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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第八章-1

愛情故事中最殘忍的莫過於明明知道這故事總有一天要結束。這樣一個想法總是在折磨著雷伊娜:她還不能肯定這個故事是不是屬於愛情性質的時候,結束的一天已經來到了。慾望、野心、友誼、伴侶:都不是愛情。如果愛情僅僅是上述心靈狀態之一的話,那她也就不會害怕失去卡馬格了。但是,愛情很多,也很少:那是一種無法命名也無法衡量的感情。突然,她覺得,假如沒有卡馬格,她的生活可能會深陷於黑暗之中了——身體留在某個地方,伴隨她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從前開始的一切只能結束;那麼到了結束時怎麼找回自己的身體?她常說:我的開始就是我的結束,現在燈光熄滅了(原文為英語。),可我還在這裏或者那裡,處於我結束的開頭,身體處於衰退狀態。
博爾赫斯寫道——或者說過——一人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就是在他人記憶中留下的形象。但是,對這位死者來說,他不在意留下什麼形象了。他想強行塑造一個形象,美化一個形象。他對自己的身後事是有想法的,但是更加使他夜不能寐的是,他不相信人們對他死後的紀念。
雷伊娜覺得他自言自語地在嘀咕是否去芝加哥的事情,因為在他的獨自中時不時地冒出什麼時刻表、航線、換乘火車以及一些陌生的旅館名字。她對他的嘟嘟嚷嚷沒有在意。
這聲音發自他內心深處,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也猜不到的深處。有時,她很想摟住他的腦袋放在自己裙子上,輕輕撫摩。
她說:「親愛的,別難過!我不願意看見你難過。」
葬儀的次日——參加儀式的有阿根廷、智利和委內瑞拉三國的總統,我出席了遺囑宣讀儀式,原來遺囑是存放在桑坦德銀行的分行里。儀式前得知,參加的人嚴格限制在親屬範圍內;我不得不動員了全部有影響的關係,最後終於能和布倫迭一道進入會議室。最後預防措施形同虛設,因為來自十五個國家的電視特派記者衝破了脆弱的安全線,擁入了飯店的「大使廳」,聚會在那裡的人有幾位律師、三位公證人、死者的第一個妻子及其惟一的兒子、九個兄弟、少量證人和我們夫妻倆。由於這位自殺的總統與那位電視劇女演員仍然有婚姻關係,人們估計她至少會要一半財產。
在那件改變了卡馬格生活的悲劇發生之後,他又僥倖活了三年。他死後,思索。
(該地系智利瓦爾帕萊索港口的一部分,以風景秀麗聞名。)。從八月開始,海灘附近的房子已經出租完畢;從十二月到次年三月,旅館的床位全部預訂一空。我妻子布倫達僅僅花了幾個美元就幸運地租到了浴場最北端的一座大院,它被忽略的原因是,房客們看它像鬼魂之家而望而卻步。一九七六年,智利軍隊的一位將軍發現那座黃色大院是他年輕妻子淫|盪犯罪的安樂窩,為報仇雪恥,他用軍用制式手槍射殺了姦夫淫|婦,用含砷糖漿毒死了三個兒子,最後對準心臟開槍自殺身亡。
公證人堅持要「大使廳」全部清除閑雜人員之後才宣讀遺囑;但是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像師決定要前總統死後的活動應該像他生前那樣不講究鄭重其事。那位吸煙的老丈人打算乾脆走掉,此舉使得首席公證員不得不尊重老人的催促,於是打開了漆封的遺囑信。自殺者那快速的影子剎那間降落到了我們頭上;但是,他沒有帶來恐懼,而是給大家一個意外:暴露出一張不忠實的嘴臉。我們都看見了。公證員用一種不適合的單調聲音宣讀道:前總統的財產多達三億八千九百六十二萬六千美元,分別存放在歐洲和加勒比銀行,還有股票和公司有價證券;而不是他在卸任時宣布的只有二百八十萬美金。人們聽見他第一個妻子喃喃自語地說:「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他死了跟活著一樣,一直在欺騙大家。」
外祖母生活在那附近,在火炬湖旁邊。老人家派人把她們叫去,因為她心肌梗塞,認為自己要死了。結果與種種預測相反,老人家又活過來了。可是兩個女兒之一的安海拉發現有白血病。好久以前,她就常常因為疲倦和骨頭疼痛唉聲嘆氣。昨天上午,布倫達——我妻子名叫布倫達——告訴我:老太婆放出兩隻鳥在頂樓里,安海拉跟這兩隻鳥玩耍起來。兩隻田鶇撲扇著翅膀,劃破了安海拉的胳膊,立刻出現血腫,滲出血液來。女兒立刻被送進了特拉弗斯城醫院,給她做了血液和骨髓分析。今天上午病理學醫生髮出警告說:這是成髓細胞白血病。雖說可以得救,雖說可以延緩死期——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可憐的安海拉一生頭上都懸著這把劍。「「博士,去看看她呀!您還等什麼?」
