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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秋連忙說:「我已經快頂我媽媽的職了,不過我哥哥還在鄉下,他的字比我寫得好,還會拉提琴,你們廠要是招工的話,你能不能把他招回來?他什麼都會幹,你一定不會後悔招了他的。」
他這一廣而告知,每個寢室的人都跑到門邊來看「王一的同學」,有的問:「王一,這是你的馬子?」
靜秋委屈地說:「被甲方辭掉了----」
劉科長說:「我們回家去,順路,一起走一段。」
他牽著她的手,跟她一起去找廁所,只找到一個很舊的廁所,看樣子很骯髒,但她沒辦法了,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果然很臟,而且沒燈,幸好外面天還不太黑。她趕緊換了厚厚一迭衛生紙上去,儘快跑了出來。
萬昌盛把她帶到上工的地方,是在紙廠南邊的院牆附近,院牆外就是河坡,不遠處是大河,傍著院牆的只有一棟孤零零的房子,是紙廠的,住著個姓張的工人一家,那房子有扇牆破了一個洞,需要補起來。
她想,再坐一會就要回去了,他好像還沒有抱她的意思,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好像他抱她的幾次都是在很冷的天氣里。
「我派你去辦黑板報,我叫你去跟他逛街去了?」
靜秋本來是不想把這事告訴別人的,但聽「銅婆婆」的口氣,姓萬的已經給「銅婆婆」洗過腦了。她也就不客氣了,說:「他哪裡是開玩笑,根本就是當真的----」說完,就把今天發生的事講給「銅婆婆」聽了,萬昌盛那些髒話,她講不出口,但「銅婆婆」似乎都明白。
吃了飯,兩個人也不到那亭子里去了,因為現在是夏天,又還比較早,亭子里有一些人。他們就躲到一個沒什麼人的江邊,在河坡上坐下。
他問:「如果我把我的手搞傷了,把我的人累瘦了,你心疼不心疼?」
她看見他還站在那裡,伸著兩手,他身後是長長的河岸線,頭上是昏黃的路燈,穿著白衣服的他,顯得那麼小,那麼孤寂,那麼蒼涼。。。
靜秋知道「布得兒」是一種用薄得象紙一樣的玻璃做成的玩具,看上去象個大苤薺,但中間是空的,用兩手或者嘴輕輕向裏面灌風,「布得兒」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因為玻璃很薄很薄,一不小心就會弄破,所以如果說一個人象「布得兒」,就是說這個人體質很弱,碰碰就碎,動不動就生病。
她打扮好了,心不在焉地吃了一點飯,就對妹妹說:「我到同學那裡去問一下頂職的事,你一個人在家怕不怕?」
靜秋不理他這些,只說:「我到政宣科去了。」
「這怎麼是你沒用呢?你離得遠----」
這活的確不累,靜秋挑來水,和好了砌牆用的泥灰,就用小木桶裝著,爬梯子運到牆外去,然後幫屈師傅遞磚,打下手。泥灰用得差不多了,就爬到院牆內再提一桶過來。屈師傅沒什麼話說,只埋頭幹活,靜秋也就站在旁邊,邊打下手邊胡思亂想老三的事。
萬昌盛涎著臉說:「你告我什麼?我把你怎麼樣了嗎?這裡有人看見我把你怎麼樣了嗎?」他一邊說,一邊向靜秋走過來。
她覺得他描繪的前景象共產主義一樣誘人而又遙遠,她看到的是更現實的東西:「等我頂職了,我成了炊事員,你成了文工團員,你---還會想跟我天天見面?」
「我不忙,剛下了夜班,不想吃食堂那些東西,出去吃個早點,回寢室睡覺。你說說是怎麼回事,怎麼說辭就把你辭掉了呢?」
她一向是以胸大為恥的,好像她認識的女孩都是這樣,每個人都穿背心式的胸罩,把胸前勒得平平的,誰跑步的時候胸前亂顫,就要被人笑話。所以她聽他這樣說,有點不高興,辯解說:「我哪裡算大?你怎麼跟萬駝子一樣,也這樣說我?」
他的樣子讓她很害怕,她寬解說:「你放心,下次他再這樣,我不跳牆,我把他推下去。」
他什麼也不問,跟她一起到街上去買東西。她找到一家買日用品的小店子,看見貨架上有衛生紙賣,但賣東西的是個年青的男的,她就不好意思去買了。她在店子門前折進折出了幾次,想不買了,又怕等會弄到衣服上去了,想進去買,又有點說不出口。
「扔完了,我們還站這裏幹什麼?快下去吃午飯吧,我餓死了。」
「這有什麼丑的?自然現象,又不是誰不知道的幾件事----」
「真的沒關。」
廠醫務室的人幫靜秋把手裡的玻璃弄出來,止了血,包紮了,聽說是在廠南面的院牆那裡摔傷的,還給她打了防破傷風的針,說那裡髒得很,怎麼跑那個地方去摔一跤?
