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再吃點，我買了你跟妹妹兩個人的。」
還有的說：「萬駝子哪是那個人的對手？別人最少有一米八，萬駝子才多少？一米六五看有沒有，別人不用出手，倒下來就可以壓死他。」
過了一陣，廠里派了一個什麼科長之類的人來了，說：「小萬昨天晚上被人打傷了，今天來不成了。我不知道他準備派什麼工給你們做的，沒法安排你們今天的工作，你們回家休息吧，明天再來。」
她在心裏希望是王一乾的，但王一昨晚上夜班，而且今天那神色也不象是他乾的，那就只能是老三了。但事情都過去了，王一也打過萬駝子了，不就行了嗎？老三為什麼又去打呢？
萬駝子把人分成兩組，輪換著干。每組干到萬駝子喊「換人」的時候，就可以走到一邊休息一下，另一組就上來接著干。靜秋覺得萬駝子有點在暗中整她，故意讓她這組干長一點。結果「秦瘋子」還覺得萬駝子對靜秋太照顧了，讓她那組幹得太短了。
劉科長說：「我也是剛知道，只聽說他被人打了，其他的不知道。」劉科長見靜秋很擔心很緊張的樣子，好奇地問，「小萬這個人----很招人恨的，沒想到你還這麼----擔心他----」
她好奇地問：「你怎麼有自行車？」
「我知道。姐，男的為你哭了，就是真喜歡你了。」
她不聽他的，說聲：「你記得等我。」就跑掉了。
可能鞋買得有點大，連她腫脹的腳也能放進去。她把兩隻都穿上了，討好地走給他看，說：「你看，正好----」
靜秋打開紙包一看，是一雙高統的膠鞋，是她最喜歡的米黃色。她為了給妹妹買半高統的膠鞋，曾經到市裡各個百貨公司去看過，只有紅星百貨有這種顏色的膠鞋賣，其他的地方只有黑色的和紅色的。她不解地看著他：「這是----」
她不回答，只講她爸爸的故事給他聽，不過都是她小時候發生的，很多是聽她媽媽講的。聽說有一次，不知道為什麼，爸爸批評她幾句，她就一頓嗚嗚，把她爸爸哭怕了，反過來安慰她。
那些天，她成天是魂不守舍，時刻擔心老三會被抓去。後來聽人說萬駝子沒報案，可能是他自己做了虧心事，怕報了案，被公安局七追八追，追出他的那些醜事來了，只好吃了這個啞巴虧。聽到這個消息，靜秋放心多了。但她怕這是萬駝子放的煙幕彈，所以還是百倍警惕，心想只有等萬駝子死了，老三才真正安全了。
靜秋哭笑不得，心想那時候我拉都拉不住你，你還說只聽我一個人的話。聽話就是那樣，不聽話就可想而知了。
「我知道。是早上那個人嗎？他好喜歡你噢----」
她一直是相信「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犯了法的人，是逃不出我公安人員的手心的。從來沒聽說誰打傷了人，一輩子沒人發現，一輩子沒受懲罰的。平時聽到的都是誰誰作案手段多麼狡猾，最後還是被公安人員抓住了。
幹活的時候，靜秋問屈師傅甲方什麼時候回來上班，屈師傅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廠里叫我先代一個星期再說。」
老三聽她一件件講，感嘆說：「你爸爸很愛你們呀。我們什麼時候去看他吧，他一個人在鄉下，一定很孤獨，很想念你們。」
做了幾天地坪，她基本上能適應那種勞動強度了，但有兩件事使她很煩惱，一個就是那個「秦瘋子」老是跟她過不去，再就是腳底爛了一些小洞，不大，但很深，而且曲里拐彎的，每天回家都要花很長時間用針把掉進去的煤渣掏出來，腳也腫得很厲害，什麼鞋都穿不進去。幸好媽媽早去晚歸，而且白天太累了，夜晚睡得沉，沒有發現她腳上的問題。
靜秋臉一紅，問：「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
