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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一~五

第十一卷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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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這些都是琵琶湖西岸的地名。
判官有一位心愛的女友,名叫阿靜,是名叫磯禪師的歌女的女兒。阿靜和判官從不分離,她對判官說道:「大路上全是武士,這邊並沒發出召集的命令,為什麼羽林軍這樣喧鬧。我想一定和白天那個寫起請文的法師有關。」於是把六波羅故入道相國使用的禿童【3】三四人召喚過來,派出其中二人去打探情況。但過了好久,不見回來。又認為女人出去會方便些,便打發一個女傭再去探聽。不大會兒便跑回來報告說:「兩個禿童都在土佐坊的門外被殺了。土佐坊的寓所擠滿了備好鞍韉的馬,大帳篷里攜帶弓矢的人,個個全副甲胄,馬上就要出發作戰的樣子,看不出有半點進香拜佛的跡象。」判官聽了說道:立即出兵。於是阿靜幫他穿上鎧甲,只扣了上部鈕結,就提著腰刀出去,在中門前備鞍上馬,命令打開大門,在馬上等待軍士集合。頃刻間,甲胄整齊的軍士四五十騎賓士到門前,一齊發出吶喊。判官腳踏銀鐙,立身馬上,大聲說道:「夜戰也好,日戰也罷,能夠輕易打敗我義經的人,在日本是沒有的。」說罷,單身匹馬發出吶喊,揮鞭疾馳,那五十騎左右武士閃出一條路來讓他驟馬先行。
平大納言被流放
同年九月二十三日,鎌倉公啟奏朝廷說:平家在京之餘黨,都應流放到各國各處去。於是分別放逐平大納言時忠卿到能登國,其子贊岐中將時實到上總國,內藏頭信基到安藝國,兵部少輔正明到隱岐國,二位僧都全真到阿波國,法勝寺方丈能圓到備后國,中納言律師忠快到武藏國。或去西海煙波之上,或去東關浮雲之巔,不知何處是安身之所,不知何時是後會之期,個個揮淚告別,那心情的凄楚是可想而知的。
染匠
江田源三、熊井太郎、武藏坊辨慶等以一當千的勇士們,立即跟著飛馳而去。隨後,各處的武士們以為判官府邸受到攻擊,紛紛由各自的住所驟馬趕來,不久就聚攏了六七十騎。土佐坊雖然勇猛抵敵,但所率軍士沒怎麼交鋒便被打得四處逃竄,活命的不多,被殺的不少。土佐坊見勢不妙,趁機逃到鞍馬山中隱藏起來。那山中寺院本是判官義經的故居,山裡的法師便捆了土佐坊,于次日解送給判官。據說他是藏身在叫作僧正谷的地方被捉到的。
其中,平大納言去向棲身於吉田寓所的建禮門院辭別,哭道:「時忠被判重刑,現在就要遠赴發配的處所了。如留在京都,我還能儘力照應你,往後想要知道你的情況可就難了。我這樣放心不下地離開京都,心裏實在難受。」建禮門院說:「可不是嗎,以前最親近九-九-藏-書的人就剩你了。你這一走,還有誰憐恤我,探望我呢?」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說起這位大納言,他乃是出羽國前國司平具信之孫,兵部權大輔【1】、贈左大臣平時信之子,故建春門院平滋子的哥哥,高倉天皇的外戚;世上的威望,當代的榮華絕非平常人可比,而且入道相國的夫人,即居住在八條府邸的二品夫人,又是他的姐姐,因此謀求官職,盡可隨心所欲,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晉陞為正二位大納言,曾三次任命為檢非違使別當。他在檢非違使廳任職時,搜竊賊,捕強盜,不問情由便砍斷人的右臂,處人以流罪,所以世人稱之為惡別當。當花方到西國屋島傳達法皇聖諭,叫奉還安德天皇和三種神器時,命人在花方的臉上燙出「浪方」兩字烙印【2】,也是這位大納言的主意。
【6】愛別離苦是佛家語,指與心愛的人相離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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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昨日漂泊在西海煙波之上,怨憎會苦【5】,恨積扁舟之內;今天埋沒于北國白雪之下,愛別離苦【6】,悲勝故鄉愁雲。
判官出奔
