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十一回~五十五回

第五十一回~五十五回

蘭音道:「姐姐不過是句頑話,那知白猿果真將碑記攜去。將來倘能物得其主,也不枉姐姐辛苦一場。」紅蕖道:「我們看他不過是個獼猴,那知卻是得道仙猿。那顏家姐姐黑暗中倉卒一遇,就能識得白猿,辨得碑記,可見他的眼力也就不凡。這句『長通元妙之機』,只怕就是他哩。」三人又說些閑話。忽見顏紫綃從樓窗攛進道:「姐姐之信,業已交明。今日已晚,容日再來請教,咱妹子去了。」將身一縱,仍從樓窗飛去。姊妹三人,惟有稱奇叫絕。
閨臣忖道:「我們天朝南北朝,往往人都忽略,大約他也未必透徹,何不將此考他一考?」因說道:「請教姐姐,敝處向有六朝、五代、南北朝,不知貴處作何區別?」亭亭道:「妹子記得:當日吳孫權及東晉、宋、齊、梁、陳俱在金陵建都,人皆呼為六朝;宋、齊、梁、陳、隋為時無幾,人或稱為五代。至南北朝之分,始於劉宋,終於隋初。宋、齊、梁、陳在金陵建都,所以有南朝之稱;元魏、高齊、宇文周在中原建都,所以有北朝之稱。那時天下半歸南朝,半歸北朝,彼此各據一方,不相統屬。以南朝始末而論,宋得晉朝天下,共傳五主,被齊所篡;齊傳七主,被梁所篡;梁傳四主,被陳所篡;陳傳五主,被隋所篡。南朝共計一百六十八年。以北朝始末而論,魏在東晉時,雖已稱王,幅員尚狹,及至晉末宋初,魏才奄有中原,謂之大魏,傳了一百四十九年,到了第十三代皇帝,因臣子高歡起兵作亂,魏君棄了本國,逃至關西大都督宇文泰處,就在關西為帝,人都叫作西魏;傳了三帝,計二十二年,被宇文泰之子字文覺篡位,改為周朝。那高歡逐了魏君,又立魏國宗室為帝,人都叫作東魏;在位十七年,被高歡之子高洋篡位,改為北齊。那時北朝分而為二,一為北齊,一為周朝,北齊傳了五主,計二十八年,被周所滅;周傳五主,前後共二十六年,被臣子大司馬楊堅篡位,改國號為隋。隨即滅了陳國,天下才得一統。此是南北朝大概情形。妹子道聽途說,不知是否?尚求指示。」
若花道:「剛才阿姐言夏、商至今歷歷可考,其年號、名姓也還記得大概么。」閨臣忖道:「怎麼若花姐姐忽然問他這個,未免苦人所難了。」只聽亭亭道:「妹子雖略略記得,但一時口說,恐有訛錯,意欲寫出呈教,二位姐姐以為何如?」若花點頭道:「如此更妙。」亭亭正在磨墨濡毫,忽見紅紅、婉如從外面走來。大家見禮讓坐。亭亭問了婉如姓氏,又向紅紅道:「姐姐才到海外,為何忽又回來?」紅紅見問,觸動叔叔被害之苦,不覺淚流滿面,就把途中遇盜,後來同閨臣相聚的話,哽哽咽咽,告訴一遍。亭亭聽了,甚為嗟嘆。眾人把紅紅解勸二番,這才止淚,亭亭鋪下箋紙,手不停毫,草草寫去。四人談了多時,亭亭寫完,大家略略看了一遍,莫不贊其記性之好。閨臣道:「這是若花姐姐故意弄這難題目;那知姐姐不假思索,竟把前朝年號以及事迹,一揮而就。若非一部全史瞭然于中,何能如此。妹子惟有拜倒轅門了。」亭亭道:「妹子不過仗著小聰明,記得幾個年號,算得甚麼!姐姐何必如此過獎!」
原來緇氏自幼飽讀詩書,當日也曾赴過女試,學問雖佳,無奈輪他不上。後來生了亭亭,夫妻兩個,加意課讀,一心指望女兒中個才女,好替父母爭氣,誰知仍舊無用。丈夫因此而亡。緇氏每每提起,還是一腔悶氣。今聽此言,不覺技癢,如何不喜!當時來到外面,眾人與緇氏行禮。緇氏向閨臣拜謝道:「小女深蒙厚愛,日後倘得寸進,莫非小姐成全。但老身年雖望六,志切觀光,誠恐限於年歲,格於成例,不獲叨逢其盛,尚望小姐俯念苦衷,設法斡旋,倘與盛典,老身得遂一生未了之願,自當生生世世,永感不忘。」閨臣道:「伯母有此高興,侄女敢不仰體。將來報名時,年歲雖可隱瞞,奈伯母鬢多白髮,面有皺紋,何能遮掩?」緇氏道:「他們男子,往往嘴上有須,還能冒藉入考,何況我又無須,豈不省了拔須許多痕迹?若愁白髮,我有上好烏須葯;至面上皺紋,多擦兩盒引見胰,再用幾匣玉容粉,也能遮掩,這都是趕考的舊套。並且那些老童生,每每拄了拐杖還去小考,我又不用拐杖,豈不更覺藏拙?若非貪圖赴試,這樣迢迢遠路,老身又何必前去?倘無門路可想,就是小女此行也只好中止了。」閨臣聽了,為難半晌道;「將來伯母如赴縣考,或赴郡考,還可弄些手腳敷衍進去,至於部試、殿試,法令森嚴,侄女何敢冒昧應承!」緇氏道:「老身聞得郡考中式,可得『文學淑女』匾額。倘能如此,老身心愿已足,那裡還去部試。」閨臣只得含糊答應:「俟到彼時,自當替伯母謀幹此事。」
話說顏紫綃接了書信,將身一縱,霎時不見。枝蘭音嘆道:「世間竟有如此奇事!真是天朝人物,無所不有。將來上京赴試,路上有了此人,可以『高枕無憂』了!」洛紅蕖道:「碑上可載此人?」閨臣道:「妹子隱隱記得碑記有旬『幼諳劍俠之術,長通元妙之機』。不知可是此女。可惜碑記已失。早知如此,把各人事迹預記在心,或抄一個副本,豈不是好。此時只覺渺渺茫茫,記不清了。」
第五十二回談春秋胸羅錦繡講禮制口吐珠璣
第五十四回通智慧白猿竊書顯奇能紅女傳信
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到了七月下旬,船抵嶺南。大家收拾行李,多九公別去,林之洋同眾人回家。恰好林氏因女兒一年無信,甚不放心,帶了小峰、蘭音回到娘家,這日正同江氏盼望,忽聞女兒同哥嫂回來,大家見面,真是悲喜交集。閨臣上前行禮,不免滴了幾行眼淚,將父親之信遞給林氏,又把怎樣尋找各話說了。林氏不見丈夫回來,雖然傷心,喜得見了丈夫親筆家書,書中又有不久見面之後,也就略略放心。
亭亭道:「姐姐所論,深得《春秋》之旨,妹子惟有拜服。還有一事,意欲請示,不知二位姐姐可肯賜教?」閨臣道:「姐姐請道其詳。」亭亭道:「吾聞古《禮》自遭秦火,今所存的惟《周禮》、《儀禮》、《禮記》,世人呼作『三禮』。若以古《禮》而論,莫古於此。但漢、晉至今,歷朝以來,莫不各撰禮制。還是各創新禮?還是都本舊典?至三禮諸家註疏,其中究以何人為善?何不賜教一二呢?」若花聽罷,暗暗吐舌道:「怎麼這個黑女忽然弄出這樣大題目!三禮各家,業已足夠一談,他又加上歷朝禮制,真是茫茫大海,令人從何講起。只怕今日要出醜了。」正在思忖,只見閨臣答道:「妹子聞得《宋書》《傅隆傳》雲:『《禮》者三千之本,人倫之至道。故用之家國,君臣以之尊親;用之婚冠,少長以之仁愛,夫妻以之義順;用之鄉人,友朋以之三益,賓主以之敬讓。其《樂》之五聲,《易》之八象,《詩》之《風》《雅》,《書》之《典》《誥》,《春秋》之勸懲,《孝經》之尊親,莫不由此而後立。