她說:「不對。我只想到安海拉需要你……」
為什麼我不得不通過第三者了解你這些秘密活動?」
如今大家都知道雷伊娜關於武器走私的詳細調查已經化為烏有了,儘管她和卡馬格在蘇黎世銀行和巴爾幹國家的外交檔案里拿到了證據。
馬爾科斯。皮門達。內威斯,時間是在後者不幸地暴卒于也是一場戀情之前。
現在,她每周有兩三次是在聖依西德羅大街住宅里睡覺的,旁邊就是那天竺葵走廊。卡馬格不肯費事挪動住宅里的照片和那些亞麻布製品,因此雷伊娜睡下時就面對7 過去:那對孿生女兒拉提琴,他妻子從鑲有銀框的照片上穿著節日服裝向她致意。雖說布倫達不再住在那裡了,可是她的內衣和夏天的衣服依然排列在衣櫃里;卧室旁邊,通向陽台的小房間依然沒變,她經常躲到那裡去讀書、寫信,四周則是火炬湖的風景畫以及母親站在如雲的鳥群中的照片。
她一語中的地說道:「他在華盛頓?真是頭號新聞!既然你已經調查清楚了,那就去芝加哥吧!你從那裡也可以跟蹤我的活動啊!」
醒來時,已經七點鐘了。七月的夜幕落在了這座潮濕的城市上,翁伯特。普里莫大街稀疏的燈光面對混濁的空氣變得死氣沉沉。她急急忙忙穿上衣裳,在等候出租汽車的時候,塗塗唇膏,梳梳頭髮,因為睡眠把頭髮弄得蓬亂不堪。
「我什麼也沒想。我睡著了。」
誰知道在多少部小說里看到過沒有什麼比兒女的去世更讓人撕心裂肺的了。可是,卡馬格居然還跟她談什麼政治形勢。說不定,可憐的老頭意識到痛苦,可是不願意受折磨。他寧可忘卻自我也絕不受九_九_藏_書罪。
她的答話正是他希望聽到的:「跑來跑去,我也累了。」
馬埃斯特羅為他寫了兩篇很有靈氣的專欄文章,可惜他已經看不到了。那是一篇沒有廢話的作品,刊登在頭版左邊,如果他活著,肯定會喜歡那標題的:《痛悼:(日報)痛失前社長G.M.卡馬格》。雖說已經用不著了,文章還是尊重了死者的願望。只有一次,順便捎帶死者身份證件上的名字:喬治。馬格諾。彭迪非塞,幾乎完全忽略了卡馬格生平中私生活細節,無論是童年時期被母親遺棄,還是與布倫達的離異以及遲到的復婚。恩索。馬埃斯特羅慷慨地把這位父親變成了「無線電電話技術的先鋒」;把這位了不起的新聞工作者的被放逐用兩行樸素的話概括為:「卡馬格在病倒之前,令人吃驚地走遍了世界,彷彿又一次成為年輕的記者。卡馬格從歐洲一些大都會、從加德滿都、吳哥窟寺廟以及契琴依查遺址寄回來的文章,如今都成為阿根廷的經典之作了。他的遺孀布倫達準備結集成冊,加上他退休后寫給《日報》的最後文稿,我們都複印出來,以饗讀者。」
不可思議,對嗎?「「我早就對你說過,我不願意開始講這樣的故事,免得倆人互相傷害。卡馬格,我的生活里沒有任何人,誰也沒有。如果沒有你,那就更好了。」
「我遺憾的是現在,而不是過去。」
結果,她實在忍受不了這頓飯菜,以至於告辭的時候說錯了她惟一會用英語說的問候話:「Vice to meet you,Bob.」(這裏應為Nice to meet you,意思是:很高興認識你。雷伊娜把Nice說成了Vice. )
雷伊娜很少有過恐懼的感覺。她的生活一向建立在眼前,建立在熟悉的事情上,但是現在她為即將來到的時刻而感到不安了。她不願意再見到卡馬格,她不知道面對他該做什麼和說什麼。她又一次像昨天晚上那樣感到困惑不解了,但已經不是被情慾所困擾,也不是對一個未曾預料到的肉體的好奇心所驅使,而是因為不知如何對待這突然贏得的重要地位。她是野心勃勃的,確實如此,但是她給自己想象的生活是另外一個樣子。她一直想寫詩,寫一篇關於耶穌基督時代的考古專著,寫一些短篇小說,像依薩克。巴別爾(依薩克。巴別爾(1894_11941),蘇聯短篇小說家。
在與《外交》季刊雜誌的編輯們共進午餐,或者與肯尼斯。威。斯塔爾檢察官助理吃飯時,雷伊娜優雅地保持沉默,使得談話順利地進行,而沒人察覺到她一句話也不懂。她只出了一個錯,那是莫妮卡『萊文斯基的母親問她:一次無足輕重的口|交,與每天有幾億人都在重複的日交一樣,就讓她女兒註定要過災難和幽禁的生活,這難道公平嗎?雷伊娜回答說:Thank you ,還面帶爽朗的微笑;幸運的是在場的人都把這個「謝謝」理解成了安慰。她正要用這個例子提醒卡馬格她的確不懂英語,突然靈機一動,想出一個更好的理由來:「你怎麼會認為我能想別的男人呢?在我認識的所有男人中,沒有一個能跟你相提並論的。」
「雷伊娜,生活里一切都是來來去去的。每當幸福來臨時,不幸也在等待著你。
但是,她為修補昨天晚上的傷害而做的最後努力,結果竟然以毀壞一切而告終。
一位目擊者講述「海上葡萄園」的悲劇夏天,有越來越多的人去「海上葡萄園」
