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落座后，王小嵩笑問：「用多長時間趕排的呢？」

終於，他們同時張開雙臂，擁抱在一起。

他們同時揚起手——兩雙手拍握在一起……

王小嵩搖頭：「不了，我妹妹明天還要早早起床上班……」

車無聲地停了。

王小嵩：「她寫的？」

後來的事不問吳振慶也猜到了七八分，可他還是問了：「後來呢？」

王小嵩木然地說：「我別無選擇，也不願傷她的心……」

「好。不過我也有兩年多沒去看望老人家了。我開車陪你去！」吳振慶看一眼手錶，「是不是太晚了點兒？」

吳振慶不解：「什麼？」

吳振慶說：「回來了。炒樓花，炒股票，什麼都干過。他自己說賺了幾百萬，我猜也就幾十萬，卻當起息爺來了。說是前二十幾年活得太虧了，如今想把損失的享樂追補回來……」

吳振慶「哼」了一聲，問：「有什麼區別？」

王小嵩說：「不……是她愛上了我……」

吳振慶終於爆發了：「可這他媽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倒寧願是這隻老狐狸親自來！或者是他委派別人來！」

而這時，美國方面的經濟擔保人了解到老朋友的女兒已經和王小嵩離了婚，認為再沒有為王小嵩擔保的義務了。就這樣，王小嵩陷入了身在異國、舉目無親的困境。英語還學的不行，想打工人家都不願雇，而簽證快到期了。他病倒在一個小旅店裡，多虧一位日本姑娘可憐他，經常去照顧他。

王小嵩站起來：「不算晚。今晚見不著老人家，我會失眠的……」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我還有一件小小的禮物送給你……」

王小嵩悵然地將書還給了吳振慶……

吳振慶很體貼地說：「我看出來了。」

他嘭地關上車門，發九九藏書動了車，一個急轉彎，將車開走了……

當年王小嵩回到北京后，由於知道了關於郝梅的一些真相，一個時期內感情波動很大。他的妻子，就通過她父親在美國的一位老朋友，把他辦出了國。她的願望也是良好的，一來是為了平復丈夫的感情，二來是為了讓丈夫出國鍍鍍金。他自己也巴不得能那樣。那正是第一次出國熱的年頭兒。但沒想到的是，他走了，她卻捺不得寂寞了。三年後王小嵩從國外回來，她竟不再屬於他了，連孩子對父親也陌生起來。王小嵩一氣之下又出去了。後來他們離婚了，是她主動提出來的，孩子也歸她了。那男人在香港繼承了一大筆遺產，很有錢。

王小嵩凝望著窗戶，心潮起伏，默默地訴說：「媽，我回來了！又隔十年，我才回到您老人家身邊，我對不起您。我不是一個好兒子。我在寫給您的信中，替自己編了那麼多謊話，編了那麼多理由……媽媽，在振慶面前，我好羞愧啊！」

某種尷尬籠罩著小小的空間。汽車錄音機里正放著崔健的搖滾《不是我不明白》：

吳振慶嘆口氣，說：「別說和她了，就是我們三人，也不常能湊在一起了。也就是每年過春節的時候，相互走動走動……只聽說張萌在一個中美合資的公司里當公關部主任……」

王小嵩默認了……

王小嵩用低沉的聲音說：「可以這麼說。她是個挺虔誠的基督徒。我不但是一個加入了日本籍的中國人，而且，已經是半個屬於宮本家族的人了……」

王小嵩和這日本姑娘是在自選商場認識的。他撿著了她丟的包兒，裡邊有三千多美元，還有幾十萬日元。當時王小嵩沒打開看。如果打開看了，見有那麼多錢，他未必會還給她……就這樣王小嵩病好后，在日本姑娘的建議下，隨她到了日本……

九-九-藏-書王小嵩笑了：「敝公司哪有那樣的狼子野心啊……」他替吳振慶戴上了他那一條領帶……

吳振慶說：「那就改天吧。」

王小嵩一隻手輕撫著封面：「送給我吧……」

王小嵩點點頭。

「還穿警服。有一年說是被提升為公安局的處長，可是被別人頂下來了。鬧了一陣情緒，調到派出所去了。他那個人，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當了所長。他負責那一片治安搞得好，他這個所長就年年是市公安系統的標兵。榮譽是撈了不少，他那人有榮譽感，看待榮譽比看待金錢重要。如今這樣的人不多了……」

王小嵩搖搖頭：「太戲劇化了，搞得像拍什麼黑幫電影……」

王小嵩說：「後來她安排我在她伯父的公司里工作……」

王小嵩走下車來，凝視著自家的窗口。窗里已經熄燈。

吳振慶也笑了：「沒別的意思，只不過想給你們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

吳振慶和王小嵩默默相望。關了門，似乎將現在關在了門外，而從前的友情像音樂一樣同時在兩人心上流淌。

他們相視微笑——微笑之中，既有當年的友情，又各有某種意味深長的內容……

「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崎丸公司啰？」

吳振慶不由得惱火：「媽的！這隻狡猾的老狐狸！」

王小嵩囁嚅道：「我在北京……只待兩天……」

吳振慶看他一眼說：「你這話說的倒也不算誇張。要是全中國含辛茹苦了一輩子的老母親們，都能有我吳振慶這麼個乾兒子就好了。那馬克思在天堂ｈｔｔps://reaｄ•9９ｃsｗ•ｃoｍ里，也就該為他老人家的共產主義學說感到欣慰了……」