唐、虞之時,祭天之屬為大禮,祭地之屬為地禮,祭宗廟之屬為人禮。故舜命伯夷典三禮,所以彌綸天地,經緯陰陽,綱紀萬物,雕琢六情,莫不以此節之。』但《魏書》有雲:『三皇不同禮。』又雲:『時易則禮變。』故殷因於夏有所損益,商辛無道,雅章湮滅。周公救亂,宏制斯文,以吉禮敬鬼神,以凶禮哀邦國,以賓禮親賓客,以軍禮誅不虔,以嘉禮合姻好;謂之『五禮』。及周昭王南征之後,禮失樂微,上行下效,故敗檢失身之人,必先廢其禮:如昭公諱孟子之姓,庄公結割臂之盟,是婚姻之禮廢了,那淫僻之亂莫不從此而生;齊侯悅婦以慢客,曹伯觀脅以褻賓,是賓客之禮廢了,那傲慢之情莫不從此而至;文公逆祀於五廟,昭公不感於母喪,是喪祭之禮廢了,那骨肉之恩莫不從此而薄;天子下堂,河陽召君,是朝聘之禮廢了,那侵陵之漸莫不從此而起。孔子欲除時弊,故定禮正樂,以挽風化。及至戰國,繼周、孔之學,講究禮法的惟孟子一人。嗣後秦始皇并吞六國,收其儀禮,盡歸咸陽;惟采其尊君抑臣之儀,參以己意,以為時用,余禮盡廢。漢高祖初平秦亂,未遑朝制,群臣飲酒爭功,或拔劍擊柱,高祖患之,叔孫通於足撰朝儀,胡廣因之輯舊禮。漢末天下大亂,舊章殄滅。迨至三國,魏有王粲、衛覬共創朝儀,吳有丁孚拾遺漢事,蜀有孟光草建眾典。晉初,荀覬以魏代前事撰為晉禮。宋何承天、傅亮同撰朝儀。齊何佟之、王儉共定新禮。至梁武帝乃命群儒裁成大典,以復周公五禮之舊。陳武帝即位,禮制雖本前梁,仍命江德藻、沈洙等隨時酌斟棄取,以便時宜。迨至前隋,高祖命辛彥之、牛宏等采梁舊儀,以為五禮。自西漢之初以至於今,歷代損益不同,莫不參之舊典,並非古禮不存,不過取其應時之變。所以《宋書·禮志》有雲:『任己而不師古,秦氏以之致亡;師古而不適用,王莽所以身滅。』至注《禮》各家:漢有南郡太守馬融、安南太守劉熙、大司農鄭元、左中郎將蔡邕、侍中阮諶;魏有秘書監孫炎、衛將軍王肅、太尉蔣濟、侍中鄭小同;蜀有丞相蔣琬,吳有齊王傅射慈;晉有太尉庚亮、太保衛囗【灌氵換王】、侍中劉逵、司空賀循、給事中袁准、益壽令吳商、散騎常侍干寶、廬陵太守孔倫、征南將軍杜預、散騎常侍葛洪、太常博士環濟、諮議參軍曹耽、散騎常侍虞喜、司空中郎九*九*藏*書盧諶、安北將軍范汪、司空長史陳邵、開府儀同三司蔡謨;宋有光祿大夫傅隆。太尉參軍任預、中散大夫徐愛、撫軍司馬費沉、中散大夫徐廣、大中大夫裴松之、員外常侍庚蔚之、豫章郡丞雷肅之、諮議參軍蔡超宗、御史中丞何承天;齊有太尉王儉、光祿大夫王逸、步兵校尉劉囗【王獻】、給事中樓幼瑜、散騎郎司馬囗【王獻】、御史中丞荀萬秋、東平太守田憎紹、徵士沈麟士;梁有護軍將軍周舍、五經博士賀囗【場土換王】、散騎侍郎皇侃、通直郎裴子野、尚書左丞何佟之;陳有國子祭酒謝嶠、尚書左丞沈洙、散騎常侍沈文阿、戎昭將軍沈不害、散騎侍郎王元規;北魏有內典校書劉獻之;北齊有國子博士李鉉;北周有露門博士熊安生;隋有散騎常侍房暉遠、禮部尚書辛彥之。他們所注之書,或聽見不同,各有來取;或師資相傳,共枝別干。內中也有注意典制,不講義理的;也有注意義理,不講典制的。據妹子看來;典制本從義理而生,義理也從典制而見,原是互相表裡。他們各執一說,未免所見皆偏。近來盛行之書,只得三家;其一,大司農鄭康成;其二,露門博士熊安生:其三,散騎侍郎皇侃。但熊氏每每違背本經,多引外義,猶往南而北行,馬雖疾而越去越遠;皇氏雖章句詳正,惟稍涉冗繁,又既道鄭氏,而又時乖鄭義,此是水落不歸本,狐死不首邱;這是二家之弊。惟鄭注包舉宏富,考證精詳,數百年來,議《禮》者鑽研不盡,自古注《禮》善本,大約莫此為最。妹子冒昧妄談,尚求指教。」亭亭聽了,不覺連連點頭道:「如此議論,才見讀書人自有卓見,真是家學淵源,妹子甘拜下風。」親自倒了兩杯茶,奉了上來。
只聽眾水手道:「船上米糧,都被劫的顆粒無存,如今餓的頭暈眼花,那有氣力還去拿篙弄柁!」多九公道:「林兄快把豆面取來,今日又要仗他度命了。」林之洋道:「前日俺在小蓬萊還同甥女閑談:自從得了引方,用過一次,後來總未用過。那知昨日還是滿艙白米,今日倒要用他充饑。幸虧女大王將衣箱送還;若不送還,只怕還有甚麼『在陳之厄』哩!」隨即取了鑰匙前去開箱。誰知別的衣箱都安然無恙,就是紅紅兩隻衣箱也好好在艙,就只豆面這隻箱子不知去向。多九公道:「此必僂羅趁著忙亂之際,只當裏面盛著值錢之物,隱藏過了。」林之洋這一嚇非同小可,忙在各處尋找,那有蹤影。只得來到外面同眾人商議。又不敢回去買米;若要前進,又離淑士國甚遠。商議多時,眾水手情願受餓,都不敢再向兩面國去,只好前進;惟願遇著客船,就好加價購買。一連斷餐兩日,並未遇著一船。正在驚慌,偏又轉了迎面大風,真是雪上加霜。只得收口,把船停泊。眾水手個個餓的兩眼發黑,滿船惟聞嘆息之聲。
大家來至禪堂,一齊歸坐。道婆獻茶。末空一一請問姓氏。及至問到洛紅蕖眼前,把眼揉了一揉,又望了一望,登時垂淚道:「小姐莫非賓王主人之後么?我家徒弟要訪駱者爺下落,一連數載,杳無音信,那知天緣湊巧,今日竟得小姐到此!」洛紅蕖見老尼之話不倫不類,惟恐被人識破行藏,忙遮飾道:「師傅休要認錯!我雖姓洛,乃水旁之『洛』,那知駱老爺下落。」末空道:「請問唐小姐:此地唐探花是你何人?」閨臣道:「是我家父。」末空道:「卻又來!當日唐老爺未中探花之時,曾在長安與敬業大人、賓王大人結拜弟兄,我的丈夫曾經目睹。今二位小姐恰恰同至小庵,非賓王主人之後而何?小姐何必隱瞞,我豈為禍之人!況小徒就是駱公子之妻,今雖冒昧動問,豈是無因。」紅蕖見話有因,慌忙問道:「令徒姓甚名誰?如今在么?」末空道:「此人之父,乃太宗第九子,人都呼為九王爺,因滅寇有功,曾封忠勇王爵。素與駱老爺相交最厚,故將郡主許與駱公子為妻。此女現在小庵,名喚李良箴;因恐太后訪察,就從外祖之姓,改為姓宋。」紅蕖道:「師傅此話錯了。我同駱府雖非本家,向有親誼,他家之事,也還略知一二。駱公子雖系九王府中郡馬,郡主久已亡過;後來雖有欲續前姻之話,因王爺並未生有郡主,彼此旋即離散,至今十余年,何嘗又與王府聯姻?此話令人不解。」末空道:「原來小姐不知此中詳細,待我慢慢講來。