一想到明天又要去求李主任派工,靜秋就很煩悶,她不怕苦,不怕累,最怕求人,最怕別人瞧不起她、冷落她、做作她。如果「弟媳婦」在家就好了,肯定會幫她忙,但她知道「弟媳婦」已經跟接新兵的人走了。
靜秋心想可能今天穿得太不一般了,連妹妹都看出苗頭來了。她說:「說了你也不認識。我走了,馬上就回來。」她把妹妹一個人丟在家,有點內疚,但她聽說洪琴會過來的,就安慰自己說,我就去一下,天不黑我就回來了。
他看了一下表:「七點多了。」
她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萬昌盛還在抵賴:「我---我哪敢欺負你的同學,你莫聽她亂說,她自己---不正經----」
「等我調到K市來了,我還把時間用來教你拉手風琴?」
然後她看見他向她伸出雙手,這次不是在揮手,而是伸著雙手,好像要擁抱她一樣。她看看周圍沒人,也向他伸出雙手。兩個人就這樣伸著雙手站在河的兩岸,中間是渾濁的河水,隔開了他跟她。她突然覺得很想哭一場,連忙轉過身,飛快地跑進校內,躲在校門後面看他。
她想起以前鄭蘭肚子痛的時候,有人安慰鄭蘭,說等到結了婚,跟丈夫睡過覺就會好的。那時她們幾個人都不相信,說難道男的是一味葯,能治痛經?現在她有點相信了,可能男的真的是一味葯,他抱她一下就可以減輕她的不適之感,那睡在一起當然可以治痛經了。
他開玩笑說:「怎麼,不歡迎?不歡迎我只好回去了----,反正有的是人陪你---」
靜秋氣昏了:「你怎麼這麼下流?我要去你領導那裡告你!」
王一不放:「這怕什麼?小時候你不知道拉了我多少---」
「你會的,如果需要,你會的,只不過現在還沒遇到需要那樣做的場合罷了。我也會那樣保護你的,我為了你,什麼都敢做,什麼都肯做,你相信不相信?」他突然問,「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不回答,只熱切地說:「如果我能調到K市來,我就可以經常見到你了。等你頂職的事搞好了,我們就可以天天見面,光明正大地見面,兩個人在街上大搖大擺地走,你喜歡不喜歡那樣?」
到了院牆那裡,王一鬆開手,指著萬昌盛罵:「你個王八蛋的流氓,你欺負老子的同學,你還想不想活了?」
靜秋知道他剛才看見劉科長了,就解釋說:「那是廠里的劉科長,我在請他幫忙把我哥哥招回來,跟他一起走了幾步---」她警惕地看看周圍,總怕有人看見,匆匆忙忙地說,「你----在那個亭子等我吧,我吃了飯就來----」
她剛在對岸https://read.99csw.com下了船,就看見老三站在河岸上,兩個人對上了眼光,但不說話,又象上次那樣,走了好遠了,靜秋才站住等他。老三追了上來,說:「今天穿這麼漂亮,真不敢認了。又要叫你擰我一下了,看我是不是在做夢,這麼漂亮的女孩是站在這裏等我?」
靜秋只好把那件事告訴了他,也把王一打萬駝子的事告訴了他。她見他三臉色鐵青,牙關咬得緊緊的,眼睛里也是張一那種好鬥的神色,就擔心地問:「你---怎麼為這事生這麼大氣?」
她氣得渾身發抖,只想找個什麼人告姓萬的一狀,但事情過去好些天了,現在去告,更沒證據了,萬昌盛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洗刷他自己:「如果我那天對她做了什麼,她怎麼還會回來上工?」
靜秋有點生氣,心想大概他早上吃得多,現在不餓。她有點不耐煩了:「你站在梯子那頭,擋住了路,你不下去我怎麼下去?」
王一上去就是一腳,踢在萬昌盛的小腿上,萬昌盛哎喲一下,就蹲地上去了,順手撈起一塊磚,就要往王一頭上砸,靜秋急得大叫:「小心,他手裡有磚!」
他立即追問:「萬駝子怎樣說你了?」
「真的跟他沒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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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豪爽地說:「我來幫你。」說著,就要來搶她手中的工具,「你的腳----不要緊吧?」
「上午就過來了,不敢進廠去找你。」
靜秋問:「你想調到哪個單位?」
靜秋沒想到「銅婆婆」會把這事說得這麼無關緊要,好像是她小題大做了一樣,她很生氣,就說:「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如果他要這樣----對你,你也不當一回事?」
她笑罵他:「狗東西,你罵我是豬?」說著,就在他手臂上擰了一把。他一愣,她自己也一愣,心想我怎麼會這樣?這好像有點象書里寫的那些壞女人一樣,在賣弄風騷。她怕他覺得她不正經,連忙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不敢回答,只覺得她的老朋友鬧騰得歡,好像體內的血液循環加快了一樣,有什麼東西奔涌而出,她想,糟了,要到廁所去換紙了。
靜秋站住,轉過身,沒好氣地說:「你知道跳不得,你還擋著我幹什麼,你快把梯子讓出來,我要下去!」
正提著,萬昌盛來了,見靜秋正在往院牆內提磚,就說:「還是你站牆上,我扔給你,你把磚一塊塊丟到牆那邊,分散了丟,只要不砸在磚上,不會破掉的。地上丟滿了,你就下去把磚撿到車上,再上來接磚。」
靜秋一聽就楞了,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停了我的工?人家政宣科劉科長還說今天要繼續辦刊呢----」
她掙脫了:「你要擰你自己擰吧。」
有個渾名叫「小眼睛」的中年女人說:「我想幫他在大河那邊找個對象,萬駝子還不要,說大河那邊的是農村戶口。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人不是農村戶口會嫁給他?長得死眉死眼的,一看就活不長。」
