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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一~五

第十卷一~五

【4】阿波即今德島縣。
【1】阿波、贊岐,即今德島縣和香川縣。
判官義經讓人把佐藤三郎兵衛抬到後方,親自下馬握住三郎的手說道:「三郎兵衛,感覺如何?」嗣信稍稍緩過氣來答道:「已經不行啦。」「有什麼話要說嗎?」「有什麼好說呢,沒等到主公飛黃騰達就死啦,實在遺憾。再說,手執干戈的人中箭而死,這是早就註定了的。日後人們會說:『源平交戰,奧州的佐藤三郎兵衛嗣信在贊岐國屋島的海濱為掩護主公而陣亡。』這對於手執干戈的人,是生前的光榮,死後的安慰。」說完,漸漸氣弱,判官撲簌簌落淚道:「這裡有高僧嗎?打聽一下。」派人去后又說:「受傷的人耐不了多久了,馬上找人抄寫一天經文,為他祭弔吧。」於是,派人準備了一匹肥壯的黑馬,配上金飾雕鞍,贈給那位高僧。這馬名叫大夫黑,是判官升任五位尉時,按判官的官階命名的。在一之谷會戰中經過鵯越峻岭的時候,也是騎著它下山的。嗣信的弟弟佐藤四郎兵衛,以及所有看到此情此景的武士們,沒有一個不流淚的,都說:「象這樣為保護主公而捐軀,是沒有絲毫可遺憾的了。」
說是「今天天色已晚,不能決戰」,正準備收兵的時候,一艘有些不同尋常的小船從海灣向岸邊駛來,在離海岸七八段遠的地方,猛然把船橫了過來。「這是怎麼回事?」人們正迷惑不解,卻看見從船里走出一個年齡大約十八九歲、婀娜多姿的姑娘,穿著一件柳色五重衣【2】和紅色褲裙,將一把紅地上印著一輪金色太陽的扇子插在橫跨兩側船舷的棚板上,向岸上打招呼。判官向後藤兵衛實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好象是讓射箭。可是大將軍您看,站在箭靶位置的是一個美女;依我看,她是要讓一個神箭手射掉那把扇子。如果真是這樣,就讓我們的人來射好了。」「那麼讓誰來射呢?」「高手倒有幾個,其中下野國的住人、那須太郎資高的孩子與一宗高,身材雖矮,卻是射箭的高手。」「這話可有根據?」「他射飛鳥打賭,要兩隻就射下兩隻,要三隻就射下三隻。」「如果真是這樣,把他叫來!」於是就把那須與一叫了來。
半夜時分,判官和一個遞送文書的人結伴而行,交談起來。因為是在夜間,這個人做夢也沒有想到遇見的是敵人,還以為是開往屋島去的平家軍,便無所顧忌地細談起來。「這信是送給誰的?」「送給屋島的內大臣。」「是誰托帶的?」「在京城的女眷。」「裡邊寫了些什麼?」問了這話之後,那人答道:「沒什麼重要的事,說是源氏已經到達淀河河梢,所以特意通知一聲。」「說的不假。我也正要到屋島去,不知道那裡的情況,你就給帶路吧。」那人回答說:「我經常來往,情況是知道的,就和你一同走吧。」判官立即大聲喝道:「把信拿過來!」立即奪過書信,命令道:「把他捆起來!少作孽,姑且不殺他!」說完,便把那人捆在山裡的樹上,揚長而去。及至把書信拆開看時,果然是女眷的口氣,上面寫道:「……九郎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我想他會冒著大風大浪率軍前進的,請你千萬不要分散兵力,用心提防才好。」判官看完說道:「這是上天賜給我義經的書信,留著給鎌倉公看吧!」說完用心地收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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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崎在今大阪府西淀川區。