只聽嗖的一聲,忽從窗外攛進一個紅女,上穿紅綢短衫,下穿紅綢單褲,頭上束著紅綢漁婆巾,底下露著一雙三寸紅繡鞋,腰間系著一條大紅絲絛,胸前斜插一口紅鞘寶劍;生的滿面緋紅,十分美貌,年紀不過十四五歲。三人一見,嚇的驚疑不止。閨臣道:「請問那個紅女姓甚名誰?為何夤夜到此?」紅女道:「咱姓顏。不知誰是小山姐姐?」閨臣道:「妹子姓唐,本名小山,今遵父命,改名閨臣。姐姐何以知我賤名?」女子聽了,倒身下拜。閨臣連忙還禮。女子問了蘭音、紅蕖名姓,一同見禮歸坐道:「咱妹子名紫綃,原籍關內。祖父在日,曾任本郡刺史,后因病故,父親一貧如洗,無力回籍,就在本處舌耕度日。不意前歲父母相繼去世;哥哥顏崖因赴武試,三載不歸,家中現有祖母,年已八旬,前聞太后大開女科,咱雖有觀光之意,奈祖母年高,不能同往。此間舉目無親,又無攜伴之人。咱妹子也居百香衢,與府上相隔不過數家,素知姐姐才名;今聞尋親回府,不揣冒昧,特來面求,倘蒙攜帶同往,俾能觀光,如有寸進,永感不忘。」閨臣聽了,忖道:「原來碑記所載劍俠,就是此人。」因說道:「妹子向聞父親時常稱頌本郡太守顏青天之德;那知忠良之後,卻在咫尺。今得幸遇,甚慰下懷!姐姐既有觀光美舉,妹子得能附驥同行,諸事正要叨教,俟定行期,自當稟知叔父,到府奉請。但府上既離舍間數家之遠,為何就能越垣至此?」顏紫綃道:「咱妹子幼年跟著父親學會劍俠之術,莫講相隔數家,就是相隔數里,也能頃刻而至。」閨臣道:「剛才姐姐來時,途中可有所見?」顏紫綃道:「咱別無所見,惟見一仙猿捧著一部仙囗【上竹下錄】而去。」閨臣道:「姐姐何以知是仙囗【上竹下錄】?」顏紫絹道:「咱妹子望見那部書上,紅光四射,霞彩沖霄,約略必是仙囗【上竹下錄】,因此不敢把他攔住。」閨臣道:「此書正是我妹子之物,不意被這白猿竊去。姐姐可能替取回么?」顏紫綃道:「此書若被盜賊所竊,咱可效勞取回;這個白猿,上有靈光護頂,下有彩雲護足,乃千年得道靈物,一轉眼間,即行萬里,咱妹子從何追趕?況白猿既已得道,豈肯妄自竊取,此去必定有因:或者此書不應姐姐所得,此時應當物歸原處,所以他才竊去。但此書此猿,不知從何而來?」閨臣就把碑記及白猿來歷,並去歲虧他取枕頑耍才能親至小蓬萊各話略略說了一遍。顏紫綃道:「即如取枕露意,成全姐姐萬里尋親,得睹玉碑文物之盛,此猿作為,原非尋常可比,他已通靈性,若要竊取,必不肯冒然而去。向在姐姐跟前,可曾微露其意?」閨臣道:「此猿雖未露意,妹子當日曾在他面前說過一句戲言。」就把前在船上同白猿所說之話備細告知。顏紫綃道:「彼時姐姐所說,原出無心,那知此猿卻甚有意。據咱看來:只怕竟要遵命建此奇功。此時攜去,所投者無非儒生墨客,如非其人,他又豈肯妄投。姐姐只管放心,此去包管物得其主。」閨臣道:「倘能如此,仍有何言。此書究歸何處,尚望姐姐留意。」顏紫綃道:「好在此書紅光上砌霄漢,若要探其落在何人之手,咱妹子自當存神。」
婉如道:「三位姐姐請看:道姑給的這個大米,竟有一尺長,無如只得八個。」三人看了,正在詫異,適值多九公走來道:「此物從何而來?」閨臣告知詳細。多九公道:「此是『清腸稻』。當日老夫曾在海外吃過一個,足足一年不飢。現在我們船上共計三十二人,今將此稻每個分作四段,恰恰可夠一順,大約可以數十日不飢了。」若花道:「怪不得那道姑說『只能結得半半之緣』,原來按人分派,每人只能吃得四分之一,恰恰一半之半了。」多、林二人即將清腸稻拿到後面,每個切作四段,分在幾鍋煮了。大家吃了一頓,個個精神陡長,都念道姑救命之德。次日開船。閨臣偶然問起紅紅當日赴試,可曾得中之話。紅紅不覺嘆道:「若論愚姐學問,在本國雖不能列上等,也還不出中等;只因那些下等的都得前列,所以愚姐只好沒分了。」若花道:「這是何意?難道考官不識真才么?」紅紅道:「如果不識真才,所謂『無心之過』,倒也無甚要緊;無如總是關節夤緣,非為故舊,即因錢財,所取真才,不及一半。因此灰心,才同叔父來到海外,意欲藉此消遣,不想倒受這番魔難。賢妹前日曾有觀光之話,莫非天朝向來本有女科么?」閨臣道:「天朝雖無女科,近來卻有一個曠典。」於是就把太后頒詔各話,告訴一遍。紅紅道:「有此勝事,卻是閨閣難逢際遇。但天朝考官向來可有夤緣之弊?」閨臣道:「我們天朝乃萬邦之首,所有考官,莫不清操廉潔。況國家不惜帑費,立此大典,原為拔取真才、為國求賢而設,若夤緣一個,即不免屈一真才,若果如此,後世子孫,豈能興旺?所以歷來從無夤緣之事。姐姐如此抱負,何不同去一試,我們既已結拜,將來自然同其甘苦。設或都能中試,豈非一段奇遇?」紅紅道:「愚姐久已心灰,何必又做九_九_藏_書『馮婦』。『敗兵之將,個敢言勇。』雖承賢妹美意,何敢生此妄想。倘蒙攜帶,倒可同至天朝瞻仰贍仰聖朝人物之盛;至於考試,竟可不必了。」
洛紅蕖道:「妹子聞得劍俠一經行動,宛如風雲,來往甚速。姐姐可曾學得此技?」顏紫綃道:「姐姐如有見委之處,若在數百里之內,咱可效勞。」紅蕖道:「剛才閨臣姐姐意欲寄信邀請林家婉如妹妹來此一同赴試,離此三十余里,姐姐可能一往?」顏紫綃道:「其父莫非就是閨臣姐姐母舅么?前者咱因閨臣姐姐日久不歸,曾到他家探聽消息,今既有信,望付咱代勞一走。」閨臣隨即寫了信。顏紫綃接過,說聲「失陪」,將身一縱,攛出樓窗。
第五十三回論前朝數語分南北書舊史揮毫貫古今
第五十一回走窮途孝女絕糧得生路仙姑獻稻
紅紅道:「姐姐:你可曉得他們三位來意么?」亭亭道:「這事無頭無腦,妹子何能得知。」紅紅就把途中結拜,今日來約赴試的話說了。亭亭這才明白,因忖一忖道:「雖承諸位姐姐美意;妹子上有寡母,年已六旬,何能拋撇遠去?我向日雖有此志,原想鄰邦開有女科,或者再為馮婦之舉;今天朝遠隔天涯,若去赴試,豈不違了聖人『遠遊』之戒么?」閨臣道:「姐姐並無弟兄,何不請伯母同去,豈不更覺放心?」亭亭嘆道:「妹子也曾想到同去,庶可放心;奈天朝舉目無親,兼且寒家素本淡泊,當日祖父出仕,雖置薄田數畝,此時要賣,不足千金,何能敷衍長途盤費及天朝衣食之用?而且一經賣了,日後回來,又將何以為生?只好把這妄想歇了。」閨臣道:「只要伯母肯去,其餘都好商量。至長途路費,此時同去,乃妹子母舅之船,無須破費一文。若慮到彼衣食,寒家雖然不甚充足,尚有良田數頃,兼且閑房盡可居住。況姐姐只得二人,所用無幾,到了敝處,一切用度,俱在妹子身上,姐姐只管放心!此地田產也不消變賣,就托親戚照應,將來倘歸故鄉,省得又須置買,如此辦理,庶可兩無牽挂。」亭亭道:「萍水相逢,就蒙姐姐如此慷慨,何以克當!容當稟請母命,定了行止,再會登舟奉謝。」紅紅道:「姐姐:你說你與閨臣妹妹萍水相近,難道妹子又非萍水相逢么?現在我雖系孑然一身,若論本族,尚有可投之人,此時近在咫尺,無如閨臣妹妹一片熱腸,純是真誠,令人情不可卻,竟難捨之而去。今姐姐承他美意,據妹子愚見:且去稟知師母,如果可行,好在姐姐別無牽挂,即可一同起身。」不由分說,攜了亭亭進內,把這情節告知緇氏。