她穿不進別的鞋，就穿了雙哥哥的舊拖鞋，所謂「人字拖」，夾在趾間的那種，她平時最不喜歡穿了，覺得夾在那裡不舒服，但今天沒辦法了，總不能打赤腳去見老三吧？穿高統膠鞋也不象。
「我又不是公安局的，我哪裡知道抓得住還是抓不住？我是看你擔心甲方，說了讓你安心的。抓不到的多得很，我的腳是被人打殘的，我還知道兇手是誰，報告公安局了，抓住沒有？到現在都沒抓住，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你一個平頭百姓，誰給你淘神費力去抓兇手？」
呆在家裡，靜秋也是坐立不安，眼前不斷浮現老三被公安局抓住，綁赴刑場read.99csw.com的畫面。她急得要命，在心裏怪他，你怎麼這麼頭腦發熱？你用你這一條命去換萬駝子的那一條命，值得嗎？你連這個帳都算不過來？
爸爸嘟囔說：「就是因為她聽不見才說說的嘛----」
她覺得他的想法太大胆了，擔心地說：「我爸爸是地主，現在是戴著帽子在受管制，我們到那裡去，讓學校知道，肯定要說我們划不清界線----」
她就把那件事講給他聽了，他問：「你想不想你爸爸？」
王一還在睡覺，被同寢室的人叫醒了，揉著眼睛跑到走廊上來。她問能不能找個地方說幾句話。王一馬上跟她出來了，兩個人找了個僻靜地方站下。靜秋問：「你聽說沒有，萬駝子昨晚被人打了一頓，今天沒辦法上班了。」
靜秋拿了一根油條送到裡間給妹妹吃，囑咐妹妹說：「這是我---一個朋友，別告訴媽媽他來過---」
他們差不多騎到十三碼頭附近了，市裡的公共汽車也只走這麼遠了，靜秋說：「別再往前騎了，再騎就騎出K市了。」
靜秋幹活不怕苦，最怕一起幹活的人不團結，互相攻擊，互相折磨，那樣乾的話，心情不愉快，時間就特別難熬。她寧願跟男的一起幹活，因為男的都不怎麼欺負她，即使剛開始有點看她不順眼的，過幾天也就好了。但女的不同，你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可能已經把她得罪下了，她就會處處跟你為難。
「那個----打人的抓住了沒有？」
「小眼睛」一向是以消息靈通人士面目出現的，這回也不例外，言之鑿鑿地說：「就在萬駝子門前打的，萬駝子從外面乘涼回來，那人就從黑地里跳出來，用個什麼袋子蒙了萬駝子的頭，拳打腳踢一頓。聽說那人一句話都沒說，肯定是個熟人，不然怎麼要蒙住萬駝子的頭呢，而且不敢讓萬駝子聽見他聲音呢？」
但她馬上加倍責怪自己，為什麼你要多嘴多舌地把這事告訴他呢？不說，他不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現在好了，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如果老三被抓去了，也是你害的。
「秦瘋子」含沙射影地說：「人家年青哪，X能賣到錢哪，人家想穿什麼穿什麼。你眼紅？你眼紅也去賣X----」
靜秋聽到這些議論，知道萬駝子沒死，只要他沒死就好辦，老三就不會判死刑。但她又想如果他沒死，他就能說出打他的人長什麼樣，那還不如死了的好。不過老三這麼聰明的人，難道會讓萬駝子看見他什麼樣子？但如果沒人看見，別人怎麼會知道打人的人有多高呢？
「總有個十天半月上不了班吧。」
「可能萬駝子得罪的人太多，想打他的人肯定不止一個兩個----，別管萬駝子了吧。」他打開一個紙袋，問，「吃早飯沒有？我買了一些早點。」
零工們都罵罵咧咧地往廠外走，說今天不上工就早點通知嘛，拖這麼半天才想起說一聲，把我們的時間都耽擱了。
「我怎麼不知道？」妹妹用兩個食指在臉上比劃流淚的樣子，來了一段快板書，「好哭佬，賣燈草，一賣賣到王家堡，王家堡的狗來咬，嚇得好哭佬飛飛跑----」
過了一會，零工們陸陸續續地來了，熱門話題自然是萬駝子被打的事。
