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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那文說:「疼死人家了!和你商量商量,我和娘換換吧,我回家做飯,讓娘下地幹活。」傳文說:「得了,得了,就你做的飯?誰吃呀?你上回烀的大餅子,老崔是牙口差了點,愣是沒啃動,隨手甩到豬圈裡,正好砸在咱家老母豬的後腿上,活生生把腿砸斷了。你沒聽傳傑吆喝?」那文說:「也沒砸到他的腿上,他吆喝什麼?」傳文說:「吆喝什麼?他要去找黃木匠給老母豬做副拐杖。」那文咯咯笑了道:「他啊,不用笑話我,等玉書過門看,不一定趕上我!」傳文說:「你們倆要是湊一塊,正好是一對兒。」那文說:「一對兒什麼?」傳文說:「一對兒什麼?一對兒呱呱鳥,光會抻著脖兒叫。」那文咧著嘴哭了說:「叫你這麼一說,我這不是個廢物嗎?」傳文笑道:「誰說你是廢物了?成天陪著俺說話,睡覺,你的功勞也不小呢。」朱開山走過來說:「你們倆在這兒嘀咕什麼呢?」傳文說:「爹,那文的手磨起水泡了,我給她看看。」朱開山說:「那文呀,我這兩天膀子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你給我跑一趟,到鎮上的濟仁堂買兩貼膏藥。」那文高興地說:「哎!」朱開山說:「順便看看你三弟,問問他怎麼好長日子沒回家了。是不是又忙著收山貨了?讓他注意點身子。再到綢緞莊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衣料,有就回來告訴我一聲,你和你娘都做套秋里穿的衣裳。」那文不斷地答應,臉上開了花,顛兒顛兒地跑了。
夏元璋接過字據說:「這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地寫著,提前還貸本息照付。您當時借我是兩千塊大洋,要還四千塊。」佟傳璽說:「對呀。」夏元璋問:「錢您帶來了?」佟傳璽說:「帶來了。您過目,這是本鎮錢莊昌盛隆的銀票,大洋四千塊。」夏元璋接過銀票,反覆看著。佟先生說:「夏掌柜的怕是有假?何不讓夥計到錢莊驗一驗?」夏元璋說:「那就驗驗?傳傑,你腿快,就去驗驗,佟先生這也是好意。」傳傑接過銀票跑了。吳老闆說:「佟先生,我勸了你多少回了,你急什麼?東西夏掌柜的還沒稀罕夠呢,你就讓他再賞玩幾天不行嗎?」佟傳璽說:「我不是急著進京嗎?家父準備給我在直隸謀個縣長的職務,關節都打點好了,就等這件東西了。」吳老闆說:「你那件東西到底值多少錢?」佟傳璽打量著夏宅說:「怎麼不值這麼個家當?」夏元璋說:「真的嗎?」佟傳璽說:「只多不少。」傳傑一頭汗急匆匆地跑回來。夏元璋問:「怎麼樣?銀票貨真價實?」傳傑說:「真真切切,沒有假。」
文他娘恨恨地說:「閉死你那張嘴,關起門來好好過你的日子,家裡的事你少摻和!」那文分辯道:「看娘說的,家裡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我也是琴棋書畫滿腹經綸哪,可就是用不上。」傳文拉拽媳婦說:「你少說兩句吧,趕緊燒火去。」那文下了炕出門。
傳文說:「娘,不光是報應,這兒的人欺生,咱雇的夥計們也都造反了,摁下葫蘆起了瓢,地里的活兒說給你撂了就撂了,有空沒空都摸紙牌,說說他們,一個個眼珠子瞪得牛蛋子大,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也不知誰是誰的東家了。穀子不秀穗兒還種它幹什麼?公雞棒子不打鳴還養活它做甚?光糟蹋糧食。咱這是雇夥計嗎?是養了一群爹呀!爹,這些夥計俺看了,長蟲鑽屁|眼兒,沒治了,都辭了吧,咱換新的。」那文說:「你少說兩句吧,聽聽爹是怎麼說的。」朱開山說:「聽我的?要我說再換也一樣啊,一片地里長不出兩樣穀子。沒有外神鬧不了家鬼。傳文,你看著辦吧,也該為我操點心了。」
朱開山抿了一口酒,說:「二柱子是個膽小的人,他剛才找到我,自己都招了。」傳文夫婦不約而同地站起,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說道:「爹,敬您一杯!」朱開山得意地說:「小樣,知道什麼叫『火眼金睛』了吧?」
眾人恍然大悟,院子里熱鬧起來。而朱開山不時地望著院門外,韓老海始終沒有來……
玉書笑著說:「那就別想那些,想高興的事。」傳傑說:「身在其中不想行嗎?哎?你到底有什麼事?」玉書說:「你這個人真沒勁,人家睡不著覺,想和你說說話。二哥和鮮兒姐有沒有信兒?」傳傑搖頭。玉書說:「唉,我這個媒人你說是怎麼當的?給你們家成了一對親,拆了一對親,還都應在大哥身上,我到現在還老大不自在。你說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怎麼都叫我碰上了?」
