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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作為消息的有機體

第五章:作為消息的有機體

但是,乍看起來,攣生問題似乎不象它實際所有的那樣重要,因為它不涉及動物或人的可以看作正常發展的心靈和靈魂這個問題。即使是雙生怪胎或是不完全分裂的同型攣,問題也不突出。能夠成活的雙生怪胎總是這樣的:要麼有一個單一的中樞神經系統,要麼有一對彼此分開並且得到正常發展的大腦。困難在於另一方面,即人格分裂問題。
我們已經看到,某些有機體,例如人體,具有在一個時期內保持其組織水平的趨勢,甚至常常有增加其組織水平的趨勢,這在熵增加、混亂增加和分化減少的總流中只是一個局部的區域。在趨於毀滅的世界中,生命就是此時此地的一個孤島。我們生命體抗拒毀滅和衰退這一總流的過程就叫做穩態(homeostasis)。
在這些條件下,正如我們可以用一架計算機作為模式來安排其他計算機的程序一樣,也正如這兩部機器往後除非程序帶和經驗有所變化外均將保持相同的發展一樣,一個生命個體可以分裂為具有共同的過去而發展道路逐漸分歧的兩個個體,這中間並沒有什麼不一致之處。同型攣所發生的情況正是這樣;我們沒有什麼理由認為我們叫做心靈的東西不可能發生類似於身體方面的分裂。再用計算機的語言來說,一部原先構成單一系統的機器是會在運轉的某一階段分裂為若干其獨立程度較高或較低的部分系統的。這對於普林斯所作的觀察講來,就是一個可以接受的解釋。
二、三十年前,M.普林斯(Morton Prince)博士在哈佛大學提出了一個女孩的病歷,在她的身體中,似乎有幾個發展得較好或較壞的人格交替地出現,甚至它們能在某一程度上同時並存。今日的心理分析學家都喜歡注意鼻子底下的小問題,所以當人們提出普林斯博士的工作時,他們都把這現象歸於歇斯底里。十分可能,象普林斯所設想的那樣絕對化的人格分裂是根本不存在的,但是,分裂終歸是分裂。「歇斯底里」這個字所涉及的現象已被醫生很好地考察過了,但是,他們對它所作的解釋是如此之少,以致我們只好把它看作question-begging的別稱。
模式就是消息,它可以作為消息來傳遞。無線電除了被我們用來傳遞聲音模式外還有什麼用途呢?電視除了傳遞光模式外還有什麼用途呢?考慮在下述情況下所能發生的事情是有趣而又有顯的;如果我們有可能傳遞人體的整個模式,有可能傳遞人腦及其記憶以及記憶之間的錯綜複雜的關係這一整個模式,使得一個假想的接收工具能夠https://read•99csw•com以適當材料把這些消息重新體現出來,那就能夠使身心所表現的過程延續下去,並且通過穩態過程使這種延續所需的完整性得以保持下來。
目前流行的觀點,與萊布尼茲的觀點相反,認為個體連續性在時間上有一個非常確定的始點,但是,它在時間上可以有一個甚至完全不同於個體死亡的終點。大家都知道,青蛙的受精卵在第一次分裂時是形成兩個細胞的,這兩個細胞在適當條件下可以分開。
在萊布尼莎的單子哲學觀點的背後,隱藏著若干極為有趣的生物學方面的思想。在萊布尼茲那個時代,李文霍克(Leeuwen-hoek)首先使用了簡便顯微鏡去研究微小的動植物。他所看到的動物都是有精|子的。在哺乳類動物中,精|子遠比卵子容易找到和看到。
用計算機的術語來說,心理上的個體性可以用它對過去的程序帶和記憶的保持能力來說明,可以用它按照預定方向不斷改善自己的能力來說明。
