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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酒館里的賭局繼續進行著。那文狂勁上來,脫了外套挽了袖子,爺們似的咋咋呼呼,卻更顯得身段婀娜,風情萬種,惹得大夥不時地拿眼睛瞟她。韓老海笑著說:「那文啊,再輸你輸什麼?」那文喝下一盅酒,醉笑道:「有什麼啊,再輸我光著身子走出去。」酒館里一片笑聲。
喊聲爹來喊聲娘,
哪兒死了哪兒埋!
寬闊的松花江水滾滾向前,浪起浪落,水勢洶湧。岸邊停放著一個大大的木排,寬約十五米,長約一百五十米。這個木排由二十余個小木排連綴而成,粗大的原木紮成。木排的后側方拴著一條艚船,艚船上裝載著眾木幫的各種生活用品。柜上帶隊的曹三頤指氣使,指揮大家整理船務。
正說著,剪了新髮型的玉書走進來說:「大娘,我還沒過門呢,就這麼說我?以後咱娘兒倆有的是仗打。」文他娘說:「耳朵就是長!」閉了嘴不理她。玉書逗文他娘說:「耳朵長也沒你的嘴長,我在家裡坐著,就覺得耳朵發熱,尋思大娘又在說我的不是了,忙跑來看看吧,果不其然!」
兩方都陰著臉,僵持著,鮮兒從花棚內走出,向木排靠近江心的邊沿處走去。她走得非常遲疑,但是神色又非常堅定。傳武聲嘶力竭地喊道:「鮮兒!」拔腿向排頭跑去。鮮兒好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向木排的邊沿走著。
排幫們鼓動二招說:「二招,你歌唱得好,和她對一個。」
傳武拱出花棚子,在老獨臂跟前坐下,問:「爺爺,這幾天越走越慢,什麼時候才能到安東啊?」老獨臂說:「唉,咱這是最後一撥排子了,排子再往前走就難了。要是硬往前走,非窩在那兒不可。」傳武說:「那可怎麼辦啊!」老獨臂說:「唉,走到哪算到哪兒吧!鮮兒是不是患了風寒哪?」傳武說:「嗯,這兩天一直咳嗽發燒。」老獨臂說:「走,我進去看看。」老獨臂進了花棚,摸摸鮮兒的額頭說:「還是試試老法子吧。」說著,從懷裡掏出大馬蹄針。鮮兒忍著疼,傳武看著揪心,老獨臂還是尋常的淡漠神色,手腳麻利地在鮮兒身上放出半盆血,那血都發了黑。
朱開山還是坐在凳子上抽煙,二柱子進來了說:「老東家,你喊我?有什麼吩咐?」朱開山說:「也沒什麼事。你娘挺好的?」二柱子說:「我娘挺好的,謝謝老東家挂念。」朱開山說:「腰疼的病沒再犯?」二柱子說:「吃了你給抓的幾副葯好多了。」朱開山說:「哎,有一回你跟我說過你表哥的腚讓黑瞎子舔了一半去,是怎麼回事來?你再給我說說,挺有意思的。」
雙手抓住老船幫,
排幫有的蠢蠢欲動,鼓噪著要靠幫:
闖險灘哇。
鐵底銅幫松花江,
曹三拱進花棚子,一見盆里的黑血,一驚道:「哎呀媽呀,這麼大的毒性啊?」他轉頭問老獨臂說:「這還能走嗎?」老獨臂搖了搖頭。曹三對傳武說:「沒事,實在走不了你們就先在這兒養病,等排子回來的時候再接你們。」說著捂著嘴出去了。
前邊就是十八盤,
召喚哥哥上岸來,
嗨吆!
你是爹來你是娘。
街口另一邊,原來圍在韓家馬車前的一夥打短工的吵吵嚷嚷跑過來,跳上車。傳文剛要趕著馬車走去,一個打工的氣喘吁吁地跑來,對車上的人說:「都到那邊去,老韓家出的價碼更高,到那邊去!」大夥又紛紛跳下馬車,跑向遠處的馬車。傳文跟了過去說:「喂,都別走啊,俺再加一毛!」

3

嗨吆!
映山紅,開紅花,
二招對:
嗨吆!