她把哥哥和中珉的故事講給他聽,但她沒講坐在床上那段,好像有點講不出口一樣。
「我門前哪裡有街?一米多寬的走道,你連掃帚都舞不開。」她建議說,「就進文工團吧,你在那裡拉手風琴,肯定行。不過你進了文工團,就----不記得----以前的---朋友了---」
還有的說:「萬駝子是不是死在屋裡了?聽說他家沒別人,就他一個人。他死在屋裡,也沒人知道。他怎麼不找個女人?」
靜秋就去拖了一車磚來,然後站在牆上,屈師傅和萬昌盛一人站在牆的一邊,三個人把磚扔完了,萬昌盛拍拍手上的灰,說:「我說了吧?這不節約了一個工?」然後他對靜秋說,「剩下的就很輕鬆了,你慢慢干吧。」說罷,就離開了。
「我到這邊聯繫工作,想調到K市來。」
她問:「今天不是星期天,你怎麼有空過來?」
她跑了一陣,回頭看看,見萬昌盛沒追來,她才敢放慢腳步,有心思看看自己摔傷沒有。她到處檢查了一下,似乎只讓地上的玻璃渣子把左手的手心割破了,其他還好。
靜秋想這倒是個辦法,總比自己一個人用筐子提來得快,心裏對萬昌盛生出幾分感激,連忙爬到院牆上去。扔了一會磚,大概差不多了,靜秋正低著頭,想找個空地方把手裡的一塊磚扔到院牆內去,就覺得牆上有人。她抬頭一看,是萬昌盛,離她只有兩、三尺遠,她有點吃驚,退後幾步,把手裡的磚扔了,問:「外面的磚都扔完了?」
她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老沒來抱她,只在那裡講講講,而她今天好像特別希望他來抱抱她,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看見不遠處總有一些人,有的在游泳,有的從那裡過。她想肯定是這地方不夠隱蔽,所以他不敢抱她,就說:「這地方好多的人,我們換個地方吧。」
萬昌盛用手護住頭,叫道:「你到底要把我怎麼樣?你不就是不讓我辭掉她嗎?我讓她回來上工就是了,你打了我,你脫得了身?」
後來她醒了,發現真的是夢,舒了口氣。天還沒亮,但她再也睡不著了。她不知道老三昨晚有沒有找個地方住下,他說他有時因為沒有出差證明,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在那個亭子里呆一晚上。上半夜,那個亭子里還有幾個人乘涼下棋;到了下半夜,就剩下他一個人,坐在那裡,想她。
老三說:「你等在這裏,我去買。」
靜秋不解地問:「你怎麼還不下去?你不餓?」
她知道她這還不算什麼,因為鄭蘭每次來老朋友都會疼得臉色發青,痛哭流涕,常常要請假不能上課。最糟糕的是有時大家約好了出去玩,結果鄭蘭痛起來了,大家只好送她回家或者上醫院,搞得掃興而歸。
靜秋等他去拿車了,就偷偷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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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還是讀小學的時候跳過的,剛開始我跳『窗花舞』裏面的那個領舞,後來就跳喜兒----。再後來我就不喜歡跳舞了,只拉手風琴,給別人伴奏。等你調到K市文工團來了,你教我拉手風琴,好不好?」
那時靜秋對王一真是又恨又怕,天天盼望他請病假。王一初中畢業就沒再讀了,她總算擺脫了這個包袱,想不到今天在這裏狼狽地見了面。
王一見她不願把工具給他,就挨家挨戶去叫:「嗨,你們把地掃掃,把垃圾一次掃到外面,別一下掃一點出來,一下又掃一點出來,茶水不要亂往外潑啊,我同學在外面打掃衛生,別把人家腳燙了。」
他們兩就分走在河的兩岸,她儘可能靠河邊走,這樣就能讓對岸的他看見她。他穿著件白色的背心,手裡提著他的白色短袖襯衣。走一段,她就站下,望望河的對岸,看見他也站下了,正在跟她平齊的地方。他把手裡的白襯衫舉起來,一圈一圈地搖晃。
萬昌盛說:「劉科長說繼續辦刊,你怎麼不去找劉科長派工?找我幹什麼?」
他們兩個人不怕酸,只怕人,就選中了這個地方,找塊乾淨點的石頭坐了下來,他仍然跟她並肩而坐。她問:「幾點了?」
她跑到廠里一個水管邊去洗手,剛好在男青工的宿舍外面。等她把手沖乾淨了,才看見掌心還插著一塊碎玻璃片,她把玻璃拔|出|來,傷口還在出血九*九*藏*書,她用右手大拇指去按傷口,想止住血,但一按就很痛,她想可能是裏面殘留著玻璃渣,這隻有回家去,找個針挑出來了。
兩個人站起來,沿江邊走著找地方。靜秋邊走邊瞄他,看他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在暗中笑她,但他看上去很嚴肅,可能還在想剛才的話題。走了很長一段路,才看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可能是哪個化工廠傾倒廢水的地方,一股褐色的水從一個地下水管向河裡流,有一股濃濃的酸味,可能就是因為這個,那段江邊才沒人。
「扔完了。」
她結結巴巴地問:「你在---這裏幹什麼?」
萬昌盛叫靜秋待會去拖一些磚來,再拖一些水泥、石灰和沙來,用桶子挑了水,在院牆內把砌牆用的泥灰和好,再用小木桶一桶一桶地提到院牆外面去,院牆兩面都靠著一個梯子,方便上下。
靜秋回到家,吃了點東西,就躺在床上想心思。不知道萬昌盛會不會惡人先告狀,跑到李主任那裡說她怕苦怕累,不服從分配,自己跑掉不做工了。那樣的話,李主任就不會再給她派工了。而且她這些天打的工還沒領工錢,零工都是一個月領一次工錢,要由甲方跟居委會之間結帳,把零工的工時報到居委會去,然後居委會才在每個月月底把錢發給零工們。
