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站起，從掛在衣帽架上的手拎袋裡取出了那個微型半導體：

這以後吳振慶便每日揮帚掃小區樓房之間的道路，他掃得那麼認真，連草間的紙都要去撿起來。

老吳一邊擺弄半導體一邊說：「喜歡，早就想有這麼個東西了。」

吳振慶脫口而出：「我干！」

黑暗中，老吳心裏暗暗想道：兒子，爸雖然腿殘了，可心還沒殘。爸還有一些各行各業的老哥們，從明天起，爸要去串聯他們，爸一定要助你一臂之力，幫你們把施工隊再組建起來。爸要讓你們這些老百姓的兒子知道，無權無勢的爸爸，也是可以做一個好爸爸的……

老吳直起腰，撐了拐杖往外便走，吳大媽問：「你又哪去？」

老吳說：「我有什麼值得你學習的？」

吳振慶脫了上衣，換了鞋，一邊洗手一邊說：「剛買一輛小麵包，為了今後聯繫業務方便。我今天是頭一次坐。以後不是公事，我再不會坐了。我得注意影響，是不爸？」

老吳拄杖嘟噥而去。

吳振慶說：「那也說不定。我是做好了干幾年的思想準備的。大嬸，我也有件事兒，想和您商量商量。」

吳振慶忙說：「不嫌不嫌。好吃的東西我從來不管是不是剩的。」

「說吧，衝著小韓這層關係，只要大嬸能辦到的，沒二話！」

「去買瓶酒……」

老吳說：「那倒沒有。但我想么，他雖然不是個孩子了，可保不定也還有需要安慰的時候，這我比你懂。」說完，他出門去了。

吳振慶感激地說：「大嬸，我可怎麼謝您呢！」

「送誰啦？」

對方困惑地望著他。

老吳問：「可是什麼？你不就是想再找份兒活干，每月再掙份兒工資么？怎麼，我兒子當施工隊長，你開口求過我了，這點忙我還幫不上？他那施工隊現在一百多號人了。他大小也是個主事read.99csw.com兒的人物了！只不過他說，你當顧問恐怕有點兒難，那你就當個施工指導什麼的吧。」

對方看見老吳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意識到失言了，趕緊說：「我……我什麼也不知道……來來來，陪你再殺一盤，再殺一盤！」

吳振慶客氣地說：「哪裡，居民大伙兒花錢雇我，我應該的。我端的是居民大伙兒給我的飯碗嘛！」

吳振慶光著脊樑，在床上，睡得似乎挺香。

吳振慶起身走入他的房間，從枕上拿起那件衣服；他脫掉舊衣，換上新衣，照鏡子，凝視自己，心頭一酸，暗暗想著：吳振慶，吳振慶，你是普通老百姓的兒子，你父母一輩子是多麼的不容易，你要是不能使他們晚年過上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你就太不配做他們的兒子了！

吳振慶說：「媽，今天兜里錢不多，再說也沒想好給您買什麼；等您過生日那一天，我再表達孝心吧。」

他回到家裡時，見爸爸媽媽在包餃子，父親問：「怎麼今天回來這麼早？」

「香，香！香極了。」他幾口將雞腿啃光，掏出手絹擦擦手。走到了外邊，他站在那輛垃圾車前，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被趙大爺的手磨得很光亮的掃帚把、車把，它們彷彿在默默對他述說著什麼人生的體會。

這天，吳振慶的爸爸又在街頭花園和那個退休工人下棋，邊下邊聊，並又主動提到對方到施工隊當顧問的事。那老工人對老吳還提感到莫名其妙，他說：「你明明已經辦不成了，我還每天盯著你幹嗎？」