有天早上，靜秋正準備去上工，就聽到一種奇怪的敲門聲。她打開門一看，差點叫出聲來，是老三，兩手拿著幾個紙袋，大概剛才是用腳在輕輕敲門。他不等她邀請就閃了進來，把手裡的幾個紙袋放下，說：「別怕，沒人看見我，我看到你媽媽走了才進學校來。」
王一問：「你今天不上工？那---我們去---外面看電影？」
她獃獃地看著他，好一會才相信這不是夢，她小聲問：「你---沒被抓去？」
「你別過來了吧，在家好好休息，你的腳不能走那麼遠的路---」
他嘆了口氣：「現在這樣搞，搞得人倫親情都不敢講了。你把他地址告訴我，我去看他，別人問我，我說是來搞外調的，不會有問題。」
後來她在裡間睡著了，她爸爸就在外間壓低嗓子發牢騷，把她批評一通。媽媽聽見了，就笑爸爸，說秋兒在另一間屋子裡，又睡著了，你在這裏這麼小聲說她，她能聽見嗎？
「要我穿，我穿就是了，你---何必這樣？」她連忙脫了腳上的拖鞋，很快把腳放進膠鞋，怕他看見她腳底的那些小洞。他只看見她的腳背就已經在流淚了，要是看見腳read.99csw.com底，還不把眼睛哭瞎了？
不知道是為什麼原因，「秦瘋子」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靜秋，老是拿她當眼中釘，不時地用髒話敲打她。有「秦瘋子」在場，靜秋覺得打工真是度日如年。
靜秋問：「你昨天跑廠裡頭去了？」
靜秋那組就她一個人是年青的，她氣得火冒三丈，但不敢還嘴，知道這樣的人惹不起，「秦瘋子」什麼都敢說，你什麼都不敢說。你說一句，她可以說一百句。而且她沒提名道姓，你自己「認惶」(承認)，說明你做賊心虛。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理她。
靜秋撫摸著手裡的新膠鞋，上面的光澤象是照得見人一樣。她很捨不得穿，擔心地說：「穿雙新膠鞋去打工？別人不說我『燒包』？」她本來想說「秦瘋子」肯定會罵她，但她吞了回去，怕老三去找「秦瘋子」麻煩。
她哭得驚天動地，不一會就吸引了大批觀眾。後來她爸爸講給她媽媽聽，以為媽媽會笑話靜秋「好哭佬，賣燈草」，結果媽媽把爸爸批評一通，說你把秋兒一個人放在車上，如果車被別人騎走了呢？你不是連人帶車都丟了？爸爸尷尬之極，反被靜秋笑了一通。
然後她想起他說過：「還有下次？那他是不想活了。」他說那話的時候，那種咬牙切齒的樣子，給她的感覺是如果萬駝子就在旁邊，老三肯定要拳頭上前了。也許他怕有「下次」，所以昨晚特意游水過來，把萬駝子教訓一通，防患於未然？
「你怎麼會想到是我？我昨晚上夜班。」
她覺得自己的心都急腫了，只想找個知道情況的人問清楚，到底萬駝子被打成什麼樣了，打他的人抓住沒有，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是誰打的。她不知道去找誰打聽，病急亂投醫，跑去問劉科長知道不知道這事。
王一說：「我現在就回去睡覺。你看，我到現在還是很聽你的話。」說完，就回寢室睡覺去了，靜秋也回家去。
「我不打你，我也赤腳跑到石灰水裡去踩，一直到把我的腳也燒壞為止----」
這個消息真是令人歡欣鼓舞，雖然這對屈師傅來說很不公平，但靜秋現在很想聽到這類逃脫法網的故事，好像聽到的越多，老三逃脫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樣。
萬駝子親自拎著個橡皮水管在澆水，零工的工作就是站在他兩邊，用鐵鍬翻動地上鋪著的煤渣、石灰和水泥，攪拌均勻，鋪在地上。萬駝子的水管澆到哪裡，零工們就要攪拌到哪裡，不然的話，過一會水泥凝固了，就翻不動了，那一塊就作廢了，就要搬走了重新下料。所以萬駝子聲嘶力竭地叫喊著，讓大家干快一點。
妹妹見她又打扮過了，問她：「又是去問頂職的事？」