且說天色黑了下來,源氏引軍後撤,在牟禮、高松之間的野山擺好了陣地。源氏軍兵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前天從渡邊、福島出發,夜裡風浪很大,折騰得睡不著覺;昨天在阿波國的勝浦打了一仗,連夜越過中山山嶺;今天又打了一整天的仗。因此,個個疲憊不堪,有的枕著頭盔,有的枕著鎧甲的衣袖,有的枕著箭筒,都沉沉地入睡了。只有判官義經和伊勢三郎沒睡。判官登上高處,向遠處嘹望敵人的動靜。伊勢三郎隱蔽在窪地,如果有敵人來襲,他便可以放箭射敵人的馬腹。平家那邊,以能登守為大將,準備以五百余騎乘夜偷襲,但因越中次郎兵衛盛嗣同海老次郎盛方九九藏書爭當先鋒,爭執不下,還沒有出擊就已天亮了。倘若夜襲的話,源氏還不知會怎麼樣呢。但終於未能成行,這也算是平家氣運該盡吧。
平家這邊,士氣為之一振,並說:「不要讓惡七兵衛被敵人殺害,跟上去!」於是二百多人衝到海邊,把盾牌交疊排開,向敵人挑戰道:「敵兵們,過來吧!」判官見了,說道:「實在令人生氣。」便叫后藤兵衛父子和金子兄弟為先鋒,奧州的佐藤四郎兵衛和伊勢三郎為左右翼,田代冠者殿後,以八十余騎大聲吶喊著衝上前去。平家的軍兵沒騎馬,大都是徒步作戰,擔心被馬衝撞,便撤退到船上去了。盾牌扔得滿地,被源軍踏得支離破碎。源氏騎兵乘勝追擊,一直追到水淹沒馬腹的地方。判官正在水深處進行交戰的時候,突然間從船中伸出一把撓鉤,要抓判官頭盔的護頸,兩次三番抓來,都被源軍用腰刀長刀撥開了。正在這時,不知出了一個什麼破綻,判官的弓被撓鉤打落在水裡。判官馬上俯身用馬鞭左一遍右一遍地打撈。源軍喊道:「丟掉算啦。」但他終於撈到手裡,樂呵呵地回到陣里來。老兵們非難他說:「這件事做得可不妥當。即使那張弓值得千金萬金,也抵不上您的性命呀!」判官說:「一張弓是沒什麼可惜。只是因為義經這張弓,兩個人或者三個人就能拉開,如果是伯父為朝那樣的硬弓,就故意讓敵人撿去了。假如敵人拾到這張軟弓,他們會說:這就是源氏大將九郎義經的弓呀!惟恐受到嘲笑,所以冒著生命危險把它撈取回來。」眾人聽了,無不感嘆!
大家覺得非常有趣、忍不住讚歎的時候,突然從船里走出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身披黑革縫綴的鎧甲,手持白柄長刀,站在原來放置扇子的地方。伊勢三郎義盛靠近與一身後說道:「主公有令,射倒他!」於是與一從背後抽出一支普通的箭來,搭在弦上,開滿了弓,嗖地一下朝那人頸骨射去,只見那人立即頭朝下栽到船底去了。平家的人沒說話,源氏的人又拍打箭筒大聲喝彩。有的說:「好箭法!」也有的說:「太不應該了。」
且說屋島方面,光陰如白駒過隙,正月才過,二月又到了;春季方暮,又驚秋風之颯颯;秋風才止,陽春又已來臨。寒來暑往,倏忽已經過了三載了。有消息說,京城之中從東國召來生力軍數萬騎,即將前來進攻。又風聞從九州糾集了臼杵、戶次、松浦等族軍兵,渡海前來。所有這些傳聞,聽了令人膽戰心驚。女官們以建禮門院和二品夫人為首,聚在一起哀嘆說:「又要慘遭厄運了!又有可悲的事情要到來了。」新中納言知盛卿說道:「東國、北國之人,受過平家的重恩,如今忘恩負義,投奔賴朝、義仲去了。我唯恐西國的人也是這樣,曾主張在京城決一死戰。