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魯 是怎麼一回事？

龐貝 回老爺，一共九個，最後一個才是咬弗動。

龐貝 是，老爺，您說得一點不錯。言歸正傳，我剛才說的，這位愛爾博奶奶因 為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肚子凸得高高的；我剛才也說過，她嚷著要吃梅子，可是碟 子里只剩下兩顆梅子，其餘的都給這位弗洛斯大爺吃去了，他是規規矩矩會過鈔的。 您知道，弗洛斯大爺，我還短您三便士呢。

龐貝 老爺，他不會說話；他是個窮光蛋。

安哲魯 是的。

愛斯卡勒斯 不，我看不會。

依莎貝拉 願您消災免難！（依莎貝拉、路西奧及獄吏下。）

依莎貝拉 世上的大人先生們倘使都能夠興雷作電，那麼天上的神明將永遠得不 到安靜，因為每一個微僚末吏都要賣弄他的威風，讓天空中充滿了雷聲。上天是慈悲 的，它寧願把雷霆的火力，去劈碎一株槎狀碩的橡樹，卻不去損壞柔弱的鬱金香； 可是驕傲的世人掌握到暫時的權力，卻會忘記了自己琉璃易碎的本來面目，像一頭盛 怒的猴子一樣，裝扮出種種醜惡的怪相，使天上的神明們因為憐憫他們的痴愚而流淚 ；其實諸神的脾氣如果和我們一樣，他們笑也會笑死的。

獄吏 請大人恕卑職失言，卑職還要請問大人，朱麗葉快要分娩了，她現在正在 呻|吟枕蓐，我們應當把她怎樣處置才好？

愛爾博 名單開好以後，送到老爺府上嗎？

龐貝 老爺，他還沒有娶她的時候，她就跟他清清白白過了。

依莎貝拉 是。

公爵 他的刑期定在什麼時候？

愛斯卡勒斯 我看你辦事這樣能幹，就知道你是一個多年的老手。你說一共七年 了嗎？

公爵 那麼你的罪比他更重。

龐貝 我可以按著《聖經》發誓，他的臉是他身上最壞的一部分。好吧，既然他 的臉是他身上最壞的一部分，可是您老爺說的它不會欺侮人，那麼弗洛斯大爺怎麼會 欺侮這位差役的奶奶？我倒要請您老爺評評看。

安哲魯 聽著，我所不願意做的事，我就不能做。

安哲魯 我每次要祈禱沉思的時候，我的心思總是紛亂無主：上天所聽到的只是 我的口不應心的空言，我的精神卻貫注在依莎貝拉身上；上帝的名字掛在我的嘴邊咀 嚼，心頭的慾念，兀自在那裡奔騰。我已經厭倦於我所矜持的尊嚴，正像一篇大好的 文章一樣，在久讀之後，也會使人掩耳；現在我寧願把我這岸然道貌，去換一根因風 飄蕩的羽毛。什麼地位！什麼面子！多少愚人為了你這虛偽的外表而凜然生畏，多少 聰明人為了它而俯首貼服！可是人孰無情，不妨把善良天使的名號寫在魔鬼的角上， 冒充他的標誌。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很好，我們去吧。

陪審官 安哲魯大人是太厲害了些。

公爵 這麼說來，那麼你們所犯的罪惡，是彼此出於自願的嗎？

依莎貝拉 還是這樣的好，寧可讓一個兄弟在片刻的慘痛中死去，不要讓他的姊 姊因為救他而永遠沉淪。

安哲魯 請你快去吧。

愛爾博 稟老爺，那是因為我的老婆，我當著天在您老爺面前發誓，我恨透了我 的老婆――愛斯卡勒斯 啊，這跟你老婆有什麼相干？

龐貝 可是，老爺，您先別性急，可以慢慢兒來。我先要請老爺瞧瞧這位弗洛斯 大爺，他一年有八十鎊錢進益，他的老太爺是在萬聖節去世的。弗洛斯大爺，是在萬 聖節嗎？

龐貝 老爺，您看他的臉是不是會欺侮人的？

依莎貝拉 他非死不可嗎？

龐貝 多謝老爺的囑咐；（旁白）可是我聽不聽你的話，還要看我自己高興呢， 用鞭子抽我！哼！好漢不是拖車馬，不怕鞭子不怕打，我還是做我的忘八羔子去。（ 下。）

安哲魯 嚴究他所犯的過失，而寬恕了犯過失的人嗎？所有的過失在未犯以前， 都已定下應處的懲罰，假使我只管嚴究已經有明文禁止的過失，而讓犯過失的人逍遙 法外，我的職守豈不等於是一句空話嗎？