「您聽沒聽說是---誰打的？為什麼打----萬師傅？」
她不好意思地說：「抓公安局去。」她把萬駝子挨打的事講了一下，問他，「你沒打萬駝子？」
那天一直等到快九點了，廠里才派了個人來，說這幾天就由屈師傅幫忙派工，等小萬傷好了再來派。屈師傅給大家派了工，叫靜秋還是給他打小工，修整一個很破爛的車間，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的。
這一句話，似乎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大家默默地到籃球場那裡去幹活。那天每個人都是挑地坪料，就是水泥、石灰還有一種煤渣，按比例混合在一起。
靜秋一聽到萬駝子昨晚被人打了，心就懸了起來，她想一定是老三乾的。但昨晚他把她送到校門之後，還在那裡站了半天，那時應該封渡了吧？難道他游水到江心島來，把萬駝子打了一頓？
「你放心，我不會讓別人看見的。」他有點沙啞地說，「你---把這鞋穿上吧----」
「秦瘋子」眼睛一斜，浪聲浪氣地說：「甲方，你不能看那組有人年青，X嫩，就偏心。你雇的是她的力氣，不是她的X。你要是雇她的X，而不如現在就把她領到你家去---」
「秦瘋子」的眼睛永遠都是斜著瞟的，即使要看的人就在正面，她也要轉過身，再斜著瞟過來，大家私下裡都說她是「淫瘋」，「花痴」。
她沒聽到他答話，抬頭一看，見他站在那裡，盯著她的腳，滿臉都是淚。她慌忙說：「你---這是幹什麼呀----，男的哪興流淚的？」
萬駝子不耐煩地喝道：「吵什麼吵？不願意做的現在就可以走。」
萬駝子的話好像也被打飛了，沒象以前那樣動不動就聲色俱厲地把大家訓一頓，只簡單地說：「今天每
九-九-藏-書個人都去籃球場那裡挑地坪料，挑完了開始做『地坪』。你們不愁沒活幹了，廠里好幾個籃球場等著你們做，做得好，還可以幫別的廠做。」她想他如果要游過來，也完全游得過來，因為她都能游過那條小河，他游起來不是更容易？那他昨晚在對岸向她伸出雙手，又站那麼半天，是不是在跟她訣別？也許他知道自己幹了這事，會去坐牢，所以戀戀不捨地在河對岸站著，看她最後一眼？
有人逗她：「是不是你那個軍宣隊長乾的呀？肯定是甲方佔了你的便宜，你那個軍哥哥回來報復他了。」
屈師傅代理的那段時間，靜秋覺得日子比較好過，因為屈師傅不會象萬駝子那樣，把派工當作給你的恩惠，動不動就拿出來表功，而且還巴不得你給他報答。屈師傅都是公事公辦，重活輕活大家都輪流干。這樣干，靜秋心裏舒暢，人累不要緊，只要心不累就好辦。
王一很感動：「你別為我擔心，真不是我乾的。我進廠之後從來沒打過架，那次是因為他欺負你，我太氣了，才動手的----。你----對我真好----從小學起你就總是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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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沒法在家獃著了，就又跑回廠里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消息。廠里知道這事的人似乎越來越多了，萬駝子也似乎真的很招人恨，大家聽說他被打了，沒什麼表示同情的，也沒什麼打抱不平的，即使沒幸災樂禍，也是在津津有味地當故事講。
「租的。」
她想到這裏，就笑了起來。老三問：「笑什麼？不講給我聽聽，讓我也笑一笑嗎？」
老三不解地問：「我被抓哪裡去？」
靜秋想，那就是說萬駝子至少一個星期來不了，她又問：「您今天到萬師傅家去了，萬師傅----的傷怎麼樣？重不重？」