扼要總結一下:軀體的個體性與其說是一種石頭性質的個體性,不如說是一種火焰性質的個體性;是形式的個體性,而不是帶著實體的個體性。這種形式可以傳送,可以改變,也可以複製,雖則我們目前僅僅了解到如何在短距離內進行複製的辦法。當一個細胞分裂為二,或當使我們的肉體和精神得以遺傳的一個基因為了給生殖細胞的進一步分裂提供準備條件而把自身分裂開時,這便是物質的分裂,這種分裂是由活組織得以複製其自身模式的力量制約著。既然情況如此,那麼,我們從甲地發一個電報到乙地時所能使用的運輸類型和我們至少在理論上輸送一個生命機體(例如人)時可能使用的運輸類型,二者之間沒有絕對的區別。
這個想法未必荒謬到絕對不能實現的地步。困難當然極大。我們可以估算出一個生殖細胞中全部基因所傳送的有效信息量,以之與人所具有的得自學習的信息相比較,我們就可以定出遺傳信息的數量。為了保證該消息終歸有效,那我們就得傳送至少不低於一整套《大英百科全書》的信息。事實上,如果我們把生殖細胞中全部分子所含有的非對稱碳原子的數目同編纂一部《大美百科全書》所需的句點和逗點的數目相較,我們就會發現,前者包含的信息量遠多於後者;而當我們認識到用電報輸送這麼多的信息所需的條件時,它給人們的印象就更加深刻了。對人體進行任何掃瞄,必然是一種穿透人體各個部分的探針,因而,它將在其所經的途徑上破壞有關的組織。為了在read•99csw.com別的地方用別的材料把它再造出來,就要使有機體保持穩定,但它的某個部分卻在慢慢地毀壞著,包括有機體的活動能力的降低在內,而這,在大多數情況下,是會破壞組織中的生命的。
它們是不朽的。
穩態所要保持的東西就是模式,它是我們個體的同一性的試金石。我們身體中的各種組織在我們活著的時候是變化著的:我們吃進去的食物和吸進去的空氣變成我們身體中的血肉,而我們血肉中的暫時性因素則同我們的排泄物一起每日排出體外。我們無非是川流不息的江河中的漩渦。我們不是固定不變的質料,而是自身永存的模式。
佛教徒所堅持的傳統與基督教徒的傳統相同,認為人死後靈魂繼續存在,但是,它是繼續存在於另一動物體或人體中,而不是存在於天堂或地獄中。誠然,佛教徒也有天堂和地獄,但個體之駐足該處一般都是暫時的。然而,在佛教徒的最後一層天中,即在涅槃狀態中,靈魂失去了它的自性,溶匯到宇宙的大靈魂中去了。
為了了解信息傳輸比單純的肉體傳輸更為重要起見,讓我們假定,我們有一位在歐洲的建築師監造著一座在美國的建築物。當然,我是假定在建築現場上有一批勝任其事的工作人員——建築工人、記錄員等等。有了這些條件,甚至不用收發任何建築材料,建築師就可以在建築營造過程中起著主動的作用。他可以象平常那樣編造自己的設計圖和施工細則。在建築師的製圖室里所制訂下來的設計圖和施工細則,其副本本來要寄到建築現場去的,這個做法今天看來沒有必要。傳真電報提供了一種方法,能把全部有關文件的複寫本在不到一秒的時間之內發送出去,收到的副本就跟正本一樣是很好的工作圖。建築師可以通過每日一次或幾次拍攝下來的攝影記錄來檢查工作的進度;這些記錄都可以通過傳真電報送給他。如果他要給自己工作的代理人以任何批評和勸告的話,他可以通過電話、傳真電報或電傳打字機來傳達。一句話,建築師本人及其文件的傳送可以非常有效地用消息傳送來代替,而這種傳送是不把物質粒子從線路的一端轉移到另一端的。
因此,我們不妨設想:一個人除靠火車或飛機來旅行外,也許還可以靠電報來旅行。