文他娘說:「這大媳婦,別看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可是有點兒二,倒也歡喜人。」那文從門外探進頭來問道:「娘,什麼是二?」一句話惹得一家子人噗的一聲笑了。
三天後,夏元璋在院里逗著鳥,傳傑進院說:「掌柜的,來了!」話音沒落,吳老闆領著佟傳璽走進屋子。吳老闆拱手說:「夏兄,您看我領著誰來了?」佟傳璽也拱手說:「夏掌柜的,別來無恙。」夏元璋大吃一驚道:「佟先生?您……您不是上北京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老爺子的事辦妥了?」
朱開山請來老崔喝酒,說道:「老崔,喝酒呀,別客氣,我知道你的酒量。」老崔說:「老當家的,你到底有什麼事就說,不說我的心裏老是揣了個兔子,怦怦直跳。」朱開山說:「誰的心不跳?喝酒。」朱開山一個勁地給老崔斟酒,什麼事也不說。
福興祥門口外,吳老闆似大病初愈,倚著牆坐在那兒欲哭無淚。旁邊他老婆哭天搶地痛不欲生:「作孽呀,這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別人……」吳老闆的兒子黑牛狠狠地瞪著搬運他家東西的夥計們。傳傑搬著一個箱子從福興祥店鋪內走出,看到吳家等人的慘狀,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夏元璋看到傳傑的神態,呼喚著說:「傳傑,你過來!」
朱開山說:「諸位老鄉台,今天請大夥喝酒沒別的意思,也沒有什麼相求的,要是有所求才請客那就讓大夥看不起了。就是想和大夥坐坐,拉扯拉扯庄稼院里的事。來,喝酒,一邊喝著一邊說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來,咱先喝起來!」大夥熱情地響應著。
那文不解道:「可您咋的得有根據啊?」朱開山解釋著說:「我從見到你舅和你的那一刻起,就覺著你們不會是平常人家。後來,我讓傳傑通過夏先生又專門找過你舅,送去二十塊現大洋。一是幫你舅日子能過得好受點,二是讓你舅說實話。你舅死活沒扛住,全說了。」
傳文掀開了一塊托盤上的苫布。苫布下面是山東的優良糧食品種和煙種。大夥歡呼道:「好啊,九九藏書老朱兄弟,這些東西我們早就眼紅了。」朱開山說:「好的還在後面呢!」說著離座,轉到院邊牆,那裡擺了十副山東犁杖。老孫頭說:「這也是送給我們的?我們不稀罕,庄稼院誰家沒有犁杖啊!」朱開山說:「你們用的是滿犁,太笨重了,兩頭牛拉起來都費事,看看我這是什麼犁杖?山東犁杖,簡便輕快,小馬駒子拉起來都嗖嗖的。」大夥都來圍觀。
朱開山和醫生剛出門,韓老海把那包銀圓扔到院子里。朱開山、傳文及醫生都是一愣,醫生有所不解,傳文無奈地撿起銀圓。這時秀兒跑出來,把兩雙鞋塞給朱開山說:「爹,這是我給傳武做的,你托個人捎給他,告訴他,在外邊逛盪夠了就趕快回來,就說秀兒想他!」說罷掩面跑回屋裡,韓老海憤憤地關上堂屋的門。
文他娘好不容易咽下嘴裏的飯菜,喘息著問那文:「你真是格格?」不待兒媳回答,又轉問朱開山說:「你怎麼知道的?」朱開山嘿嘿道:「想知道嗎?不告訴你。」文他娘佯裝生氣道:「你個老東西,想急死我們!說不說?你要是不說,從今兒開始你自己住,沒人伺候你!」那文請求著說:「爹,你就告訴我們吧!」朱開山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說:「其實很簡單,四個字——『兵不厭詐』。」
傳文點點頭,想來想去還是去找了二柱子,他人被孤立,可是一個房裡那些人,事他應該知道。他瞅了個二柱子自己在屋的機會,問他:「二柱子,咱院那些事誰乾的,你肯定知道吧?」二柱子沒說話,只瞥了老崔的炕鋪子一眼。傳文點點頭,出來對朱開山說:「爹,都弄清楚了,就是這麼回事,都是老崔起的事,明天起早俺就掄著大棒子,把老奸臣攆出這個院子!」朱開山說:「不行!攆跑他你一個夥計也留不住。」傳文說:「那怎麼辦?就讓他留在咱家興風作浪?」朱開山說:「別急,我自有辦法。」
他慌亂地從風匣上拿起錢褡子,摸出幾塊大洋,揣在懷裡,轉身就往外跑,突然愣了——傳文堵在了門口。二柱子驚呆了,張口結舌道:「你……」傳文厲聲道:「好你二柱子,原來是個賊!」二柱子撲通一聲跪下了,將懷裡的大洋掏出來,說:「少東家,饒了我吧,我這是頭一回,真的頭一回!」
玉書與傳傑來了精神,用日語對話。