主任接著說：「居民大夥責成我，再物色個打掃小區環境衛生的人，希望是個能像趙大爺那麼認真負責的人。不知你願不願意接手干？」

老吳既沒心思聽，更沒心思下棋了，他「啪」地合上棋盤，用目光四處尋找自己的拐杖。九*九*藏*書

床頭柜上檯燈沒關，老吳緩緩坐在床邊，注視著兒子紅腫的兩肩。他伸出一隻手想去撫摸，可是手又縮回來了，怕碰醒兒子。

他掀開蓋，抓起一隻雞腿便吃，吃得津津有味兒。

吳大媽一邊煮餃子一邊說：「瞧你二兒子對你多有孝心啊！」

「三十……行嗎？」

吳振慶朝窗外望了一眼：「那不是趙大爺專用的么？」

那男孩拿著拐杖走過來。剛一放下就轉身跑了。

老吳的手，緩緩鬆開了對方的手。

對方只好說：「我告訴了你，你可別上火，也別回去對你兒子發脾氣。他那個施工隊，早散攤兒了。他眼下在干臨時活兒，替一個小區的居民換煤氣。我三兒子不是在煤氣站么，一來二去的，他們就熟了，成了朋友……」

居委會主任說：「居民大夥，對你印象都挺不錯的。普遍反映你任勞任怨。」

「按說，我還真不該這麼多嘴。這也是暫時情況，秦瓊還當過鐧哪！」

吳振慶說：「爸，我們發獎金了。今天是您生日，我給您買了個小禮物。」

「您不是愛聽京劇么？電視台代替不了電台，聽京劇還是這東西方便。不知您喜歡不？」

那男孩有些忐忑地望著老吳。那退休老工人說：「還不把這位爺爺的拐杖送過來！」

主任趕緊指著桌上的雞說：「這雞，大嬸燉得還香么？」

老吳不禁怔問：「我兒子怎麼了？」

主任笑了：「我猜你就准願意！公安的小韓給我打了幾次電話，問你在這兒幹得累不累。我說都是樓房居民，整天大煤氣罐扛上扛下的，還有不累的么？他又求我找機會提個議，但凡能給你多加幾個錢就多加幾個錢。這事兒我怪為難的，得挨門挨戶地去說服。還不如把趙大爺的活包給你干。」

老吳抓住了對方的手問：「你知道些什麼？我兒子到底怎麼ｒeａｄ•９9cｓw•ｃｏｍ了？」

這天傍晚，吳振慶走入他常去洗澡的那家浴池，他在蓮花頭下仰面沖洗著，雙手觸到紅腫的肩頭，臉上呈現出痛楚的表情。

老吳說：「我什麼時候替他唉聲嘆氣了！」

吳振慶說：「坐我們隊里自己的小車回來的……」

居委會主任說：「大小夥子，中午光吃方便麵還行？大嬸家裡，昨天燉了只雞，吃了一半，還剩一半，你不要嫌是剩的，我給你帶來了。」

「多什麼余？我要買瓶我兒子愛喝的酒！今天是我生日，我要和我兒子高高興興地喝個痛快！今天你不許管我們！我兒子他活得比我當年還不容易，我心裏可憐他……」

吳振慶替母親也斟滿一盅酒；吳大媽又端上來一盤菜，坐下了。

「趙大爺干時，每月給一百元。這點兒錢，也就跟白盡義務差不多了。你要是真願干呢，還能保證兩方面活兒都不誤的話，大嬸也就不物色別人啦。」

主任嘆了口氣，說：「挺硬朗個老頭兒，說過世，昨天夜裡就過世了……」

「那你想預支多少？」

從浴池出來，他在商店裡買了一個微型半導體收音機。

主任看看他，眼圈兒都有點兒紅了：「乾脆五十吧。」

「搬遷過來的時候，不是送給管分房子的人了么？哪輩子的事了，你倒忽然又想起來了……」

退休老工人見他說得認真，望著他忽然笑了：「老兄弟，好！值得學習……」

老吳說：「你不主動問我，我倒犯了疑惑，不知你是不是又改變了想法。」

「媽不計較……媽知道你對父母都是孝子……」吳大媽偷偷抹起眼淚來。

「我？……義務？」

「瞧你這孩子說的，謝什麼！你這麼年輕，我看反正不能總在我們這兒干這個。」

「不是送人了么？」

他穿上新衣走出房間，桌上已擺好了盤子、酒瓶和酒盅，ｈｔｔｐs://ｒead.９9csｗ•com還有幾樣菜。老吳看看兒子，說：「很合身，很好。振慶，從今天起，爸要求你，穿得乾乾淨淨的走出家門，精精神神地下班回來。只要咱們是正大光明地掙錢，那不管幹什麼都不必小瞧了自己！人活一口氣，就怕自己先泄了這口氣。」