龐貝 只要官府允許我們，它就是合法的。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不錯，打動他的心，這才對了。

依莎貝拉 我是一個不幸之人，要向大人請求一樁恩惠，請大人俯聽我的哀訴。

安哲魯 我同意你的話。你既然自己知道你們女人的柔弱，我想我們誰都抵抗不 住罪惡的引誘，那麼恕我大胆，我要用你的話來勸告你自己：請你保持你女人的本色 吧；你既不然能做一個超凡絕俗的神仙，而從你一切秀美的外表看來，都不過是一個 女人，那麼就該接受一個女人不可避免的命運。

獄吏 是大人的意思，克勞狄奧明天必須處死嗎？

僕人 一個叫依莎貝拉的尼姑求見大人。

安哲魯 智慧越是遮掩，越是明亮，正像你的美貌因為蒙上黑紗而十倍動人。可 是聽好，我必須明白告訴你，你兄弟必須死。

安哲魯 不，女人也是同樣的脆弱。

愛斯卡勒斯 朋友，你是什麼地方人？

依莎貝拉 是的，正像她們所照的鏡子一樣容易留下影子，也一樣容易碎裂。女 人！願上天幫助她們！男人若是利用她們的弱點來找便宜，恰恰是污毀了自己。不， 你盡可以說我們是比男人十倍脆弱的，因為我們的心性像我們的容顏一樣溫柔，很容 易接受虛偽的印記。

安哲魯 不，你聽我。你誤會了我的意read.99csw.com思了。也許是你不懂我的話，也許你假裝 不懂，那可不大好。

愛斯卡勒斯 你的褲子倒是又肥又大，夠得上稱龐貝大王。龐貝，你雖然打著酒 保的幌子，也是個烏龜，是不是？給我老實說，我不來難為你。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說得好。

龐貝 您要是把犯風流罪的一起殺頭、絞死，不消十年工夫，您就要無頭可殺了 。這種法律在維也納行上十年，我就可以出三便士租一間最好的屋子。您老爺到那時 候要是還健在的話，請記住龐貝曾經這樣告訴您。

獄吏 大人，卑職告辭了！（欲去。）

安哲魯 這樣說下去，就是在夜長的俄羅斯也可以說上整整一夜。我可要先走一 步，請你代勞審問，希望你能夠把他們每人抽一頓鞭子。

安哲魯 領她進來。（僕人下）天啊！我周身的血液為什麼這樣湧上心頭，害得 我心旌搖搖不定，渾身失去了氣力？正像一群愚人七手八腳地圍集在一個暈去的人的 身邊一樣，本想救他，卻因阻塞了空氣的流通而使他醒不過來；又像一個聖明的君主 手下的子民，各棄所業爭先恐後地擁擠到宮廷里來瞻望顏色，無謂的忠誠反而造成了 不愉快。

公爵 我可以教你怎樣悔罪的方法。

獄吏 可憐！（同下。）

愛斯卡勒斯 告訴你吧，上面正在預備許多命令，殺頭的、絞死的人多著呢。

安哲魯 好人！嘸，他們是什麼好人？他們不是壞人嗎？

愛斯卡勒斯 你一年八十鎊收入嗎？

龐貝 別名叫屁股，大爺。

弗洛斯 在萬聖節的前晚。

依莎貝拉 是的，我要用上天也願意嘉納的禮物賄賂您。

依莎貝拉 太遲嗎？不，我現在要是說錯了一句話，就可以把它收回。相信我的 話吧，任何大人物的章飾，無論是國王的冠冕、攝政的寶劍、大將的權標，或是法官 的禮服，都比不上仁慈那樣更能襯托出他們的莊嚴高貴。倘使您和他易地相處，也許 您會像他一樣失足，可是他決不會像您這樣鐵面無情。

愛斯卡勒斯 （向安哲魯）你聽他說的話多麼顛顛倒倒。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虧得你這麼說，不然事情又糟了。

公爵 為了存心濟世，兼奉教中之命，我特地來此訪問苦難顛倒的眾生。請你許 我看看他們，告訴我他們各人所犯的罪名，好讓我向他們勸導指點一番。

安哲魯 （旁白）阿門；因為我已經受到誘惑了，我們兩人的祈禱是貌同心異的 。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說下去，說下去，他會懊悔的。他已經有點動心了 ，我看得出來。