院里一隻蘆花大公雞大中午的抻脖子叫起來。朱開山說:「不識時務的東西,什麼時候才想起報曉!」一甩手,一根筷子飛出去,大公雞立刻斃命。心懷鬼胎的老崔終於忍不住了,哭著說:「老當家的,你就高抬貴手吧!」朱開山故作吃驚道:「老崔,你這是怎麼了?」老崔說:「我認頭,事是我乾的,我也是抹不開情面,替人出氣,至於替誰出氣你心知肚明,我就不說了。」朱開山不動聲色道:「說那些幹什麼?咱今天就說說明年種莊稼的事。老崔,你是種莊稼的把式,咱種什麼?種多少?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老崔說:「老當家的,你真不往心裏去?」朱開山岔開話題道:「今年風調雨順,我看明年好該澇了,我想高粱就少種點,多種些苞米,你早點打譜。」老崔嘆口氣道:「老當家的,你大氣,宰相肚子里能撐船,我是服了!」
吳老闆憤怒異常:「這個姓佟的,真他媽的喪盡天良,捉到他非送官府不可!」夏元璋說:「算了,背後跺腳人家也聽不見,干賺了自家地面受委屈。傳傑呀,你去把火盆端來。」傳傑說:「掌柜的,還沒上秋呢,要火盆幹什麼?」夏元璋瞪著眼睛說:「叫你拿你就拿,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傳傑溜溜地走了,一會兒端來火盆。
這時候夏元璋也來酒館喝酒,見到韓老海打招呼道:「想不到老海哥也有閑情雅緻。怎麼,自己喝?」韓老海說:「哎呀,夏掌柜的,來來來,一塊喝一壺,你大喜我沒過去,我請你。」夏元璋說:「別呀,我請你。夥計,再上幾個好菜,來一壺好酒。」店夥計應答著,麻溜地上菜上酒。
傳文說:「怎麼說的?」那文說:「你想啊,傳傑招了養老女婿,傳武又不在家,你在老朱家可就是蝎子巴巴——獨(毒)份兒了,大阿哥就是再沒章程將來也得即位呀。」傳文犯愁了道:「這麼大的家業,真要是讓俺頂起來心裏還真沒譜兒。」那文說:「那有什麼?有我呢,我可以垂簾聽政啊!」
傳文埋怨道:「爹,好人都叫你做了,得罪人的事都要俺做了。」朱開山笑著說:「安排她下地就是讓她體會體會種田不易,她成天小嘴兒巴巴的挺會說,就是沒體驗,目的達到了就行了,你當我真的指望她幹活?」
正說著,傳文氣喘吁吁地跑進屋來,哭唧唧地說:「爹,娘,不好了,地里的黃煙叫人家毀了!全毀了!」文他娘哭天號地說:「天啊,殺人不過頭點地,怎沒完沒了啦?這是不讓人活了!老朱家的爺們兒都死絕了嗎?啊?他爹,你渾身的雄氣都哪兒去了?讓狗吃了嗎?洋毛子你都敢殺,馬賊你都不怕,怎麼躲進放牛溝你就癟了茄子了?你這是怎麼了!」
夏元璋唉聲嘆氣道:「唉,吳掌柜的,不瞞您說,我在那方面還真是沒什麼興趣,不然怎麼會年近半百才想起來續弦呢?」吳老闆說:「那麼是哪兒不舒服?」夏元璋說:「不是不舒服,是很不舒服。」吳掌柜的說:「哎呀,那得找先生瞧瞧,別耽誤了。」夏元璋說:「我這個病先生看不了,是心病。」吳老闆說:「哦?」夏元璋說:「吳掌柜的,您也不是外人,我把實底兒交給您吧,咱們讓佟先生耍了,他給我留下的是棵假參!」吳老闆大驚失色道:「您說什麼?不會吧?」夏元璋說:「他瞞了我,也瞞了您這個行家,可沒瞞過我的這個小學徒。傳傑,把東西拿給吳掌柜的看看。」傳傑捧來參盒,巧雲又知趣地走了。
佟傳璽說:「我壓根兒就沒去。」夏元璋問:「怎麼?事兒不辦了?」佟傳璽說:「咳!不用辦了,我還沒動身呢,這不,家父又捎信兒來了,說沒事了。」夏元璋說:「您這是……」佟傳璽說:「哦,我是來贖我的東西。」夏元璋目瞪口呆,站在那兒半天沒說出話來,額頭上冷汗直冒。
夏元璋說:「你說你這個小人兒,拿著老爹取樂兒。你不是想要一架風琴嗎?爹給你從哈爾濱買來了,剛卸車,你不去看看?」玉書高興地跳起來說:「是嗎?傳傑,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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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開山見九*九*藏*書韓老海沒有反對,再次對韓老海說:「老哥,不管你對我有什麼怨恨,咱先放在一邊,眼下給秀兒把病治好是最要緊的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韓老海的臉色有所緩和說:「錢你拿走,錢救不了我閨女。你的犁杖沒人敢收吧?你知道了就行。我給你個面子,明天把犁杖給我送一副來別人就敢收了。可我還有一句話,咱倆的賬沒完!你記著,只要傳武不回來,咱們兩家還有好戲看,你要是願意,我給你把戲單送過去,你想聽哪出隨便點!」
拿著種子的,扛著犁的,大夥說笑著走出院門。朱開山笑眯眯地送大夥出去。傳文過來,小聲地說:「爹,我到老海叔家看了,他在家。」朱開山說:「哦?看見秀兒了?」傳文說:「沒看見。半道看見媒婆馬嬸兒了,她說秀兒有點魔怔了,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一宿一宿地不睡,嘴裏不停地念叨傳武,惦記著他的身子。對了,她現在成天什麼也不幹,就是納鞋底子給傳武做鞋,做好就拿刀剁了。」