話說大盜連連叩頭道:「只求夫人消了氣惱,不記前仇,聽憑再打多少,我也情願。」婦人向僂羅道:「他既自己情願,你們代我著實重打,若再虛應故事,定要狗命!」四個僂羅聽了,那敢怠慢,登時上來兩個,把大盜緊緊按住;那兩個舉起大板,打的皮開肉破,喊叫連聲。打到二十,僂羅把手住了。婦人道:「這個強盛無情無義,如何就可輕放?給我再打二十!」大盜慟哭道:「求夫人饒恕,愚夫吃不起了!」婦人道:「既如此,為何一心只想討妾?假如我要討個男妾,日日把你冷淡,你可歡喜?你們作男子的:在貧賤時原也講些倫常之道;一經轉到富貴場中,就生出許多炎涼樣子,把本來面目都忘了,不獨疏親慢友,種種驕傲,並將糟糠之情,也置度外,這真是強盜行為,已該碎屍萬段!你還只想置妾,那裡有個忠恕之道!我不打你別的,我只打你『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把你打的驕傲全無,心裏冒出一個『忠恕』來,我才甘心!今日打過,嗣後我也不來管你。總而言之:你不付妾則已,若要討妾,必須替我先討男妾,我才依哩。我這男妾。古人叫做『面首』,面哩,取其貌美;首哩,取其發美。」這個故典並非是我杜撰,自古就有了。」大盜道:「這點小事,夫人何必講究考據。況此中狠有風味,就是杜撰,亦有何妨。夫人要討男妾,要置面首,無不遵命。就只這股驕傲,乃是我們綠林向來習氣,久已立誓不能改的,還求見諒。」婦人道:「驕傲固是強盜習氣,何妨把這惡習改了?」大盜道:「我們做強盜的,全要仗著驕傲欺人,若把這個習氣改了,還算甚麼強盜!這是至死不能改的。」婦人道:「我就把你打死,看你可改!」分付僂羅:「著實再打!」一連打了八十,大盜睡在地下,昏暈數次,口中只有呼吸之氣,喘息多時,才蘇醒過來。只見強打精神,垂淚說道:「求夫人快備後事,愚夫今要永別了。我死後別無遺言,惟囑後世子孫,千萬莫把綠林習氣改了,那才算得孝子賢孫哩。」說罷,復又昏暈過去。
當時閨臣引著母親見了緇氏,並領紅紅、亭亭前來拜見,把來意告知。林氏道:「難得二位侄女不棄,都肯與你攜伴同來,若非有緣,何能如此。但既結拜,嗣後一同赴試,彼此都要相顧,總要始終和睦,莫因一言半語,就把素日情分冷淡,有始無終,那就不是了。」眾人連連答應。閨臣見了蘭音,再三拜謝。林氏道:「我自從女兒起身,一時想起,不免牽挂,時常多病;幸虧寄女替我煎湯熬藥,日夜服侍,就如你在跟前一樣,漸漸把牽挂之心減了幾分,身體也就漸漸好些。如今縣裡雖未定有考期,我們必須早些回去同你叔叔商議,及早報名,省得補考費事。」閨臣道:「母親此言甚是。」林之洋道:「甥女如報名,可將若花、婉如攜帶攜帶,倘中個才女回來,俺也快活。怎樣報名,怎樣赴試,這些花樣,俺都不諳,只好都托甥女了。」閨臣道:「舅舅只管放心,此事都在甥女理料。但若花姐姐名姓、籍貫,可要更改?」林之洋道:「改他作甚!若把女兒國本籍寫明,俺更歡喜。」林氏道:「這卻為何?」林之洋道:「若花寄女本是好好的候補藩王,因被那些惡婦奸臣謀害,他才棄了本國;俺要替他出氣,因此要把他的本籍寫明。」林氏道:「寫明本籍,何以就能替他出氣?」林之洋道:「寫明本籍,將來倘在天朝中了才女,一時傳到女兒國,也教那些惡人曉得他的本領。他們原想害他,那知他在天朝倒轟轟烈烈,名登金榜,管教那些畜類羞也羞死了。」閨臣道:「如此固妙。但恐一人,郡縣不準,莫若紅紅、亭亭兩位姐姐同蘭音妹妹也用本籍,共有四人之多,諒郡縣也不至批駁了。」婉如道:「如果批駁,再去更換也不為遲。」林之洋道:「俺們天朝開科,外邦都來赴試,還不好么?太后聽了,還更喜哩。」當時多九公將甥女田鳳囗【儇左亻換右羽】、秦小春年貌開來,也托閨臣投遞。
林氏帶了兒女,別了哥嫂,同紅紅、緇氏母女坐了小船回家。唐小峰因見婉如所養白猿好頑,同婉如討來,帶回家內。史氏見侄女海外回來,問知詳細,不勝之喜;並與緇氏諸人相見。
話說紅紅道:「如蒙賢妹攜帶,倒可藉此瞻仰天朝人物之盛。至於考試,久已心灰,豈可再萌妄想。」若花道:「此事到了天朝,慢慢再議,看來也由不得姐姐不去。前日聞得亭亭姐姐一同赴試,不知可曾得中?」紅紅道:「他一家如洗;其父不過是個諸生,業已去世;既無錢財,又無勢利,因此也在孫山之外。但他落第后,雄心不減,時刻痴心妄想,向日曾對我說:如果外邦開有女科,那怕千山萬水,他也要去碰碰,若不中個才女,至死不服。如今天朝雖開女科,無如遠隔重洋,何能前去?看來只好望洋而嘆了。」閨臣道:「他家還有何人?近來可曾遠出?」紅紅道:「他無弟兄,只有緇氏寡母在堂,現在課讀幾個女童,以舌耕度日,並未遠出。」閨臣道:「他既有志赴試,將來路過黑齒,我們何不約他同行,豈不是件美事?」紅紅道:「賢妹約他固妙,但他恃著自己學問,目空一切,每每把人不放眼內。賢妹若去約他,他不曉得你學問深淺,惟恐玷辱,必不同往。據我愚見必須先去談談學問,使他心中敬服,然後再講約他之話,自然一說就肯了。」閨臣道:「聞得亭亭姐姐學問淵博,妹子何敢班門弄斧,同他亂談?倘被考倒,豈非自討苦么?」若花道:「阿妹為何只長他人志氣卻滅自己威風?我倒是個『初生犢兒不怕虎』:將來到彼,我就同你前去,難道我們兩個還敵不住他一個么?」閨臣道:「姐姐有如此豪興,妹子只得勉力奉陪。但必須告知舅舅,才可約他。」就把此話告訴林之洋。林之洋道:「俺聞你父親常說『君子成人之美』。甥女既要成全他的功名,這等美事,你們做了,自有好處,何消同俺商量。那個黑女,當日九公同他談文,曾吃他大虧,將來你同寄女到彼,俺倒著實耽心哩。」若花道:「他又不曾生出三頭六臂,無非也是一個肉人,怕他怎的!」林之洋道:「他那伶牙俐齒,若談起文來,比那三頭六臂還覺利害,九公至今說起還是頭疼,你說他是肉人,只怕還是一張鐵嘴哩。若遇順風,不過早晚就到。據俺主意:你們快把典故多記幾個,省得臨期被他難住,莫像九公倒象吃了麻黃只管出汗,那就被他看輕了。當日他們因談反切,曾有『問道於盲』的話;俺自從在歧舌國學會音韻,一心只想同人談談,偏不遇見知音。將來到彼,他如談起此道,務必把俺舉薦舉薦。這兩日大家吃了清腸稻,都不覺餓,索性到了黑齒再去買米,耽擱半日,趁著閑空,你們也好慢慢同他談文。」
九-九-藏-書日絕早起來,一心盼望婉如諸人,等之許久,杳無蹤跡。蘭音道:「原來這個紅女信未寄去,卻來騙人!」不多時,天剛交午,只見林婉如、陰若花、田鳳囗【儇左亻換右羽】、秦小春姊妹四個,竟自攜手而來。拜了林氏、史氏;見了閨臣、蘭音、紅紅、亭亭;並與洛紅蕖、廉錦楓見禮,各道渴慕之意;閨臣又引他們見了良氏、緇氏。同到內書房,姊妹十個,一同相聚,好不暢快。