在十一號珍珠大街街口,報攤上還有幾份《日報》。在頭版上,就是那篇晚禱儀式的文章,佔據了右邊上方的專欄。夜班編審突出了她的簽字:雷伊娜。雷米絲,配發了一張她的照片,看上去她顯得更年輕些,幾乎像個少女,溫順的微笑露出了牙床。只有卡馬格用手機從阿索特阿。德卡蘭薩莊園打電話,才可能下令突出她的名字並且通過那簡單的魔術手勢就把她變成了當紅記者。儘管如此,雷伊娜心想,這意外的成名不能歸因於她和卡馬格之間發生的事情。「這歸功於我自己,歸功於我巧妙地揭穿了總統悔罪的把戲。」她並不後悔與卡馬格發生的親密關係,毫無益處。
她自己也發現了原來以為不可能的快|感;但是現在她想:這種感情在點燃的當天夜裡就永遠熄滅了;她想:對待《日報》社長的最好辦法仍然是像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絕對不提任何要求,什麼也不要。她確信,繼第一篇文章短暫的光榮之後。
出事的前一天夜晚,她們為鄰居們舉辦了一個豐盛的宴會,面對鱒魚、烤羊、燒雞和納巴谷葡萄酒,人人大快朵頤。午夜時分,她們都疲憊不堪地上床睡了,竟然沒有關閉穀倉的大門,忘記給田鶇的籠子蓋上帆布了。外祖母的睡眠像嬰兒一樣零碎,黎明之前,她就起床了,發現在一堆堆食物中有帶血的零亂羽毛和一些無頭的鳥。安海拉說,只是過了很久以後,火炬湖的獵人們才把發生的事情弄明原委。
反之也一樣:除去死亡之外,沒有不幸是不靠幸福來解決的。今天早晨,我一醒來就幻想見到你。可是你不在了。儘管如此,我還是高興地呼吸著田野的沙塵,喝了咖啡,去看了一些蜂房。在回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路上,我老婆從美國密歇根州的特拉弗斯城大湖區打來電話。你知道嗎?我有一對孿生女兒,她倆十三歲了。
那位懺悔的總統受到接替他政府的人們的威脅:請他下監獄;但是他輕而易舉地就脫離了危險。所有可以審判他的人都是從前由他任命的大官;如今這些人都急於報答他的恩情呢。他們很快就發現速審中有些錯誤,以此為由,起訴無效。新政府也需要他被釋放,為的是分化反對勢力。他至今依然逍遙法外。議會依然繼續通過掠奪國家資源的法案,直到把國家變成一個空洞的名字而已:如同四百年前那無用的荒原一樣。
「難過?你怎麼會愚蠢到這種地步,竟然以為我會為那老太婆的死難過?不,雷伊娜,我不難過!讓我感到不安能是安海拉的病。我擔心的是她可能再次病倒,那我只好跑去看護她了。」
你這個臭婊子,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瞞著我的?」
作品大多描寫底層人民的痛苦和兄弟情誼。)可能會說。痛苦的首都「,阿根廷變成了一個破碎的國家。蘇爾。
「雷read.99csw.com伊娜,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和他在華盛頓剩下的幾個小時里再也沒有說話;在回國的飛機上,也只是說些必要的話。雷伊娜以為二人一旦進入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常規時,關係還會恢復到正常軌道的,但是,一切都與從前不同了。卡馬格沒有道歉,他表現的樣子,好像出錯的是她。但是,在報社裡,他用一種幾乎是做作的禮節對待她。編審會議,如果她不到場,他就不宣布開始;只要她發表看法,他就一一記錄在筆記本上,雖說他根本不加採用。
吃飯期間,雷伊娜努力什麼也不想,但是一種莫名的煩惱吞噬著她的心。跟著卡馬格,她走遍了半個世界,參觀佛羅倫薩的烏菲齊美術館(義大利的一所美術館。
佔據四個專欄的那一頁上刊登T 一幅卡馬格在《日報》辦公室與全體編審們的照片,時間是下午的例會之前。恩索在照片上的姿勢是:一隻手伸在領導扶椅的上方表示保護,另一隻手的拇指悄悄插在坎肩里。
兩人回到旅館時,他雙手放在她肩膀上,說道:「雷伊娜,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我想咱們去看看我父親。他已經九十多歲了。我想他也來日不多了。」
其餘的財產分別贈送給幾個足球俱樂部,用於建設一級方程式賽車跑道的基金,購買一條專門播放體育節目的有線電視頻道,但是要用他的名字命名。還有一筆專項基金:在他故鄉省內最高山峰上,建造一座他的雕像紀念碑,類似華盛頓和傑斐遜(傑斐遜(1743——1826),美國第三任總統,《獨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
突然,她看到他猛然起身,滿臉憤怒得通紅,幾乎是吼叫著對她說道:「這麼說是真的啦?你想一個人單獨留在華盛頓,為的是跟你的親愛朋友出去,對不對?