中午時分,朱開山神態平靜地喝著小酒,旁邊的文他娘邊吃邊說:「他大嫂,今天怎麼多炒了倆菜啊?」那文與傳文相視一笑,那文歡快地說:「今天高興,一不小心就多做了倆菜。」文他娘不解,問道:「又有啥事讓你高興啊?」旁邊的朱開山佯裝不滿說:「啥事你都喜歡刨根問底的,吃你的飯吧!」他轉頭對傳文夫婦道:「你們倆把酒倒上。」傳文倆一愣,那文連忙拿過酒壺酒杯,為傳文和自己倒酒。
秀兒見到朱開山,高興地站起來,雙手抓著朱開山的胳膊,滿臉微笑地說:「爹,你來了?傳武有信兒了?他沒說想我了?你告訴他,我可是想他,天天想,想他給我講的故事。真有意思,一個老虎長出兩隻尾巴。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我給你們講講。山場子里有個老獨臂爺爺……」
傳傑說:「別說了,大哥和鮮兒姐就是沒有夫妻的命。」玉書說:「那你說二哥和鮮兒姐有沒有夫妻命?」傳傑說:「我也說不準,你說沒有吧,他們倆一起跑了,你說有吧,二哥跟秀兒成了親,亂套了。」玉書咯咯笑了。傳傑說:「你笑什麼?」玉書說:「你說咱倆呢?有沒有夫妻命?」傳傑說:「你說呢?」玉書說:「我可不信命。你呀,早就被我攥到手心裏了!」夏元璋背著手溜達進屋裡說:「玉書,你在這兒呀?我說呢,滿哪找不到你。」玉書說:「爸,找我幹什麼?陪著巧雲姨說話吧。」
張把頭對鄰座說:「這個媳婦不簡單,你聽這兩句話,真真假假,把她公公說得哭笑不得。」鄰座說:「可不,我影影綽綽聽說人家原來是個格格呢。」老孫頭說:「你們看看,大媳婦多會說話!好,這杯酒我喝了。」接過那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酒喝到好處,朱開山站起來說:「諸位,我朱開山今天不光請大夥喝酒,還有樣東西相送。」老孫頭說:「還送東西?什麼東西?拿給大夥看看。」朱開山一揮手說:「傳文,讓大夥看看。」
夏元璋一頭霧水,大發牢騷道:「不要你們學日本話偏偏不聽!你們說了些什麼?我一句沒聽懂。」玉書笑得直不起腰來說:「你要聽明白就壞了!」
韓老海發了狠,朱開山家裡遭了殃:滿院子死雞,滿地雞毛,連牲口棚的驢子也弄折了腿。可怪的是,也沒見外人上門啊。傳文疲憊不堪,有點神經兮兮了,嘴裏嘟念叨:「這日子沒法過了!爹,娘,俺一宿一宿地不睡,天快亮了,尋思沒事了,剛合了合眼就這樣了,俺扛不住了!」文他娘十分心疼兒子,說:「老大,這都是報應不到數,就別費心思了。」
朱開山依然平靜地說:「你們倆今天拿下了二柱子,這出雙簧演得不錯,喝了吧。」傳文倆傻了,那文賠著小心地問道:「爹,你怎麼知道的?」朱開山說:「這種點子只有王爺府的格格能想出來。」傳文驚得一屁股倒在地上,那文手上的酒杯也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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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他娘恍悟道:「你個死老頭子,還有小三,這麼大的事不早告訴我!長著嘴巴光知道吃飯啊!」朱開山說:「就你這脾氣,早告訴你還不定出什麼亂子呢。前段時間咱家夠亂的了。」文他娘問:「那你為啥現在說?」朱開山說:「你沒看見剛才他們倆那個得意的樣兒,再不給他倆扎扎翅,他倆就不知道姓什麼了。」傳文說:「爹,那二柱子的事……」
一架風琴已經放在客廳。巧雲擦拭著風琴說:「先生,這叫什麼東西?躺箱嗎?小了點。炕琴嗎?怎麼沒門兒?」玉書咯咯笑著說:「姨,這叫風琴。」她打開琴蓋,熟練地彈奏了一曲,傳傑跟著吟唱。夏元璋搖頭說:「不好聽,不好聽,和拉風匣沒什麼區別。」傳傑笑道:「掌柜的,哪有這麼貴的風匣啊!」
那文哭唧唧地說:「先生啊,為妻的活不起了,渾身酸疼得了不得啦,骨頭都裂了縫兒了,你快給我捏捏按按,要不然為妻的就熬不到天亮了!」傳文說:「你呀,就能咋呼!你說你今天都幹什麼了?耪了不到一壟地,到鎮上逛盪了大半天,買回兩貼膏藥還錯了,是治頭疼的。」那文說:「誰叫爹沒說清楚呢!」傳文說:「能怨爹嗎?他還沒說完你就跑了。」那文說:「我不是怕他變卦嘛。」
文她娘一口飯噎在嗓子眼,想說什麼說不出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文。朱開山還是非常平靜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下去。慌了的那文急於想對朱開山表示敬佩之情,但慌亂之中卻詞不達意道:「爹,你不是人!」剛剛爬起來扶好凳子的傳文,一聽老婆的話又慌了神,還好那文連忙補充說:「爹,你是神!我服了!」傳文長出了一口氣,重新坐好。