愛斯卡勒斯 所以你才恨透了她嗎？

愛斯卡勒斯 過來，愛爾博。你當官差當了多久了？

安哲魯 你是什麼人？

愛斯卡勒斯 不，龐貝。

依莎貝拉 大人，請您回過身來。

龐貝 很好，這才沒有半點兒假。

一僕人上。

依莎貝拉 因為當權的人雖然也像平常人一樣有錯誤，可是他卻可以憑藉他的權 力，把自己的過失輕輕忽略過去。請您反躬自省，問一問您自己的心，有沒有犯過和 我的弟弟同樣的錯誤；要是它自覺也曾沾染過這種並不超越人情的罪惡，那麼請您舌 上超生，恕了我弟弟的一命吧。

安哲魯 憑著我的名譽，請相信我的話出自本心。

獄吏 卑職因為事關人命，不敢兒戲，心想大人也許會收回成命。卑職曾經看見 過法官在處決人犯以後，重新追悔他宣判的失當。

愛斯卡勒斯 我也希望這樣。再見，大人。（安哲魯下）現在你說吧，你們對愛 爾博的妻子做了些什麼事？

愛斯卡勒斯 你怎麼知道？

愛斯卡勒斯 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愛斯卡勒斯 是的，可是我們的刀鋒雖然要銳利，操刀的時候卻不可大意，略傷 皮肉就夠了，何必一定要致人于死命？唉！我所要營救的這位紳士，他有一個德高望 重的父親。我知道你在道德方面是一絲不苟的，可是你要想想當你在感情用事的時候 ，萬一時間湊合著地點，地點湊合著你的心愿，或是你自己任性的行動，可以達到你 的目的，你自己也很可能――在你一生中的某一時刻――犯下你現在給他判罪的錯誤 ，從而墮入法網。

公爵 美貌的人兒，你自己知道悔罪嗎？

安哲魯 好姑娘，你別傷心吧；法律判你兄弟的罪，並不是我。他即使是我的親 戚、我的兄弟，或是我的兒子，我也是一樣對待他。他明天一定要死。

安哲魯 按照法律，他所犯的罪名應處死刑。

安哲魯 免受你和你的德行的引誘！什麼？這是從哪裡說起？是她的錯處？還是 我的錯處？誘惑的人和受誘惑的人，哪一個更有罪？嘿！她沒有錯，她也沒有引誘我 。像芝蘭旁邊的一塊臭肉，在陽光下蒸發腐爛的是我，芝蘭卻不曾因為枯萎而失去了 芬芳，難道一個貞淑的女子，比那些狂花浪柳更能引動我們的情慾嗎？難道我們明明 有許多荒蕪的曠地，卻必須把聖殿拆毀，種植我們的罪惡嗎？呸！呸！呸！安哲魯， 你在幹些什麼？你是個什麼人？你因為她的純潔而對她愛慕，因為愛慕她而必須玷污 她的純潔嗎？啊，讓她的弟弟活命吧！要是法官自己也偷竊人ｈtｔps://ｒeａｄ.99ｃｓw.ｃｏｍ家的東西，那麼盜賊是 可以振振有詞的。啊！我竟是這樣愛她，所以才想再聽見她說話、飽餐她的美色嗎？ 我在做些什麼夢？狡惡的魔鬼為了引誘聖徒，會把聖徒作他鉤上的美餌；因為愛慕純 潔的事物而驅令我們犯罪的誘惑，才是最危險的。娼妓用盡她天生的魅力，人工的狐 媚，都不能使我的心中略起微波，可是這位貞淑的女郎卻把我完全征服了。我從前看 見人家為了女人發痴，總是譏笑他們，想不到我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下。）

龐貝 那麼很好，您還記得嗎？那時候您正在那兒磕著梅子的核兒。

安哲魯 受到引誘是一件事，愛斯卡勒斯，墮落又是一件事。我並不否認，在宣 過誓的十二個陪審員中間，也許有一兩個盜賊在內，他們所犯的罪，也許比他們所判 決的犯人所犯的更重；可是法律所追究的只是公開的事實，審判盜賊的人自己是不是 盜賊，卻是法律所不問的。我們俯身下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珠寶，因為我們的眼睛看見 它；可是我們沒看見的，就毫不介意而踐踏過去。你不能因為我也犯過同樣的過失而 企圖輕減他的罪名；倒是應該這樣告誡我：現在我既然判他的罪，有朝一日我若蹈他 的覆轍，就要毫無偏袒地宣布自己的死刑。至於他，是難逃一死的。

僕人 外面有一個犯人的姊姊求見大人。

依莎貝拉 唉，法律是公正的，可是太殘酷了！那麼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兄弟。上 天保佑您吧！（轉身欲去。）