他給雷伊娜委派了兩個助手,讓他們去調查薩拉多河泛濫期間一個莊園主和他妻子被殺害的事件。罪犯似乎是古里葉家族的三個成員,是莊園的牧工,他們長著紅毛,模樣像印第安人,是蘇格蘭人的後裔。這三人被控告把莊園主夫婦釘上了從穀倉房樑上抽下來的椽子做成的十字架上。雷伊娜在屍體附近發現了一本破舊的《馬可福音》。她在文章里把這一謀殺案與另外一起案件加以比較,另外的一起發生在一九二八年,作案人的姓名很像這個家族,姓古特葉。這個古特葉的案件經過博爾赫斯稍加改編,收進《布羅迪報告》中了。雷伊娜發掘出原來犯罪的細節,在那個案件里,被釘上十字架的也是兩個人——一個醫科大學生和他的堂弟;她感到遺憾的是博爾赫斯在強調這個故事與在各各他耶穌被釘十字架的相似性的同時,削弱了現實的分量。肯定是那個時代的新聞報道影響了博爾赫斯,那時的報紙提到了基督和那個好心的竊賊,這就如同一九九九年底報刊的做法一樣。雷伊娜更為敏銳地提醒讀者:古里葉家族那三個人如同古特葉家族的人一樣都是不識字的;他們都了解海蘭(蘇格蘭北部行政區。)地區的一個農村傳說;根據這個傳說,耶穌死在耶路撒冷的十字架上,時問恰恰和他的孿生兄弟西蒙犧牲在大馬士革的十字架上一樣。
若是卡馬格不強迫她接受他的情緒變化因而失去了原來的職務,若是卡馬格不發瘋似的歡聚一通、隨後是幾個星期倔強的不理不睬,即使是在最親熱、完全獻身的情況下,他不做任何許諾,她也不提任何要求:兩人幾乎從來不談前途如何,或許她有可能愛上他——按照她對愛情的理解,僅僅在少女時感受過一次那樣的感情,那是她獻身給爵士樂師的時候落入了一個不可戰勝的對手——可卡因,結果失去了處|女的珍寶。明天對他和她來說確實又是一天了。但是,雷伊娜早已經漸漸習慣他的陪伴了,習慣了他在房事上的失職了;她從他那精闢的談話中以及過時的舉止風度里得到享受。如今在華盛頓,她認不出他來了。她想不出由於不小心她會觸動了他哪一塊感情上的無名創傷。
在旅館里,任何東西都不屬於任何人;她可以感受到,在千瘡百孔、難以捕捉的現實中,她的生存不比別人的生存低下。一次,在華盛頓,她和卡馬格逗留了三個星期,為的是聽莫妮卡。萊溫斯基講述與比爾。柯林頓不幸的戀情;雷伊娜堅持要卡馬格用一天的時間去芝加哥一趟,只用一天,為的是看看安海拉,這孩子經過第一個化學療程之後又活了下來。這個時期,她和卡馬格的關係已經公開了;布倫達已經提出離婚的訴訟,理由不是因為卡馬格與別人通姦——電話里是這麼說的,而是因為卡馬格是個冷漠的父親,他一連幾個月不看女兒。卡馬格不肯去芝加哥。
但是,男女關係一旦開始出現滑坡,就沒有辦法後退了,哪怕下滑的只有一方。
醜聞公布之後,又加上無恥的言行,因為幾乎全部財產都掌握在調解人手中,記錄在秘密的遺囑附錄之中,由公證員分別與每個遺囑執行人具體實施。死者承認他的財富的確巨大,但是合法繼承者們不能要這份財產,因為這些財富在一些不可企及的手中掌握。他指定給兒子一百五十萬美金:另外一百五十萬給第二個妻子。
「你感到遺憾了。」
雷伊娜說道:「博士,也許您的話有道理。但願是個診斷錯誤。」
「我一個人不能去那麼遠的地方。我需要幫助。這方面我一無所知。」
他的第二個妻子,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一位電視劇中的歌手和著名女演員,在幾周前決定離開丈夫,藏身到維多利亞式的別墅中去了;那別墅也面對海灣,就在我們租賃的住宅旁邊。儘管我們沒有關注鄰居動向的習慣,可鄰居完全沒有活動的情景卻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有車輛出入,也從來沒有聽見過任何聲音。
但是,人們還是知道了死者曾任阿根廷共和國總統。
別人身上的疥瘡讓她害怕;她不理解諸如愛娃。庇隆的那些故事:這位總統夫人親吻過梅毒和麻風病患者,以證明她與人民共患難。雷伊娜連看一眼患鼻疽病病馬的樣子都不行,一如馬廄里常有的情況那樣。
伴隨著太陽以更大的決心沉入海面的同時,飛機越飛越低。最後。似乎那螺旋槳在高傲的鯨魚式的尾巴下咆哮,幾乎是在機身的最頂端,就要掠過海面了https://read•99csw.com。布倫達拉住我的雙手,淚流滿面。
卡馬格對這種過失一向是兇狠的,這一次表現得十分寬容。
雷伊娜把已經送到唇邊的咖啡杯子又放回碟子里了。
所有的新聞媒體都展示了營救的圖片。在無風的海面上。明亮的月光下,子夜之前,潛水員們收集了飛機的一些殘骸。他們很難立即發現飛行員的屍體,而是到了星期一黎明時分才浮出水面,地點在三十海里處,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辨認出死者的身份。
他見面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社長整個一個下午都在想你。他吩咐女秘書給她端上咖啡來,然後關掉了正在轉播的一場法庭辯論:一個海關職員控告一位前部長受賄。
獵人們說,那天夜裡,一些強盜般的動物闖入了大院和穀倉:是棲息在樹林里成群的野貓,或者是美國稱之為opossum (負鼠)的殺手,它們常常毀壞果園。令人恐怖的是它們咬斷鳥類的喉嚨,大屠殺靜悄悄地就發生了。當外祖母像個幽靈似的出現在孿生姐妹的房間里的時候,她倆並不知道發生的事情;突然外祖母就倒在安海拉的床上了,她是被連續兩次發生的心肌梗塞的閃電擊中的。
「不行。如果你搗亂,我只好打爛你的腦袋。像我這樣一個男人不得不為你這樣一個情婦的任性度過晚年生活。
「雷伊娜,現在我不能走。你看看國內這個形勢!啊?