元寶鎮的酒館里,韓老海鬱悶地喝著酒,陪坐的是老孫頭。韓老海說:「都送回去了?」老孫頭說:「你發話了,誰能背你的味兒呢?」韓老海說:「沒別的動靜?」老孫頭說:「鴉雀無聲。」韓老海說:「我看朱開山這下是蔫頭了,他那幾垧地的黃煙損失大了。行了,你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吧。你去告訴大夥,我韓老海不會虧待他們的。」老孫頭走了。
那文說:「不是,不是,夏掌柜的我是看出來了,他也沒有兒子,將來是想把買賣交給傳傑。你就不一樣了,咱爹對你還是信不過。」傳文說:「俺也看出來了。可咱爹為什麼就是信不過俺呢?」那文說:「這也怨不得咱爹,你呀,頂破天就是個將才,傳傑就不一樣了,https://read.99csw.com他是帥才。」傳文說:「這麼說,將來要是傳傑和玉書成親,那他就得叫人家招了養老女婿。」那文說:「所以說你還有機會。」
夏元璋和傳傑站在門口,默默地看著街上的這場鬧劇。傳傑嘆氣說:「唉,吳掌柜的這陣子也怪可憐的。」夏元璋說:「哼,他是咎由自取!傳傑,是不是婦人之仁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樣的人,他要是把你整倒了,不但不可憐你,還會坐在你的屁股上喝酒慶功呢。回吧,今天擺酒席慶功,十幾天的工夫賺了兩千塊,痛快!」
朱開山笑著說:「今年春耕的時候你們不是圍在地頭看我的犁杖嗎?還都納悶兒,老朱的地種得怎麼這麼快呢?知道為什麼快嗎?我給你們演示一下。」說著演示起來。
夏元璋點著傳傑的額頭說:「你這機靈鬼兒,想瞞住你還真不容易,敢情你剛才不是哭皇陵!我就奇了怪了,你的眼淚是怎麼擠出來的?」傳傑伸開手說:「我這兒有辣椒面兒。」
晚上臨睡前,那文躺在炕上哼呀咳呀的。傳文說:「文兒,又怎麼了?」
朱傢伙計們圍在屋裡玩紙牌耍錢。二柱子輸光了,罵罵咧咧道:「媽的,點兒太背,不玩了,不玩了。」老崔說:「再玩會兒,晚上飯還早著呢,閑著也是閑著。」二柱子說:「媽的,沒錢了。」他走出屋,伸了個懶腰,忽然聽到那文唱戲的聲音。
吳老闆說:「夏兄,我有件事想求求您。」夏元璋說:「哦?那就說吧。」吳老闆說:「是這麼回事,我想了好些日子,一直不好意思開口。您說我不幹山貨生意別的還真幹不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重操舊業合適,想從您這兒把股撤了。」
老孫頭看到忙忙活活的那文有意道:「大媳婦哪兒去了?自從她進了你老朱家的門,開了小書館,雖說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我孫子倒是識了不少的字,今天我老漢要敬先生一杯酒。」那文說:「孫大爺,教幾個孩子也不費事,爹說我這是藉著機會偷懶呢!再說了,您是長輩,我怎麼能讓您敬酒呢?還是我敬您。」說罷將老孫頭面前的酒杯恭恭敬敬地端起。大夥笑了。
烈日下,朱家一家人都在給莊稼除草。老崔帶著僱工賣力地乾著。那文也蹲在地里,動作誇張,表情豐富,幹了一會兒站下了,擎著手,竟咿咿呀呀地哭了起來。傳文走過來問道:「文兒,又怎麼了?」那文說:「你看人家的手,都磨起水泡了。」傳文說:「乍一干都這樣,等磨成繭子就好了。」
朱開山與傳文回來了。朱開山十分氣悶地坐到椅子上,說:「傳文,你都看見韓家的勢力了吧?咱怎麼趕弄他也不動心。我看了,他早晚還要弄出大事,現在咱就得把兩隻翅膀耷拉著,誰也不許給我惹事!」
回到自己的小倉房裡,傳傑躺在床鋪上,兩眼盯著天花板愣神。玉書躡手躡腳地走進屋子。傳傑起身問:「姐,這麼晚了你還來?」玉書嗔道:「說了多少回了,不許叫我姐了!」傳傑說:「有事?」玉書說:「沒事就不許來你這兒坐坐?你今天怎麼了?悶悶不樂的。」傳傑說:「唉,看著吳掌柜的敗家了,心裏老大不忍。你爹說的對,生意場就是戰場,是戰場就要打仗,就有得勝將軍,也有敗軍之將,可自古哪有常勝將軍?你說咱要是成了敗軍之將,那心裏是什麼滋味?往後想想還真有些害怕。」
醫生看完了秀兒的病出了屋說:「閨女的病也無大礙,就是精神受了點刺|激,主要靠靜養。要是願意就吃點葯吧,我給開個藥方子。」他開著藥方說:「就這樣吧,照方抓藥,兩天一劑。」韓老海說:「那就這樣,我就不送了。」朱開山見韓老海依然冷漠的樣子,只好無奈地說:「那我就先回去了。」說完后與先生走出堂屋。
傳文抄起钁頭,眼睛瞪得雞蛋大說:「俺也不想活了,和他們拼了!」朱開山怒喝一聲道:「都給我閉嘴!」喊罷,背著手在屋裡轉悠,沉默得像塊石頭。大家也都緘口,默默地看當家人如何動作。
朱開山終於開口了說:「好了,說起來拚命最簡單,不用你們動手,我一個拼他十個綽綽有餘,可是有用嗎?啊?你們說有用嗎?他們是洋毛子嗎?是馬賊嗎?你不栽蒺藜哪來的刺?啊,就許咱撕下人家的臉皮坐腚底下,放屁拐帶噴沙子,不許人家泄泄私憤?天下的道理都在咱的布袋裡嗎?他娘,秀兒不是你的閨女,要是你的閨女,你不潑上這條老命燒了他家的房子我不姓朱!」