且說有個名叫足立新三郎的雜役。鎌倉公源賴朝曾對判官說:「這人雖是雜役,卻特別聰敏,留給你使喚吧。」就這樣送給判官了。其實賴朝曾暗中吩咐此人:「秘密監視九郎的行動,隨時向我報告。」如今他看到土佐坊被殺,便晝夜兼程馳往鎌倉,報告給源賴朝。於是賴朝下令,以舍弟三河守范賴擔任主攻。范賴雖然一再推託,但賴朝堅決不許,迫不得已,換上甲胄,前來拜辭。賴朝說道:「你可不要學義經的樣呀。」范賴聽了這話十分驚恐,立即卸下甲胄,停止進京。為了表明自己並無不忠,每天寫十張書狀。白天書寫,夜裡便在庭院里念了一遍又一遍。這樣連續一百天寫了一千張,但到底無濟於事,終於被殺了。之後,下令以北條四郎時政為大將,進京誅討義經。判官聞訊,想向九州逃遁,緒方三郎維義勸諫道:「當初平家欲進九州,未被接納,那裡的人都有足以排外的實力。」判官說:「我正想藉助他們呢。」「那麼,您帳下的菊池二郎高直是他們的宿敵,請交給我,殺了他才好相求。」於是判官毫不猶豫地交出高直,拉到六條河原斬了首級。從此,緒方維義很受判官賞識。
【1】兵部省的次官稱兵部大輔。權是定員之外的官員。
【1】設逆櫓事參見第十一卷第一節。
法皇考慮到他是已故女院的哥哥,由於懷念女院,想把他留在京都,但因有這些惡行,積怨太深,只好作罷。九郎判官與他九九藏書有親戚關係,曾極力設法赦其刑罪,但也無濟於事。他的兒子侍從時家,年僅十六,夠不上流罪,暫時居住在舅父時光卿家裡。時家同他的母親帥典侍【3】拉住大納言的衣襟,拽住袖子,作最後的告別。大納言強自振作地說:「不能說這就是永別吧。」這麼一說,反而更加悲痛了。值此年邁高齡,而與賢妻愛子分別;住慣了的京城,遠拋在雲端外;從前只聽過別人傳說的北陸地方,現在成了自己流放之所;就這樣走上了千里迢迢的流徙之途。從人說:「那是志賀、唐崎,這是真野海口和交田浦【4】。」大納言聽了,不勝傷感地流淚詠歌道:
【2】鐮田兵衛即鐮田景清,參見第十卷第十節。
滴水汪汪如淚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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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燙烙印事,參見第十卷第四節。
【5】怨憎會苦是佛家語,指與冤家相會的痛苦。
【1】文覺上人,參見第五卷第七、八、九、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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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帥典侍,參見第三卷第四節注一。
且說九郎判官源義經麾下有十個大名,原是由鎌倉公源賴朝派遣過來的,現在聽說義經受到猜疑,便私下商量,各自悄悄返回鎌倉去了。義經與賴朝本是兄弟,又有情同父子的誓言,自從去年正月誅討木曾義仲,繼而多次征伐平家,今年春天終於將平家全部殲滅。至此,天下太平,四海晏然,本當論功行賞,不料卻生出這般嫌隙,上至天皇,下至萬民,對此無不惶惑。其所以如此,都是因為去年春季從攝津國的渡邊整理船隻向平家盤踞的屋島進軍之際,同梶原景時發生了設不設逆櫓【1】的爭執,梶原受了義經的奚落,因而懷恨在心,向賴朝屢進讒言。現在又說:義經有謀反之心,讓大名們撤回鎌倉,拆除了宇治、勢田兩處大橋,引起京城之中人心浮動,實屬可惡之極。於是源賴朝把土佐坊昌俊喚來,吩咐道:「方丈,你去京都假裝進香拜佛,伺機將他除掉。」昌俊領命,沒有回住所,立即拜辭賴朝奔赴京都去了。
同年十一月二日,九郎大夫判官義經晉謁法皇,通過大藏卿泰經朝臣啟奏道:「義經向來為君盡忠,這是不須贅述的。但是賴朝聽信下屬的讒言,想加害於我,迫不得已,我想轉赴九州,懇請法皇頒一欽旨。」「這事賴朝會得到消息的,怎麼辦才好呢?」法皇詢問大臣們的意見。「義經如留在京城,東國大軍必將蜂擁來犯,那時京都將無寧日了。倘若令他遠去九州,京中或可避免一場混亂。」群臣眾口一詞地這樣主張。於是判官奉了法皇敕令,親為大將,率領緒方三郎以及臼杵、戶次九_九_藏_書、松浦等原籍九州的各族軍士共五百余騎,于翌日初三卯時從京都出發了。臨行的時候沒有發生一點騷亂,寧靜地踏上了征途。
土佐坊被斬
堅田浦上漁師網,