只因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所以就灰心喪氣、不知所措地撤離了京都,如今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實在令人遺憾啊。」這話確實很有道理,所以更覺得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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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十六日,渡邊、神崎兩處集結的船舶即將解纜的時候,突然北風大作,樹木摧折,巨浪翻騰,損毀了很多船隻,以致無法開航。因為需要修理,當天只好暫停出兵。集中在渡邊的那些大名小名議論道:「本來還未做好海上作戰訓練,這可如何是好呢?」梶原景時說道:「這次海戰,最好在船上裝上逆櫓。」判官義經問道:「什麼叫逆櫓?」梶原答道:「要戰馬賓士,必須左右迴轉自如。戰船能夠快速後退是很重要的,所以要在船首船尾都裝上櫓,船的兩側都安上舵,如此便可前後左右進退自如了。」判官說道:「作戰時本該一步不退,萬一形勢不利,被迫後退也是兵家常事。但若一開始就做後退打算,恐怕不好吧!首先,此乃出師不利的預兆。安裝逆櫓也好,安裝退櫓也罷,在你的船隊上只管裝上百隻千隻,我義經是原櫓不動的。」梶原說道:「所謂良將,就是說,要做到宜進則進,宜退則退;保全自己,殲滅敵人,才稱得上是優秀的大將軍。只知進https://read•99csw.com,不知退,野豬式的蠻勇,是不會成為良將的。」判官說:「野豬也好,野鹿也罷,作起戰來,攻而能取,戰而能勝,心裏才痛快呢!」武土們聽了,因為害怕梶原,不敢發笑,只是擠眉弄眼地悄聲說:「判官和梶原如今就要同室操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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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裡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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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昏暗,到了夜裡,判官傳令道:「諸位,船隻已經修理一新,每人賜菜肴一盤、酒一壺,慶祝開航!」於是一面準備酒肴,一面往船上搬運武器和軍米,戰馬也牽了上去。然後下令說:「立即開船!」艄公和舵手說道:「這風乃是背後風,而且比平時颳得猛烈,海灣里正颳得緊,怎能開船呢!」判官大怒道:「如果只有頂風才能行船,那就太荒唐了,如今是順風,只不過稍微大些,況且是這樣重大的事情,怎能說不開船呢!凡不願開船的,一個個盡數射殺!」這樣說了之後,奧州的佐藤三郎兵衛嗣信和伊勢三郎義盛便彎弓搭箭,進前說道:「你們為何磨磨蹭蹭的,這是命令,趕快開船!若不開船全都射死!」艄公和舵手們聽了說道:「射殺也是一死,還不是一樣。風如此之大,還不是到狂風裡送命!」於是,那二百艘兵船只有五艘劃了出去。其餘的船有的是怕風,有的是怕梶原,全都停在原地不動。判官義經說道:「不能因為別人不出海自己也不行動,海上平穩的時候敵人也會用心防備,在這大風大浪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才是消滅敵人的最好時機。」