社會進化論觀點,需求決定了進化方向,以後人類就會在臉上長出類似樹木年輪的東西,我們姑且稱之為「性輪」吧。每增加一次性經歷就多一圈皺紋,結果那些臉上如同大陸架地圖的人反倒魅力十足,而擁有一張平滑舒展面孔的男人反倒沒人來愛。只有你這樣的大麻子,才能想出這種論點。
說說當年泡妞的事兒吧。
一個浪漫的故事
不過看阿蓮容他這樣一分熱一分光地發展下去,進展到十分光時,「便笑將起來,說道:『官人,休要羅唣!你真箇要勾搭我?』便把西門慶摟將起來」。這不由得不讓人產生懷疑:你說是西門之慶勝利地泡了潘金之蓮,還是潘金之蓮省力地泡了西門之慶?
住進集體宿舍后,哥幾個把那些女同事迅速掃描一遍,定出一個排行榜,作為以後自己泡妞的根據。許多人都把黃紅梅列到榜首,楊蒜苗也隨聲附和著。
但在那一天,既沒有慢動作,也沒有輕音樂,甚至,楊蒜苗連多看黃紅梅一眼都不敢,臉上更不敢有任何痴獃的表情,造物主的鏡頭也沒有給他來一個大特寫。至於黃紅梅,也只是掃了這幾個毛頭小夥子一眼。
去你大爺的,連五台山的和尚都知道你泡妞沒本事。
你的眼前一黑,知道自己情深意長的抒情又要被這小子糟蹋了。
提著幾個灌滿熱水的暖瓶,用腳踢開辦公室的門后,他看到,黃紅梅已經來了,把包掛在椅子上,正轉身出門。「早啊。哈,你真勤快。」她沖他說。他笑了一下,側身讓她走過他身邊。
好工作。趙黃瓜無意中瞥了一眼——一個浪漫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靠,不是這首。你懶得理他。
那就讓我們遵循這一原則,進入創作狀態吧。我要把我們的談話整理一下,寫成《關於泡妞的記憶碎片》,那一定是一部不朽的作品,能給俺帶來多少年輕的喝彩呀。
你丫真是一個俗人。你罵道,跟他一起摸進家門。見招拆招去廚房搗騰了一會兒,端出一碟火腿腸,又在鼻子底下嗅嗅:放心吃吧,毫無異味。
趙黃瓜看到的是西南地區一個軍工企業的宣傳海報,那上面有設備齊全的生活設施之類的介紹,其中有一張廠辦醫院的照片,剝落的牆皮,生鏽的鐵管床,床單倒還乾淨,上面躺著一個年輕的女病人。「你看這女的,真漂亮。」趙黃瓜對張豆角說。張豆角看了看,點了點頭,然後接著往前走,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趙黃瓜還在那裡盯著看。
的哥們兒在單位樓下徜徉的時候,黃紅梅出現在他眼前——用兩個庸俗的形容詞吧——身材高挑,成熟美艷。楊蒜苗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
阿慶照計行事。王阿姨真是個偉大的預言家,事情完全執行的是她設計好的程序,最終兩個人「脫衣解帶,無所不至」。
五,按照經驗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的可怕結局是這樣的:趙黃瓜到單位報到后,先伺機讓自己生了一場病,然後潛入廠醫院,上窮碧落下黃泉,尋找到那個女孩,結果發現照片上的她搞得跟婚紗攝影似的,而真實的她則讓趙黃瓜想起學校里經常用到的那個詞兒:「貝多芬」——背後看起來是多麼芬芳。
楊蒜苗並不是沒有性衝動的柳下惠,或只願意給陳圓圓挑糞種花的胡逸之(7),他也幻想過很多次與黃紅梅上床,甚至還精心設計過這樣的機會,但當機會真的來臨時,他總覺得跟趁火打劫似的,於是結果無一例外,那些滴水不漏的計劃漏得滴水不剩。
終於,夜深了,終於,她在看表了。他站起身來要走,她也站起身來送他。他一下子抱著她,用一個想象了千百次的動作。她掙了一下,然後也環抱住他。
其實就連最後的分手都是你願意看到的。所以當你在那次失戀后例行公事地去借酒澆愁,卻被劉老五痛罵一頓。從那天起,你知道了原來自己那麼虛偽,矯情,你以為自己從此不會再那麼誇張地想起她。
他只能讓自己獨自上床,臉上帶著空落落的笑意。而那些被他惦記著扯壞的衣服,全都得以保全。
你複述了從下午到晚上,她對你記憶的突然襲擊。你的語氣如窗外的月色一般溫柔,彷彿眼前不再是見招拆招那張油膩的臉。