靜秋把哥哥下鄉的地方告訴了他,開玩笑問:「怎麼,你要把我哥哥招回來?」
「我媽要到晚上九點左右才回來。」
老三走上前來,笑著說:「不用看,肯定沒別人,不然我不會叫你。」
靜秋臉紅紅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沒有,他能怎麼欺負我?拿刀砍我的手?是我----用小刀刮牆上的舊標語的時候划傷的。」
砌牆的師傅姓屈,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腿有點瘸。他見萬昌盛派了工準備離去,就說:「你再派一個小工吧,她一個人怎麼把那些磚從牆裡弄到牆外來?又不是一塊兩塊。你多派一個小工,一個站在牆上,一個在裏面把磚扔上牆,我在牆外接。」
「銅婆婆」說:「哎呀,這是好大個事呢?站在院牆上,他能幹個什麼?就算他真的摸你一下,又不會摸掉一塊肉,抱你一下,又不會抱斷一根骨頭,你何必認那個真呢?在這種人手下混飯吃,你把自己看那麼金貴,搞不成的。」
她怕他去找萬昌盛的麻煩,就一再叮囑:「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千萬別去找萬駝子麻煩,免得把自己貼進去了,為姓萬的這種人受處分坐牢划不來。」
她搖搖頭。
她想,站在這裏也不是個事,讓姓萬的看見,以為我沒他這份工打就活不下去一樣。她賭氣往廠外走,想先回去,慢慢想辦法。走到廠里的黑板報前,她看見劉科長已經在那裡忙上了,她也不打招呼,偷偷地就從旁邊溜過去了。
她問:「你---是不是很---怕熱?」
王一抓起她的手來看了一下,大驚失色地叫道:「還在流血,到我們廠醫務室去包一下吧。」
還有的說:「這是張老師的女兒,我認識的,怎麼在干這個?」
早上她去紙廠上工,照例先到萬昌盛的辦公室去等他派工,但他的門關著。她坐在門外地上等了一會,好幾個零工都來了,都跟她一樣坐在門外地上等。
到吃午飯的時候,活已經幹完了,屈師傅去吃午飯了,靜秋還不能走,要收拾工具,打掃工地。剩下一些磚沒用完,屈師傅說就丟這裏吧,但靜秋不敢,怕萬昌盛這個小氣鬼知道了罵人,只好又把磚運回到院牆內去。現在沒人幫了,靜秋就用個籮筐一筐筐提。
「傻瓜,我怎麼會不理你?不管你做什麼說什麼,不管你怎麼冷落我,我都不會生你的氣、不理你的,因為我相信不管你做什麼,都是有你的苦衷,有你的道理的。你說的話,我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所以你千萬不要說言不由衷的話,因為我都當真的。」
靜秋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她不想再見到萬昌盛,手這個樣子也沒法打工,就說:「我現在回去吧,你不用送了,你上班去吧。」
他沒再追問,嘆了口氣說:「總想叫你不要去打工了,讓我---來照顧你,但我總是不敢說,怕說了你會生氣。」他盯著她,「我這樣怕你生氣,你怕不怕我生氣?」
「你走過來,我抱著你一轉,你就可以下梯子了。」
他仍然緊摟著她,堅持不懈地問:「喜歡不喜歡我---這樣?說給我聽,不怕,喜歡就說喜歡----」
「說什麼?快下去吧,你下去了我好下去,我早就餓了---」
他聽了,讚賞說:「你哥哥很幸運,遇到這麼好的女孩。不過我比你哥哥更幸運,因為我---遇到了你----」
她又驚又喜,故意問:「你---在勘探隊幹得好好的,調K市來幹什麼?」
他拿起她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摸摸傷口:「還疼不疼?」
她笑他:「有什麼對不起?兩個人在一起就行了,難道你有什麼任務沒完成嗎?」
他悶悶地說:「你是個女孩,你不能體會一個男人聽說他愛的女孩被別的男人欺負時的感覺---」
這次不等她提示他就摟住她,沒再鬆開。她覺得很奇怪,她以前來老朋友的時候,剛開始的那一兩天,量很少,但總是有點不舒服,腰酸背脹,小腹那裡象裝著一個鉛球一樣,往下墜得難受,到了後面幾天,才開始奔涌而出,等到血流得差不多了,人就輕鬆了。
王一說:「你放心,他不敢怎麼樣的,他這種人,都是賤種,你不打,他不知道你的厲害。你去跟劉科長幫忙去吧,如果萬駝子以後找你麻煩,你告訴我就行了。」
王一停了手,威脅說:「老子要去告你,你個流氓,欺負老子的同學,你知道不知道老子是誰?」
萬昌盛說:「慌什麼?站這裏說說話。」
「不怕,洪琴一會過來玩的。」妹妹好奇地問,「你要到哪個同學家去呀?」
出了醫務室,王一問:「你現在還去打工?回家休息算了吧,我幫你跟萬駝子說一聲。你等我一下,我用自行車帶你回去。」
後來她跟老三在江邊約會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她把衣服扎在裙子里,就在她耳邊說:「你這樣穿真好看,腰好細,胸好大----」
他擔心地問:「你不怕你媽媽----找你?」
萬昌盛站在院牆上,把牆外的梯子抽上來,扔到牆內去了,拍拍手,也不下去,站在那裡看著靜秋。
萬昌盛見到靜秋,有點心虛,不怎麼敢望她,只說:「小張,你手不方便,今天就幫廠政宣科的人辦黑板報吧。」然後小聲說,「那天真的是跟你開玩笑的,你不要當真,更不要對其他人亂說。我要是知道你在外面亂講----,我這個人也是吃軟不吃硬的---」
等萬昌盛走了,靜秋對王一說:「謝謝你,不過我真怕你為這事惹出麻煩來。」
她老實說:「我---也怕你生氣,怕你一生氣---就----不理我了。」