駛出去的這五艘,為首的是判官義經的船,其次是田代冠者,后藤兵衛父子,金子兄弟,還有掌管行船事務的山城淀出身的江內忠俊的船。判官命令道:「每條船都不要燃起篝火。義經的船是指揮船,要在首尾點起篝火來。篝火點得多了,敵人發覺,會多加防備的。」於是,他們連夜飛速前進,三天的航程,只用三個時辰就到了。二月十六日丑時駛離渡邊、福島,天明卯時便將他們吹至阿波【4】了。
九郎判官義經當日的裝束是:紅錦直裰外邊罩著上淺下深的紫色鎧甲,佩帶著手柄鑲金的腰刀,背後背著黑色斑點的鷹翎箭,由中間緊握著纏藤的弓,瞪眼看著平家的船隻,大聲喊道:「我是法皇欽差、檢非違使五位尉源義經。」其他人接著依次報名:伊豆國住人田代冠者信綱,武藏國住人金子十郎家忠,武藏國住人金子與一親范,伊勢三郎義盛。之後,還有后藤兵衛實基、其子新兵衛基清,奧州的佐藤三郎兵衛嗣信、其弟四郎兵衛忠信,江田源三,熊井太郎,武藏坊辨慶等,一邊報名,一邊驟馬前進。平家方面高喊「射他們」,有的船放箭連射,有的船搭箭遠射。源氏軍兵發現敵船在右邊則向右射,在左邊則向左射;擱置在岸上的船隻成了掩護馬匹休息的地方;他們高聲吶喊著向前進攻。
那須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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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櫓
嗣信之死
平家的人認為此舉太沒道理,於是一人執弓,一人持盾,一人拿長刀,三個武士衝到海邊上來,豎起盾牌喊道:「敵兵們過來吧!」判官下令道:「兵強馬壯的年輕人,衝過去,打垮他!」於是,武藏國住人三穗屋四郎、其弟七郎、十郎,上野國住人丹生四郎,信濃國住人木曾中次等五騎,一起吶喊著沖了上去。敵人隱藏在盾后,搭上箭桿塗漆的黑色鷹毛大箭,朝著最前面的三穗屋十郎坐騎的左胸猛地射出一箭,把整個鏃頭全部射了進去。象掀倒屏風一樣,那匹駿馬栽倒在地。三穗屋十郎抬起右足,跨過馬背,飛身向左,下了馬,立即抽出腰刀。敵人從盾后舉起長刀砍來,十郎覺得自己的腰刀敵不過長刀,伏身往回便跑。敵人在後緊追不捨,眼看長刀馬上就要砍下來了,可是並沒有砍,而是把那長刀挾在腋下,伸出右手去抓三穗屋十郎的頭盔護頸。一下子沒抓住,跑開了;連抓三下又沒抓著;第四下才終於給抓住了。眼見那剛才還好端端連在頭盔上的護頸,一下子竟連頭盔的頂板一齊被抓了去,九九藏書十郎就此乘機逃掉了。其餘四騎,唯恐戰馬被射,躊躇不前,正在一旁觀望。三穗屋十郎順勢躲在這幾匹馬後面,得個稍稍喘息的機會。敵人沒往前再追,一手拄著長刀,一手舉起剛才抓到的頭盔護頸,大聲喊道:「你們大概早就聽說過,今天讓你們見識見識,俺就是京城裡無人不知的上總惡七兵衛景清。」報完名就向後撤了回去。
能登守教經說:「海上作戰有海上的方法。」於是脫掉鎧甲下的直裰,在唐式細染的緊袖內衣外面披上唐錦縫綴的鎧甲,佩著鋒利無比的大刀,背後背著二十四支淡黑色的鷹翎箭,手裡拿著纏藤的弓。他是都城中一流的強弓手,箭之所向,沒有不被射倒的。今天他一心想把九郎判官義經射倒。但源氏方面也不含糊,奧州的佐藤三郎兵衛嗣信、他的弟弟四郎兵衛忠信,伊勢三郎義盛,源八廣綱,江田源三,熊井太郎,武藏坊辨慶等人,都是以一當千的勇士,個個爭先,拍馬向前,擋在大將軍源義經前面,使能登守無從下手。「遮擋射箭的人,給我讓開!」