他抹一把淚，說：「男人不為自己流淚，男人也不興為別人流淚？我知道我勸你不打工，你不會聽；我給你錢，你也不會要。但是如果你還有一點同情心---如果還----有一點----心疼我的話---就把這鞋穿上吧---」
靜秋徹底失望了，說：「我怕你是為了上次那事在教訓他，我擔心你會為這事---惹麻煩---」
她很驚訝：「你記性真好。」
到了籃球場一看，才知道什麼是做地坪，就是把這兩天挑來鋪在球場的地坪料加上水，攪拌了均勻以後鋪在籃球場上，等幹了再用水泥糊一層，就成了簡易的水泥籃球場了。聽說這是省錢的辦法，所以請的都是零工。
「你就怎麼樣呢？打我一頓？」
有的說：「肯定是哪個恨他的人乾的，聽說那人專門揀要害部位下手，小萬的腰被踢了好多腳，腿空里怕也遭了秧。我看他這次夠嗆，卵子肯定被打破了，要斷子絕孫了。」
他這話一說，下面的零工就開始怨聲載道，說做地坪最累了，你叫我們做紙廠的籃球場不說，還想叫我們做別人廠里的？你把我們當苦力啊？
靜秋趕快推辭：「你剛下夜班，去睡會吧，免得今晚上班沒精神----」
下午收工回到家，她趕快用清水把腳洗乾淨了，塗了一點冬天潤膚用的「蚌殼油」，似乎疼得好了一些。夜晚睡覺的時候，她也不敢睡太死，怕睡夢裡哼哼起來，讓媽媽發現了。
靜秋想起以前恨不得他生病，感到慚愧得無法：「哪裡談得上幫你，還不都是老師交待的任務---」
後來她跟K市八中軍宣隊的負責人李同志鬧出風流韻事來了。李同志是有家室的，只不過不在K市。德高望重的李同志怎麼會看上「秦瘋子」，就沒人搞得懂了，反正「秦瘋子」說她懷了李同志的小孩，李同志不承認，說：「沒那回事，秦鳳英本來就是個不正派的女人，現在想往革命幹部臉上抹黑。」
「你看不看得出來，我那時只聽你一個人的話，所以老師總把我交給你管。」
腳腫了，就象個平腳板一樣了，趾頭夾著拖鞋很辛苦，她仍然儘快走著，想早點見到老三。她剛坐渡船過了小河，就看見老三推著個自行車等在那裡。這次他不跟她搞遠距離跟蹤了，直接走上前來，叫她上車。她很快坐上他自行車的后架，他腳一蹬，就上了江邊那條路。他邊騎邊說：「你不是說你媽媽在這附近上班嗎？我們今天有車，可以走遠點。」
她愣愣地站在那裡，屈師傅這麼有把握會抓住打人的人，說明公安局已經有了線索了，那老三是難逃法網了。她心如刀割rｅaｄ•99ｃsw.ｃｏｍ，獃獃地站在那裡，不敢哭，也不敢再問什麼。她想如果老三被抓去了，判了刑，她就永遠等著他，天天去看他，只求他們不要判他死刑，那他就總有出來的一天，她會等他一輩子，等他出來了，她照顧他一輩子。
她怕自己也流起淚來，連忙說：「我要上工去了，你今天晚上---在那個亭子等我----」
她知道自己這樣想很卑鄙，很無恥，但她心裏真的這麼希望，可能知道這樣一來，就把老三洗刷了，老三就不會坐牢了，就不會被判刑了。但她想，如果真是王一乾的，那他也是為她乾的呀，難道她就能眼睜睜地看王一去坐牢判刑而不難過？
不過這種共產主義美好生活沒過多久，萬駝子就回來上班了。萬駝子臉上沒留下傷疤，看不出他挨過打。但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看出那一頓打得不輕，他的背似乎更駝了，臉上的死氣更重了，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他五十歲了。
靜秋猶豫了一會，交代說：「你要是真的去看我爸爸，一定叫他不要在給我媽媽的信里寫出來，不然我媽就知道我們的事了。你去的時候告訴我，我買點花生糖帶給他，他最喜歡吃甜食了，尤其是那種花生糖。」然後她把爸爸在鄉下的地址告訴了他。