洛紅蕖提起昨晚託人寄信之話,若花聽了,笑個不了。蘭音道:「姐姐為何發笑?」若花道:「向來我與婉如阿妹一房同住。昨晚天交二鼓,閉了房門,收拾睡覺,婉如阿妹剛把鞋子脫了一隻,忽然房門大開,攛進一個人來。婉如阿妹一見,嚇的連鞋也穿不及,赤著一腳,就朝床下鑽去。幸虧我還不怕,問明來意,把信存下。那顏家阿姐去遠,他才鑽了出來。」眾人聽了,一齊大笑。婉如道:「閨臣姐姐也太不曉事,那有三更半夜,卻教人寄信!虧得妹子膽量還大,若是膽小的,只怕還要嚇殺哩!」田鳳囗【儇左亻換右羽】道:「姐姐雖未嚇殺,那赤腳亂鑽光景,也就嚇的可觀了。」錦楓道:「閨臣姐姐托何人寄信,卻將婉如姐姐嚇的這樣?」閨臣把昨晚情節說了,眾人這才明白。洛紅蕖道:「昨天顏家姐姐攛進樓窗,只覺一道紅光,我也吃了一嚇。及至細看,那知他衣履穿戴,無一不紅,並且面上也是緋紅,映著燈光,倒也好看。」秦小春道:「這樣紅人,當日命名為何不起紅字,卻起紫字?今紅紅姐姐面紫,反以紅字為名,據我愚見:這二位姐姐須將名字更換,方相稱哩。」
大家一路說著閑話,不知不覺,這日清晨到黑齒。把船收口。林之洋托多九公帶了水手前去買米。閨臣意欲紅紅同去。紅紅道:「他的住處,林叔叔盡知,無須我去。我若同去約他,他縱勉強同來,究竟難免被他輕視。賢妹到彼,就以送還扇子為名,同他談談。他如同來則已,設或別有推脫,愚姐再去把這美意說了,才不被他看輕哩。」閨臣點頭,帶著扇子同了若花央林之洋領進城內。來到大街,閨臣同若花由左邊街上走去,林之洋從右邊走去。不多時,進了小巷,來到亭亭門首,只見上寫「女學塾」三個人字。把門敲了兩下,有個紫衣女子把門開了。林之洋一看,認得是前年談文黑女。閨臣從袖內取出扇子道:「姐姐請了:前歲敝處有位多老翁曾在尊齋帶了一把扇子回去,今托我們帶來奉還,不知可是尊處之物?」亭亭接過看了道:「此扇正是先父之物。二位姐姐若不嫌茅舍窪曲,何不請進就茶?」閨臣同若花一齊說道:「正要登堂奉拜。」於是一同進內,林之洋就在旁邊小房坐下。亭亭把二人讓進書館,行禮序坐;有兩個垂髫女童也上來行禮。彼此問了名姓。閨臣道:「妹子素日久仰姐姐人才,去歲路過貴邦,就要登堂求教;們愧知識短淺,誠恐貽笑大方,所以不敢冒昧進謁。今得幸遇,真是名下無虛。」亭亭道:「妹子浪得虛名,何足掛齒!前歲多老翁到此,曾有一位唐大賢同來,可是姐姐一家?」閨臣道:「那是家父。」亭亭聽了,不覺立起,又向閨臣拜一拜道:「原來唐大賢就是令尊。姐姐素本家學,自然也是名重一時了。前歲雖承令尊種種指教,第恨匆匆而去,妹子尚有未及請教之處,至今猶覺耿耿。可惜當今之世,除了令尊大賢,再無他人可談了。」
道姑道:「小道化緣,只論有緣無緣,卻與別人不同:若逢無緣,即使彼處米穀如山,我也不化;如遇有緣,設或缺了米穀,我這籃內之稻,也可隨緣樂助。」若花笑道:「你這小小花籃,所盛之稻,可想而知。我們船上有三十餘人,你那籃內何能布施許多?」道姑道:「我這花籃,據女菩薩看去雖覺甚微,但能大能小,與眾不同。」紅紅道:「請問仙姑:大可盛得若干?」道姑道:「大可收盡天下百穀。」婉如道:「請教小呢?」道姑道:「小亦敷衍你們船上三月之糧。」閨臣道:「仙姑花籃即有如此之妙,不知合船人可與仙姑有緣?」道姑道:「船上共有三十餘人,安能個個有緣。」閨臣道:「我們四人可與仙姑有緣?」道姑道:「今日相逢,豈是無緣:不但有緣,而且都有宿緣;因有宿緣,所以來結良緣;因結良緣,不免又續舊緣,因續舊緣,以致普結眾緣,結了眾緣,然後才了塵緣。」說罷,將花籃擲上船頭道:「可惜此稻所存無多,每人只能結得半半之緣。」婉如把稻取出,命水手將花籃送交道姑。道姑接了花籃,向閨臣道:「女菩薩千萬保重!我們後會有期,暫且失陪。」說罷,去了。
當時唐敏開了眾人年貌,駱紅蕖改為洛姓,連唐閨臣、枝蘭音、林婉如、陰若花、黎紅薇、盧紫萱、廉錦楓,田鳳囗【儇左亻換右羽】、秦小春,共計十人;因緇氏執意也要赴考,只好捏了一個假名:都在縣裡遞了履歷。
這時順風甚大,只聽眾水手道:「今日這風,只朝上刮,不朝下刮,卻也少見。」林之洋走出問道:「為甚這樣?」眾水手道:「你看這船被風吹的就如駕雲一般,比烏雅快馬還急。雖然恁快,你再看水面卻無波浪,豈非只朝上刮、不朝下刮么?這樣神風,可惜前面這座門戶山攔住去路,任他只朝上刮,至快也須明春方到嶺南哩。」
緇氏聽了,這才應允同到嶺南。亭亭命兩個女童各自收拾回去,將房屋田產及一切什物都托親戚照應。天已日暮,林之洋把行李僱人挑了,一齊上船。呂氏出來,彼此拜見。船上眾人自從吃了清腸稻,腹中並不覺餓;閨臣姊妹只顧談文,更把此事忘了,亭亭卻足足餓了一日。幸虧多九公把米買來,當時收拾晚飯,給他母女吃了。閑話間,姊妹五個,復又結拜:序起年齒,仍是紅紅居長,亭亭居次,其餘照舊。從此紅紅、亭亭同緇氏一艙居住,閨臣仍同若花、婉如作伴。一路順風前進。轉眼已交季夏。這日,林之洋同閨臣眾姊妹閑談,偶然談到考期。若花道:「請問阿父:此去嶺南,再走幾日就可到了?」林之洋笑道:「『再走幾日』?這句說的倒也容易!寄女真是好大口氣!」紅紅道:「若據叔叔之旨,難道還須兩三月才能到么?」林之洋道:「兩三月也還不夠。」婉如聽了,不黨鼻中哼了一聲道:「若是兩三月不夠,自然還須一年半載了?」林之洋道:「一年也過多,半載倒是不能少的。俺們從小蓬萊回來,才走兩月,你們倒想到了?俺細細核算,若遇順風,朝前走去,原不過兩三月程途,奈前面有座門戶山橫在海中,隨你會走,也須百日方能繞過,連走帶繞,總得半年。這是順風方能這樣,若遇頂風那就多了。俺們來來往往,總是這樣。難道去年出來繞那門戶山,你們就忘了?」閨臣道:「彼時甥女思親之心甚切,並未留神,今日提起,卻隱隱記得。既如此,必須明春方到,我們考試豈不誤了?」林之洋道:「俺聞恩詔准你們補考,明年四月殿試,你們春天趕到,怕他怎麼!」亭亭道:「侄女剛才細看條例,今年八月縣考,十月郡考,明年三月就要部試。若補縣考、郡考,必須趕在部試之前;若過部試,何能有濟?據叔叔所說,豈非全無指望么?」林之洋道:「原來考試有這些花樣,俺怎得知。如今只好無日無夜朝前趕去,倘改考明,那就好了!」閨臣聽了,悶悶不樂,每日在船惟有唉聲嘆氣。
第五十五回田氏女細談妙劑洛家娃默禱靈簽