能登守一面喊著,一面彎弓搭箭,連連射去。剎那間,那些帶甲的武士們便有十余騎中箭落馬。特別是衝到最前面的佐藤三郎兵衛嗣信,左肩右肋都被射穿,痛不可支,當即落下馬來。能登守有個小馬弁叫菊王,力大無比,身穿淺綠色腰甲,繫緊頭盔上的三條帶子,抽出白柄的長刀,衝上去要取下三郎兵衛的首級。佐藤四郎兵衛哪裡會讓他來割取兄長的首級,嗖地射出一箭,正中小馬弁的腰甲,從其縫隙處穿了個透,當即脊樑朝天趴在地上。能登守見了,從船上飛跳下來,左手持弓,右手將菊王拖回,狠命擲到船上去。可憐菊王雖然沒有被敵人把頭割去,終因傷重,丟了性命。這人原是越前三位中將通盛的小馬弁,中將陣亡后,歸在其弟能登守的帳下,時年一十八歲。這個小馬弁的陣亡,讓能登守非常傷心,以致後來不再上陣廝殺了。
【1】普通箭長為十二把。一把相當於四個手指的寬度。
且說阿波、贊岐【1】兩地背叛平家、歸順源氏的武士們,這個領十四五騎,那個帶二十余騎,陸陸續續投奔過來,沒多久,判官義經就收羅了三百余騎。
因為射程稍稍遠了一點,與一往海上前進了一段之地,在距離那扇子看來大約有七段遠的地方停住。這時是二月十八日酉時,北風正烈,浪拍岩岸,波濤洶湧,那小船搖搖晃晃,那扇子也不能在扇柄上穩定下來。平家的船隊排列在海面上觀望著,源氏的人馬並轡在陸地上注視著。對於任何一方來說,都不能不說是一場精彩的表演。與一閉上眼睛,心中禱告:「南無八幡大菩薩,我們下野國的諸位神明:日光的權現宇都宮【3】,那須的湯泉大明神【4】,請保佑我射中扇子;倘若不中,我一定折弓自盡,不再見人。我盼望能再回本國,請保佑我這一箭不要失手吧!」睜眼一看,風勢稍減,扇子比較好射了。於是取過響箭,搭在弦上,拉開弓,嗖地射了出去。雖說身材較矮,但箭是十二把三指長,弓是硬弓,箭頭是掠海飛鳴的鏑鏃;他準確地瞄著寸把長的扇軸射去,咔嚓一聲射斷成兩截,扇子飄在空中,箭鏃落在海里。只見它閃閃爍爍地在空中飛舞,被春風吹得翻過來轉過去,霎時間就飄落在海面上了。在夕陽照耀下,那把紅色的金太陽扇,在白浪上漂浮著,忽隱忽現,悠悠蕩蕩。海面上,平家的人拍著船舷讚嘆不已;陸地上,源氏的人拍著箭筒齊聲喝彩。
元歷二年(1185)正月十日,九郎判官義經來到法皇宮中,通過大藏卿泰經,向法皇奏道:「平家為神明所逐,被君王所棄,逃離京都,漂泊西海,成為流亡之徒,但事過三年,猶未就戮,仍然割據一些州國,真是令人痛恨。如今義經決心追剿,即便追到鬼界、高麗、天竺、震旦,若不剷除平家,誓不班師還朝。」法皇見其頗可信賴,很是高興,降旨道:「可立即做好一切準備,日夜兼程進軍,與之一決勝負。」義經回到自己官邸,對東國軍兵宣布說:「義經作為鎌倉公的代表,恭領法皇欽旨,要立刻出兵追剿平家,陸地上凡驥足所能到達之處,滄海中凡舟https://read•99csw.com楫所能通航之所,定要追及,誓不罷休。你們之中若有懷二心之人,盡可作速離去。」
同年二月三日,九郎大夫判官義經率軍離開京城,在攝津國的渡邊【1】集結船舶,準備向屋島大舉進攻。三河守范賴也于同一天率軍離京,在攝津國的神崎【2】集結兵船,即將開赴山陽道。