愛斯卡勒斯 好！（向龐貝）你是幹什麼營生的？

愛爾博 老爺，我請您問他這個人對我的老婆幹了些什麼。

依莎貝拉 不，我想您會寬恕他的，您要是肯開恩的話，一定會得到上天和眾人 的讚許。

安哲魯 那麼你豈不是和你所申斥的判決同樣殘酷嗎？

安哲魯 你以為是這樣的嗎？那麼我問你：你還是願意讓公正無私的法律取去你 兄弟的生命呢，還是願意像那個被他姦汙的姑娘一樣，犧牲肉體的清白，從而把他救 贖出來？

安哲魯 啊，姑娘！

愛爾博 狗娘養的忘八蛋！你說我還沒有娶她就跟她清清白白過嗎？要是我曾經 跟她清清白白過，或是她曾經跟我清清白白過，那麼請老爺把我革了職吧。好傢夥， 你給我拿出證據來，否則我就要告你一個毆打罪。

依莎貝拉 請您儘管去作吧，有什麼不是，我原用靈魂去擔承；這是好事，根本 不是什麼罪惡。

依莎貝拉 將官嘴裏一句一時氣憤的話，在兵士嘴裏卻是大逆不道。

安哲魯 姑娘，毫無挽回餘地了。

依莎貝拉 卑劣的贖罪和大度的寬赦是兩件不同的事情；合法的慈悲，是不可和 骯髒的徇縱同日而語的。

安哲魯 我不是跟你講什麼靈魂。你知道迫不得已犯下的罪惡是只能充數，不必 計較的。

安哲魯 我不是早就吩咐過你了嗎？你難道沒有接到命令？幹嗎又來問我？

愛斯卡勒斯 是的，拿到我家裡來。你去吧。（愛爾博下）現在大概幾點鐘了？

獄吏 師傅但有所命，敢不樂從。瞧，這兒來的一位姑娘，因為年輕識淺，留下 了終身的玷辱，現在她懷孕在身，她的情人又被判死刑；他是一個風流英俊的青年， 卻為風流葬送了一生！

依莎貝拉 我不向您呈獻黃金鑄成的錢財，也不向您呈獻貴賤隨人喜惡的寶石； 我要獻給您的，是黎明以前上達天聽的虔誠的祈禱，它從太真純璞的處|女心靈中發出 ，是不沾染半點俗塵的。

愛爾博 老爺，幹這種事的正是一個女人，咬弗動太太；虧得她呸地啐他一臉唾 沫，沒聽他那一套。

朱麗葉 是的，師傅，我現在懺悔了。

依莎貝拉 有一件罪惡是我所深惡痛絕，切望法律把它懲治的，可是我卻不能不 違背我的素衷，要來請求您網開一面；我知道我不應當為它瀆請，可是我的心裏卻徘 徊莫決。

安哲魯 那麼你的兄弟就再不能活了。

安哲魯 依莎貝拉，只要你答應愛我，就可以免他一死。

依莎貝拉 大人，相信我，我情願犧牲肉體，卻不願玷污靈魂。

弗洛斯 是的，大人。

龐貝 很好，您還記得嗎？那時候我對您說，某某人某某人害的那種病，一定要 當心飲食，否則無葯可治。

愛爾博 我是說，老爺，這一家人家倘不是窯子，我就不但恨透我的老婆，而且 我自己也是狗娘養的，因為那裡從來不幹好事。

朱麗葉 我願意誠心學習。

公爵 這就是了。聽說你的愛人明天就要受死，我現在要去向他開導開導。上帝 保佑你！（下。）

愛爾博 他嗎，老爺？他是個妓院里的酒保，兼充烏龜；他在一個壞女人那裡做 事，她的屋子在近郊的都給封起來了；現在她又開了一個窯子，我想那也不是好地方 。

安哲魯 誰會相信你呢，依莎貝拉？我的潔白無瑕的名聲，我的持躬的嚴正，我 的振振有詞的駁斥，我的柄持國政的地位，都可以壓倒你的控訴，使你自取其辱，人 家會把你的話當作挾嫌誹謗，我現在一不做二不休，不再控制我的情慾，你必須滿足 我的饑渴，放棄禮法的拘束，解脫一切的忸怩，這些對你要請求的事情是有害無利的 ；把你的肉體呈獻給我，來救你弟弟的性命，否則他不但不能活命，而且因為你的無 情冷酷，我要叫他遍嘗各種痛苦而死去。明天給我答覆，否則我要聽任感情的支配， 叫他知九*九*藏*書道些厲害。你儘管向人怎樣說我，我的虛偽會壓倒你的真實。（下。）