「夠了!夠了!你總是在撒謊!我一轉身,你就騙我。
卡馬格講述這一事件時使用的是不完整的乾澀和疏遠的語言,掩飾著哽咽在喉嚨中間的哭聲,聽起來彷彿小狗在嗚咽。說完以後,他轉身望著窗外M 大街上無聲的車流,擔心雷伊娜會開口說話,因為只要她一講話,眼睛里的全部淚水會奪眶而出。可他從來也沒有哭過啊!在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工夫里,兩人都處於沉默之中,與此同時,明亮的朝陽在冉冉升起。最後,卡馬格轉回身來,用往常從容不迫的口氣對雷伊娜說道:「已經沒有理由再呆下去了,一天也不要!無論把柯林頓送上十字架還是釋放他,對我都一樣。在這個死氣沉沉的城市裡,我快要腐爛了。」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其怒火之盛,讓雷伊娜有了挨耳光的思想準備。
她說:「不會的。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卡馬格讓座椅后傾,後腦勺靠在一隻手的掌心上。往常,做完這些動作之後,他總是把雙腳放在寫字檯上,但這一次他沒有這樣做。
她走到他身邊,準備擁抱他,一面說著:「我覺得,我覺得……」她剛剛來得及看到卡馬格由於憤怒而翻動的眼睛,剛剛來得及猜到馬上要發生的事情,但是也沒能躲開那狠狠的一擊。卡馬格使出渾身公牛般的力氣給了她一拳。當她在地板上蘇醒過來以後,發現自己的嘴唇在淌血。
繼夜裡那次不幸的對話之後,第二天又有噩耗傳來。安海拉打手機給父親,告訴他外祖母已經慘死。她說,兩個星期前,醫生已經允許外祖母離開醫院回火炬湖畔的大房子里去了。布倫達為了不讓母親一個人住在那裡,想起來要跟兩個女兒一道在大房子住些日子。
雷伊娜只有在跟卡馬格出去旅行的時候才是幸福的。
「雷米絲,編審們決定提升你。他們說,不是一直在考慮成立一個調查部門嗎?
「假如我捲入一個我不知道如何擺脫掉的故事,那就會失去這份工作。我為咱們開始的事情感到遺憾。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在拉什莫爾山上的紀念碑一樣。由於他是自殺,這些關於身後的決定就成為針對世界輿論的辱罵。
為什麼不讓這個姑娘做起來呢?」
「送信的任務早已經完成了。在那裡我沒事可做了。
卡馬格的面孔放光了,但是一句話沒說。他把原來扔在沙發匕的西裝拿起來穿上,說道:「你快收拾一下,咱們要遲到了。」
還會有更多的光榮來帷,因為她的雄心今後會帶領她去任何地方;她自己就是一陣可以升天的強風,但是不用卡馬格提攜,而是她自己聰明的天使們帶領她升天,如同雅各的夢一樣(見《1 日約。創世記》第二十八章第十節。)。
索拉爾(蘇爾。索拉爾,阿根廷作家,生平不詳。)在這家咖啡館的桌子上發明了一種實用西班牙語,但是既不能發音又不能拼寫,如今這些桌子只用來記錄窮人的故事了。就連桌子也不是原來那些桌子了:貴重的木材已經由劣質的塑料和鋁合金的支架代替了,由於支架承重能力不夠,桌子已經不可救藥地傾斜了。給雷伊娜送來的果汁是冰涼的,蒼蠅們停留在報紙上,像女讀者一樣固執。正當她要瀏覽自己文章的第三段時,此前她瞥了一眼被放到第七版上因西阿爾特寫的那篇含含糊糊的文章,她決定還是離去得好。
社長驚訝地望著她,彷彿認出一個躲在他過去生活並且已經消失的女人來,或者是辨認出一個失去的生命來。他反覆地說:「整個一個下午我都在想你。」
你在我背後偷著樂。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有人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卡馬格啊,卡馬格!你從什麼地方想出這些話的?」
「我也不知道。沒人知道。咱們都在學習呢。你為什麼一大早就離開了洛斯托爾多斯?」
面對十一號珍珠大街,雷伊娜感到人們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人們從《日報》封面的大照片上認出了她。她很想重讀一遍自己那篇關於修道院的報道,一面在珍珠咖啡館前某張著名的桌子前品味著果汁;八十年前,博爾赫斯曾經坐在這裏學習馬塞多尼奧。費爾南德斯(馬塞多尼奧。費爾南德斯(1874——1952),阿根廷先鋒派著名作家。)的唯心論課程,這位老師認為世界的表象後面沒有持久的物質,也沒有一個可以感知表象的「我」。七十年代初,「起義者們」(「起義者們」,阿根廷城市游擊戰組織,成立於1969年,與庇隆主義者合作。1972年轉向極「左」