靜秋聽秦瘋子這樣說，心裏害怕極了，怕「銅婆婆」說出上次那件事，如果別人知道萬駝子曾經想欺負她，就有可能懷疑到她的男朋友或者哥哥身上去。雖然別人不一定知道她有男朋友，但如果公安局要查，還能查不出來嗎？
「秦瘋子」也不辯解，只吃吃地笑，好像愁怕別人不懷疑到她的軍哥哥頭上一樣：「男人打死打活，都是為了女人的X。甲方挨打，肯定是為了我們當中哪個X。」說著，就把在場的女人瞟了個遍。
靜秋沒心思跟劉科長解釋，支吾了幾句，就跑去找王一。
靜秋回到外間，也吃了一根油條。老三見她不肯再吃了，就把一個紙包遞給她，低聲說，「不要生氣，算我求你了---」
他聽了一遍，就說記住了，她不信，他就把地址背出來給她聽。
「現在反正都是亂傳，有的說是他剋扣了別人的工錢，有的說是----他欺負了別人家屬----，誰知道？也可能是打錯了。」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時間了，靜秋到水管洗了一下腳，發現腳底的皮都被石灰水燒掉一層了，剛才只顧幹活不覺得，現在走路都鑽心地痛。
第二天她很早就跑到廠里去了，坐在萬駝子的辦公室外等，也不知道是在等什麼。打不打工對她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打聽到這事的最新進展情況，一句話，老三被抓住了沒有，公安局知道不知道打人的是誰。
靜秋怕待會被萬駝子發現要返工，又想到「銅婆婆」偷懶也是不得已，這麼大一把年紀了，哪裡幹得動？又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出來賣苦力，只好在那裡「磨命」，也是一個苦人，她只好自己多干一點。
但他仍然在流淚，她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想走上去抱住他，又怕妹妹出來看見。她指指裡間，無聲地說：「別這樣，我妹妹看見了會告訴我媽的----」
「嗯，渡口旁邊就有個修車行，也租車。」
靜秋看了一下其他人的腳，大多數穿著高統膠鞋，有一兩個大概是沒高統膠鞋，用破布包著腳。靜秋沒做過地坪，不知道要穿高統膠鞋，而且她也沒有高統膠鞋，一時又找不到破布，就赤腳上陣了。
「好像還沒有吧，不過你不用著急，肯定會抓住的，只不過是遲早的事。」
那天她被一起打工的人罵為「燒包」，說她「顯擺」，穿雙新膠鞋來打工，腳已經燒壞了，還穿個什麼鞋？腳上的皮燒掉了還可以長起來，新鞋穿壞了，就沒用了。還說是高中生，這麼簡單的帳都算不過來？
她很久沒聽說過租自行車的事了，還是很小的時候，她跟爸爸一起上街，爸爸也是在渡口旁邊的車行租了一輛自行車，把她放在橫杆上坐著，爸爸騎車，她搖鈴鐺，兩個人春風得意去逛街。
結果不知道怎麼的，車鈴鐺掉到地上去了，等爸爸發現，車已經騎出一段了。爸爸就把車停在街邊，把站架支起來，讓她坐在車上，他自己去撿鈴鐺。她嚇得大哭起來，害怕車會倒下去。
靜秋有點失望地說：「我還---以為是---你呢。」
她「嗯」了一聲，心想這個小丫頭好精哪，可別在媽媽面前打小報告。她對妹妹說：「姐姐有事，很重要的
https://read.99csw.com事，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別在媽媽面前亂說。」
靜秋鼓足勇氣問屈師傅：「是不是---公安局有了什麼線索？不然您怎麼知道遲早會抓住？」
挑了幾天地坪料，就開始做地坪。早上，靜秋到工具房去拿工具的時候，「銅婆婆」提醒她：「丫頭，沒人告訴你要穿高統膠鞋？」
她安慰自己說，他們不會判他死刑的，因為萬駝子沒死，為什麼要他償命呢？但她又想，如果撞在什麼「從重從嚴」的風頭上，還是有可能的。她有個同學的哥哥，搶了別人一百五十塊錢，但因為正是「嚴打」的時候，就被判了死刑。