平家覆滅,西國平定,各國由國司統轄,莊園由領主管治,上下安堵,天下晏然。同年【1】七月九日午時左右,大地頻頻搖動,良久不止。赤縣【2】之內,白河【3】之濱,六大佛寺悉被震毀,九重塔震塌了六層,得長壽院【4】中三十三間佛堂倒塌了一十七間,自皇宮以至官宦府第,更有那各處的神社佛閣,民宅店鋪,全都頹毀坍塌。房屋坍倒之聲有如雷鳴,爆起的灰塵猶如煙柱;天地昏暗,不見日光;人無老幼,俱各喪膽;朝野上下,人人驚慌;而且遠國近國莫不如此。大地開裂,水如泉涌;岩石崩解,滾落谷底;山嶽崩塌,河川淤塞;蒼海激蕩,陸岸浸漬;灘頭舟楫搖蕩于浪濤之中,陸上駿馬幾無立足之地。洪水暴漲,雖登山崗亦難得救;烈火熊熊,雖隔河川,趨避猶恐不及。這就是可悲可嘆的大地震。既不是鳥,難以高翔太空;又不是龍,無法躍上雲端。因此,白河、六波羅以及京城之中被壓被埋而死的,不計其數。地水火風四大物質【5】之中,水火風時常造成災害,唯有大地極少發生變化。這次不知為何,只嚇得京中上下人等,家家關門閉戶,每當天鳴地動就覺得死期已到,人人高聲念佛。七八十歲乃至九十歲的人,都說人世就要毀滅,不在今日,就在明朝,個個驚慌失措。年幼的人聽了這話,更是哀啼不已。這時法皇正在新熊野行幸,因為死亡的人太多,觸穢失潔,不適宜參神拜佛,就匆忙回到六波羅去了。一路上,君臣們俱各心懷疑懼,惶惶不安。后鳥羽天皇暫停鳳輦于池汀,后白河法皇暫立帷幄于南庭;后妃皇子等因殿堂均被震倒,或乘肩輿,或乘牛車,紛紛出走。天文博士們急忙賓士前來,說道:「今夜亥子二時必有餘震。」那驚恐萬狀的情形就無法描述了。
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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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文德天皇時期,齊衡三年(856)三月八日大地震,東大寺的佛發被震掉。朱雀天皇時期,天慶二年(939)四月五日大地震,天皇離開寶殿,在常寧殿前邊建立一個五丈高的帷幄,暫避震災。這是古代的事,無須贅言。如今的事態,大概是空前絕後的了:十善帝王【1】蒙塵出奔,葬身海底;大臣公卿遊街示眾,梟首獄門。自古至今,怨魂最為可怖,世事怎樣難以預料,有識之士無不慨嘆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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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請文是向神佛發誓的書啟。九-九-藏-書
【1】大物浦在今兵庫縣尼崎市海岸。
【3】禿童就是密探,參見第一卷第四節。
【1】十善帝王,此處是指平家擁戴的幼帝安德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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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人返京料應難,
攝津國的源氏族人太田太郎賴基認為:「既然走我門前,豈能讓他白白通過。」便追趕到叫作川原津的地方與他交戰。判官有五百余騎,太田太郎只有六十余騎,判官把他包圍起來,高喊:「一個不留,不要讓他跑掉!」盡情地攻殺起來。太田太郎自己負了傷,部下從卒有許多人戰死,馬腹也中了箭,敗下陣來,落荒而逃。判官把斬獲的首級祭了戰神,認為「旗開得勝」,非常高興,就從大物浦【1】乘船,往南駛去。偏巧西風猛烈,把他們吹到住吉浦,於是順勢在吉野山的深處隱蔽起來。由於受到吉野僧徒的攻擊,又逃到奈良。在奈良又受到奈良僧徒的攻擊,便折回京都,再遠去北國,最後逃到奧州。從京城出發時,隨帶十幾個女人,在住吉浦把她們甩掉了。這些人慌作一團,有的在松樹下,有的在沙灘上,或拖踏著裙褲,或伏身枕袖,大哭大喊起來。住吉的神官很是憐恤,就把她們全都送回京都去了。判官所倚重的武士有伯父信太三郎先生義憲、十郎藏人行家、緒方三郎維義等人,他們所乘的船隻被吹得七零八落,這個港口,那個小島,分散各處,彼此不知各人的所在。他們被西風吹散的事,都說是由於平家抱恨的鬼魂作祟。同年十一月七日,北條四郎時政作為鎌倉源氏二位朝臣賴朝卿的代表,率六萬余騎進駐京都。奏請誅討伊豫守源義經、備前守源行家、信太三郎先生源義憲。立即頒下欽旨,准其奏請。前幾天,即十一月二日,批准了源義經的奏請,宣告了背棄源賴朝的旨意;同月八日又批准了源賴朝的請求,下達了誅討源義經的御批。朝三暮四,世上不得安寧,實在可悲!