安哲魯 獄官，你有什麼事見我？

弗洛斯 回大人，我是本地生長的。

朱麗葉 我懺悔，我現在忍辱含羞，都是我自己不好。

愛斯卡勒斯 好，那麼你說，這個人對她幹了些什麼？

愛爾博 稟老爺，七年半了。

安哲魯 追悔不追悔，與你無關。我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假如你不願意， 盡可呈請辭職，我這裏不缺少你。

愛爾博 謝謝老爺。你看吧，你這混賬東西，現在可叫你知道些厲害了，你繼續 吧，你這狗娘養的，非叫你繼續不可。

依莎貝拉 唉！唉！一切眾生都是犯過罪的，可是上帝不忍懲罰他們，卻替他們 設法贖罪。要是高於一切的上帝毫無假借地審判到您，您能夠自問無罪嗎？請您這樣 一想，您就會恍然自失，嘴唇里吐出憐憫的話來的。

安哲魯 啊，有誰來了？

依莎貝拉 我來聽候大人的旨意。

龐貝 唉喲，老爺，您可來不得。

弗洛斯 可不是嗎？

愛斯卡勒斯 謝謝你，好龐貝；為了報答你的預言，請你聽好：我勸你以後小心 一點，不要再給人抓到我這兒來；要是你再鬧什麼事情，或者仍舊回去干你那老營生 ，那時候我可要像當年的凱撒對待龐貝一樣，狠狠地給你些顏色看。說得明白些，我 可得叫人賞你一頓鞭子。現在姑且放過了你，快給我去吧。

弗洛斯 謝謝大人。我從來不曾自己高興上什麼酒樓妓院，每次都是給他們吸引 進去的。

愛爾博 那都是因為我的老婆，老爺。她倘不是個天生規矩的女人，那麼說不定 在那邊什麼和姦略誘、不乾不淨的事都做出來了。

愛斯卡勒斯 好一個聰明的差役，越說越玄妙了。

安哲魯 當然，我不能保證這點；因為我所說的將來還可以否認。回答我這一個 問題：我現在代表著明文規定的法律，宣布你兄弟的死刑；假使為了救你的兄弟而犯 罪，這罪惡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依莎貝拉 我願我有您那樣的權力，而您是處在我的地位！那時候我也會這樣拒 絕您嗎？不，我要讓您知道做一個法官是怎樣的，做一個囚犯又是怎樣的。

依莎貝拉 我們不能按著自己去評判我們的兄弟；大人物可以戲侮聖賢，顯露他 們的才華，可是在平常人就是褻瀆不敬。

安哲魯 午前無論什麼時候都行。

依莎貝拉 嘿！相信你的名譽！你那卑鄙齷齪的本心！好一個虛有其表的正人君 子！安哲魯，我要公開你的罪惡，你等著瞧吧！快給我簽署一張赦免我弟弟的命令， 否則我要向世人高聲宣布你是一個怎樣的人。

依莎貝拉 為了我可憐的弟弟，也為了我自己，我寧願接受死刑的宣判，讓無情 的皮鞭在我身上留下斑斑的血跡，我會把它當作鮮明的紅玉；即使把我粉身碎骨，我 也會從容就死，像一個疲倦的旅人奔赴他的渴慕的安息，我卻不願讓我的身體蒙上羞 辱。

安哲魯 我希望你自己已經知道，用不著來問我。你的弟弟不能活命。

依莎貝拉 我知道你自恃德行高超，無須檢點，但是這樣對別人漫意輕薄，似乎 也有失體面。

愛斯卡勒斯 是的，我看得很清楚。

弗洛斯 你說得一點不錯。

獄吏 （旁白）上天保佑她把他說服！

愛爾博 是呀，老爺，謝天謝地，我的老婆是個規矩的女人。

依莎貝拉 那麼請問他在什麼時候受死？好讓他在未死之前懺悔一下，免得靈魂 受苦。

龐貝 小的是個酒保，在一個苦寡婦的酒店裡做事。

龐貝 請老爺瞧瞧他的臉。好弗洛斯大爺，請您把臉對著上座的老爺，我自有道 理。老爺，您有沒有瞧清楚他的臉？

安哲魯 我還要考慮一番。你明天再來吧。

愛斯卡勒斯 那也是不得不然。慈悲不是姑息，過惡不可縱容。可憐的克勞狄奧 ！咱們走吧。（同下。）

安哲魯 法律雖然暫時昏睡，它並沒有死去。要是第一個犯法的人受到了處分， 那麼許多人也就不敢為非作惡了。現在法律已經醒了過來，看到了人家所作的事，像 一個先知一樣，它在鏡子里望見了許多未來的罪惡，在因循怠息之中滋長起來，所以 它必須乘它們尚未萌芽的時候，及時設法制止。