閨臣道:「姐姐有何見教,何不道其大概呢?」亭亭道:「妹子因《春秋》一事,聞得前人議論,都說孔子每於日月、名稱、爵號之類,暗寓褒貶,不知此話可確?意欲請教令尊,不意匆促而別,竟未一談,這是妹子無福。」閨臣剛要開言,若花接著說道:「《春秋》褒貶之義。前人議論紛紜。據妹子細繹經旨,以管窺之見。擇其要者而論,其義似乎有三,第一,明分義;其次,正名實;第三,著幾微。其他書法不一而足,大約莫此為要了。」亭亭道:「請教姐姐:何謂明分義?」若花道:「如《春秋》書月而曰『王正月』,所以書『王』者,明正朔之所自出,即所以序君臣之義。至於書『陳黃』、『衛縶』者,所以明兄弟之情;書『晉申生』、『許止』者,所以明父子之恩。他如『曹羈』、『鄭忽』之書,蓋明長幼之序;『成風』、『仲子』之書,蓋明嫡庶之別:諸如此類,豈非明分義么?」亭亭道:「請教正名實呢?」若花道:「如《傳》稱隱為『攝』,而聖人書之曰『公』;《傳》稱許止不嘗葯,而聖人書之曰『弒』;卓之立未逾年,而聖人正其名曰『君』;夷皋之弒既歸獄于趙穿,而聖人書之曰『盾』:凡此之類,豈非正名實么?」亭亭道:「請教著幾微呢?」若花道:「如『公自京師,遂會諸侯伐秦』,蓋明因會伐而如京師;『天王狩于河陽、壬申、公朝于王所』,蓋明因狩而後朝;『公子結媵婦,遂及齊侯、宋公盟』,蓋著公子結之專;『公會齊侯、鄭伯于中邱,囗【上羽下軍】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蓋著公子囗【上羽下軍】之擅:似此之類,豈非著幾微么?孟子云:『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是時王綱解紐,篡奪相尋,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權,於是因《魯史》而作《春秋》,大約總不外乎誅亂臣、討賊子、尊王賤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諸侯強盛,夫子所以始抑諸侯以尊王室;及至諸侯衰而楚強,夫子又抑楚而扶諸侯。所以扶諸九-九-藏-書侯者,就是尊王之意。蓋聖人能與世推移,世變無窮,聖人之救其變亦無窮:其隨時救世之心如此。或謂《春秋》一書,每於日月、名稱、爵號,暗寓褒貶,妹子固不敢定其是否。但謂稱人為貶,而人未必皆貶,微者亦稱人;稱爵為褒,而爵未必純褒,譏者亦稱爵。失地之君稱名,而衛侯奔楚則不稱名;未逾年之君稱子,而鄭伯伐許則不稱子。諸如此類,不能枚舉。要知《春秋》乃聖人因《魯史》修成的,若以日月為褒眨,假如某事當書月,那《魯史》但書其時,某事當書日,《魯史》但書其月:聖人安能奔走列國訪其日與月呢?若謂以名號為褒貶,假令某人在所褒,那舊史但著其名;某人在所貶,舊史但著其號:聖人又安能奔走四方訪其名與號呢?《春秋》有達例,有特筆:即如舊史所載之日月則從其日月,名稱剛從其名稱,以及盟則書盟,會則書會之類,皆本舊史,無所加損,此為達例;其或史之所無聖人筆之以示義,史之所有聖人削之以示戒者,此即特筆。如『元年春正月』,此史之舊文;加『王』者,是聖人之特筆。晉侯召王,事見先儒之傳,而聖人書之曰『狩于河陽』,所以存天下之防;寧殖出其君,名在諸侯之策,而聖人書之曰『衛侯出奔』,所以示人君之戒;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子』;不但曰成風,而曰『僖公成風』;不曰陳黃,而曰『陳侯之弟黃』;不曰衛縶,而曰『衛侯之兄縶』;陽虎陪臣,書之曰『盜』;吳楚僭號,書之曰『子』;他如糾不書『齊』,而小白書『齊』;突不書『鄭』,而忽書『鄭』;立晉而書『衛人』;立王子朝而書『尹氏』:凡此之類,皆聖人特筆。故雲:『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某竊取之矣。』學者觀《春秋》,必知孰為達例,孰為特筆,自能得其大義。總之:《春秋》一書,聖人光明正大。不過直節其事,善的惡的,莫不瞭然自見。至於救世之心,卻是此書大旨。妹子妄論,不知是否?尚求指示。」
婦人見大盜命已垂危,不能再打,只得命人抬上床去,不覺後悔道:「我只為多打幾板,自然把舊性改了,那知他至死不變。據此看來:原來世間強盜這股驕傲習氣,竟是牢不可破。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同這禽獸較量!」因分付僂羅道:「這三個女子才來未久,大約船隻還在山下,即速將他們帶去,交他父母領回;那個黑女在此無用,也命他們一同領去。連日所劫衣箱,也都發還,省得他日後睹物又生別的邪念。急速去罷!倘有錯誤,取頭見我!」僂羅諾諾連聲,即將四人引至山下。恰好多、林二人正在探望,一見甚喜。隨後衣箱也都發來。眾僂羅暗暗藏過一隻,大聲說道:「今日大王因你四個女子反吃大苦,少刻必來報仇。你們回去,快快開船。若再遲延,性命難保!」多、林二人連連答應,把衣箱匆匆搬上,一齊上了三板,竟向大船而來。
二人茶罷,閨臣暗暗忖道:「他的學問,若以隨常經書難他,恐不中用。好在他遠居外邦,我們天朝歷朝史鑒,或者未必留神;即使略略曉得,其中年歲亦甚紛雜。何不就將史鑒考他一考?」
又走幾時,來到山腳下。林之洋悶坐無聊,走到柁樓。正在發悶,忽聽多九公大笑道:「林兄來的恰好,老夫正要奉請,有話談談。請教:迎面是何山名?」林之洋道:「俺當日初次飄洋,曾聞九公說,這大嶺叫門戶山,怎麼今日倒來問俺?」多九公道:「老夫並非故意要問,只因目下有件奇事。當年老夫初到海外,路過此處,曾問老年人:『此山既名「門戶」,為何橫在海中,並無門戶可通,令人轉彎磨角,繞至數月之久,方才得過?』那老年人道:『當日大禹開山,曾將此山開出一條水路,舟楫可通,後來就將此山叫作門戶山。誰知年深日久,山中這條道路,忽生淤沙,從中塞住,以致船隻不通,雖有「門戶」之名,竟無可通之路。此事相沿已久,不知何時淤斷。』剛才我因船中幾位小姐都要趕到嶺南赴試,不覺尋思道:『如今道路尚遠,何能趕得上,除非此山把淤沖開,也象當年舟楫可通;從此抄近穿過嶺去,不但他們都可考試,就是我鳳囗【儇左亻換右羽】、小春兩個甥女也可附驥同去。』正在胡思亂想,忽聞濤聲如雷,因向對面一看,那淤斷處竟自有路可通!」林之洋也不等說完,喜的連忙立起,看那山當中,果然波濤滾滾,竟不象當日淤斷光景。正在觀看,船已進了山口,就加快馬一般,攛了進去。