他說著找出一長形禮盒，打開是一條漂亮的領帶：「這是我們公司為高級職員們定做的，名牌兒。來來來，換下你那條，戴上這條，看看怎樣……」

吳振慶道：「噢？我要是真能當導演，就喜歡拍情節片兒！沒情節，什麼事兒都沒了意思！」

往事回憶太沉重。況且，對十多年羈旅他鄉的王小嵩來說，挂念的、關心的太多、太多，而時刻縈於懷、最放心不下的是年邁的母親。「我……今晚想見上我母親一面。」提起母親，王小嵩的臉上出現一絲溫情。

吳振慶笑了：「也就是心靈美啰？」

吳振慶將開關使勁一按，歌聲戛然而止……

吳振慶又問：「她很漂亮？」

這片居民住宅區是「興北」公司興建的。當年，這片樓區剛蓋起來，王小嵩的弟弟就來找吳振慶，希望能調房。作為王母乾兒子的吳振慶，給他們調了一套兩居二層的房子。在王家喬遷之前，吳振慶還特意囑咐手下人給這套房子多加了一排暖氣。因為他知道王母怕冷。這還不算，索性一併連電話也裝了。

吳振慶笑了：「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是我們公司的徽章……」他從自己胸前摘下徽章，替王小嵩佩在胸前，「願我們談判成功，今後精誠合作……」

吳振慶無意似的又問：「你決定和她結婚了？」

王小嵩毫無表情地說：「是的……」

吳振慶也回到了車上，察看他的臉色：「開玩笑，不至於生氣吧？」

王小嵩看了他一跟，將臉轉向窗外。

二十多年來我好像只學會了忍耐……

王小嵩搖頭：「一點兒也不漂亮。hｔtps://ｒｅａｄ•９９cｓｗ.cｏm甚至可以說，其貌不揚。不過心地挺善良……」

王小嵩緩緩將臉轉向吳振慶，吳振慶正目光咄咄地盯視著他。

王小嵩說：「原諒我，在我們剛一見面時，我使你尷尬了一次……因為達夫是宮本健太郎的兒子，在他面前，我覺得我的一舉一動，彷彿是受著某種監督……」

王小嵩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呢？……」

吳振慶愕然……

吳振慶侃侃而談，王小嵩頻頻點頭：「徐克的情況怎麼樣？他從外地回來了么？」

吳振慶終於忍不住了：「宮本健太郎，肯定是知道了你和我的特殊關係，才改變了主意，不親自來和我談判，而臨時委派你做全權代表的吧？」

王小嵩已把書打開——扉頁上，印有郝梅和丈夫老潘及兒子的合影……

王小嵩聽著，動情地說：「我母親有我這個兒子，還不如有你這個乾兒子。」

王小嵩也將開關一撳，歌聲又起——

「郝梅？……你看……」

「連家也沒顧上回去看看？你也未免太為日本人效忠了吧？」吳振慶打趣他，誰知王小嵩臉色一變，欲言又止，一低頭鑽進了汽車。

吳振慶：「那可不行，她簽了名送給我的。這一次，你們總該見見面了……」

吳振慶親自駕駛著「林肯」，載著王小嵩，駛向一片居民樓區。

吳振慶點點頭：「她現在是作家了，省作協理事。不算太有名，可比你我有名。再說她也不圖出名，她總算也找到了適合自己的職業……」

王小嵩說：「說說，怎麼一步登天的？」

吳振慶打開皮包，取出一本書遞給王小嵩——那是一本小說集——《女性自白》，封面上赫然印著「郝梅」兩個字……

吳振慶也下了車，站在王小嵩身旁，低聲地：「要不，既然來了，就進去？ｈttpｓ://ｒeａｄ•９９cｓw.ｃoｍ」

吳振慶開起玩笑來：「這，並不意味著我是被貴公司招募了吧？」他邊說邊摘下了自己的領帶……

吳振慶又將開關使勁一按。

忽然，吳振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問道：「你、你怎麼沒帶你那口子和孩子一塊兒回來？」

吳振慶說：「你當年回北京后不久，她女兒芸芸就死了。她現在的孩子仍叫芸芸。她丈夫是工人，對她相當好。論家庭幸福不幸福，我看她現在是我們之中最幸福的……」

王小嵩苦笑，緩緩搖頭：「我在北京……已經沒有家了……」

王小嵩說：「貴公司的迎賓儀式啊……」

王小嵩心裏說：「都可以了，都可以了。」又問：「你們和張萌一直沒來往？」

王小嵩轉過頭，看看吳振慶，說：「這……是有點兒區別的……」

王小嵩又問：「德寶呢！」

王小嵩說：「宮本先生對我很栽培，從某種意義上說，等於是我的大恩人……」

吳振慶又逼一句：「再後來你就開始追求她？」

吳振慶掏出煙請王小嵩吸，他一邊吸一邊回答：「說起來也簡單，像篇童話似的——首先是我哥哥轉業后，在我嫂子那個縣裡當上了經貿委主任。那是個沿海縣，開放后經濟搞上去了，便向內地擴展實力。他帶回哈爾濱三十萬元作為啟動資金，想物色一個人干點兒什麼。這對我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時我正掃大街、扛煤氣罐。我豈能放過？近水樓台先得月，寫下軍令狀，就把資金壟斷過來了。於是我又建起了施工隊。第一把就賺了二百多萬。後來就趕上了房地產開發的熱潮。你如今也在商界了，不細說你也懂。干房地產開發簡直是一本萬利。何況，一個人要想把幾百萬變成一千萬幾千萬，比要想把幾百元變成一千元幾千元容易得多，只要他不是個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