公爵 尊駕是獄官嗎？願你有福！

依莎貝拉 倘使我為他向您乞恕是一種罪惡，那麼我願意擔當上天的懲罰；倘使 您准許我的請求是一種罪惡，那麼我會每天清晨祈禱上天，讓它歸併到我的身上，決 不讓您負責。

愛斯卡勒斯 算了算了，別盡碟子、碟子地鬧個不清了。

龐貝 老爺，她進來的時候凸起一個大肚子，嚷著要吃煮熟的梅子――我這麼說 請老爺別見怪。說來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我們屋子裡就只剩兩顆梅子，放在 一隻果碟里，那碟子是三便士買來的，您老爺大概也看見過這種碟子，不是磁碟子， 可也是很好的碟子。

依莎貝拉 原諒我，大人！我們因為希望達到我們所追求的目的，往往發出違心 之論。我愛我的弟弟，所以才會在無心中替我所痛恨的事情辯解。

公爵 那很好，孩子；可是也許你的懺悔只是因為你的罪惡給你帶來了恥辱，這 種哀痛的心情還是為了自己，說明我們不再為非作歹不是因為愛上帝，而是因為畏懼 懲罰――朱麗葉 我深知自己的罪惡，所以誠心懺悔，雖然身受恥辱，我也欣然接受。

九*九*藏*書龐貝 您老爺的意思，是打算把維也納城裡的年輕人都閹起來嗎？

愛爾博 稟老爺，要找一個有腦筋幹得了這個差事的人，可也不大容易，他們選 來選去，還是選中了我。我為了拿幾個錢，苦也吃夠了。

愛爾博 稟老爺，小的是公爵老爺手下的一名差役，名字叫做|愛爾博。這兩個窮 凶極惡的好人，要請老爺秉公發落。

朱麗葉 是的。

龐貝 請老爺問我吧。

獄吏 我想是明天。（向朱麗葉）我已經給你一切預備好了，稍待片刻，就可以 送你過去。

安哲魯 我們都是脆弱的。

龐貝 不，請您再仔細看一看。

愛爾博 七年半了，老爺。

安哲魯 獄官在哪裡？

愛斯卡勒斯 克勞狄奧不免一死，我心裏很是難過，可是這也沒有辦法。

依莎貝拉 那麼您一定要做第一個判罪的人，而他是第一個受到這樣刑罰的人嗎 ？唉！有著巨人一樣的膂力是一件好事，可是把它像一個巨人一樣使用出來，卻是殘 暴的行為。

安哲魯 我不會寬恕他。

安哲魯 我們不能把法律當作嚇鳥用的稻草人，讓它安然不動地矗立在那邊，鳥 兒們見慣以後，會在它頂上棲息而不再對它害怕。

獄吏 有，大人。

龐貝 很好――愛斯卡勒斯 廢話少說，你這討厭的傻瓜！究竟你們對愛爾博的妻子做了些什麼 不端之事，他才來控訴你們？快快給我來個明白。

愛斯卡勒斯 唉！那你太辛苦了！他們不應該叫你當一輩子的官差。在你同里之 中，就沒有別人可以當這個差事嗎？

愛斯卡勒斯 有別名嗎？

安哲魯 好，你且說來。

獄吏 正是，師傅有何見教？

安哲魯 再等一會兒。（向依莎貝拉）有勞芳蹤止，請問貴幹？

安哲魯 你為什麼要向我說這些話？

依莎貝拉上。

依莎貝拉 我的弟弟愛朱麗葉，你卻對我說他必須因此受死。

龐貝 稟老爺，他說得不對。

依莎貝拉 這是天上的法律，人間卻不是如此。

龐貝 小的名叫龐貝。

愛爾博 啟上老爺，他這屋子是一間清清白白的屋子，他是個清清白白的小子， 他的老闆娘是個清清白白的女人。

安哲魯 可是你剛才卻把法律視為暴君，把你兄弟的過失，認作一時的遊戲而不 是罪惡。

安哲魯 可是他也許可以多活幾天；也許可以活得像你我一樣長；可是他必須死 。

依莎貝拉 可是要是您願意，您可以寬恕他嗎？

依莎貝拉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愛爾博 放你的屁，混賬東西！她從來不曾跟什麼男人、女人、小孩子清清白白 過。