「是啊,該歇息了。」
有心想把江沿離,
伐大樹,扎木排,
一場秋雨灑落,帶來了陣陣寒意。朱開山一家人散坐在堂屋內,看著這綿綿的秋雨發愁。文他娘說:「都什麼時候了還下雨?這雨來得不是時候。」那文說:「娘,下雨對莊稼不好嗎?」文他娘說:「你除了唱小曲彈弦子還懂什麼?」傳文說:「其實弦子也彈得不怎麼地,嘣嘣嘣,嘣嘣嘣,怎麼聽都像彈棉花。」朱開山說:「說你們沒見識還不願意聽,那文的弦子彈得好哇,一打耳朵就知道,那是經過名師指點的。」
那裡賭得熱鬧,可朱開山一家人急得團團亂轉。傳文說:「你說她到底去哪兒了,還沒回來,急死人了!」朱開山說:「她沒說到哪兒去?」傳文說:「問她光笑,就是不說。」文他娘說:「俺早就看了,這媳婦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早晚惹事。還有老三那個玉書,成天攥著張報紙,小嘴巴巴著,新思想啊,要解放啊,解她娘的臭腳吧!兩根筷子一般長,早晚都是下腳料。」
傳文氣得回了自己屋,躺在炕上喘粗氣。那文說:「先生,生什麼氣?光生氣還氣飽了呢。」傳文忽地爬起來說:「能不生氣嗎?眼看就要敗家了!」那文說:「不就是雇不著工嗎?不就是韓家搗鬼嗎?不如讓我試試看。」傳文說:「你有辦法?」那文說:「試試看吧。」傳文說:「你怎麼試?」那文說:「你就不用問了。你跟爹借十塊大洋,我自有辦法。」傳文說:「你這是要幹什麼?」那文說:「你看你,去借就是了。」
木排闖過險灘,又平穩地緩緩前行。岸邊出現了一處排窩子。
千里放排歸大海,
木排逶迤前行,兩岸的景色如詩如畫,緩緩向後退去。老獨臂不時地指揮排幫行排說:「往江心靠……躲著流子……排子頭要撥正……下篙要准……注意江面的顏色……」排幫們鼓噪說:「鮮兒妹子,都說你蹦蹦戲唱得好,來一段!」鮮兒說:「來一段就來一段,可有一樣,葷口我可不唱。」在排幫的歡呼聲中,鮮兒觸景生情,亮開了嗓子,脆生生的戲調回蕩兩岸,響遏read.99csw.com行雲……
那文說:「那咱就立字據!」一回頭對眾短工說,「你們這些看眼的,想不想『鋪』?不想『鋪』的走人,別在這兒撿便宜。」大夥說:「怎麼個『鋪』法?」那文說:「都是秋後的螞蚱,腿上哪還有點肉?這樣吧,把你們東家答應的工錢翻兩個番,願意就留下來,不願意走人。看樣一個個長得都像個爺們兒,咱們就口頭定約,行不?」大夥異口同聲說:「行,就這麼辦!」
排幫們紛紛跳上木排。老獨臂一聲吶喊道:「開排了啊!」排幫們喊起了號子:
唱著排歌的老獨臂面色冷峻。在歌聲中,曹三及眾排幫神態不一地默默地聽著。二招對老獨臂說:「頭招,前邊那就是老木渡吧?」老獨臂點頭說:「嗯,靠幫吧。」二招指著渡口,驚訝地喊道:「頭招,你看——」
這時被綁在排桿上的傳武大叫道:「瓢把子,小弟也是綹子,失手了,叫他們綁了,大哥救救我!」小旋風走過來,圍著傳武轉著,笑著說:「啊哈,原來你也是綹子?看你這個熊樣,你們大夥看看,像不像尿了炕讓他媽打屁股的樣子?啊?哈哈……」馬賊們都笑了,附和道:「像,太像了!兔崽子還想吃這碗飯?奶毛還沒幹呢!」
莫回頭啊,
傳文說:「玉書,別逗俺娘了,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她呀,越喜歡的人就越罵,不喜歡的人她都懶得說。這麼晚了有什麼事?」玉書說:「傳傑這兩天柜上忙得腳打後腦勺,讓我來說說,這幾天他就不回來下地了。」文他娘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不差他一個。」玉書說:「剛才我在外邊都聽到了,嫂子出去沒回來?」
那文把臉子冷下來,穿上自己的外套說:「明天我可要挨家收賬了,該怎麼辦你們自己端量,我晚上聽回話。忘了告訴諸位了,本人出身格格,剛過百日,老王爺就抱著我在桌上打牌,三歲的時候王爺就讓我摸牌,四歲的時候老家院教我牌路,五歲的時候我就會打二十九路,兩個色子比自己的兒子聽話,一副牌上手摸三把,不用看我就知道它是什麼,光碼牌我就學了三年,抓起牌來,要幺雞它不敢給我來二餅,要東風它不敢給我來紅中,牌掉到地上不用看我知道反正,看下眼神我就知道你想和什麼,論輸贏銀子拿車拉……和你們玩?這就算抬舉你們了!」
在這個木排的最前邊搭制著花棚。鮮兒躲在花棚里,不時咳嗽著,探出頭偷偷地看著岸邊。岸邊擺放著一個碩大的供桌,供桌上擺著各種山林中采來的供果,點著很多香燭,香爐中香煙裊裊。約二十名老老少少的男排工,面向供桌與江水跪地。領頭的老者瘦削中透著精幹,一支缺了臂膀的袖管套扎在腰中,甚是顯眼,不用說,此人正是排幫的「頭招」老獨臂。老獨臂身後緊跟的是一個英武的青年,眉宇間虎虎生氣,只是因為奔波日久,面有憔悴,卻是傳武。老獨臂引吭高歌道:
獨臂老人對傳武道:「孩子,你說你,憑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找我來幹什麼?」傳武說:「爺爺,我就願意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像你一樣,舒心,痛快!」老獨臂笑道:「你們兩個小人兒一路脾氣,心就是野。」傳武說:「和你一樣,你的心不野?」老獨臂說:「和我比幹什麼?我是被逼無奈。」
傳武靈機一動說:「獨臂爺爺,快,讓大夥把我捆起來!」眾人莫名其妙。老獨臂一拍大腿說:「對!把他捆起來!」大夥面面相覷,不知何意。老獨臂吼著說:「還發什麼呆?大夥把錢都藏到他的褲襠里,把他綁到排桿上!」大夥這才恍然大悟,趕忙行動,捆人的捆人,藏錢的藏錢。鮮兒也急火火地從灶底操起灰來塗了滿臉,扮成一個廚娘。
夥計們進了堂屋。老崔說:「老當家的,你喊我們?」朱開山說:「不好意思,耽誤你們玩了。」老崔說:「不玩了。」朱開山說:「玩吧,猴年馬月趕上這麼一回,不容易。」傳文說:「爹,你不是要給他們樣東西嗎?」朱開山說:「你看,你不說我差點忘了。」說著從腚底下抽出缺了的那張牌扔到地下說,「少了這張牌你們玩不成了吧?回去玩吧。」
曹三氣急敗壞道:「傳武,你別他媽的不識好歹,你是想把我們都害死啊!我就問你一句話,你動不動手吧?你要下不去手,我們幫你!走!」傳武猛地跳起來,吼道:「站住!誰敢動鮮兒一指頭,誰就先去見閻王!」曹三等人被傳武的氣勢所震懾,停下腳步。
江岸上,馬賊小旋風帶著全副武裝的部下騎著馬急馳。小旋風朝天鳴了幾槍,大聲沖排幫喊著:「趕快靠岸!」木排上曹三大驚失色道:「老獨臂,你看,這是小旋風的人馬,怎麼辦啊?」老獨臂也有點慌神道:「怎麼遇見他們了!江面太瘦,他們說上來就上來,誰也擋不住。」曹三說:「那就認頭了?讓他們隨便搶?」老獨臂說:「也不用怕,他們劫財不劫命,弟兄們身上也沒多少錢,讓他們看著搶吧。夥計們,身上的錢能藏就藏,不能藏就讓他們搶,千萬別招惹他們!」曹三急了說:「你們都好說,我呢?這一道上的使費都在我腰裡,往哪兒藏啊!」
嗨吆……
有心要把江沿闖,
傳文說:「啊?他也沒種豆子,眼下也用不了那麼多人啊!」傳傑說:「你當他雇了去幹活啊?都領在鎮上打牌呢,韓老海管吃管喝,一個個好不快活呢!」傳文肚子氣得鼓鼓的,一掌拍到馬屁股上,發著狠說:「這個韓老海,看樣不把咱整個服服在地不算完。這可怎麼辦啊?咱爹也不管,難死人了!」朱開山從堂屋裡出來,聽到傳文發牢騷,不滿道:「我是不管嗎?能管我不管嗎?腿長在人家身上,我能把人家拖來?算了,有多少算多少,就咱這些人了,整成什麼樣就什麼樣吧。」
木排上,躲在花棚里的鮮兒不甘寂寞,站在排子上接唱道:
夥計們無不愕然。朱開山驀地厲聲道:「別尋思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後幹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這張牌里什麼都有了!你們信不信?」夥計們面面相覷。老崔跺了跺腳說:「老東家,我鬥不過你,徹底服你了,從今以後老老實實聽你的。都愣著幹什read.99csw•com麼?幹活去!」
那文說:「爹,自打我嫁到咱家還沒為家裡出點兒力,現在該我亮個相了,我要叫傳文知道什麼叫咬人的狗不露齒。」文他娘從裡屋探出頭來說:「怎麼,那文,你要咬人了?」那文說:「娘,我就是打個比方,我的意思是,大家別拿豆包不當乾糧,你們就相信媳婦一回。」朱開山說:「好好好,就相信你一回。他娘,給媳婦十塊錢。」
傳武眼見著眾人的態度,有些服軟說:「我求求你們,她還有氣啊!她要是真咽氣了,我跟她一塊兒下去,好不好?」曹三認真地說:「傳武,好姑娘有的是!」說著摸出兩塊大洋晃了晃說:「只要有這個,什麼樣的都得任你挑!傳武,聽我一句話,趕緊把她扔了吧!」說罷把大洋塞進傳武懷裡,傳武哪裡肯接,一巴掌把錢打到排上。
人人見了都想掐,
小妹妹,聽根芽,
嗬嗬……
鮮兒笑道:「爺爺,你就能遭白個人。」老獨臂說:「我遭白她幹什麼?穿點戴點也就是了,有些臭男人一哄她就上鉤,就要跟人家過日子,等她把錢花光人家就跑了,再回到江沿兒,再賣,掙了錢再跑,一回回上當就是不長記性,也就是個潮乎蛋子。」傳武說:「紅姐心眼兒太善良了,也太直了。」
嗬嗬!
傳文跑進院里,看到僱工們一個個都坐在院里不動,瞅了一眼,顧不得細問,慌忙進了堂屋。朱開山坐在凳子上悶頭抽煙。傳文焦急地說:「爹,韓老海搗亂,雇不著工怎麼辦啊?」文他娘說:「他爹,你倒是說句話啊,看把孩子急得!」朱開山還是不說話。
嗬嗬!
