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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7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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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你,我,他,誰沒點兒背景?沒點兒背景能混到這兒來?」
其他同事也起身圍了過來,張萌突然爆發地喊:「滾開!」
張萌又坐下來。
主編放下電話,問:「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張萌又隱忍地坐下,繼續改稿子。
同事們一個個抬起頭,窺視她,她在一片肅靜中保持著尊嚴,她將書什麼的裝入幾個大檔案袋,用塑料繩捆起來,一男同事起身走向她:「你收拾別的,我幫你捆。」
張萌說:「行。」
人人內愧,各自散開,歸坐各自的座位,誰也無顏再看她。
張萌坐下。
主編看看她,抱歉地說:「小張,我很遺憾由我來對你說這件事……可是,剛才的電話就是落實政策辦公室打來催問此事的。上邊也有新的規定,記者,都要有文憑,幾名工農兵學員,也要重新參加考試。對你太例外,對別人的思想工作就不好做呀!儘管我對你是很賞識的,也不甚在乎那些閑言碎語……」
張萌不予理睬,繼續改稿。然而她的手在抖,弄翻了紅墨水瓶,紅墨水淌了一桌子,浸濕了稿子。
顯然的,張萌並沒有明白是在議論她,九-九-藏-書似乎也習以為常了,用紅筆勾畫著稿子。
張萌不解地看看主編,說:「對。」
「聽說,她在和他們的兒子談戀愛?」
裡間一片肅靜,彷彿無人一樣。
她走下樓梯,走出樓,一司機追著她喊:「哎,張記者,主編吩咐我開車送你去。」
主編一臉徵求意見的表情:「先到基層去鍛煉一個時期怎麼樣?比如,到報社印刷廠去當一陣排字工人……」
「看,看,你們看,昨天的報又上了好大一篇,而我們的稿子一篇篇被往下撤!這樣下去可不行!」
張萌彷彿沒聽見,頭也不回匆匆走著,走到一棵樹旁站住,她頭抵著樹,哭了。
張萌說:「咱們報社有一位老同志,當年並不老,現在老了。」
張萌站起來說:「不,我希望今天就離開報社。」走到門口,她回頭望著主編說:「李老師,我很感激您對我的培養。」
主編問:「喝茶不?」張萌搖頭。
張萌搶在前邊說:「您別說了,我沒意見。」
「我什麼議論也沒聽到過。」張萌站了起來,「如果沒有別的事兒,我回去改稿子去了。」
戴眼鏡的老主九-九-藏-書編一看就是一位正派人,顯然剛才那些議論儘是些誹謗,他招呼張萌,指著椅子說:「坐……」
「三十多歲的老姑娘了,肯定的,戀也不會是純潔的初戀。誰知道她在北大荒戀過多少次了!」
「對,是說到這兒了。聽我往下說,這位當年很年輕而現在老了的老同志,當年是被迫離開報社的。直說吧,是被開除出新聞界的,現在呢,證明當年那樣做對人家是不公平的,是冤枉的,所以呢,應該給人家落實政策,恢復人家記者資格……快六十了,即使平反了,恢復了資格,也幹不了幾年。但是咱們不能因此就不給人家落實政策了,對不對?」
張萌終於聽出是在議論自己,她掀起玻璃板,抽出生日賀卡,放入了抽屜。
張萌來到晚報社,走入她的辦公室。這是一套裡外間相通的辦公室,外間空無一人,而裡間很多人在議論紛紛。
張萌措手不及地擦桌上的紅墨水,結果上衣也被染紅了一片。
「是……」
「攀高枝唄!攀不上實權派的公子,攀個前朝元老的公子也行啊!」
主編吸煙,措辭艱難地說:「事情是這樣的,九_九_藏_書咱們報社有一位老同志……當然啰,當年並不老,很年輕,現在老了……」
「別急,還沒談正題哪。」
張萌站起來,走進主編辦公室。
一個比她年輕的穿著時髦的女記者從裡間走出,看見她一怔,故意大聲通報裡間:「哎呀張姐,你今天怎麼遲到了?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張萌猜測地望著他。
「我看主編的感覺出了問題,你沒發現主編一瞧見她,兩眼就放光么?像………」
「好,很好,我很高興在這一點上,我們首先統一了認識,接下來需要統一認識的是——咱們報社,記者名額是有限的。實際情況是,超編的。我們總不能,名曰給人家落實政策,而實際上落實得並不徹底,讓人家去干別的,是不是?」
張萌說:「您說明白了……我懂了……」
「這比喻不恰當,應該說像耗子見了奶油蛋糕!」
年輕的女記者問:「你……剛來吧?」
一陣笑聲……
張萌似乎有點明白了。
「就她?別看現在還有點兒姿色,再過兩三年就得削價處理啦!」
張萌拎著、夾著、抱著一堆東西,離開了辦公室。
電話響,主編接電九九藏書話:「唔,對,是我,明白,明白,會照上級的指示辦的。」
主編說:「當然,不一定非得從今天開始。」
「我聽說,打算提升她當社會調查組組長哪!」
主編將一篇稿子遞給她:「這篇稿子我看了,寫得不錯,我真認為寫得不錯。可是,近幾期上不了啦,不是稿子本身有什麼不妥,而是因為……你最近上稿挺多,有些同事心理不大平衡……所以嘛……怎麼說呢,這叫『間接侵略』……你上稿量多,豈不就等於侵略了別人么……不知我把意思說明白了沒有?」
「不行又怎麼樣?什麼叫水平?哪兒有個標準?還不全憑主編一個人的感覺?」
張萌猛地站了起來。氣得渾身發抖,憤怒地望著裡間……
「人家是有背景的嘛!沒有背景,初來乍到的,主編會把她當個人物似的敬著?」
張萌默默地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收拾著屬於自己的書和東西。
「都有背景,那就比誰的背景大了。人家是政協副主席介紹來的,沒見她玻璃板底下,還壓著那老頭子夫婦倆寄給她的生日賀卡么?」
她的辦公桌在外間,她輕輕走過去,放下包。拿起一篇稿子準備九_九_藏_書開始工作。這時,她聽到裡間的議論之聲:「你們猜,總編不但把我的稿子駁回來了,還對我怎麼說?——你要認真研究研究她寫的稿子的角度,要好好學學她的文筆……研究研究!我當記者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兒幹什麼哪!」
「像貓見了耗子!」
張萌離開主編辦公室,回到記者們的辦公室,她的同事們正聚在一起聽那個偷聽者講什麼,一見她進來迅速散開,回到各自的座位。
張萌說:「我理解您的難處,您說,重新分配我幹什麼呢?」
「好,很好。我很高興在這一點上我們又取得了共識。」
一名男同事推門進來:「小張,主編叫你到他辦公室去一下。」
主編接著說:「為了這件事兒呢,五分鐘前,幾位領導成員又碰了一次頭兒,最後決定,從現在的記者中削減一位同志,空了名額,讓給那位理應被落實政策的老同志。」
主編說:「也許,你自己也聽到了一些議論。如果真聽到了呢,就姑妄聽之吧。某些議論是免不了的,哪個單位的情況都大同小異,以自己的涵養對待吧。」
門外,她那名年輕的女同事偷聽罷,飛快地跑回記者們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