妻子說:「你沒發現嗎?他要自殺啊!」
一切發生在剎那間,幾乎人人都屏住了呼吸。飛機揚起它那海豚式的鼻子,對準晴空,幾乎呈直角,正當人們覺得它要遠去的時候,它卻向海面俯衝而下。它的馬達可能已經熄火,因為在發生巨大的爆炸並點燃了海灣之前,誰也沒有聽到一點點轟鳴聲,只有一陣呼嘯聲劃破了落日的莊嚴肅穆。飛機鑽進了海底read.99csw•com,一道可怕的火光衝天而起;很快。夜幕降臨了。
博士,如果您談的更多的是私事,我不會離開的。我不會離開現在的位置去我沒有到過的地方。「「有些話不可能留在空氣里。這是你自己跟我說的,還記得嗎?肉體上發生的事情也不會留在空氣里。」
他說,安海拉已經好多了,「我的出現可能會讓她生氣。相反地,是外祖母正在處於彌留之際。我可沒有胃!ml面對布倫達痛苦萬分的場面。一想到她會抓住我,靠在我肩膀上哭泣,我就受不了。」雷伊娜不希望那兩個孿生女兒可能怪罪父親總是不去看她們,因此反覆對卡馬格說:「你好好想想安海拉吧!想想她打電話時絕望地要求父愛的聲音吧!」那時,她和卡馬格就在旅館的房間里,地點在喬治敦大道附近,二人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去《華盛頓郵報》一個編審家裡吃晚飯。忽然之問,卡馬格的情緒大變,雷伊娜一直不能習慣這樣的變化。他一屁股坐在床邊的沙發上;與此同時,她就要打扮完畢了。這時,他開始嘟嘟囔囔說出一些語焉不詳的話來。
是該去編輯部的時候了,但是雷伊娜寧肯安安靜靜地享受這個下午。她拔掉了家裡的電話插頭——錄音帶上僅有母親的兩次呼叫,問她到什麼地方去了。她脫|光衣服,對著鏡子做了幾個彎曲動作,隨後全身浸泡在熱水裡,那是身體能忍受的最高溫度。昏昏欲睡地走出澡盆后,她裹上兩個浴巾,剛剛在床上躺下就沉沉入睡了。
我不記得為什麼我倆決定二00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星期日那天下到海岸上走走,而那一天恰恰遊客如潮。令人厭煩之極。我們的女兒迪安娜去布宜諾斯艾利斯了;我倆感到孤單而又惆悵;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我倆都很想有人陪伴。海灘上熱風迎面而來。遊客們頭上纏著手巾,帶著野餐用的籃子,躺卧在岩石中間一動不動,好像鱷魚一樣。海鷗的嘎嘎叫聲與無邊的寂靜極不和諧。大約在六點半時,太陽開始落入地平線的時候,一架飛機從我們對面飛過,其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馬達的轟鳴聲傳到我們耳中時,飛機旱已經不見了蹤影。片刻后,飛機又回來了,它的樣子好像飄浮在空中。飛行高度距海面三四百米,以完美的橫線切開圓圓的落日。這是一架可坐四人的塞斯納(塞斯納(1879——1954),美國飛行員和飛機製造家。他創建了塞斯納飛機公司,著名的塞斯納180 型飛機就是該公司的產品。)榮譽型飛機,但是後來人們推測出機上只有一人:就是那發瘋的飛行員。
在這兩版的下角,在一個專欄里重新刊登了卡馬格惟一一篇用第一人稱撰寫的文章。那也是他漫長的新聞生涯的最後一篇文章。那年夏天,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成為一個事件的目擊者,拉丁美洲躁動的新聞界在那一事件中打得不可開交;儘管困境早就迫使他離開《日報》的領導崗位,他仍然覺得有責任發表自己的目擊文章。思索。馬埃斯特羅——接替他領導崗位的人——依然對他忠誠,雖然已經沒有必要了,但是仍然特批了一塊版面發表了這篇文章,不過他要編輯們明白年齡和不幸是如何損害了一位大手筆的筆杆子的。
在其餘的照片上,卡馬格有時站在長城上,有時站在布拉格的那波里西大街的勞動意外保險委員會的大樓前,那裡是卡夫卡從一九。八到一九二二年退休前工作過的地方;有時站在巴西聖保羅現代藝術博物館門前,陪同他的是好友安東尼奧。