讓我們現在闖到科學幻想小說的領域中去。大約在四十五年以前,吉卜林曾經寫了一個極為動人的小故事。那時候,萊特(Wrisht)兄弟的飛行已經舉世皆知了,但航空還沒有成為日常生活的事物。他把這個故事叫做《夜郵》(With the Nhttps://read•99csw•comight Mail),故事大意是描寫一個象今天這樣的世界,航空已是常事,大西洋變成一夜之間就可以橫渡的湖泊了。他設想到,實中旅行已把世界變得如此之團結,以致戰爭過時了,世界上的一切真正重要的事務都由一個航空控制站來管理,它的首要任務是管理空運,其第二個任務則是管理「與此有關的一切」。在這種情況下,他想象,各種地方機構都不免要被迫逐步降低自己的權力,或者同意把它們的地方權力轉讓出去;而航空控制站的中央當局就把這些責任承擔起來。吉卜林給我們描繪的多少是一幅法西斯式的圖景,但考慮到這是他的智力方面的猜想,我們就可以理解法西斯主義並非他所處的立場的必要條件。
此外,人們可以設想,原先不相耦合的兩部大型機器也有可能耦合起來,從而從該階段起就象一部單一的機器那樣地工作著。這一類情況在生殖細胞的結合中確實發生過,雖然在我們通常所講的純粹心理的水平上也許沒有發生過。教會關於靈魂個體性所要求具有的心理同一性的觀點的確在教會感到滿意的任何絕對意義上都是不存在的。
我們只能在我們與之並進的極為特殊的環境中繼續生活到我們衰老的速度開始大於自我更新的速度為止。然後,我們死去。如果我們的體溫從華氏98?6。的正常水平升高或降低一度,那我們就得加以注意;如果升高或降低十度,那我們肯定要死了。我們血液中的氧、二氧化碳和鹽分以及我們內分泌腺所分泌出來的荷爾蒙都是由種種機制來調節的,這些機制都具有抗拒這些成分的相互關係發生任何不適當變化的趨勢。這些機制構成了我們稱之為穩態的這個東西,它是負反饋類型的機制,這我們可以在自動機中找到例子。
本章的內容帶有幻想成分。幻想總是為哲學服務的,柏拉圖並不因為使用了洞穴的隱喻來表達他的認識論而感到不好意思。順便說說,J.布洛羅夫斯基(J.Bronovski)博士曾經指出:我們大多數人都認為數學是一切科學中最最面對事實的科學,但它卻提出了最為大量的可貴想象的隱喻;人們無論是從智力的角度或是從審美的角度來判斷數學,都不免要以這種隱喻的成就為依據。
當然,從現代觀點看來,這種生物學完全是錯誤的。在決定個體的遺傳性時,精|子和卵子是資格近乎等同的參与者。此外,下一代的生殖細胞只是可能地(in Posse)包含在它們之中,而非實在地(in esse)包含在它們之中。物質不是無限可分的,以任何https://read•99csw.com絕對標準看來,它的確也不是可以分得很細的;為了形成李文霍克的那種等級較高的精|子,那就需要把物質不斷地細分下去,這樣分,就會很快地把我們帶到電子級以下去了。
如果我們考慮到通訊的兩種類型,即物質運輸和單純的信息運輸時,那麼一個人要從甲地到達乙地的當前可能方式只能是前者,而不能作為消息來運輸,但是,即使是現在,消息的運輸也能幫助我們把人的感覺和他的活動能力從世界的一端推展到世界的另一端。我們已經在本章中指出:物質運輸和消息運輸之間的區別在任何理論意義上決不是固定不變和不可過渡的。
我講這些事情,不是因為我要寫一本科學幻想小說,談論用電報輸送人體的可能性,而是因為它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到這樣一點:通訊的基本觀念就是消息的運輸,而物質和消息一起運輸乃是達到上述目的的唯一可以設想的方式。這就使我們從交通運輸與其說是基本上在於輸送人體,倒不如說基本上在於輸送人的信息這樣一個觀點,來很好地重新考慮吉卜林關於交通運輸在現代世界中的重要性了。
這一點就使我們非常深刻地接觸到人的個體性問題了。人的個體性之本質以及人與人之間存在著隔障之本質乃是一個有史以來的老問題。基督教及其他中海地區的先驅者們都把個體性體現在靈魂這一觀念中,基督教徒是這樣說的:個體都有一個靈魂,它由妊娠作用(act of conception)產生,但它一旦存在,就生生世世存在下去,存在於天國,存在於地獄,或者,存在於基督教信仰所允許的一塊不大的中間地帶——林布這個地方。