吳大媽對老吳說：「我說你不必替他唉聲嘆氣的嘛！聽見沒，他們隊里都有自己的小車了。」

老吳像受了嚴重侮辱似的說：「誰說我辦不成了？誰說的？我這個人，一言九鼎！我辦不成的事，絕不當面答應人家。我既然當面答應了人家的事兒，那就是板上釘釘，一定能辦成！我可從不拿空話向人家賣好兒。」

老吳大吼一聲：「給我送過來！」

「你這不是多餘嘛！」

吳振慶感激地望著她。

中午，吳振慶在居委會的小屋裡泡方便麵吃，居委會主任走了進來，問：「又吃一頓？」

她說著將拎在網兜里的一個蓋盆放在桌上。

老吳說：「來來來，咱們都舉杯。今天我生日，誰也不許說什麼喪氣的話。也不許談什麼不高興的事兒，都給我歡歡樂樂的。」

老吳說：「這瓶酒也是爸今天特意買的。為自己的生日，也是為你。你不是愛喝汾酒么！酒這東西，幹活累了，適量地喝點兒，並不算是人的毛病……」說著往自己盅里斟滿酒，也給兒子盅里斟滿酒，之後將酒瓶遞給兒子，「給你媽也斟上一盅。」

吳大媽停止了剁菜說：「他當著隊長，不挺好的么……你聽誰說什麼了？」

對方說：「人啊，活到了無憂無慮的份兒上，那就是活到了一種大境界！任什麼愁事兒，都是可以玩它一笑的，是不？我要是有個兒子處在你兒子這般田地，那我可就沒心思在這兒和你下棋啰！更沒情緒開玩笑啰！」

「大嬸，您說吧……」

這天深夜，老吳等兒子睡了之後，在黑暗九九藏書中，扶著牆，來到兒子的大屋裡。

對方說：「可是……」

吳大媽一邊炒菜一邊說：「別給我斟，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了就上臉。」

他推著車挨個兒清掃垃圾桶，每天搞得灰頭土腦。

吳振慶說：「我想……預先支點兒錢。今天是我父親六十七歲生日，我長這麼大，還從沒給父親買過什麼生日禮物呢！」

居委會主任顯然很愛聽這話——她給他倒了一杯開水后說：「有件事兒，大嬸想跟你商量商量……」

老吳夾起棋盤，拄杖便走。退休老工人說：「想開點兒！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吳說：「振慶，以前嘛，你小的時候，一向是爸掙的錢，你媽拿去給你買穿的。今天呢，爸趁著生日高興，也親自去給你買了一件小褂，在你屋裡放著哪，你去試試合不合身。」

吳大媽說：「本來也沒什麼值得愁眉苦臉的事兒嘛！」

「看見外邊那輛垃圾車和那把掃帚了么？」

吳大媽停止了剁菜，走進小屋裡，坐在床上發獃，自言自語：「這老頭子，怎麼變得這麼體恤兒子了？」

吳振慶欲坐下包餃子，吳大媽說：「不用你包了，差幾個就包完了。」

吳大媽正在剁菜，準備包餃子；老吳回來了，他在食品櫃翻找東西，吳大媽問：「你那是找什麼啊！」

老吳急了：「你告訴我！」

拐杖被一個孩子拿了去當槍，正貓在樹牆后，向另一些孩子們「掃射」。

一家三口都舉起了酒盅，他們同時一飲而盡。

吳振慶停止了吃雞。

吳振慶說：「嗯，總餓……」

「老大託人捎來的那瓶汾酒呢？」

吳振慶坐下后說：「爸，我一定記住您的話。」

對方反問：「你真不知道？」

「那是。得注意影響。」

老吳說：「上臉怕什麼？在自己家裡，醉了就睡么！」說著從酒櫃里又拿出一個酒盅，「斟上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