但是,她必須正視他的眼睛,遏制他的怒火,或者至少把這個憤怒的形象與那個片刻前一直愛著的男人形象結合在一起,儘管「愛」或許不是一個詞。
的《維納斯的誕生》前接吻,他和她覺得用黃色和綠色修復的這部作品實在太引人注目了,因為它畢竟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到日本的京都寺廟,兩人相隔一百米傾聽最隱秘的踏地聲如何在兩端發出迴音。在那漫長的幾個月里,她幾乎是幸福的。
善於寫戰爭題材。主要作品有《騎兵隊》、《敖德薩的故事》、《晚霞》等。)小說那樣敘述少見的事情,像萊依蒙德。卡爾威爾那樣一切都沒有什麼令人驚奇之處的故事:因此這些作品才喚醒了她的記憶,而不是像《日報》每天拋出一些火花,為的是讓次日另外一些火花將其熄滅。特別調查室!卡馬格腦袋裡會有一些什麼想法呢?她嘆了一口氣,撥起社長辦公室的內線電話號碼來。
我對妻子說:「沒事,沒事!那傢伙就是要引起人們的注意。」
恩索。馬埃斯特羅為《日報》寫的訃告上沒有提到雷伊娜。雷米絲,也沒有說卡馬格與她形影不離地生活了三年之久,跑遍了世界的一邊又一邊。雷伊娜時時刻刻都在那裡,是那三年生活的中心;依然令人奇怪的是別人看待他倆的愛情故事,好像沒有人經歷過那類故事,人物早已經離開了故事,留下的只是故事本身罷了。
如果我走了,那就太不負責任了。搞錯血液分析的事情是有可能發生的。把別的患者的結果放在我女兒頭上了,是有可能的。這種事時有發生。「卡馬格真的相信他自己說的話嗎?雷伊娜又一次感到困惑不解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安慰他,是不是應該握住他的雙手,告訴他:「去吧!博士,去吧!去做您應該做的事情!」還是批評他缺乏感情、愚蠢地否認現實。她想:那是女兒啊!
的立場,主張武裝推翻軍事獨裁政權。)經常在這裏聚會,向軍警敢死隊挑戰,在這裏撰寫地下刊物用的短訊;幾位爵士樂手還曾經坐在這裏的窗戶旁邊構思反對獨裁政權的歌詞。當雷伊娜發現了一張人工樹脂的桌子上面還有麵包和每天咖啡牛奶留下的骯髒痕迹的時候,她想:那一切都不存在了。消磨上午時光的人們是眼窩發黑的失業職工,他們天不亮就在寥寥無幾的辦公室前排上了無用的長隊;或者是一家之主的父親在找什麼人能給提供一份臨時工作以便弄口飯吃,隨便什麼事情都行,從海關的跑腿到小百貨店裡尋找罕見的紐扣。但是,人數最多的還是乞丐。他們像貓一樣在椅子下面鑽來鑽去,獵捕那破碎的麵包塊,一面躲避著跑堂的怒罵。還是那個十一號的珍珠大街早已經變成了不幸的都會——那位保爾。艾呂雅(保爾- 艾呂雅(1895——1952)https://read.99csw.com,法國詩人,超現實主義運動的發起人之一。
以前她很少感到自己如此醜陋,令人厭惡。她確信,一進報社的大門,人事部主任斯卡迪就會把她叫過去當眾責備和羞辱她,因為這是他的習慣。進門后,她鬆了一口氣,斯卡迪沒有在走廊上。相反地,她發現自己的辦公桌上有一封信,斯卡迪在信中告訴她:在下午的會議上,編審們決定提升她為此前沒有的一個部門的女主任,新部門名叫「特別調查室」;還決定給她增加一倍工資,追溯到七月一日實發。為了讓她明白自己新的職責,她必須儘快去卡馬格辦公室報到。
「有另外一個男人,對不對?說吧!別怕!除去謊話,一切我都能原諒。」
她停頓一下,好像在心裏尋找外面找不到的空氣。
智利這個浴場的日落,享有盛名,在那個恰恰面對黃色大院的小海灣上,達到最輝煌、壯美的頂峰。每到周末,來自首都聖地亞哥和瓦爾帕萊索港口的人們都來欣賞這一罕見的美景;我和布倫達站在大院的陽台上就可以將這一美景盡收眼底。
這一期報紙上還帶上了一條表示哀悼的黑框;還在中間幾版上刊登了十二幅卡馬格的照片,都是恩索精心挑選出來的。其中有兩張是在聖依西德羅大街住宅的天竺葵前拍照的,兩旁分別是妻子和兩個孿生女兒。卡馬格看上去很快活,一副挑戰的神情,彷彿一位剛剛檢查過樂器是否聽話的樂隊指揮。其中還有六張照片是卡馬格陪同國家兀首、大商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一起拍照的,而實際上似乎是那些人在陪同卡馬格拍照,因為人人的眼神都在尊敬地望著他。恩索還刻意選了一張卡馬格站在卡洛斯『薩利納斯旁邊的照片,那已經是這位墨西哥總統執政末期的事情了;照片上,作為記者的卡馬格輕蔑地撇著下嘴唇,眼睛望著矮小、歇頂的總統。