你終於堅持不住了:「哥幾個,我已經被扒光,散了吧。」
三,按照寫實主義的創作原則,趙黃瓜到京后的情景是這樣的:張豆角邀請這一對甜蜜的戀人去三里屯(6)小坐,趙黃瓜的眼睛頓時不夠用了,這兒的美女才叫美女呀,那樣的眉毛那樣的嘴,那樣的胸脯那樣的腿……他正兀自失落,女友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你怎麼了?」他看到她臉上的化妝很是粗陋,聞到她身上的低檔香水味,想到她連衣裙的樣式跟酒吧服務員差不多,體會到她面對這花花世界的怯怯眼神,然後淡淡地說:「沒什麼。來,走掉這一紮。」他將扎啤端向張豆角。
你也太拿自己當人看了。你馬上問候了他的伯父。難怪說你是一個獨特的人——全球有六十多億人,卻獨獨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自己還是個知識分子。
好吧好吧,算我用詞不當。你開始識趣地退卻,因為你清楚地知道,這世界上有兩種東西不容質疑不許反駁不能招惹,一種是老婆對自己身材的美好描述,另一種是見招拆招自創的人生格言。
到達無錫,與合作單位吃過飯,好在無錫人的酒風比較綿軟,也不強灌人,所以他和她均得以保持清醒頭腦。這樣最好,他可不想在跟她第一次上床時醉醺醺的。
見招拆招喝下一口酒,臉皮厚得絲毫不露聲色。
那一天,是九*九*藏*書1988年9月27日。
哦,我見過你弟弟。難怪我見他的眼中總是飽含淚水,原來他不幸有你這麼個哥哥。
讓俺說一句很女權的話:男人總是喜歡獵艷,最終卻無一例外地成為獵物。
上崗培訓和思想教育結束后,人事處要把他們分到各部門,楊蒜苗不露聲色地說,他喜歡去市場部。沒有人知道他去大家都不愛去的市場部是為了什麼,經常要出差,干一些雜碎事兒,還要承擔很大的指標壓力。蒜苗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就是為了黃紅梅。
可惜,生活永遠不是電影,楊蒜苗也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理所當然的男主角,周圍也沒有人覺得該他倆天經地義在一起。接下來的日子像緞子一樣滑溜:兩年後,黃紅梅懷孕生子,楊蒜苗經過幾次相親(其中黃紅梅還給介紹過兩次)和戀愛后,也和康乃馨小姐結了婚,被人們視為郎才女貌的一對。並且,他也真的是愛康乃馨。
到了晚上,趙黃瓜輾轉反側,終於擠到張豆角的床上:「那女孩真漂亮。」
你的腦門竟出汗了。
一,按照表現主義的創作原則,那個夜晚不應該是那麼平實的幾句話,接下來還應該有這樣饒舌的對白——張豆角:「認真地想一下,你真的愛上她了嗎?你真的要為愛走天涯嗎?」趙黃瓜做深刻思考狀:「我也害怕答案是這樣。」張豆角:「那就行了,睡覺去吧,明天跟法律系還有場球呢。」趙黃瓜卻又說:「我更害怕答案不是這樣。」張豆角呆在那裡。
你突然不忍再嘲笑見招拆招,而是打心眼裡湧起一陣傷痛。你與他碰了碰杯,喝下一大口酒。為什麼我們的身邊,包括我們自己的心中,總有那麼多愛我們的親人?他們慈祥地向我們的異端思想衝殺過來,兵強馬壯,盔甲鮮明,八桿護背旗迎風飄揚,上面掐金邊走銀線,還綉著八個斗大的字——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六,按照後現代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還有一個更悲慘的結局:趙黃瓜慘叫一聲,成了蔫黃瓜。等他晃晃悠悠地走出醫院,發現廠區的小道上有六十六個年輕人在晃晃悠悠地徘徊、懷疑人生,他們是來自全國各地高校的頂級浪漫分子,全被那張照片騙了來。該廠因為這一豐盛收穫而榮登中國企業浪漫排行榜Top 10之首。
還有一點需要提請對方辯友注意。見招拆招說發了性,一時間誰也攔不住了。其實泡妞這個動詞永遠只有被動用法:不管你怎麼去泡妞,其實最後都是被那個妞泡ed,to be or not to be。