曹三沉下臉說:「有什麼氣?都是濁氣!我告訴你傳武,我曹三是這條排上的總管事,對你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總不能讓她臭在排子上,讓大傢伙都跟著倒霉吧?來來來,你跟我出來一下。」傳武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鮮兒,隨曹三走出花棚子。花棚外的木排上,排工們聚在一起。傳武隨著曹三走向排尾。一個快五十的排幫老郭道:「傳武,我們可都是拉家帶口的,我們可不想陪著這個娘們死!再不把她扔下去,可別怪我們不講兄弟情義,你也一塊兒下去!」眾人附和著。
就怕妹子笑話咱。
傳文興沖沖跑到屋裡一看,那文正睡得酣暢。傳文推著媳婦說:「文兒,醒醒,你是咱家的有功之臣,娘說你是楊排風大破了天門陣,給咱家立了頭份功,咱爹讓過去吃飯,要敬你三杯酒呢!」那文慵懶地說:「酒就不要喝了吧,你給我研墨吧,我好久沒寫詩了,現在上來了詩興呢……」
老孫頭說:「我賭三頭牛!」
良宵春夢不是家!
闖過險灘奔老洋……
嗨吆!
俏哥哥,浪里花,
大賭開始了。那文醉醺醺地打三家,她不停地晃來晃去,時而皺眉,時而傻笑著。眾人發出一陣陣的淫|盪笑聲,等著看好戲。可戰來戰去,眾人漸漸傻了眼。韓老海直朝老孫頭和張把頭使眼色耍牌,那兩人卻苦著個臉光瞪眼。那文瞅在眼裡一笑,起手摸了一張牌,刷地將面前的牌推倒,喊了聲「和!」話音沒落,又一下把字據攥在手裡,念道:「韓老海輸馬四匹,張把頭輸牛三頭,老孫頭輸房三間。對不起,這幾張契約我先收了。」韓老海、張把頭、老孫頭三個玩家呆若木雞,大汗淋漓,都在嘎悠嘴,卻說不出話來。
那文說:「算了吧,我還得回去,我爹等著喝酒呢。不過要是真玩起來也沒什麼意思,你們的檔次太低。行了,走吧,看你們打牌上火,出張牌磨嘰老半天,生孩子也沒這麼費事的。」轉身要走。韓老海攔住不放說:「別走啊,把我們損了半天這就要走?玩兩把,我倒要請教請教。」
朱開山笑了說:「怎麼會呢?我朱開山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還不清楚嗎?把契約拿走吧,把韓老海的也帶著給他,告訴他,我和他沒賬。」
家有妻啊,

1

順江走啊,
那文又喝了一盅酒,說:「就玩一把了,我一個人賭你們仨,我和牌你們三家輸,你們三家不論誰和都算我輸,咱來大的,不許賴賬,要立字據!」韓老海說:「來大的?你還有什麼大的?」那文有些醉眼矇矓笑著說:「我哪兒大你們不知道?」眾人又大笑道:「光說大,誰看見了?」那文咯咯笑著說:「你們贏了就看著了。」韓老海說:「你真的拿你自己下注?」他面露紅光,心裏暗道:朱開山呀朱開山呀,你讓我閨女丟醜,我今天就讓你媳婦在全鎮面前現眼。
妹妹今年才十八,
傳武拱出花棚子,一頓臭罵道:「閉死你們的臭嘴!我想把你們都扔了!誰敢胡說八道我和他沒完!」說著脫了衣服要和人家動武。曹三一看事不好,悄悄地溜了。老獨臂老人拱出花棚子,攔住傳武說:「你小子,又要犯渾!還不想辦法給她抓幾副葯去!」他又轉對大家說:「你們不是早就想快活快活嗎,風陵渡這兒地方雖小,可什麼都有。明天一早都給我按時回來,去吧!」排幫們高興地哄鬧著向岸上跑去。
張把頭說:「我賭三間房!」
哥哥不是不採花,
文他娘說:「這塊荒料,不知一翅子扎哪兒去了,荒料就是荒料,就可以扎個籬笆牆。」玉書說:「要我說,你們都小瞧了嫂子,嫂子將來可是一個驚天動地的人兒。」傳文說:「玉書,你陪陪娘,俺出去找找這塊荒料,好歹還能扎個籬笆牆,防防野狗什麼的也行。」說罷跑了出去。
走江心哇。
元寶鎮的酒館里烏煙瘴氣,如同鱉吵灣。韓老海和老孫頭、張把頭幾個正在吆五喝六地打麻將賭錢,一群打短工的在一旁看眼兒,那文走進來,一邊看著read.99csw•com牌一邊諷刺挖苦說:「哼,我當是些什麼高手,哪有一個會玩牌的!」