「現在還有租車的？」
她知道她也會很難過的，她甚至會為了報答張一而放棄老三，永遠等著王一。她覺得她的神經似乎能經得起張一坐牢的打擊，但她的神經肯定經不起老三坐牢的打擊。她一邊痛罵自己卑劣，一邊又那樣希望著，甚至異想天開地想勸說王一去頂罪。她可以把自己許給王一，只要王一肯把責任一肩挑了。問題是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連頂罪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頂。
另一個人稱「秦瘋子」的中年女人說：「人家是軍哥哥呢，不曉得幾好的身手。」秦瘋子對軍哥哥情有獨鍾，因為她曾經把一個軍宣隊隊長「拉下了水」，弄出了一個私生子。
她想想也是，他這麼聰明的人，就算要打，也肯定不會選那麼個時間去打。她詫異地說：「那還會是誰？張一也說他沒打。」
有些人覺得那孩子很像李同志，有些人覺得「秦瘋子」是在撒謊。後來李同志就調離了，不知道調哪裡去了。這一下，大家終於徹底相信秦瘋子的兒子是李同志的種了，不然怎麼要把李同志調走？
「你---看見他---哭了？別告訴媽媽---」
「穿著打工吧，我昨天看見你了----在籃球場----，那樣的地方，不|穿鞋怎麼行？」他看著她的腳，腫得象個包子，腳趾頭又腫又紅，象些小紅蘿蔔。他眼圈紅了，不再說話，好像再說就要流下淚來一樣。
靜秋嚇一跳，看來她妹妹不僅什麼都看見了，而且看懂了。她又叮囑了幾遍，逼著妹妹發誓不告訴媽媽，才出門去見老三。
她聽到「一米八」幾個字，就知道絕不可能是王一了。潛意識裡，她一直希望打人的是王一。雖然王一自己說不是他，而且他昨晚上夜班，但夜班是半夜十二點才上班的，王一完全可以打萬駝子一頓再去上班。
「我知道。」
大家都不願跟「銅婆婆」站一起，因為她愛偷懶。「銅婆婆」就擠在靜秋旁邊。靜秋幹了一會，就佩服「銅婆婆」會偷懶，看上去鐵鍬動得飛快，但鏟下去卻是淺淺的，沒有翻深翻透。
「也不是對所有的事都記性好，但只要是跟你有關的，不知怎麼的，我一下就記住了。」
「沒有啊，」他臉上的表情很無辜，「你不是叫我不要惹麻煩嗎？」
她想跑去公安局投案，就說是自己乾的，因為萬駝子想欺負她，她不得已才打他的。但她想公安局肯定不會相信她，只要問問昨天在哪裡打的，她就答不上來了，再說萬駝子肯定知道打他的是男是女。
最後也沒人確切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李同志的，但「秦瘋子」生下了那個孩子，逢人就說：「我兒子的爸爸是軍宣隊的李同志，你們看長得象不象？「
下午下了班回到家，妹妹已經把飯做好了，靜秋吃了飯，洗個澡，又穿上她的裙子和短袖襯衣，然後對妹妹說：「我到同學家去一下。」
靜秋不管別人說什麼，也不管「秦瘋子」怎麼罵，她堅持穿著，擔心老三在什麼地方監督她，如果她不|穿，讓他看見了，他真的去把他的腳用石灰水燒壞，那就糟了。已經燒壞一雙腳了，何必無緣無故地又燒壞一雙呢？
「我吃過了---」
王一很興奮：「真的？活該，是誰呀？下手比我還狠。」
靜秋曾經跟「秦瘋子」在一起打過一段時間工，知道沒人敢惹「秦瘋子」。聽說「秦瘋子」年青時長得很不錯，丈夫是船廠的廠長。但不知道為什麼，「秦瘋子」卻跟她丈夫離了婚。有的說是她要離的，有的說是她丈夫要離的。她四個小孩一個沒要，全給了她丈夫。她沒有正式工作，靠打零工為生，家裡一貧如洗，就在地上鋪幾張報紙，上面放幾塊撿來的爛棉絮當床。
他擦擦淚，叮囑說：「一定記得---穿上，我會躲在---附近監督你的，你要是把鞋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