他在她耳邊說話,呼吸好像發燙一樣,她把頭向後仰,躲避他的嘴。他把頭低下去,讓他的頭在她胸前擦來擦去,她覺得她的老朋友鬧騰得更歡了,好像她的胸上有一根筋,連在下面什麼地方一樣,他的頭擦一擦,她下面就奔涌一https://read.99csw.com陣。她覺得實在不能再等了,低聲說:「我---要去廁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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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呀,」他看著她,好像在揣摩她這話的意思,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覺得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越想掩蓋,就越覺得臉發燒。他看了她一會,把她拉站起來,摟住她,小聲說,「我不怕熱,但是我----不敢這樣---」
她想把這事告訴老三,讓老三來收拾姓萬的。但是她又怕老三打死打傷了姓萬的要坐牢,為了那麼一個噁心死了的人讓老三去坐牢真是不值得。別看老三平時文質彬彬,他那天玩匕首的樣子,還真象是敢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樣。她決定還是別把這事告訴老三。
「為什麼?我---上次沒有怪你呀---」
第二天,萬昌盛又派她去打掃那幾棟樓,說一直要搞到領導檢查完。她請求萬昌盛派別的活給她干,她寧願干重活。萬昌盛想了想,說:「那好吧,你今天跟屈師傅打小工吧。」
「我在這裏上班,」他好奇地打量她,「你怎麼在---這裏?你也進紙廠了?」
他說:「沒事,我很少生病,生病也不用吃藥。」
她一路往渡口走,覺得好激動,這次可以算是她第一次去赴約會,以前幾次都是突如其來地碰上的,根本沒時間打扮一下。今天穿的這一套,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她想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肯定看見過很多長得好穿得好的人,像她這樣長得又不好穿得又不好的人,不知道怎麼才能抓住他的心。
劉科長拿出個小本子,把靜秋哥哥的名字和下鄉地點都記下來了,說如果廠里下去招工,他一定跟招工的人打招呼,推薦靜秋的哥哥。
她說不出「心疼」兩個字,只點點頭。他好像得到了真理一樣,理直氣壯地說:「那你為什麼老要去打工,要把自己搞傷搞瘦呢?你不知道我會---心疼的嗎?我是說心裏真的會痛的,象有人用刀扎我的心一樣。你痛過沒有?」
第二天,靜秋到紙廠去上工,雖然知道劉科長那邊的活還沒幹完,但按照打零工的規矩,她得先去見萬昌盛,等他派工。她去了萬昌盛那間工具室兼辦公室,但萬昌盛只當沒看見她的,忙碌著跟別的零工派工。等他全派完了,才對靜秋說:「今天沒活你幹了,你----回去休息吧,以後也---不用來了。」
「沒有,我在----打零工---」
「別開玩笑了,你快下去吧,你下去了我好下去。」
29
她叫妹妹不要跟媽媽說她今天下午就回來了,免得媽媽刨根問底,問出來了又著急。
劉科長說:「哎,可惜最近我們廠沒招工,不然一定把你招到我們廠里來搞宣傳。」
他說:「好,那你快去吧,我在亭子那裡等你。」
她覺得好像欠了王一人情一樣,不知道怎麼報答,怕王一要她做女朋友。但王一似乎沒什麼異樣,不過就是碰見了打個招呼,有時端著午飯來找她聊兩句,或者看看她辦黑板報什麼的,聽見別人說靜秋字寫得好,畫畫得好,就出來介紹一下說靜秋是他同學,小時候坐一排的,兩個人是「一幫一,一對紅」。但王一併沒有來要她做他女朋友,她才放了心。
她掏出手絹,正在嘴手並用地包傷口,就見王一跑到水管邊,問:「我聽別人說你手在流血,怎麼回事?」
她下意識地把左手放到身後:「什麼傷?」
靜秋想推脫,但王一不由分說上來拉起她的右胳膊就往廠醫務室走,靜秋沒辦法,只好說:「好,我去,我去,你別拉著我---」
她覺得路上的人都在看她,好像知道她是去見一個男的一樣,她緊張萬分,只想一步就跨過河去,過了河就沒人知道她是誰了。
她低著頭掃地,聽見有人在叫她把這裏再掃一下,把那裡的垃圾掃走,還有的在叫她「進來聊聊」「進來喝杯水」「進來教我們拉手風琴」。她一概不答理,匆匆掃完就逃掉了。
萬昌盛嘻皮笑臉地說:「那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一道手續?我一抱就可以把你抱到梯子那邊去。」說著,就伸出雙手,「來吧,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靜秋看了看,似乎沒起泡,就說:「沒事,你去忙吧,我自己來。」
「我什麼時候跟他逛街了?」
王一一把薅住萬昌盛的衣服前胸,把他往食堂外拉扯:「走,到你犯罪的地方慢慢說---」他把萬昌盛薅到廠南面的院牆那裡,一路上引來無數驚訝的目光,但大家好像都懶得管閑事,有幾個人咋咋呼呼地叫「打架了,打架了,快叫保衛科」,但都是只喊不動,沒人去叫保衛科,也沒人出來勸架,只有靜秋驚驚慌慌地跟在後頭叫王一住手。
「我只想快快調到K市來,天天守著你。現在離這麼遠,每天都在擔心別人欺負你,擔心你累病了,受傷了,沒有哪一夜是睡安心了的,上班的時候總是想睡覺,睡覺的時候又總是想----你----」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上次沒怪我,我是怕----」他不把話說完,反而附在她耳邊問,「你---想我---這樣嗎?」
靜秋說:「算了,不關你的事,你去忙吧。」
「銅婆婆」說:「我一把老骨頭了,給他摸他都懶得摸。我是怕你吃虧,如果你跳下去的時候摔斷了腿,哪個給你勞保?聽我一句勸,明天休息一天,後天還是去上工吧。你扭著不去上工,他知道你在恨他,他會報復你的,搞得你在哪裡都做不成工。」