渡口上,傳武抱著昏厥的鮮兒默默地站在那兒,兩個人的模樣非人非鬼。老獨臂震驚了,泥塑木雕似的站在那兒,大滴的淚珠滾出眼窩,一聲不吱。木排靠幫了。傳武抱著鮮兒躍上排子。大夥掩飾不住,驚懼地看著二人。老獨臂嘆了口氣說:「孩子,你們命大,這輩子沒看見你們這樣的痴情男女!」傳武跪下了,喊了聲說:「爺爺,她是我的命啊……」老獨臂轉身對大家說:「你們都聽著,從今往後誰要再逼他們,我就宰了他!」
引來四方男兒郎。
「頭招,靠幫吧,早靠晚不靠。」
鮮兒從花棚子里拱出頭來說:「爺爺,打聽你個事,我紅姐這幾年在哪兒?沒有她的音信兒?」老獨臂說:「沿著江沿兒走總會碰見她的。」鮮兒說:「她現在幹什麼?成家了?」老獨臂說:「她還能幹什麼?乾的還是皮肉生意。錢沒少掙,都作索了。有了錢,不是跑到哈爾濱,就是跑到牡丹江,大把大把地花。臭娘們兒不學好,有了錢就和俄羅斯娘們兒比穿戴,貂皮大衣,高跟皮鞋,還戴著捂眼罩,走起道來屁股扭啊,扭啊,一直能扭到海參崴,兩個奶|子挺啊,挺啊,恨不能挺到西伯利亞!」
傳文一跺腳說:「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跨江過海這是圖的什麼?」文他娘一步跨出堂屋說:「老大,話可不能這麼說,咱要是不出來這個樣也沒有,早不知死幾個來回了!都忘了?聽說要闖關外,你們哥兒幾個樂得直翻跟頭,現在又說這些,別蜷舌頭說話!」
奔老洋哇。
受不住西北風開花浪。
有去難歸好凄惶……
韓老海回頭瞪了那文一眼說:「爺們兒在這兒玩,你一個婦道人家往這兒湊什麼?這裏沒有女人的事,你趕緊給我出去!」那文說:「憑什麼?我來給我爹打酒,酒館是你開的?就打是你開的也不能攆客啊!」韓老海說:「沒看見我們在玩牌嗎?」那文哈哈笑了說:「你們這也叫玩牌啊?我看了,元寶鎮沒有一個會真玩牌的,全是胡打亂敲。」韓老海來了氣說:「這麼說你也會玩牌?小樣兒吧。」那文說:「不敢說會玩,可是看過,要是玩起來你們這裏沒有一個是對手。」韓老海說:「口氣不小,要不你上來試試?」
文他娘拍著巴掌笑道:「天爺爺呀,楊排風掄著風火棍破了天門陣,這可是立了頭份大功!」朱開山說:「她娘,趕快,今晚上的飯另吃,趕緊炒幾個好菜,燙壺老酒,咱請媳婦上炕吃飯!」傳文說:「爹,那文累了,我去把她扶來?」朱開山一揮手說:「不!不,你把她背來,我敬她三杯酒。」傳文高興地跑出去。
這一番折騰,鮮兒已是奄奄一息。傳武把她放在炕上,坐在一旁暗自垂淚。老獨臂進來說:「孩子,我看鮮兒不行了,可木排還要走啊!傳武,也不是不留你們,你總不能讓鮮兒死在排子上吧?死在哪兒也得黃土蓋臉啊。鮮兒這兒我給留了幾個錢,你和她留在岸上吧。」說罷扭頭而去。
兜里沒錢腰不硬,
小旋風說:「媽了個巴子,綹子遇綹子不救,這個道理你也不懂嗎?行了,你就在這兒涼快吧。夥計們,這兒水淺,走人吧。」說罷,率眾跳下排子。馬賊們騎上馬揚長而去。眾人這才把排桿上的傳武解下,紛紛道謝。曹三拍著傳武的肩膀說:「你小子,行,還有點心眼兒膽識。」
孩兒心裏好凄惶;
順著大江放下來,
那文說罷,輕聲一笑走出酒館。酒館里死一般地寂靜。眾人望著韓老海,惶惶不知所措。韓老海的頭耷拉下來,揮了揮手道:「不用看我,該怎麼辦你們就怎麼辦吧,我今兒個是一口咬到生鐵了,認栽!」

2

元寶鎮街口兩邊,朱家、韓家兩掛馬車都在招工。傳文一看韓家的夥計就來氣,他憋足勁,站在馬車上吆喝道:「想做工的跟我走啦,我按今天的最高價碼出工錢,吃的就不用問了,頓頓豬肉粉條子大饅頭,管夠造,隔三差五還有魚,晚上還有小酒。這樣的好事到哪兒找啦,還等什麼?快上車啊!」
撐起篙哇。