夏元璋一邊燒著參盒,一邊哭著說:「這哪是現大洋啊,明明是我的半世英名,毀了,全叫它毀了!」老山參片刻工夫化為灰燼。
朱開山的院里擺了兩桌酒席,朱家老小堆起笑臉,熱情地招呼客人,讓座兒。老孫頭、張把頭等人與朱開山坐在一桌,傳文與其他人坐在另一桌。賓客們都坐下了。老孫頭說:「老朱兄弟,你今天請客又有什麼說法?這回是認個乾兒子吧?」朱開山打哈哈道:「要認也不認你,你呀,老乾干棗。」老孫頭說:「別看老乾干棗樣不濟,甜倒牙!」文他娘說:「老孫頭,甜倒誰的牙也甜不倒你的,數數看,你滿嘴還有幾顆牙站著?站著的也在那兒打晃。」大夥笑了。
韓老海看著請帖不解其意,背著手在屋裡轉悠。屯裡接到請帖的幾個人也拿著帖子來了。老孫頭說:「老海,你也接著朱家的帖子了?」韓老海說:「你們都接著了?」老孫頭說:「可不是嘛!老海,怎麼辦?到底去不去?這個朱開山,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啊?」韓老海說:「你們問我,我問誰去?」老孫頭說:「那咱去還是不去?」韓老海說:「誰願去就去吧,自己拿主意。」
夏元璋說:「老哥,還跟朱開山過不去呢?」韓老海說:「能過得去嗎?我閨女現在都魔怔了。我和你一樣,就這麼個心肝寶貝,他這是不讓我活啊!一報還一報,我也不能讓他好過了!」夏元璋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啊!我勸你應該有點節制,山東人也不是那麼好惹的。我看朱開山這個人已經夠大氣的了,他要是真的和你抹下臉來斗,你未必就能佔上風。這個人的來歷我有個大概其,有膽有識,見過大世面,當年……」韓老海不願聽了說:「得了,得了,別替他吹了,都是傳說,連他自己都不認賬。他就是再能耐,我韓老海也不怕他,無非是血葫蘆對對他的鐵砂掌,他有八卦拳我有無影腿,他敢死我敢埋,大不了一命對一命!」夏元璋說:「這是何苦呢?就打你和他倆是旗鼓相當,可鬥來鬥去又有什麼意read.99csw.com思呢?光叫人家看光景了。我估摸了,你們兩家鬥了這些日子都沒少損失,那些人都是白聽你的使喚?」
文他娘掉下臉子說:「他爹,你原來是一個多麼有血性的人兒,怎麼自打闖了關東就變得像只病牛似的?你叫誰嚇破膽了?再這樣韓家就得騎在咱脖子上拉屎了!怎麼跟你越過越窩囊,再這樣俺回山東去了!」那文說:「娘,不能這麼說,我爹這叫卧薪嘗膽,當年我們老祖宗……」
秀兒娘憂慮地說:「他爹,再這樣下去,秀兒早晚得出事。」韓老海略思,起身來到秀兒的跟前,強裝笑臉溫和地說:「秀兒,納這麼多的鞋底子做什麼?」秀兒說:「爹,傳武願意到處跑,穿鞋可費了,我多給他做幾雙鞋,不能讓他光著腳。」韓老海聞此,克制著內心的傷感,繼續溫和地哄著秀兒說:「秀兒,他不會回來了,你就死了心吧,把他忘了吧,爹再給你說個好人家。」秀兒流著淚說:「爹,他能回來的,我沒做錯什麼,他就是一時糊塗,會回心轉意的。我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韓老海再也難以控制自己內心的悲愴,眼含熱淚說:「朱開山,你都看到了嗎?我閨女叫你們老朱家害成什麼樣了!我能咽下這口氣嗎?你不讓我過好,我也不能讓你過安生日子!你等著,咱們一報還一報!」
傳傑拿著一個錦緞盒從客廳來到院內。吳掌柜的大驚失色,指著夏元璋問:「你不是……」佟傳璽指著吳老闆說:「你不是說……」夏元璋板著臉說:「行了,驗驗貨吧。」吳、佟二人面面相覷,驗著貨,汗水流滿臉頰。夏元璋說:「驗好了吧?那就完璧歸趙了。傳傑,送客!」說罷背著手走進客廳。
文他娘說:「燒他的房就解氣了?俺能零刀割了他!」朱開山說:「還是的!」傳文說:「那就這麼忍下去?」朱開山說:「是癤子早晚會鼓頭兒,沒鼓頭兒不能亂戳弄!都聽好了,這件事不許張揚,要斂住氣穩住神。他娘,明天在院里備兩桌酒飯。」文他娘說:「你這又是耍什麼神?」朱開山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那文,吃了飯你留下,給我寫帖子。」那文脆快地答應了。
朱開山仰天嘆息道:「痴情的孩子啊,傳武不值得你為他這樣,我們老朱家對不起你!傳文,跟你娘要些錢出趟遠門。」傳文說:「到哪兒去?」朱開山說:「去趟哈爾濱。」傳文呆在那兒說:「哈爾濱?哈爾濱在哪兒?」這時朱開山已經回到院里。傳文攆上去問:「爹,你還沒說呢,到哈爾濱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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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傑放下手中的箱子,來到夏元璋面前。夏元璋溫和地說:「傳傑啊,是不是覺得我太殘酷了?」傳傑勉強地笑了笑,輕聲地說:「是。」夏元璋循循善誘道:「傳傑呀,生意場上歷來如此,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我不痛下殺手怎麼能維護正經生意人的利益?這種害群之馬不除,元寶鎮的買賣家永無寧日!」傳傑說:「掌柜的,您說的都在理,可我就是見不得人家落難。」夏元璋仰天嘆息道:「我夏元璋又何嘗是鐵石心腸的人?生意場從來都是劍戟叢生險惡無比,你在裡邊滾得久了,一顆心就像被油鍋炸了,水分幹了,變硬了,眼窩子里就不會有淚水了。」