閨臣道:「叔叔今日莫非學中會文么?」史氏道:「你叔叔自從侄女起身後,本郡印太守有個女兒,名喚印巧文,意欲報名赴試,因學問淺薄,要請一位西賓。印太守向在學中打聽你叔叔品學都好,請去課讀。後來本處節度竇坡竇大人也將小姐竇耕煙拜從;本縣祝忠得知,也將女兒祝題花跟著一同受業,並且本處還有幾個鄉宦女兒也來拜從看文。雖說女學生不消先生督率,但學生多了,今日這邊走走,明日那邊看看,竟無片刻之閑。今晨絕早出去,要下午方能回來。」閨臣道:「他們既在此地做官,大約均非本處人了,此時各處正當縣考,為何還不回籍赴試?」史氏道:「他們都因離鄉過遠,若因縣考趕回本籍,將來又須回來,未免種種不便,因此議定索性等冬初補考,一經郡考中式,即可就近去赴部試,倒是一舉兩便。並且他們因你叔叔今年五十大慶,都要過了九月祝壽後方肯回籍。」閨臣道:「若果如此,我們倒可一聚了。」不多時,唐敏回來,見了侄女,看了家書,這才略覺放心。閨臣引著叔叔見了眾人,告知來意。唐敏道:「我正愁侄女上京無人作伴,今得這些姊妹,我也放心。」
到晚,閨臣同蘭音、紅蕖都到良氏、緇氏並母親房中道了安置。回到樓上,推窗乘涼,說起閑話。閨臣把位紅亭碑記取出給蘭音、紅蕖看了,也是一字不識。二人問知詳細,不覺吐舌稱異。忽見白猿走來,也將碑記拿著觀看。蘭音笑道:「莫非白猿也識字么?」閨臣道:「這卻不知。當日我在海外抄寫,因白猿不時在旁觀看,彼時我曾對他說過,將來如將碑記付一文人做為稗官野史,流傳海內,算他一件大功。不知他可領略此意。」洛紅蕖道:「怪不得他也拿著觀看,原來如此。」因向白猿笑道:「你能建此大功么?」白猿聽了,口中哼了一聲,把頭點了兩點,手捧碑記,將身一縱,攛出窗外去了。三人望著樓窗發愣。
田鳳囗【儇左亻換右羽】道:「命名何必與貌相似。若果如此,難道亭亭姐姐面上必須有亭,若花姐姐面上必須出花么?」若花道:「正是,我才細看紅紅、亭亭兩位阿姐面上那股黑氣,近來服了此地水土,竟漸漸退了。適聽鳳囗【儇左亻換右羽】阿姐『出花』二字,我倒添了一件心事。」閨臣道:「姐姐此話怎講?」若花道:「愚姐向聞此處有個怪症,名叫『出花』,又名『出痘』。外國人一經到了天朝,每每都患此症。今紅紅、亭亭兩位阿姐,因感此地水土,既將面色更改;久而久之,我們海外五人,豈能逃過出痘之患。所以憂慮。」紅紅、亭亭聽了,也發愁道:「姐姐所慮極是。這卻怎好?只怕此命要送在此處了!」廉錦楓道:「送命倒也乾淨。只怕出花之後,臉上留下許多花樣,那才坑死人哩。」婉如笑道:「留下花樣,豈但坑死人,只怕日後配女婿還費事哩!」蘭音道:「怪不得婉如姐姐面上光光,竟同不毛之地,原來卻為易於配婚而設。難道赤腳亂鑽,把腳放大了,倒容易配女婿么?」閨臣道:「你們只顧鬥嘴頑笑,那知此事非同兒戲,若不早作準備,設或出痘,誤了考期,那卻怎好?向來九公見多識廣,秘方最多,此事必須請教九公,或者他有妙藥,也未可知。就請小春姐姐寫一信去。」田鳳囗【儇左亻換右羽】道:「何必寫信。不瞞諸位姐姐說:我家向來就有稀痘奇方。即如妹子,自用此方,至今並未出痘,就是明驗。」若花道:「原來府上就有奇方,如此更妙!不知所用何葯?此方向來可曾刊刻流傳?」田鳳囗【儇左亻換右羽】道:「此方何曾不刻。奈近來人心不古,都尚奢華,所傳方子如系值錢貴重之葯,世人看了,無論效與不效,莫不視如神明;倘所傳方子並非值錢貴重之葯,即使有效,他人看了,亦多忽略,置之不用。我家這方雖屢試屢驗,無如並非貴品,所費不過數文,所以流傳不廣。此方得自異人,我家用了數代。凡小兒無論男女,三歲以內,用川練子九個;五歲以內,用十一個;十歲以內,用十五個。須擇曆書『除日』,煎湯與小兒洗浴,洗過,略以湯內濕布揩之,聽其自干。每年洗十次:或於五月、六月、七月,檢十個除日煎洗更好:因彼時天暖,可免受涼之患。久久洗之,永不出痘;即出痘,亦不過數粒,隨出隨愈。如不相信,洗時可留一指不洗,出痘時其指必多。你們五位姐姐如用比方,或將川練子加倍,大約三十個也就夠了。」眾人聽了,個個歡喜。蘭音道:「一年只洗十次,是指小兒而言;我們年紀既大,恐十次藥力不到。據我拙見:一年共有三十六個除日,莫若遇除就洗,諒無洗多之患。況妹子生成是個藥材,幼年因患腹脹,何嘗一日離葯;今又接上煎洗,這才叫作『里敷外表』哩。」
林之洋問知詳細,口中惟有念佛。多九公看那黑女,甚覺眼熟,因問道:「請問女子尊姓?為何到此?」黑女垂淚道:「婢子姓黎,乳名紅紅,黑齒國人氏。父親曾任少尉之職,久九九藏書已去世。昨同叔父海外販貨,不幸在此遇盜。叔父與他爭鬥,寡不敵眾,被他害了,把婢子擄上山去。今幸放歸。但孑然一身,舉目無親,尚求格外垂憐!」多九公聽了,這才曉得就是前年談文的黑女。到了大船,搬了衣箱,隨即開船。紅紅與眾人見禮。呂氏問知詳細,不免嘆息勸慰一番。閨臣從艙內取出一把紙扇道:「去歲我從父親衣囊內見了此扇,因書法甚佳,帶在身邊,上面落的名款也是『紅紅』二字,不知何故?」多九公把當日談文之話說了,眾人這才明白。
閨臣道:「我們萍水相逢,莫非有緣!姐姐如此高才;妹子此番回去,要去觀光,一切正好叨教。惟恐初次見面,各存客氣,妹子意欲高攀,結為異姓姊妹,不知姐姐可肯俯就?」紅紅道:「婢子今在難中,況家世寒薄,得蒙不棄,另眼相看,已屬非分;何敢冒昧仰攀,有玷高貴!」林之洋道:「甚的攀不攀的!俺甥女的父親也做過探花,黎小姐的父親也做過少尉,算來都是千金小姐。不如依俺甥女,大家拜了姊妹,倒好相稱。」若花、婉如聽了,也要結拜。於是序了年齒:紅紅居長,若花層次,閨臣第二,婉如第四,各自行禮;並與呂氏、多、林二人也都見禮。
話說唐閨臣知亭亭學問非凡,若談經書,未免徒費唇舌,因他遠屢外邦,或於天朝史鑒未必留神,意欲以此同他談談,看他怎樣,因說道:「請教姐姐:貴邦歷朝史鑒,自然也與敝處相仿。可惜尊處簡策流傳不廣,我們竟難一見。姐姐博覽廣讀,敝鄉歷朝史書,該都看過;即如盤古至今,年歲多少,前人議論不一,想高明自有卓見了?」亭亭道:「妹子記得天朝開避之初,自盤古氏以及天皇、地皇、人皇至伏羲氏,其中年歲,前人雖有二百余萬年之說,但無可考,《春秋元命包》言:『自開闢至春秋獲麟之歲,凡二百二十六萬六千年』,而張揖《廣雅》以三皇、疏仡之類,分為十紀,共二百七十六萬歲,與《元命包》所載參差至五十萬年之多。妹子歷稽各書,竟難定其是否。至年歲可考,惟伏羲以後,按孔安國《尚節序》,以伏羲、神農、軒轅為三皇;班固《漢志》,以少昊、顓頊、帝嚳、帝堯帝舜為五帝。三皇共計一千八百八十年,五帝共計三百八十四年。其後夏、商至今,皆歷歷可考了。」若花道:「近日史書,都以天下、地支紀年,此例始於何時?至今共有若干年了?」亭亭道:「史書以干支紀年,始於帝堯。自帝堯甲辰即位,至今武太后甲申即位,共三千四十一年;若以伏羲至今而論,共五千一百五十三年了。」