二,按照浪漫主義的創作原則,這個故事的善良結局是這樣的:2001年5月,趙黃瓜回到北京,拜見分別兩年的同學張豆角,身邊的女友就是那個美麗的姑娘。
活生生的男人和女人,就這樣一邊愛著,一邊被死氣沉沉的文字鄙視著。
果然,他又開始反駁,不過這次用的卻是沉痛的口氣。原來我也是這麼認為,故事和心情就是用來分享的。但現在我已經開始懷疑一切用文字表達的東西,我覺得文字是一種讓真相走樣的東西。比如你和她的故事,一旦你把它說出來,一旦我把它轉述出來,也許就已經不是你和她,還不如說是張茄子和李玫瑰(5)的故事。對不起,讓我說一句格言:文字所營造的,只是真相的標本,而不是真相本身。
其中有一個人,是這樣介紹自己手頭囤積的尖貨的:「人家那小夥子,特純潔,沒談過對象,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拉過。」這條供貨信息不幸傳到我姑媽耳朵里,她老人家馬上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攛掇表妹迅速安排召見。
楊蒜苗大學畢業后,來到被分配的單位。就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他一邊怯怯地熟悉新單位的章程,一邊色迷迷地打量新單位的女同事,好憧憬自己以後的艷遇。跟幾個同年分來
身邊的人事變幻不停,楊蒜苗和黃紅梅,始終還在一個部門,黃紅梅逐漸成了部門主管,楊蒜苗有幾次換部門的機會,甚至朋友攛掇他辭職南下,去干一番屬於男人的偉大掙錢事業,也被他拒絕了。慢慢的,他們成為市場部相識時間最長的同事,最親近的朋友。
只是在那一個夜晚,他第一次為她流淚,儘管這世界上卻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的淚水是為了誰。
也許過了這個夜晚,你將不再想起她,不再有這樣長長的慢鏡頭,不再有這種過癮的痛。想到這裏,你讓計程車停下來,衝進路邊的小店,拎了兩瓶二鍋頭出來。
什麼如果我是我,什麼如果我是我弟弟。你們這些窮酸文人除了玩弄這些繞口令一樣的文字遊戲,還有什麼用處?
但這些你都無動於衷。你的眼前全是她:她在食堂里靜靜地排隊;她去澡堂時拎的那隻紅色的塑料桶;她和劉萍搭夥兩人只吃一份菜,為了省出錢來買支口紅;她在劇院里扭頭跑開,全然不知你打的那次架就為惹起她的注意;她和室友交頭接耳,可愛又調皮,你以為是在笑你,過後問她,其實不是;她穿著脫了一處絲的劣質絲|襪,讓你無比心酸;她故作鎮定地踱進你設計好的小屋,看你手忙腳亂地在她身上折騰;她擋住你伸向她胸前的手:「我很美,你會受不了的」;在瀰漫著腳臭的宿舍里,他們拷問你和她的進展情況,打死你也不說,卻在嘴邊掛著比白痴還僵硬的傻笑……
日子繼續一天天地過去,楊蒜苗和黃紅梅仍然像從前一樣,同事。只是在沒有旁人的時候,蒜苗才用渴慕的眼神看著黃紅梅,身體依然是不動聲色。
她生孩子時,他去看坐月子的她,她餵奶,當著他的面,她的媽媽端來一盆鯽魚湯,她會跟他解釋,這是下奶的;他婚後,康乃馨一次宮外孕,她到醫院照顧了他妻子兩天,還毫不避諱地說,她也經過這麼一遭,流了許多血,差點兒死掉。
等到你去領諾貝爾文學獎的時候,就用得上了。你冷冷地說。
往事
像「浪漫」這個詞兒,沒有你們規定的那種層次那種模樣,難道就不是了嗎?當然,你們把握著話語權,儘管你們文若泉涌,儘管你們年老色衰,儘管你們有賊心沒賊膽,儘管你們意淫的次數比手|淫還多,手|淫的次數比做|愛還多。
見招拆招張了張嘴,但除了亮一下他那口糟爛的牙外,沒發出任何聲響。他悶頭喝了一口酒,又過了一會兒,才說。是啊,我們一直嚷嚷著要成為「我」,結果卻概莫能外地成為了「我弟弟」。
短暫的一個瞬間
見招拆招乾笑了一下。我覺得應該是另外八個字——不能沒有對你的愛。要不,就顯不出我的作用了,就沒人來感恩了,就沒人可以控制了。
我把表妹說得連連點頭,冷不防姑媽冒出忍無可忍的一句:我今天的茴香餡餃子真是喂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