再說屋島方面,阿波民部重能的嫡子田內左衛門教能,率三千余騎到伊豫去征討不聽從調遣的河野四郎。河野逃走了,於是把其部下家丁一百五十餘人予以斬首,帶著首級來向屋島行宮報捷。因為不便在行宮驗看首級,便在內大臣處驗看。一共是一百五十六人的首級。正在驗看的時候,突然有家丁們亂糟糟地吵道:「高松那邊燒起火來了!」「若是白天,還可說是不慎失火。這一定是敵人逼近,放起火來了。看來,敵軍兵力不小,被包圍就不好辦了,趕快上船吧!」船隻排列在城郭大門前的海邊,人們爭先恐後地擁了上去。皇太后、太后的妹妹、太后的母親二品夫人、攝政大臣的夫人,以及其他女官都搭在安德天皇的御船上。內大臣父子同乘一船。其他的人各自隨意搭上船隻,或相距一町,或相距七八段,五六段,相繼駛出海去。這時源氏軍兵總共七八十騎,突然出現在城門前的灘頭。說也湊巧,此時正逢落潮,而且是最淺的時候,水深只及馬的小腿或大腹,並且有的地方比這還要淺。在馬蹄濺起的水霧之中突然升起了白旗,也許是平家氣運該盡,竟然看作是源氏大軍來到了。源軍按照義經的指示,為了不致暴露自己人馬少,分成五六騎,七八騎,十騎左右,一小群、一小群地分散前進。
【2】柳色是淺綠經線和白色緯線交織成的略帶粉白的淺綠色。五重衣是女服的一種,在外衣和內衣間重疊五層的襯衣。
與一那時候剛剛二十來歲,穿著褐色直裰,下擺和袖口都有紅色鑲邊,披著淺綠色線縫綴的鎧甲,佩帶著銀鞘腰刀,背上高高地背著當天作戰剩下的幾支花斑鷹翎箭,腋下夾著纏藤的弓,摘下頭盔,掛在肩頭的紐結上,就這般裝束來到判官面前聽令。「宗高呀,把箭射在那把扇子的正中央,讓平家的人見識見識。」與一恭敬地回答道:「射箭未必總能那麼準確,如果射不中,豈不是有損您的臉面。有射得更好的人,您叫他射吧。」判官聽了大怒,大聲斥道:「諸位將士從鎌倉出發,遠征西國,絕對不可以違背我義經的命令。如果懷有三心二意,就馬上給我回去!」與一覺得再加申辯恐怕不妥,便說:「決不是三心二意,您既然這麼說,就射射看吧。」說完便退了下來,給那匹肥壯的黑馬披上后鞧,備上貝殼裝飾的雕鞍,飛身騎了上去。重新拿好弓,挽住韁繩,向灘頭賓士而去。同伴們目送他遠去的背影,都說:「這年輕人一定能射中。」判官也以期待的心情注視著。
【4】那須的湯泉大明神即櫪木縣那須郡的溫泉神社。
同月十三日,宮中派出宮幣使【3】分赴伊勢大神宮、石清水、賀茂、春日等神社。命令神祇官的屬員以及各社的神官在本宮本社祈禱「保佑皇上和三種神器安返京都」。
次日十八日寅時,到達贊岐國的引田。讓人馬稍事休息之後,取道丹生屋、白鳥,節節向前,朝屋島的城池逼近,這時又把近藤六親家召來問道:「朝島水路情況如何?」「您有所不知,那裡特別淺,落潮的時候,島陸之間水深只及馬腹。」「那麼,好啦,馬上進攻。」於是,把高松的民房點起火來,向屋島城挺進。
勝浦
后藤兵衛實基是個老兵,他沒上陣廝殺,卻衝進行宮到處放火。片刻間,煙火衝天。內大臣平宗盛召集武土們說道:「源氏軍隊到底有多少人馬?」答說:「現在只有七八十騎。」「唉,可嘆呀!他們這些人馬,扒頭髮根兒一根一根地也數得過來呀。不把他們包圍消滅,反而慌亂地上了船,以致於把行宮讓他們給燒了,實在不能甘心。能登守在嗎?到岸上去,跟他們拼!」內大臣下了命令,能登守答聲「遵命」,便帶領越中次郎兵衛盛嗣,換乘小船返回被燒毀的城門前的灘頭,在那裡布下陣勢。判官所帶領的八十余騎,前進到相距一箭之地時,https://read.99csw.com收住了馬。只見越中次郎兵衛盛嗣立在船頭大聲叫道:「剛才聽到你們報名,因為海上相隔很遠,聽不清你們的本名和官稱,現在源氏的大將軍是哪一個?」伊勢三郎義盛撥馬上前說道:「就是盡人皆知的清和天皇十代孫、鎌倉公的御弟九郎大夫判官義經。」盛嗣說:「當然知道,不就是以前平治之亂時父親被殺,成了孤兒,在鞍馬山當小使,後來在一個黃金商人家裡當傭人,背著糧食在奧州流浪的那個小後生嗎!」義盛道:「不要鼓唇弄舌亂說我主公的事。你們的主公,不是在砥浪山吃了敗仗,隻身逃命,流落到北陸道,沿路討飯,哭著回到京都的嗎!」盛嗣接著說道:「君王深恩還享用不盡,哪有討飯求乞的事。你們那位主公,在伊勢的鈴鹿山落草為寇,靠打劫養育妻子,糊口|活命,……」說到這裏,金子十郎家忠反駁道:「凈說些廢話!若扯起閑話來,你哪裡是對手!去年春天在一之谷,武藏、相模年輕人的本事,你們領教過了吧!」這番話還沒說完,身旁的弟弟與一便引弓搭箭,把長約十二把半【1】的箭嗖地射了過去,正中盛嗣鎧甲,穿透了鎧甲的胸板。這場唇槍舌戰就這樣結束了。