呂氏恐甥女焦愁成病,埋怨丈夫不該說出實情。這日,夫妻兩個前來再三安慰。呂氏道:「此去雖然遙遠,安知不遇極大順風,一日可行數日路程。甥女莫要焦心,你如此孝心,上天自然保護,豈有尋親之人,菩薩反不教你考試!」閨臣道:「甥女去歲起身時,原將考試置之度外,若圖考試,豈肯遠出?但前日費盡唇舌,才把紅紅、亭亭兩位姐姐勸來,他們千山萬水,不辭勞頓,原為的考試,那知忽然遇此掃興之事。甥女一經想起,就覺發悶。」林之洋道:「海面路程,那有定準,若遇大順風,一日三千也走,五千也走。俺聽你父親說過:數年前有個才子,名叫王勃,因去省親,由水路揚帆,道出鍾陵,忽然得了一陣神風,一日一夜也不知走出若干路程;趕到彼處,適值重陽,都督大宴滕王閣,王勃做了一篇《滕王閣序》,登時海外轟傳,誰人不知,安知俺們就不遇著神風?如果才女榜上有你姐妹之分,莫講這點路程,就再加兩倍也是不怕。」林之洋夫妻明知不能趕上考期,惟恐閨臣發愁,只好假意安慰。
--------------------------------------------------------------------------------
到了次日,史氏帶著唐閨臣、洛紅蕖、陰若花、枝蘭音、廉錦楓、黎紅紅、盧亭亭來到間壁尼庵。有個帶發的老尼,名叫末空,將眾人引至大殿,凈手拈香,拜了觀音。紅蕖求了一簽,問問哥哥下落,恰喜得了一枝「上上」吉簽,這才略略放心。末空又引至痘疹娘娘殿內,一同參拜,焚化紙帛。閨臣道:「請問師傅:寶剎可供魁星?」末空道:「間壁喜神祠供有魁星。彼處也是尼僧。諸位小姐如要拈香,不過一牆之隔,小尼奉陪過去。」閨臣道:「彼處魁星可曾塑有女像?」末空道:「這卻從未見過。小姐如發慈心,另塑一尊,卻也容易。諸位女菩薩適才拜佛,未免勞碌,且到裏面獻茶,歇息歇息,再到各處隨喜。」史氏道:「師傅見教甚是。」
閨臣同若花、紅紅、婉如餓的無可奈何,只得推窗閑望。忽見岸上走過一個道姑,手中提著一個花籃,滿面焦黃,前來化緣。眾水手道:「船上已兩日不見米的金面,我們還想上去化緣,你倒先來了。」那道姑聽了,口中唱出幾句歌兒。唱的是:我是蓬萊百穀仙,與卿相聚不知年;因憐謫貶來滄海,願獻「清腸」續舊緣。閨臣聽了,忽然想起去年在東口山遇見那個道姑,口裡唱的倒象也是這個歌兒,不知「清腸」又是何物,何不問他一聲。因攜若花三人來至船頭道:「仙姑請了:何不請上獻茶,歇息談談,豈不是好?」道姑道:「小道要去觀光,那有工夫閑談,只求布施一齋足矣。」閨臣忖道:「他這『觀光』二字,豈非說著我么?」因說道:「請問仙姑:你們出家人為何也會觀光?」道姑道:「女菩薩:你要曉得一經觀光之後,也就算功行圓滿,一天大事都完了。」閨臣不覺點頭道:「原來這樣。請問仙姑從何至此?」道姑道:「我從聚首山回首洞而來。」閨臣聽了,猛然想起「聚首還須回首憶」之句,心中動了一動道:「仙姑此時何往?」道姑道:「我到飛升島極樂洞去。」閨臣忖道:「難道『觀光』『回首』之後,就有此等好處么?我再追進一句,看他怎說。」因問道:「請教仙姑:這『極樂洞』雖在『飛升島』,若以地里而論,卻在何地?」道姑道:「無非總在心地。」閨臣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承仙姑指教了。但仙姑化齋,理應奉敬,奈船上已絕糧數日,尚求海涵!」
話說林之洋見船隻攛進山口,樂不可支,即至艙中把這話告知眾人,莫不歡喜。次日出了山口。林之洋望著閨臣笑道:「前日俺說王勃虧了神風,成就他做了一篇《滕王閣序》;那知如今甥女要去趕考,山神卻替你開路,原來風神、山神都喜湊趣,將來甥女中了才女,俺要滿滿敬他一杯了。」眾妹妹聽了,個個發笑。閨臣道:「此去道路尚遠,能否趕上,也還未定。即或趕上,還恐甥女學問淺薄,未能入選。無論得中不得中,倘父親竟不回家,將來還要舅舅帶著甥女再走一遍哩。」林之洋道:「俺在小蓬萊既已允你,倘你父親竟不回來,做舅舅的怎好騙你?自然再走一遍。」呂氏道:「據掩看來,你父親業已成仙,就是不肯回來,你又何必千山萬水去尋他。難道作神仙長年不老還不好么?」閨臣道:「長年不老,如何不好!但父親把我母親兄弟拋撇在家,甥女心裏既覺不安,兼之父親孤身在外,無人侍奉,甥女卻在家中養尊處優,一經想起,更是坐立不寧,因此務要尋著才了甥女心愿哩。」
恰好這日良氏夫人帶著廉亮、廉錦楓,駱紅蕖也從海外來到唐家。林氏問起根由,良氏把前年唐敖拯救女兒,後來尹元替小峰作伐各話細細說了。林氏聽了,無意中忽然得了一個如花似玉、文武全才的媳婦,歡喜非常。良氏把駱紅蕖交代。因本族現有嫡派,意欲回到族中居住;無如唐閨臣與廉錦楓一見如故,彼此戀戀不捨,不肯分離。恰喜林氏早已買了鄰舍一所房子,就同這邊住宅開門通連一處,當時留下良氏母女,同緇氏母女都在新房居住。紅紅跟著緇氏,閨臣同紅蕖,蘭音住在樓上,小峰陪著廉亮在書房同居。分派已畢,大排筵宴,眾姊妹陪緇氏、良氏坐了。閨臣道:「前在水仙村,聞伯母已於春天起身,為何此時才到?」良氏道:「一路頂風,業已難走,伯伯當中遇見一座甚麼山,再也繞不過來。」廉錦楓道:「那山橫在海中,名喚門戶山,真實並無門戶。我們因繞此山,足足耽擱半年,沿途風又不順,若非近日得了順風,只怕還得兩月才能到哩。」林氏道:「表嫂既與尹家聯姻,為何女婿並不同來?」良氏道:「尹家籍貫本是劍南,因紅萸媳婦要去赴試,都回劍南去了。」
秦小春道:「妹子聞得世間小兒出花,皆痘疹娘娘掌管;男有痘兒哥哥,女有痘兒姐姐,全要仗他照應,方保平安。今你五位姐姐只知用藥煎洗,若不叩祝痘疹娘娘,設或痘兒姐姐不來照應,將來弄出一臉花樣,不獨婉如姐姐那句擇婿的話要緊,並且滿臉高高下下,平時搽粉也覺許多不便;倘花樣過深,還恐脂粉搽不到底,那才是個累哩。」紅紅道:「閨臣妹妹府上可供這位娘娘?」閨臣道:「此是廟宇所供之神,家中那得有此。」若花道:「婦女上廟燒香,未免有違閨訓,這卻怎好?」閨臣道:「上廟燒香,固非婦女所宜,且喜痘疹娘娘每每都在尼庵。去歲妹子海外尋親,亦曾許過觀音大士心愿,至今未了。莫若稟知母親,明日我同五位姐姐央了嬸嬸一同前去,豈不一舉兩便。」紅蕖道:「妹子意欲求籤問問哥哥下落,明日如果要去,妹子也要奉陪。」閨臣當時稟過母親,與嬸嬸說明。好的緊鄰白衣庵就有痘疹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