萬昌盛硬著嘴說:「我真的沒欺負你的同學,你不信,你問她自己,看我碰她一指頭沒有----」
她想起以前在一個地方學醫的時候,醫院給全班講過一次生理衛生課,講到女性的生理周期的時候,女生都不好意思聽了,但男生聽得很帶勁。有個男生還用線索系了個圓圈,上面有一個結,那個男生把線圈轉一圈,讓那個結跑到上頭來,嘴裏念叨著:「一個周期。」再轉一圈,說:「又一個周期。」她不知道老三是不是也是這麼學來的。
第二天,靜秋在家休息了一天。到第三天,她還是回到紙廠上工去了。她覺得「銅婆婆」說得有道理,工又不是他萬昌盛的,憑什麼我要停自己的工?下次再碰到他那樣,先拿磚頭砸死他。
他見她很窘的樣子,不再逗她,轉而問起她哥哥的事:「你哥哥下在哪裡?」
他有點沙啞地說:「你放心,我不會惹麻煩的,但是我真的很擔心,怕他或者別的人又來欺負你。我又不在你身邊,不能保護你,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萬昌盛好像比她還生氣:「我以為你是什麼正經女人呢,弄半天也就是在我面前裝正經。你想跟誰干跟誰干吧,我這裡是不要你幹了。」他見靜秋站在那裡,對他怒目相向,就說,「你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我還餓著肚子,我要吃早飯去了。」說完,就往食堂方向走了。
靜秋恨不得把這些人全趕到寢室去,把他們的門關了,鎖上,免得他們站在門前盯著她幹活,還評頭品足。她想這個張一幹嘛這麼多事?喊個什麼呢?這是什麼值得吹噓的事嗎?
「老子打人只圖痛快,從來不管什麼脫得了身脫不了身。」王一鬆開萬昌盛,「你他媽的知道轉彎,算你命大,不然今天打死https://read.99csw.com了你,老子再去投案。快說,今天派什麼工,說了老子好回去睡覺。」
那一夜,靜秋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很多夢,都是跟老三相關的,一會夢見他不停咳嗽,最後還咳出血來了;一會又夢見他跟萬駝子打架,一刀把萬駝子捅死了。她在夢裡不停地想,這要是個夢就好了,這要是個夢就好了。
「他逼得你跳牆,你還說他沒欺負到你?要是你摔傷了,摔----死了,怎麼辦?」
萬昌盛沒再說什麼,向另一個方向走了。靜秋有點不自在,怕別的人也象萬昌盛這樣陰陽怪氣,就跟劉科長告辭,說突然想起要去找一個同學,不能跟他一起走了。
他笑著看她:「你不知道我調K市來幹什麼?那我辛辛苦苦地搞調動,不是白搞了?」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不過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說不定我認識的人當中有幫得上忙的呢?可惜這不是A省,不然我---認識的人可能多一點。」
靜秋覺得他胡攪蠻纏,就生氣地說:「你是甲方,是管我們零工的,我才來找你派工。我幫劉科長辦刊,不也是你自己派我去的嗎?」
她不解:「不把時間用來教我拉手風琴,你要把時間用來幹什麼?」
靜秋四下張望,看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跳下去。院牆跟學校的院牆差不多高,這麼高的牆也不是沒跳過,但院牆外除了房子就是河坡,院牆內的地上要麼磚頭瓦礫玻璃渣子,要麼就是帶刺的灌木叢,跳下去不會摔死,但可能會弄傷什麼地方。她轉過身,在院牆上走,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跳下去。
「我早看見了,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那個姓萬的欺負你?」
跟劉科長分了手,她就走了另一條路,從學校後門那邊回去。剛走到學校院牆附近,就聽後面有人叫她。她聽出是老三,趕快轉過身,警覺地四下張望,看有沒有別人。
「不要說你是當了炊事員,你就是當了你們食堂喂的豬,我還是想天天跟你見面----」
他的表情很嚴肅,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說:「你肯定是沒有痛過,所以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算了,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那滋味。」
萬昌盛尋思了一會,說:「你叫我到哪裡去再找一個人?再說也就是扔磚需要兩個人,把磚扔完了有一個就沒事幹了,站這裏看你砌牆?不如我來幫她把磚扔了吧。」
「因為文工團的女孩漂亮呀。」
靜秋嚇得轉身就走,在院牆上趔趔趄趄地走了一段,看看萬昌盛快追上她了,她也顧不得地上是什麼了,縱身一跳,落到院牆內,然後爬起身,飛快地向廠內有人的地方跑去。
靜秋就一路樂顛顛地飄了回去。進了門,也顧不得吃飯,第一件事就洗澡。那天剛好她老朋友來了,她怕待會出醜,特意穿了一條深色的裙子,是她用一種很便宜的減票布做的,有點墜性,做裙子很合適。那布本來是白色的,她自己用染料把布染成紅色,做成裙子。穿了一段時間,洗掉了色,她又把它染成了深藍色,又成了一條新裙子。她穿了裙子,又找了一件短袖襯衫穿上,是中珉送她的,雖然是穿過的,但還有八成新。她帶了個包,裝了些衛生紙。
靜秋有點忍無可忍,就把萬昌盛的事說了一下,不過那些她認為很醜的話,都含含糊糊地帶過去了。
她說:「可能剛才受涼了。回去記得吃點葯。」