遙念妻孥淚不幹;
同年八月二十二日,鎌倉的二位朝臣源賴朝的亡父、故左馬頭義朝的真正首級,由高雄的文覺上人【1】掛在胸前;鐮田兵衛【2】的首級由文覺的弟子吊于頸下,送至鎌倉來。從前治承四年(1180)文覺上人曾拿出首級用以激勵賴朝興兵起事,但那並非真正的左馬頭的遺骸,而是文覺隨便找了個不相干的舊骷髏包在白布里。賴朝自興兵起事直到平定天下,一直信以為真,如今才又重提此事。當年,左馬頭義朝生前最中意的染布匠,看到獄門前掛著左馬頭的首級,無人為他弔祭,心中很是悲傷,因而懇求當時的檢非違使准他收下首級,收殮起來。他說:「兵衛佐雖已流放,但日後定會發跡,將來得勢,會要尋找九*九*藏*書的。」於是便把首級深埋于東山圓覺寺里。如今文覺訪知此事,便帶著這位染匠到鎌倉來。接報說今天將到鎌倉,源二位賴朝遂前往片瀨河迎接。他穿著一身喪服,一路舉哀,迎入鎌倉,請來高僧站在台上,賴朝本人立在庭院中,舉行奉迎父親首級的典禮,情狀十分悲哀。在場的大名小名,無不落淚。之後,鑿劈山岩,修築寺院,把父親遺骨供奉其中,號稱為勝長壽院。朝廷得知此事,為表哀悼,特追封故左馬頭義朝為正二位內大臣。當時傳達聖旨的敕使為左大辨源兼忠。世人都說:賴朝卿以武勇聞名,不僅立身興家,而且使亡父加官晉爵,真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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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佐坊被帶到大庭之中,他身穿深紫色直裰,戴著僧人用的頭巾。判官笑道:「方丈,你寫的起請文,應驗了吧!」土佐坊毫不驚慌,肅然端坐,朗聲笑道:「我是認真書寫的,理當遭受神罰。」「你以主公命令為重,以一己性命為輕,其志可嘉。你如惜命的話,可以放你回鎌倉去。」土佐坊答道:「此言差矣!果真惜命,你能救我嗎?鎌倉公認為我是唯一可以除掉義經的人。我既然領受了使命,就把性命交給鎌倉公了,怎能出爾反爾呢。但求你開恩,趕快斬首吧!」判官說:「既然如此,就斬了吧。」於是拉到六條河原斬了首級。對他的死,幾乎無人不予讚歎。
同年九月二十九日,土佐坊到了京都,第二天仍未去晉謁九郎判官。判官得知昌俊進京,便吩咐武藏坊辨慶把他立即帶進府來,問道:「為什麼沒有鎌倉公的書信?」「因為沒什麼大事,所以沒寫信,只叫我口頭轉告:近來京都平安無事,皆賴判官在此守護。只說了這樣的話。」判官說:「一派胡言!你是奉命來殺害我的吧。說什麼『讓大名們撤回鎌倉,拆除了宇治、勢田兩處大橋,引起京城之中人心浮動,實屬可惡之極。方丈,你去京都假裝進香拜佛,伺機將他除掉。』不是這麼說的嗎?」昌俊大驚,辯解道:「哪有這樣的話,我是因為過去許下願心,現在要還願,才來參拜熊野神社的。」這時,判官又問道:「由於景時的讒言,我進不得鎌倉,不能和兄長會面,竟然被趕了回來,這究竟是為什麼?」昌俊答道:「且不管那件事如何,我本人是明人不做暗事,我可向神明發誓,當場寫一道起請文【2】給你。」「不管怎麼說,我認定鎌倉公是不懷好意的。」判官說時,臉色變得十分可怕。昌俊為了保住性命,當即寫了七張紙的起請文,有的燒成灰喝了下去,有的呈獻給神社;所以當時就把他放了回去。他回到寓所,立即傳令給守衛皇宮的羽林軍,當晚這些軍士便蜂擁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