他的「千年至福」乃是一位從印度歸來的英國陸軍上校的千年至福。此外,連同他所喜愛的諸如搜集能轉動的和能發聲的小輪子之類的新鮮玩意兒在內,他所重視的是把人體運輸到遠方去,而不是把語言和思想運輸到遠方去。他似乎不了解人的語言所達到的地方、人的知覺能力所達到的地方,也就是他的控制能力擴展所及的地方,而且在一定意義上也就是他的肉體存在擴展所及的地方。去了解整個世界並且對它發布命令就幾乎等同於無所不在。吉卜林的思想雖然具有局限性,然而,他有詩人的洞察力,而他所預見到的情況看來很快就會得到實現的。
如果它們這樣分開了,則每個細胞都將長成完整的青蛙。這無非是同型攣這種正常現象的一例,胚胎在解剖上容易處理,所以這種現象是完全可以進行實驗的。人的同型攣所發生的情況也恰恰是這樣,每胎四個同型攣的犰狳類也是正常九-九-藏-書現象。此外,當胚胎的兩個部分裂得不完全時,這現象就導致了雙生怪胎。
我在本章所談的隱喻就是這樣的隱喻:把有機體看作消息。有機體乃是混亂、瓦解和死亡的對立面,就象消息是噪音的對立面一樣。在描述一個有機體時,我們都不是企圖詳細說明其中的每一個分子並且把它們一一編入目錄,而是企圖去回答有關揭示該有機體模式的若干問題:譬如說,當該有機體變成一個更加完整的有機體時,模式就是一種意義更大而變化更少的東西。
換言之,我們之所以不能把某人的模式用電報從甲地拍送到乙地,這個事實似乎是因為技術方面有困難,具體講來,是因為有機體在這種根本性的改造期間中難於繼續維持其生命之故。這個看法很可能是對的。至於生命體的根本改造問題,我們很難找到一種遠比蝴蝶在蛹期所經歷的改造更為根本性的改造了。
人卵一次只發射一個,所以子宮裡的未受精卵或早期形態的胚胎直到最近之前還是解剖學上所要搜求的罕見之物。因此,早期使用顯微鏡的科學家便十分自然地受到了蒙蔽,以為精|子是胎兒發育中的唯一重要的因素,對於尚未觀察到的受精現象的可能性則完全懵然無知。此外,在他們的想象中,精|子的前段或頭部就是一個蜷縮著的、頭部向前的小胎兒。他們還認為這個小胎兒自身也含有精|子,這些精|子又可以發展為下一代的小胎兒並且成人,如此類推以至於無窮。他們假定女性僅僅是精|子的看護者。
這些見解對於科學研究都不具有良好的影響。關於靈魂的連續性的一個非常有趣的、早期的科學解釋乃是萊布尼茲的解釋,他認為,靈魂是他稱之為單子的這一更大一類的、永恆的精神實體中的一個部分。這些單子從創始之日起就把自己的整個存在用在彼此相互知覺的活動上;雖然有些知覺非常明白清楚,但有另一些知覺則處於曖昧和混亂的狀態中。然而,知覺並不代表單子之間任何真正的相互作用。單子是「沒有窗戶」的,它們在創世之時就被上帝上足了發條,所以它們生生世世都將維持著彼此之間的預定關係。
不管怎樣,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的。個體在肉體上的同一性並非由於造成肉體的物質所致。使用示蹤元素參与新陳代謝的現代方法表明:不僅是整個軀體的更新速度,而且是軀體的任一組成部分的更新速度,都遠比我們長期以來所設想的可能速度大得多。有機體在生物學方面的個體性似乎可以用過程的某種連續性來說明,可以用有機體對其過去發展的種種結果之具有記憶這一點來說明。這個看法似乎也適用於有機體的心理髮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