順子說:「別光問別人,你沒說點別的?」老崔說:「我能說點什麼別的?你們信不過我?」二柱子說:「你在老當家的那兒待的時間最長,都說了些什麼誰知道?」老崔說:「你什麼意思?」二柱子說:「我能有什麼意思?」老崔說:「你們信不過我?」順子說:「這年頭誰也別信誰,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飯吧,別到頭來叫人家賣了還幫人家點錢,吃了晌我可要幹活去了。」正吵吵著,傳文站在門口喊道:「都到堂屋去,老東家要送你們一樣東西。」
妹子不圖金和銀,
傳文將信將疑地找朱開山借錢。朱開山對傳文說:「這孩子,凈做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事,不說清楚了我不能給錢。」那文走進屋來說:「爹,你就借給我十塊吧,別不捨得,您聽清楚了,就是借,不是要,明兒一早還你。」朱開山說:「不是不捨得,要是有正經用項,給也給得,可你到底要去幹什麼?」
女子對道:
哪怕激浪沖千里,
那文說:「玩兩把就玩兩把。」說著把一個玩家替換下來,笨手笨腳地洗了牌,瞧著她的身手,韓老海一笑說:「慢,我們可是動輸贏的。」那文說:「我知道。」
朱開山憂慮地說:「這場雨過去霜期怕是要提前來了,咱們家種的大豆多,要是真的提前那可是要命的!」傳文說:「那怎麼辦?」朱開山說:「沒別的辦法,只能往地里扛苞米秸子漚煙抗霜了。」傳文說:「咱家種的豆子多,那得多少人扛,多少人點火啊!」那文說:「那就未雨綢繆啊!」文他娘說:「那文,你又說了個什麼詞兒?」那文說:「未雨綢繆。」文他娘說:「什麼意思?」那文說:「就是說天還沒下雨,先把門窗綁九_九_藏_書牢。也就是提前做好準備的意思。」文他娘說:「嘖嘖,還說俺說話拐彎兒呢,你這彎兒拐到高粱地里去了。」
捨不得一碗乾飯一碗魚;
那女子潑辣辣地唱了起來道:
鬥風浪哇。
排幫們歡呼叫好。老獨臂擺擺手說:「好了,都把眼睛瞪起來,前邊就是十八盤,這可是惡河!」果然,前邊出現了險灘。老獨臂兩眼緊盯著河面,排幫們齊心戮力。只見木排幾次沉浮。傳武和鮮兒死死地拉著手……
好妹子,賽山花,
木排在嘶啞的號子聲中繼續前行,一直到天擦黑了才靠了岸。花棚里,鮮兒懨懨地躺在松毛鋪上,不停地咳嗽。傳武焦急地說:「姐,你咳嗽越來越厲害了,是不是受了風寒?」鮮兒說:「我沒事。都上岸了,你也去吧。」傳武說:「姐,我不去,守著姐比到哪兒都好。咱就干這一季,等分了錢咱就安下家成親。」花棚子外,老獨臂默默地抽著煙。
也不見談什麼正經事,就這麼一個一個見了一遍。傳文覺得奇怪,問那文:「爹這是幹什麼?一個個地提溜,過堂嗎?」那文尋思了半天,一拍腦殼說:「我的天,咱爹這招兒絕,太絕了!你看吧,住會兒他們就會出工了。」
哥哥不理為的啥?
號子聲中,木排緩緩離岸,順江流而下。
老獨臂聽到鮮兒的歌聲愣住了,朝著傳武發火道:「傳武,她怎麼還沒走?」傳武說:「爺爺,她沒地方去了,你就帶著她吧。」老獨臂吼道:「你們這兩個冤家啊!自古以來哪有女人上排子的?這兒不比山場子,風險太大,讓她回去!」鮮兒遠遠聽見了,咳嗽著說:「爺爺,我不怕,你們到哪兒我跟到哪兒!」老獨臂嘆了口氣說:「唉,拿你們就是沒辦法,不怕死就留下吧。」一揮手說,「夥計們,上排子啊!」
那文說:「那可不!我阿瑪那是花了大銀子,專門從北京請了給名角兒捧弦子的師傅把手教的。就我彈的這弦子,你滿東北找吧,沒第二個。」朱開山說:「那文,你哪兒都好,就是這個不謙虛,什麼時候能改?你們當格格的都這德行?」文他娘說:「可不是,說起話來雲山霧罩,得拿簸箕簸著點。」那文說:「娘,為什麼?」文他娘說:「秕子多唄!」那文說:「秕子多怎麼了?」文他娘說:「秕子多就是實成的少。」那文說:「呀呀娘啊,你就說我實話少不就得了?拐這個彎兒啊!」
鮮兒睜開眼睛說:「傳武,把我扔下吧,要不你也活不了。你的心思姐都領了,姐這輩子有人疼過,雖說沒有個家,姐知足……」說著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曹三又拱進花棚子,捂著鼻子聽了聽鮮兒的呼吸,沖傳武說:「不行了,這人馬上就要咽氣了!傳武,聽我的,趕緊把她扔下去吧!」傳武一驚,伏下身子聽了聽鮮兒的呼吸,說:「還有氣呀?」