那文邊哼唱著京劇,邊姿態優美地烀著餅子,身段動作煞是好看。傳文急匆匆走來對著灶間喊道:「那文,你出來一下。」那文站到門口問:「什麼事啊?」傳文遞給那文一個錢褡子說:「收好了,這是十塊大洋。」那文問:「什麼錢?」傳文說:「給黃木匠預備的工錢。放好了。」轉身要走。那文說:「還到哪兒去?」傳文說:「到地里看看。」說罷又跑了。那文進了灶間,一會兒又走到院子里,對著堂屋喊道:「娘,您望著門,我去借點醋。」人也跑出院子。二柱子猶豫片刻后,小跑著溜進灶間。
夏元璋說:「哦?您要撤股?這可給我來了個措手不及,那些錢我都押在貨上了,能不能容我緩兩天?」吳老闆說:「我不急,不急。那我就告辭了。」吳老闆滿臉的同情,步履沉重地走了。夏元璋看著他的背影,冷冷地笑了。傳傑也笑了。夏元璋收了笑臉說:「傳傑,你笑什麼?」傳傑說:「掌柜的,您笑什麼?」
韓老海火了說:「你是替誰說話?哦,你是不是替他做說客的?對了,我早就聽說你有意把閨女說給他家老三,你這是替親家說話啊!我可要奉勸你一句,你閨女可別叫人家也耍了。他們家的人玩女人可有一套了!」夏元璋反唇相譏道:「你怎麼這麼說話?難道你閨女是叫人家玩了?」話說到了韓老海的疼處,韓老海咬牙切齒說:「他敢!」
玉書說:「我爸雖然在生意場上精明強幹,可畢竟是落伍了,對新事物缺乏敏感。」傳傑說:「但他是成功者,我們應當為他驕傲。」玉書說:「但願他不像你的父親,在我們的關係上製造麻煩。」傳傑說:「不會的,我對他抱有十足的信心。」玉書說:「傳傑,你真的愛我嗎?」傳傑說:「當然,能得到你的愛是我一生的幸福,我願意為你捨棄一切,就像二哥一樣,在這一點上我很佩服他。」玉書說:「那你為什麼現在不吻吻我呢?」傳傑哈哈大笑道:「你瘋了?不可以這樣抓唬老父親。」二人笑作一團。
傳文冷笑道:「頭一回?怪不得俺們家這些日子老丟東西丟錢,原來是你這個賊乾的!走,跟俺見官去!」二柱子磕頭如搗蒜說:「少東家,我真的是頭一回,開恩吧,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傳文說:「饒了你?你憑什麼讓俺饒你?」二柱子說:「從今以後我聽你的,讓我幹什麼都行,千萬別給我說出去,要不我就沒法活人了。」傳文說:「這是你說的?」二柱子說:「是我說的。」傳文說:「好吧,就饒了你這回。你聽明白了,以後再敢跟俺搗亂,俺就把你做的這些事嚷嚷出去,你在元寶鎮就別想再抬起頭來!」
朱開山非常辛酸地看著秀兒,秀兒娘連忙哄著推著秀兒進了裡屋說:「秀兒,跟娘到屋裡去,娘有個好事跟你說說。」朱開山壓下內心的酸楚,轉身對韓老海真摯地說:「老哥,我聽說秀兒病了,心裏老放不下,這不,讓傳文到哈爾濱請了個先生給閨女瞧瞧。」說著,遞給了韓老海一包銀圓說,「這是我的一點意思,給孩子抓藥用的。」韓老海冷冷一笑,無語。朱開山見此,對醫生做個示意。醫生會意地點點頭,走進裡屋。
堂屋內,韓老海鬱悶地抽九_九_藏_書著煙。秀兒坐在一旁還在納鞋底子。秀兒娘守在閨女旁邊。朱開山帶著傳文和一個醫生登門拜訪,臨到堂屋門口時,朱開山做個手勢,傳文與醫生停在堂屋門前,他自己進了屋。
一家人正準備吃午飯,那文收拾上了飯菜。文他娘說:「稍等一會兒吧,傳文在地里還沒回來。」朱開山說:「那就等他一會兒。我看眼下黃煙上勁了,今年黃煙是個大豐收啊。」那文說:「我聽傳文說,今年的煙價也錯不了。」朱開山說:「差不離吧。咱家地里的黃煙哪年不賣好價?為什麼?咱這是山東煙,品種好,味兒正,又有勁又柔和,顏色也喜人,一上市瘋搶。種莊稼別的我不敢說,要論起種黃煙,誰我都敢和他比試。」文他娘說:「你種煙的本事還不是跟他姥爺學的?」朱開山說:「這倒不假,他姥爺種黃煙那可是好把勢,有名兒,外號煙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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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元璋打開盒蓋,拿來放大鏡說:「吳掌柜的好好看看。」吳老闆看了半天說:「還真看不出來。」夏元璋說:「不是傳傑提醒我也沒看出來,這是棵不值錢的桔梗,顱和須都是假的,刻出來粘上的。」吳老闆又看了半天說:「哎,您這一提醒還真是這麼回事。這個姓佟的,真是太狡猾了!」