「海上葡萄園,,里最有力量的傳說之一,就是肯定每天夜裡十點——大約發生罪行的時刻——有哭聲從那些鬼魂嘴裏準時地喊出來。但是,在我度過的那幾周里,卻僅僅聽到大海的濤聲。
她想:實際上,他一定痛苦極了,因為她看見他的面孔變成了一個布滿皺紋的核桃。如果他繼續手托著下巴,不恢復他的本來面貌,那會變得更加憔悴。雷伊娜心裏想:這就是煉獄啊!選中我就是為了這個,為了陪伴他;無路可走。她的心頭一緊。安海拉啊,安海拉!如果你是我的女兒,你就有救了。
據「海上葡萄園『』的警長說,那位前總統沒有留下說明自殺原因的信件。我那時想,如此轟動的一次行動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了;或者妻子的離去本身就不用多說什麼了。
但是。她沒有到場。由她父親代理她的權益,那是個臉色蒼白、身材消瘦的老人,他一支接一支地拚命吸煙。
布倫迭鬆開了我的手,向海水跑去,彷彿她可以從空難中拯救什麼人似的。我永遠會記憶在。頭的不會是那架沉入海底的塞斯納型飛機,它好像獵人一樣去尋找看不見的魚群。而是下午時光里那無意義的碎片:一個跪著、雙腿惠靜脈曲張的婦女,遠處海岸上一家酒吧的霓虹燈光,一輛無用的救護車的警笛,一個漂浮在海水上的啤酒瓶,還有站在浪花里的布倫迭,衣服已經濕透,雙手伸向垂死掙扎的太陽。
「你願意寫什麼就去寫什麼。現在你必須跟蹤這個走私武器的故事。政府的特使秘密出售武器給波斯尼亞、克羅埃西亞、塞爾維亞,三國中的某國。大概還把導彈交給了伊拉克。」
汽車把她和他送往首都北部的貝塞斯達郊區一處豪宅里,雷伊娜在途中弄明白了:她的情人處處在監視她,連她的種種排泄物都要聞一聞。他說:「你可要多加小心!因為我知道你乾的一切。我知道你給誰打電話;我知道你寫的每封信的內容;我能複述出近兩個月來你閱讀過的書名以及你在書頁的空白處寫下的註釋;我知道你驗血的結果和乳|房透視的結果;我還知道你跟別的編輯講過我的什麼秘密。有三個婊子養的傢伙給你發過帶有性暗示的電子郵件,可你沒有把他們擋回去。這三人之中有一個就在華盛頓,對不對?」他在進行試探。「你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布倫達的直覺一向準確。太陽馬上就要消失在海面的最後一條曲線下了。兩個女人從海灘上的岩石間的庇護所里站起來,激動得驚叫起來:「他要幹什麼?他像火箭一樣直衝高空去了。」
卡馬格是不會受爭吵的影響的,因為他善於回敬爭吵;他一向洒脫地容忍別人的厭惡,早在兒時,他就學會了冷漠和仇恨。但是,一想到讓人憐憫,他不由得怒火中燒。
「太好了!那我就再也不給文化組寫東西了。」
外表上,他已經安靜下來了,但是她看到了他內心可怕的熔岩,看到了正在從汗毛孔冒出的怒火。她想:「除了跟他在一起,我沒有別的生活。可是,如果我用這種方式給他解釋,只會讓他更加生氣。」她一邊抽泣一邊反覆說道:「一個這裏的朋友?一個朋友?什麼朋友?我連英語都不會說,能有什麼朋友?」這是實話。
G.M.卡馬格,《布宜諾斯艾利斯日報》二00三年二月二十八日雷伊娜是在中午過後不久到達公共汽車站的。炸肉的氣味充滿了大街小巷。在老猶太人掌管的假珠寶店與出售冒牌衣裳的韓國商店之間的前廊和夾道的地方,躺著三三兩兩的乞丐。一個三四歲的女孩,疥瘡和疤痕使她變得畸形,她擺脫了母親的監視,一把抱住了雷伊娜的踝部,向她要錢。當她穿過秘魯人擺設在人行道上的桌子和毯子(上面銷售從草藥到走私進來的手機)時,還突然冒出一群哀哭求告的男孩。雷伊娜被從那裡散發的屎尿氣味嚇壞了,加之又害怕疥瘡和虱子,她急忙掏出一把硬幣扔到乞丐中間,一面撒腿就跑。她一向是小心謹慎的。她隨時要洗手。
雷伊娜真想撕碎衣裳,撲到床上大哭一場。或者乾脆走掉,讓夜幕跌得粉碎。
「博士,我不願意失去報社這份工作。」她說,用了一種無可奈何的口氣。
藏有世界上最優秀的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佛蘭芒、荷蘭、德國和法國的繪畫精品以及古代文物、雕刻和十萬多件素描和版畫。)時她和卡馬格在波提切利(波提切利(1445——1510)義大利傑出的版畫家,《維納斯的誕生》系其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