【1】伊豫即今愛媛縣。
判官對近藤六親家問道:「屋島那裡,平家有多少人馬?」「不超過一千騎。」「為什麼這麼少?」「因為要在四國每個島嶼每個渡口分別配置五十騎、一百騎,而且阿波民部重能的嫡子田內左衛門教能,為了征討不服從調遣的河野四郎,帶了三千余騎奔向伊豫【1】去了。」「如此說來,這是大好的機會。從這裏到屋島要多長時間?」「有二日的行程。」「那麼,就趁敵人尚未得到消息,猛撲過去!」於是,時而策馬賓士,時而緩步行進,時而駐馬小憩,連夜跨過了阿波和贊岐的分界線、名叫大坂越的山嶽。
【1】渡邊在今大阪府天滿川附近。
【3】宮幣使是由宮中的神祇官派去向各神社奉獻幣帛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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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光的權現指日光的二荒山神社,舊名宇都宮大明神。
天色已經大亮,看得見岸邊灘頭有赤旗微微飄動。判宮義經下令道:「啊呀!他們已經有準備了!如若把船直接駛到灘頭,再從船上卸馬,船體傾斜,我們就會成為箭靶,會被敵人射中。因此,要在未到灘頭之前把馬趕下水去,讓它緊靠船舷,游水前進。到馬足能夠著地,水只淹到馬鞍下邊的時候,我們就象潮湧一樣乘馬前進。諸位,就這麼干吧!」在五艘船上,裝有兵器、軍糧,戰馬只有五十余匹。等到駛近灘頭,便匆匆上馬,吶喊著向前衝去。埋伏在灘頭的一百余騎守軍,驚恐不迭,慌忙後退了二町左右。判官上得灘頭,讓馬匹稍做休息,喚過伊勢三郎義盛,吩咐道:「從對方隊伍中找個有身分的人前來,有事問他。」義盛遵命,單身匹馬沖入敵陣,不大一會,果真帶回一個為首的人。那人四十上下,穿著黑革縫綴的鎧甲,脫掉頭盔,卸下弓弦,相隨而來。判官問道:「你是何人?」「本地居民,坂西的近藤六親家。」「叫什麼家都行呀。也不必繳除你的兵刃,就這樣給我們引路到屋島去。大家小心嘍!緊緊盯住他,如果逃跑就射死他!」如此下令之後,又問道:「這是哪裡?」「叫勝浦。」判官笑道:「是故意討好吧!」「確實叫勝浦。人們為了順口,省略一個字音,說成加津羅。文字寫成勝浦。」判官對從人說道:「大家聽著,我義經前來作戰,到達勝浦,這是個吉兆。這一帶有和平家一氣的嗎?」「有一個,就是阿波民部重能的弟弟櫻間介能遠。」「好啦,先幹掉他,衝過去!」說罷就從近藤六親家的一百余騎中遴選了三十余騎,編入源氏隊伍。進軍到能遠的城池附近一看,只見三面是泥沼,一面是壕溝,便從壕溝方面前進,大聲喊叫。城裡的軍兵一齊放箭,接連地射了過來。源氏軍兵毫不在意,放下頭盔上的護頸,高聲吶喊著攻了過去。櫻間介見勢不妙,便叫親兵放箭掩護,自己跳上強壯的戰馬,猛抽幾鞭,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判官把放掩護箭的二十餘人斬了首級,供獻軍神,高聲歡呼:「旗開得勝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