曹三見排幫兄弟三五成群地在吃飯,湊過去,嘴裏罵道:「凈他媽的扯淡!哪有女人吃這口飯的?女人應該在岸上吃咱們。我早就說了,她在這裏不吉利。我看她這病八成是癆,早晚把你們都給傳染了。你們商量商量,看怎麼辦吧。」排幫們頗有幾個迎合,一個說:「對,扔了,怪不得我老輸錢,有她在排子上大夥都沒有好。」另一個說:「我這兩天也咳嗽,說不定是叫她傳染的。」
如此三番開始了拉鋸戰,打工的人跳下這車又上那車,折騰個不清。乾脆在兩車中間蹲著,看兩邊抬價。傳文到底頂不住了,愣愣地看著對方把人拉走,一個也沒雇,嘆了口氣,趕著馬車自己回家了。
老崔是最後一個,他從堂屋回來,見幾個夥計還在玩牌。二柱子說:「咦?怎麼少了一張牌?」順子說:「少了牌怎麼玩?不玩了。」老崔說:「別呀,找找。」大夥起來找牌,怎麼也找不到。老崔說:「不玩了。奇怪,剛才還一張不少呢,怎麼打了幾圈就會少了呢?」二柱子問:「打頭的,老當家的找你說了些什麼?」老崔說:「和你們一樣。」順子說:「真的?」老崔說:「真的。」二柱子說:「沒說點別的?」老崔說:「沒有啊!沒對你說點別的?」二柱子說:「也沒有。」老崔說:「那你沒說點別的?」二柱子說:「絕對沒有。」老崔說:「你們都沒說點別的?」大夥都搖頭。
木排在寬闊的江面上艱難地前行。老獨臂坐在排頭,輕聲地哼唱著,蒼涼的歌聲在江面上回蕩:
鴛鴦戲水好風流,
傳武問:「爺爺,前邊是什麼地方?」老獨臂說:「噢,這是一個排窩子,前邊還有,不在這兒停。」岸邊有披紅掛綠的女人在招搖,風情萬種,騷勁十足。一個肥碩女子搖著手絹喊道:「大兄弟,靠幫吧,天眼瞅著黑了,酒給熱上了,炕也燒好了,熱乎乎的被窩就等著你鑽了,妹子陪哥哥睡一覺,歇歇乏。」二招問老獨臂:「頭招,靠不靠幫?」老獨臂一擺手說:「往前趕,到前邊風陵渡再靠。」
二招一笑唱道:
人的命有時就像倔強綿長的松花江水,就是讓冰封了上頭,冰下依然有熱流涌動,奔流不息。三天後,鮮兒醒了,她喘著氣喃喃地說:「我餓了……」傳武大喜,問:「你說什麼?」鮮兒說:「我餓了……」傳武跪在排子上,眼裡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旋即像瘋子似的哭喊著說:「鮮兒活過來了,活過來了……」老獨臂聽見沒回頭,讓二招端了飯菜送進棚。棚子里,傳武死死地抱住鮮兒,哭著說:「姐,咱都是死過幾回的人了,閻王爺都不稀要啊,你怎麼就是想走那條道啊?姐,你到現在還沒有個家,咱們自己的日子還沒開始,我要讓你有個家,這輩子咱倆再不能分離了!」
朱開山家裡,傳文套了馬車打算到鎮上。傳傑走進院子說:「大哥,你要幹什麼去?」傳文說:「到鎮上看看,俺就不信憑著錢就雇不到工。」傳傑說:「大哥,算了吧,現在這個時候,有地的人家沒有出來打工的,街面上就那麼幾個打工的,都叫韓老海招去了。」
二月開江桃花水,
鮮兒昏睡了三天,傳武守在她跟前侍候了整三天!鮮兒吃不下藥,傳武就嘴對嘴地餵給她;鮮兒身上燙人,傳九*九*藏*書武打來江水用毛巾一遍遍地給她擦身子降溫。三天過了,鮮兒的燒退了,傳武的臉瘦了一圈。
木排靠向岸邊。小旋風等人下了馬,躍上靠近岸邊的木排。兩個馬賊端槍威脅著眾人,小旋風指揮著其餘的馬賊搜查著。馬賊開始了瘋狂的劫掠,卻沒搜到幾個錢。小個兒嘍啰走近小旋風說:「媽了個巴子,遇到一夥窮鬼!」
傳武惡狠狠地說:「我今天也把話挑明了,女人上排過去也不是沒有過,鮮兒的病也決不會傳染給別人,都是你瞎琢磨的,她是我的女人,我們死也要死在排子上,你給我閃開!」說完徑直背著鮮兒向排頭走去。
老獨臂不停地用棍棒敲打著心猿意馬的排幫說:「我叫你們起花心,都給我幹活去!」二招喊起了號子,排幫們應和:
嗬嗬!