晚上六點多鍾的時候,「銅婆婆」上靜秋家來了。「銅婆婆」說:「甲方叫我來告訴你,說今天是跟你開玩笑的,哪知道你這麼愛當真。他聽說你手摔傷了,叫你不用慌著去上工,今天給你記全工,明天也給你記全工。你還可以休息兩天,沒工錢,但位置給你留著。」
回到家,只有妹妹一個人在家,媽媽最近託人幫忙找了一份工,在河那邊一個居委會糊信封,計件的,糊多得多。靜秋叫媽媽不要去,當心累病了,但媽媽執意要去,說:「我多做一點,你就可以少做一點。我只不過是坐那裡糊信封,只要自己不貪心,別把自己弄得太累,應該沒什麼問題。」
「你打你的工,管他幹什麼?工又不是他的。他欺負你,你反倒把自己的工停了,那不是兩頭倒霉?」
「但是他沒欺負到我呀---」
靜秋見他罵罵咧咧的,好像要打架一樣,嚇壞了,又象小時候一樣,拽著他的手,不讓他去打架。王一掙脫了她的手,說:「你怕他?我不怕他,這種人,是吃硬不吃軟的,你越怕他,他越凶。」說罷,就怒氣沖沖地往廠里走去。
她還沒來得及問他「你去買什麼」,他已經走進店子里去了。她趕快躲到一邊去,免得看見他丟人現眼。過了一會,他提著兩包衛生紙大搖大擺地出來了。她搶上去,抓過來,塞進她的包里,包不夠大,有一包塞不進去,她就一下塞到他襯衣下面,讓他用衣襟遮住。等到離店子遠一點了,她責怪他:「你---不知道把紙藏在衣服下面?怎麼---這麼不怕丑?」
靜秋嚇壞了,連聲抱歉:「剛才應該用什麼東西幫你蓋一下的,一定是你睡著了,受了涼,這江邊有風,青石板涼性大----」
「老子還用問?老子親眼看見的,你他媽的豬頭煮熟了,嘴巴還是硬的,真的是討打----」說著就掄圓了拳頭要打。
「你右手拿著小刀刮牆上的標語,怎麼會把左手的手心割了?」
「我妹妹還在家,我要回去跟她----說一聲。」
王一聽了,火冒三丈,把手裡沒吃完的油條隨手一扔,從牆上撕張標語紙擦擦嘴和手,就拉起靜秋的手往廠里走:「走,老子找萬駝子算賬去,他這兩天肯定是筋骨疼,要老子給他活動活動---」
既然他都知道了,她也不怕了。她附在他耳邊告訴他,說因為他「這樣」,她那個鉛球一下就不見了,所以她覺得沒平時那麼難受。
兩個人沿著江邊慢慢走,她問:「吃飯了沒有?」他說他沒吃,等她來了一起吃的。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不再客套,知道他總有辦法逼她吃的,套來套去,把時間都浪費了。她也不知道她節約了時間是要幹什麼的,她就覺得在餐館吃飯有點浪費時間。
王一站住了,問:「為什麼辭你?」
她笑著說:「現在聽你這些肉麻的話聽慣了,不起雞皮疙瘩了。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她建議說,「我們靠江邊走吧,免得我媽媽提前收工碰見我們了,她回家要走這條路的。」
靜秋從來沒有這麼嚴重過,但不適的感覺總是有的。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他抱著她,她那種酸脹的感覺就沒有了,鉛球也不見了,好像身體裏面該流出來的東西一下就流出來了。
萬昌盛一幅可憐像,只反反覆復說著一句話:「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有的開玩笑:「甲方肯定是昨晚跟他家屬挑燈夜戰,累癱了,起不來了。只要他算我們的工,他什麼時候來派工無所謂,越晚越好。」
靜秋不知道怎麼辦,小時候就拉不住他,現在還是拉不住他,只好跟著他跑進廠去,心想要是今天打出什麼事來,那就害了王一了。她見王一在跟碰見的人說話,大概是在問看沒看見萬昌盛,然後王一就徑直向食堂走去了。靜秋嚇得跟著跑過去,跑到食堂門口,聽九*九*藏*書見裏面已經吵起來了。
「摔了一跤---」
「我以前是部隊文工團的,但我沒覺得文工團的女孩有多麼漂亮。」
王一上去扭住了萬昌盛的兩手,用腳和膝蓋一陣亂蹬亂踢,嘴裏罵個不停,嚇得靜秋大叫:「別打了,當心打出人命來----」
那幾天,靜秋就幫廠政宣科的人辦黑板報,還幫他們出廠刊,政宣科的劉科長對靜秋非常賞識,說她黑板字寫得好,刻鋼板也刻得漂亮,還會畫插圖,給了她幾篇稿子教她幫忙看看,她也能提出很中肯很管用的建議來,劉科長就乾脆叫她幫忙寫了幾篇。
等到她搭著梯子,用小刀刮外面牆上的標語時,王一又跟了過來要幫忙,她客氣地叫他去忙自己的,但心裏一直求他,你別管我吧,你快走開吧,在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受什麼樣的氣,吃什麼樣的苦,我都不怕。但在自己認識的人面前,真的是太難堪了。
他笑她:「你道什麼歉?我喜歡你擰,來,再擰一下----」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手臂上,叫她擰他。
雖然她說她已經習慣於他的肉麻了,但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我---有什麼好的?又沒有像中珉那樣保護你----」
一直等到八點半了,還沒見萬駝子來。大家有點慌了神了,怕再耽擱下去,今天的工打不成了。幾個人就商量著去找廠里的人,看看有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天下班的時候,劉科長還在跟靜秋談招工的事,兩個人住的地方是同一個方向的,就一起往廠外走。剛走出廠門,萬昌盛就從後面趕上來,陰陽怪氣地打個招呼:「呵,講得好親熱啊,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
萬昌盛跟了過來,嘴裏叫道:「小張,小張,你到哪裡去?跳不得的,跳了會摔傷的---」
她很感動,第一次主動抱住他。他坐著,而她站在他面前,他把頭靠在她胸前,說:「好想就這樣睡一覺---」