佟、吳兩人一走出春和盛店鋪,佟傳璽氣急敗壞地把錦盒摔到吳老闆的臉上說:「你不說是穩拿糖瓜嗎?啊?你拿回家吧!」吳老闆一把揪住佟傳璽的脖領說:「你往哪兒走?我墊的錢呢?還我的錢!」佟傳璽說:「呸!你還有臉要錢?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我他媽的白忙活了!」吳老闆說:「這損失不能由我一個人承擔,這是咱倆的事,起碼也得一人一半,這兩千塊錢可是我借的,我要破產的!」佟傳璽說:「你活該!就你這號的買賣人活該破產!你不破產天理不容!」說罷撒腿跑了。吳老闆坐在地上號啕大哭道:「天哪,殺了人了!我可怎麼辦哪!沒法活了……」
傳文說:「他成?」那文說:「成!這不,山貨就要大上市了,各家勾心鬥角爭得烏眼兒雞似的,夏掌柜的倒退到後台了,搖著芭蕉扇推陳出新,讓傳傑獨當一面。傳傑說了,夏掌柜的現在什麼事也不管,傳傑有幾回生意上的事不太明白找他求教,你猜夏掌柜的怎麼說?」傳文說:「怎麼說?」那文說:「夏掌柜的說,買賣全當就是你的,看著辦吧,我要當老太爺嘍。」
這天早上,那文掃著院子,打開院門,大吃一驚——昨天送出去的犁杖一溜擺在院門口。那文慌忙跑進堂屋說:「爹,出去看看吧,您送出去的犁杖人家都送回來了!」朱開山也是一驚道:「是嗎?看看去。」和那文來到院門口一看,沉默不語了。那文說:「爹,這件事不那麼簡單。」朱開山說:「哦?你說說,怎麼個不簡單?」那文說:「這是人家和您較勁呢,讓您看看放牛溝誰的腳板厚,天大的情沒人敢領。」朱開山背著手,望著遠處的田野說:「嗯,這事不能急,撂一撂再說吧。我是以誠相待,可他也別太過分,我就不信虱子能頂起被單來,螞蚱能穿著我的鞋跑!」
夏元璋背著手在屋裡踱步,傳傑領著吳老闆進屋說:「掌柜的,吳掌柜的請來了。」夏元璋滿臉的沮喪說:「吳掌柜的,請坐。」巧雲獻上茶。夏元璋說:「吳掌柜的,你不是說沒見過新嫂子嗎?這一回見著了吧?」吳老闆開始稱兄道弟了,說:「哎呀夏兄,新嫂子果然俊俏,夏兄真是交了桃花運了。哎,我看夏兄的氣色不太好,新嫂子漂亮,不是晚上砍伐過度了吧?嘻嘻。」
傳文給愛妻按摩,累得滿頭是汗,嘴裏叨叨說:「你說俺娶了個老婆得什麼濟了?啊?白天抗旱,晚上抗你,俺非把你這身臭毛病改過來不可!你怎麼不彈弦兒了?怎麼不寫詩了?什麼一江春|水向東流,俺看是屁滾尿流!」那文一骨碌爬起來說:「不許你糟踏這麼好的詩!」傳文說:「好了,不糟踏。哎,你到鎮上看見傳傑了?」那文說:「看見了。傳傑現在章程可大了,夏掌柜的現在撒手了,貨棧的買賣他說了算了。」
夏元璋說:「銀票呢?」傳傑說:「交給常先生下賬了。」吳老闆說:「咦?東西還沒還呢,你下的什麼賬啊!」夏元璋嘿嘿一笑道:「怎麼?吳掌柜的急了?傳傑,既然人家本息都還了,東西還給人家吧,人家急著有用呢。」傳傑說:「哎!」高興地跑進客廳。吳、佟二人大為不解。
傳文說:「傳傑能撐起來?」那文說:「怎麼不能?你還別看,他的道眼真不少,聯合了幾家信譽好的貨棧,把市面控制得牢牢的。」傳文說:「夏掌柜的真的不聞不問?我就不信!咱爹還說咱這個家讓俺看著辦呢,其實呢?針頭線腦的事是俺說了算,要是動刀子割肉了,刀把還是攥在他的手裡。俺估摸傳傑也是一樣,也是個木偶,他在前台比畫,夏掌柜的在後面牽線。」
吳老闆佯作關心問:「夏兄?您這是怎麼了?」夏元璋結結巴巴地說:「您不是說半年為期嗎?怎麼……」佟傳璽掏出字據說:「夏掌柜的,我這兒可是有字據,我可以提前還貸。」夏元璋說:「還貸?我不著急。」佟傳璽說:「可我急呀!家父還捎來口信兒,讓我帶著東西進京,他要靠著這件東西給我謀個一官半職呢。」
夏元璋說:「是太狡猾了,我被他的外表矇騙了,就尋思大戶人家出來的子弟,不至於干出這種卑鄙齷齪的事來。可他就干出來了。」吳掌柜的低頭道:「這麼說我這個當中人的……」夏元璋說:「哎,不關您的事,您就是做個中人而已,當時東西您也沒過目,怨不得您,我自認倒霉。」
秀兒坐在堂屋門前納著鞋子,她旁邊的籃子里擺放著七八雙已經納好的鞋底子。秀兒清瘦了,精神恍惚,不時地發愣。堂屋內,韓老海悶悶地抽著煙,秀兒娘不無擔心地觀察著女兒。院門外傳來馬蹄聲。秀兒扔下手裡的活兒奔到門口,扶著門框看遠去的騎馬人,又失望地回來,坐下,繼續手裡的活兒。
夏元璋說:「吳掌柜的,這件事就您知我知還有我的這個小學徒知道,就不叫外人知道了吧,丟人啊!東西我不能留著,看著它鬧心,也不能讓它再騙人了,這東西也確實亂真,留著是個禍害,我把它當著咱仨人的面燒了,以後誰也不許提起這件讓我丟面子的事,您看行不行?」吳老闆說:「夏兄說的也是,這是個惹禍的根苗。」傳傑哭著說:「掌柜的,不能啊,這可是兩千塊現大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