愛斯卡勒斯 請你到舍間便飯去吧。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是，說得好。

依莎貝拉 我只有一片舌頭，說不出兩種言語；大人，請您還是用您原來的語調 對我說話吧。

依莎貝拉 我除了有一點自知之明之外，寧願什麼都不懂，事事都不好。

依莎貝拉 可是您要是能夠對他發生憐憫，就像我這樣為他悲傷一樣，那麼也許 您會心懷不忍而寬恕了他吧？您要是寬恕了他，對於這世界是毫無損害的。

安哲魯 他有一個姊姊嗎？

安哲魯 把她趕快送到適宜一點的地方去。

愛爾博 你是個好人，你就向這些混賬東西說說看我怎麼說得不對。

朱麗葉 我愛他，是我害苦了他。

依莎貝拉 明天我在什麼時候訪候大人呢？

僕人重上。

龐貝 她叫咬弗動太太。

愛斯卡勒斯 你回去把你同里之中最能幹的揀六、七個人，開一張名單給我。

依莎貝拉 噢。

安哲魯 怎麼！你要賄賂我嗎？

安哲魯 他已經定了罪，太遲了。

安哲魯 那麼按照同樣的方式權衡輕重，你也可以讓靈魂冒險去犯罪呀！

朱麗葉 明天就要死！痛苦的愛情呀！你留著我這待死之身，卻叫慘死的恐怖永 遠纏繞著我！

公爵 你愛那害苦你的人嗎？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你說得對，再說下去。

龐貝 老老實實稟告老爺，小的是個窮小子，不過混碗飯吃。

龐貝 老爺，我舉手發誓，他的老婆才比我們還要清清白白得多呢。

路西奧 （向依莎貝旁白）你明白了吧？再說下去。

愛斯卡勒斯 上天饒恕他，也饒恕我們眾人！也有犯罪的人飛黃騰達，也有正直 的人負冤含屈；十惡不赦的也許逍遙法外，一時失足的反而鐵案難逃。

依莎貝拉及路西奧上。

依莎貝拉 最後還是要受到您的判決嗎？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別這麼就算罷了；再上前去求他，跪下來，拉住他 的衣角；你太冷淡了，像你剛才那樣子，簡直就像向人家討一枚針一樣不算一回事。 你再去說吧。

陪審官 十一點鐘了，大人。

龐貝 很好，這才是千真萬確的老實話。老爺，那時候他坐在葡萄房間里的一張 矮椅上面；那是您頂歡喜坐的地方，不是嗎？

愛斯卡勒斯 那你怎麼知道呢？

愛斯卡勒斯 你的女主人叫什麼名字？

依莎貝拉 明天！啊，那太快了！饒了他吧！饒了他吧！他還沒有準備去死呢。 我們就是在廚房裡宰一隻雞鴨，也要按著季節；為了滿足我們的口腹之慾，尚且不能 隨便殺生害命，那麼難道我們對於上帝所造的人類，就可以這樣毫無顧慮地殺死嗎？ 大人，請您想一想，有多少人犯過和他同樣的罪，誰曾經因此而死去？

愛爾博 稟老爺，他們是好人是壞人小的也不大明九*九*藏*書白，總之他們不是好東西，完 全不像一個褻瀆神聖的好基督徒。

愛斯卡勒斯 既然他作了錯事，你想儘力地揭發他，那麼為了知道到底是什麼錯 事，還是讓他繼續吧。

弗洛斯 是的，因為那裡很開敞，冬天有太陽曬。

安哲魯 我現在要這樣問你，你的兄弟已經難逃一死，可是假使有這樣一條出路 ――其實無論這個或任何其他作法，當然都不可能，這隻是為了抽象地說明問題―― 假使你，他的姊姊，給一個人愛上了，他可以授意法官，或者運用他自己的權力，把 你的兄弟從森嚴的法網中解救出來，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把你肉體上最寶貴的一部分 獻給此人，不然他就得送命，那麼你預備怎樣？

依莎貝拉 好。上天保佑您！

安哲魯 你的兄弟已經受到法律的裁判，你多說話也沒有用處。

僕人 他正在審案子，馬上就會出來。我去給你通報。

愛斯卡勒斯 他說得有理。愛爾博，你怎麼說？

龐貝 那麼，照小的看，他們是還會幹下去的。老爺只要下一道命令把那些婊子 、光棍們抓住重辦，像我們這種忘八羔子也就惹不了什麼禍了。

愛斯卡勒斯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獄吏 謝謝你。（僕人下）不知道他會不會回心轉意。唉！他不過好像在睡夢之 中犯下了過失，三教九流，年老的年少的，哪一個人沒有這個毛病，偏偏他因此送掉 了性命！