配對鴛鴦成個家。
八圈下來,那文是一輸再輸,一把未和不說,還老點炮,她氣鼓鼓地站起來說:「今天手氣不好,沒錢了,不玩了。」韓老海冷笑道:「我還當是高手呢,原來是只油葫蘆,到底是騍馬上不了陣。」那文說:「我還不信了呢,我把首飾押上,再玩兩把。」
朱開山說:「我大媳婦和你們都有賬?」老孫頭說:「她一個人把我們都涮了,我們輸慘了!」朱開山呵呵大笑道:「到底還是小看了這孩子!行了,你們的要求也不算過分,我就替她做主了。」眾人千恩萬謝道:「謝謝朱大哥,你要不答應我們上弔的心都有了。謝謝了。謝謝了。」一個個鞠躬如搗蒜地走了。大夥沒走幾步,朱開山大喝一聲道:「都給我回來!」大夥驚呆了說:「你這是要反悔?」
文他娘哭唧唧地說:「這可怎麼好?夥計們也摔耙子了,沒有人手咱的豆子就瞎了,這不是要殺人嗎!」傳文說:「娘,夥計們怎麼了?」文他娘說:「怎麼了?說了,雇短工給那麼多錢,他們虧了,不幹了!」傳文說:「這不是雪上加霜嗎?俺去說說他們!」朱開山說:「不用,你一個一個把他們喊來,我有話說。」
老獨臂把傳武叫到跟前,說:「孩子,看起來你不愧是朱開山的兒子,有膽識。」傳武說:「我也是逼急眼了。」老獨臂說:「鮮兒這孩子也是命大,怎麼就好了呢?爺爺有點對不住你們。」傳武說:「爺爺,我不怪你。」老獨臂說:「不是爺爺心狠,出來闖世界,靠誰都不行,就得靠自己,有了災有了難你就得自己在刀尖上滾,滾過去就是活命,滾不過去別怨誰,這就叫闖江湖。有人幫扶你那是你的造化,沒人幫扶也別怨天怨地,因為誰也不欠你的。我的這些話你聽了也別心涼,不好聽可是實情。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傳武點著頭說:「爺爺,我都聽明白了。」
老韓家院里,秀兒往車上裝玉米秸,裝了滿滿一車。哈爾濱的大夫開的藥方起了效。秀兒不再痴想傳武,神情正常,人卻清瘦了許多,韓老海說:「秀兒,你這是幹什麼?」秀兒擦了把汗水也不說話,趕著牛車出了院,一直趕到朱開山家的大豆地里,秀兒把車停住,把一堆堆的玉米秸攏好。韓老海默默地看著,說道:「秀兒你傻了?這不是咱家的地!」秀兒說:「不,這是我家的地,是我公公的地,霜要來了,我得幫著公爹熏霜。」韓老海扭過頭,望著遠處的田野,眼裡的淚水慢慢地涌了上來。
文他娘擎著三張契約說:「這是三張什麼紙?還拿著挺金貴的,他爹,我不識字,你看看。」朱開山接過契約一看,大驚失色道:「我的老天,她這是出去賭錢了,贏回來半個家當!」正說著,老孫頭、張把頭帶著一伙人闖了進來。朱開山一愣道:「你們這是……」老孫頭和張把頭一個勁地哀求說:「開山大兄弟,高抬貴手吧,活不下去了……」大夥也一個勁哀求說:「求求你跟嫂子過個話吧,我們都輸不起啊,我們都願意給你們家打工,我們白乾頂賭賬還不行嗎?」老孫頭說:「老朱兄弟,我和張把頭商量了,明天拉上百十人的隊伍到你們家地里抗霜,那筆賭賬就勾了吧。」
老獨臂唱完了傳武唱:
十年漂泊到江上;
渾身都是銅疙瘩,
自從來到關東山,
盼郎歸啊,
曹三及眾排幫目瞪口呆地看著。鮮兒走到木排邊上,腳步沒做任何停留,回頭沖傳武一笑,一頭跳入江水中。傳武傻了有片刻,隨即叫著鮮兒,也縱身躍入江水中。老獨臂獃獃地站在木排上,淚水愴然而下。
風陵渡岸邊起風了。曹三吆喝著說:「趕快起排!」二招說:「等一等,傳武和鮮兒還在農戶家熬藥呢!」曹三說:「不等了,趕快走!」眾排幫用竹篙使勁地撐著岸,木排緩緩啟動了。岸上,傳武背著鮮兒氣喘吁吁地跑來,一縱身躍上木排的後部。曹三攔住他說:「傳武,今天我們把話挑明了,女人本來就不該上排,再說了,她這個病,早晚把大家都得傳染了!要麼你把鮮兒扔下,要麼你們倆人都下去,你選哪條道?」
一家人都等著那文吃飯,見那文搖搖晃晃地走進屋來,扶著門框嘻嘻笑著不說話。文他娘聞著了酒味,埋怨道:「怎麼才回來?可傷了,你這是喝酒去了?」傳文也沖她發起火來道:「知不知道家裡找你找翻了天?一個個都急出了猴瘡,鬧了半天你去喝酒了!在哪兒喝的?」那文舉著手說:「娘,我累了,今天的事以後再說。」她把三張紙給了文他娘說,「娘,你好好保管著,別讓傳文拿去揩屁股了,我得回去躺下歇歇了。」說罷轉身回到自己屋裡,關上了門。
朱開山說:「那文說的有道理。傳文啊,你早下手做點準備,備好秫秸,多備一些,雇些臨時夥計,工錢咱給厚著點。」傳文說:「那得雇幾天?」朱開山說:「誰知道那天霜降?怎麼不得十來天?早點準備好。」文他娘對那文說:「叫你未雨綢繆著了。」那文說:「那是,學問總是有用的,我的書底子,那是兩個舉人……」文他娘說:「又來了!拉你的風匣去!」
那文說:「我可以立字據。你們呢?你們掂量掂量,我賭自己的身子,你們下什麼注?可別叫鎮上的爺們兒笑話。」韓老海兩眼冒火說:「我賭四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