她崇拜地看著他:「你以前是部隊文工團的?那你走路怎麼一點也不外八字?」
她笑笑,想說「你投降啊?怎麼搖白旗?」但她知道他離得太遠,聽不見。她又往前走一段,再站下望他,看見他又站下了,又舉起他的白襯衫搖晃。他們就這樣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她學校門口。她最後一次站下望他,想等他走了再進學校去,但他一直站在那裡。她對他揮手,意思是叫他去找旅館住下。他也在對他揮手,可能是叫她先進學校去。
「我真的不想再見到姓萬的了----」
「為什麼?」
剛出廠門,就看見王一手裡拿著根油條,邊吃邊往廠里走。看見她,就好奇地問:「靜秋?你今天不上工?」
他摟著她:「我睡著了,還要你來道歉?你該打我才對。」說完又打起噴嚏來,他連忙把頭扭到一邊,自嘲說,「現在沒怎麼鍛煉,把體質搞差了,簡直成了『布得兒』,吹吹就破。」
「我把梯子讓出來,你是不是就讓我抱抱呢?不讓我抱也行,就摸摸吧。天天見你兩個大奶在面前晃,真是要人的命。你今天是讓我摸我也要摸,不讓我摸我還是要摸----」」
「你要下去你下去,我想站這裏說話。」
快八點半的時候,她不得不叫醒他,說要回去了,不然她媽媽回家見她不在,又要著急了。他看看表,問:「我剛才睡著了?你怎麼不叫醒我呢?這----你馬上又要回去了----,對不起。」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他們沒法事先約定時間,但她相信只要他能找到機會,他一定會來看她的。以前她總是怕他知道她也想見他之後,就會賣關子不來見她,但現在她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當他知道她也想見他的時候,他就更加勇敢,就會克服種種困難,跑來見她。
他咬牙切齒地說:「還有下次?那他是不想活了。」
有的說:「我見過她,那次八中宣傳隊到我們廠來宣傳,不是她在拉手風琴嗎?」
「今天不是周末,你怎麼來了?」
她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沒想到老朋友會這麼呼之欲出,帶的紙不夠,很快就全用光了,她支支吾吾地說:「我---要去買點東西。」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什麼任務,但是好不容易見次面,都讓我睡過去了。」說完,連打幾個噴嚏,好像鼻子也堵了,嗓子也啞了。
她想他一定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慌著趕過來,太累了。她就在他旁邊坐下,讓他把頭放在她腿上睡一會。他乖乖地躺下,枕著她的腿,居然一下就睡著了。她看他累成這樣,好心疼,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看他睡覺,怕把他驚醒了。
萬昌盛低聲對靜秋說:「小張,那你今天還是幫劉科長辦刊吧。」
他驚喜地說:「是嗎?我總算對你有點用處了。那以後你每次『這樣』的時候,我都幫你扔鉛球,好不好?」
她告訴他:「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隔著河送我。」
他送她回家,她叫他不要跟過河,因為她媽媽有可能也正在趕回家,怕碰上了。他不放心,說:「天已經黑了,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走河那邊一段呢?」
萬昌盛老實多了,除了派工,不敢跟她多說一句話。派給她的活是累一些了,但她寧願這樣。
他呵呵笑:「文工團的走路就要外八字?我又不是跳舞的,我是拉手風琴的。我看你走路倒是有點外八字,是不是跳過樣板戲<<白毛女>>?」
「那---我們現在就走,到外面吃吧---」
靜秋被撂在那裡,覺得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只恨那天走了又跑回來上工,太沒骨氣了。如果那天走了就走了,不被「銅婆婆」勸回來上工,就不會有今天這番被人中途辭掉的羞辱。她知道萬昌盛肯定要到李主任那裡去七說八說,誣衊她跟劉科長什麼什麼,搞得她名譽掃地。
她跟進食堂,看見王一正在氣勢洶洶地推搡萬昌盛,嘴裏大聲嚷嚷著:「萬駝子,你憑什麼把老子的同學辭了?你找死呀?是不是這兩天豬皮發癢?」
王一說:「我上中班,現在還早呢。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騎車來。」
「還在聯繫,進文工團也可以,進其他單位也行,哪裡要我就到哪裡去,只要是在K市,掃大街都行,最好是在江心島上掃大街,最好是掃你門前那條街。」
但媽媽每天早上七點就走了,糊到晚上八點多才收工,等回到家,就九點多了。估計這樣糊,一個月可以糊到15塊錢左右。媽媽說自己手太慢,糊不過那些長年累月糊信封的老婆婆們,有的老婆婆一個月可以糊四十多塊錢。媽媽說那裡也是人多事少,不然可以讓靜秋去做,靜秋幹什麼都是快手,肯定糊得多。
後來那幾天,靜秋一直提心弔膽,怕萬駝子到廠里去告王一,但過了幾天,好像一直都沒事,她想可能萬駝子真的是個賤種。
如果萬昌盛使個陰壞,不報她的工,那她連錢都領不到了。她越想越氣,他姓萬的憑什麼那麼猖狂?不就是因為他是甲方嗎?他自己也是打零工出身,廠里看他肯當狗腿子,肯欺壓零工,就叫他來管零工。那麼猥瑣不堪的人,還動不動就占她便宜,今天更可惡,完全是耍流氓手段。如果她跳下來摔死了,恐怕連撫恤金都沒有。她真想去告他一狀,問題是她沒證人,說了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