安哲魯 好，明天再來見我吧。

路西奧 （向依莎貝拉旁白）你太冷淡了。

愛斯卡勒斯 好，現在我仔細看過了。

安哲魯 她說得那樣有理，倒叫我心思搖惑不定。――恕我失陪了。

安哲魯 哼！這種下流的罪惡！用曖昧的私情偷鑄上帝的形象，就像從造化竊取 一個生命，同樣是不可逭恕的。用詐偽的手段剝奪合法的生命，和非法地使一個私生 的孩子問世，完全沒有差別。

龐貝 什麼也沒有做呀，老爺。

依莎貝拉 我將向誰訴說呢？把這種事情告訴別人，誰會相信我？憑著一條可怕 的舌頭，可以操縱人的生死，把法律供自己的驅使，是非善惡，都由他任意判斷！我 要去看我的弟弟，他雖然因為一時情慾的衝動而墮落，可是他是一個愛惜榮譽的人， 即使他有二十顆頭顱，他也寧願讓它們在二十個斷頭台上被人砍落，而不願讓他姊姊 的身體遭受如此的污辱。依莎貝拉，你必須活著做一個清白的人，讓你的弟弟死去吧 ，貞操是比兄弟更為重要的。我還要去把安哲魯的要求告訴他，叫他準備一死，使他 的靈魂得到安息。（下。）

愛斯卡勒斯 可是官府不能允許你們，龐貝，維也納地方不能讓你們干這種營生 。

安哲魯 我在秉公執法的時候，就在大發慈悲。因為我憐憫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人 ，懲罰了一個人的過失，可以叫他們不敢以身試法。而且我也沒有虧待了他，他在一 次抵罪以後，也可以不致再在世上重蹈覆轍。你且寬心吧，你的兄弟明天是一定要死 的。

愛斯卡勒斯 這場官司可越審越糊塗了。到底是誰執法，誰犯法呀？他說的是真 話嗎？

愛斯卡勒斯 你要吃飯，就去當烏龜嗎？龐貝，你說你這門生意是不是合法的？

依莎貝拉 如果你所說的脆弱，只限於我兄弟一人，其他千千萬萬的男人都毫無 沾染，那麼他倒是死得不冤了。

愛斯卡勒斯 九個！――過來，弗洛斯先生。弗洛斯先生，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 跟酒保、當差這一批人來往，他們會把你誘壞了的，你也會把他們送上絞刑架。現在 你給我去吧，別讓我再聽見你和別人鬧事。

獄吏 （旁白）上帝賜給你動人的辭令吧！

弗洛斯 不錯，我正在那裡磕梅子核兒。

安哲魯上。

安哲魯 明天早上九點鐘把克勞狄奧處決；讓他先在神父面前懺悔一番，因為他 的生命的旅途已經完畢了。（獄吏下。）

愛爾博 來，把他們抓去。這種人什麼事也不做，只曉得在窯子里鬼混，假如他 們可以算是社會上的好公民，那麼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法律了。把他們抓去！

獄吏 是，大人。她是一位貞潔賢淑的姑娘，聽說她預備做尼姑，不知道現在有 沒有受戒。

陪審官 多謝大人。

愛斯卡勒斯 她嫁過多少男人？

安哲魯 好，讓她進來。（僕人下）你就去叫人把那個淫|婦送出去，給她預備好 一切需用的東西，可是不必過於浪費，我就會簽下命令來。

愛斯卡勒斯 一個女人會幹這種事嗎？

依莎貝拉 上天賜大人平安！

愛爾博 謝謝老爺的指教。您看這個忘八蛋應該怎樣發落呢？

愛斯卡勒斯 好，以後你可別讓他們吸引你進去了，再見吧。（弗洛斯下）過來 ，酒保哥兒，你叫什麼名字？

朱麗葉上。

依莎貝拉 可是您也應該發發慈悲。

依莎貝拉 我有一個兄弟已經判處死刑，我要請大人嚴究他所犯的過失，寬恕了 犯過失的人。

愛斯卡勒斯 要是他打了你一記耳光，你還可以告他誹謗罪。

安哲魯 喂，你叫什麼名字？吵些什麼？

依莎貝拉 請您聽我說我要怎樣報答您的恩惠。

愛爾博及若干差役牽弗洛斯及龐貝上。

安哲魯 說明白些，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你叫愛爾博嗎？你幹嗎不說話了，愛爾 博？

安哲魯 老老實實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