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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3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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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興北公司下屬——興北飲食股份有限公司一個人。更明白地說,是吳老闆手下的一個人。我和高小姐在那兒休息。正巧碰到幾個流氓公開調戲那可憐的姑娘,而那小老闆躲在餐館里,置若罔聞地聽著音樂,根本不打算出面替那姑娘解圍……」
王小嵩剛把書壓在被子底下,宮本推門而入——他赤著雙腳,頭髮沒了形,衣服褲子半濕不幹的,手臂上還扎著白布條……
讀到這兒,王小嵩不禁默默地問:郝梅,你幸福么?

官本狡黠地說:「想知道那家小餐館的老闆是何許人么?」
城市,像圍棋棋盤,而人像棋子,城市將人分佈在各個格子里。不同在於,僅僅在於,它的橫線和豎線,交織得更長,更細密,組成的格子也更多更多。每一個人都既可能是有利於別人達到目的之彈跳板,也可能是障礙別人成功的絆腳石。看似混亂的一片棋局,其實每一個棋子都在努力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無秩序中包含著規律性。靈犀不同,玄化各異。城市是最崇尚也是最檢驗個人適應能力和生存能力的所在了。一切親情、友情、愛情,囿於其中,生動得近於亢奮,嬗變得近於刺|激。擺布棋局的,卻是一隻無形的大手——它是時代,它是社會,它是城市生活本身,它改變人的命運軌跡,如同兒童改變圖畫拼板一樣任性……九*九*藏*書
王小嵩點頭:「當然,很想聽……」
王小嵩大驚:「你,怎麼搞成了這麼一副樣子?」
王小嵩捧書凝思,並不時拿筆在幾行字下畫線——他是在和郝梅「對話」。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是宮本打來的,問他可不可以過去,說有事情想告訴他,王小嵩放下書和筆,說:「你過來吧。」
幸福不過是人心的感覺。我們渴極了的時候彷彿能喝乾大海,而實際需要的不過是一瓢清水。我正在享飲這樣的一瓢清水……
宮本說:「實際上也等於為我們自己做了一件這樣的事。我們很希望能和一個形象良好的經濟夥伴合作嘛!」
王小嵩大詫:「他?……他也能打架了?」
九_九_藏_書本:「花拳繡腿?我打得小流氓們屁滾尿流,抱頭鼠竄!哦,對了,還認識了你當年的另一位知青哥們兒。」
王小嵩插了一句:「所以,你那套花拳繡腿,就英雄大有用武之地了?」
宮本面露得意之色:「在你們中國當了一回無名英雄,從松花江里救起了一名蘇聯……」他自我否定地搖搖頭,「現在應該說前蘇聯了,更準確地說,是一名喬治亞姑娘。她父親是猶太族人,她母親是喬治亞人,更準確地說,她是一名猶太人和喬治亞人的混血兒……」宮本說著,從兜里掏出煙盒,可已經泡濕,一捏滴了一地水。他將煙盒扔進了紙簍,接過王小嵩扔去的煙盒。
王小嵩說:「如此說來,你為咱們的朋友們,做了一件維護形象的事……」
宮本答:「徐克。是他先路見不平,大打出手的。」
他萬萬想不到,老宮本會讓他當這個棘手的全權代表。而更想不到的是,他路過新華書店,一瞥,見一塊告示牌上,介紹著郝梅的經歷和創作情況,而郝梅就在書店的櫃檯那兒read.99csw.com,從容而認真地給排隊購書的讀者簽名。
踱來踱去的王小嵩站住,回頭望著他……
他坐在沙發上,按著打火機,剛要吸,打了一個大噴嚏——打火機被噴滅了。王小嵩將自己的打火機按著,遞了過去。
王小嵩感嘆道:「變了……都變了……都和從前不一樣了……這麼說他已經知道我回來了……」
興北公司目前最迫切的需要就是引入外資,引入新技術、新設備、新項目,推進他們完成轉向的步子,使他們獲得新的活力。
王小嵩說:「是啊……」他想起了什麼,從抽屜里拿出了那個小本子,把他白天探查的一切告訴宮本,宮本大受鼓舞……
宮本點點頭:「如果不是我和徐克救了那姑娘,如果那姑娘真死了,事情被新聞界張揚開來,一定輿論紛紛,吳老闆和他的興北公司的聲譽,必定大受損害……」
宮本吸了一口煙后說:「想繼續聽關於那位喬治亞姑娘的事么?」
宮本說:「依我看,不但能打,而且也夠狠的。」
一代人的群體意識,正在沙化。請不必為此而悲九-九-藏-書哀。如果我們是誠實的,則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沙化正是首先從我們自己內心裡開始的,過去的追求已然死滅,新的追求已然開始。天空上掠過的最後一排雁陣,也必定是聽憑季節的呼喚的……
王小嵩了解到,興北公司的經營轉向,目前還沒有明確的目標,只不過是一種意識上的反應。
王小嵩像受雇傭的私家偵探一樣,去遍了興北房地產公司興建的所有的樓區,並一一詳細記在小本兒上。
王小嵩罵道:「媽的,畜生!」他也氣得只好吸煙使自己平靜……
王小嵩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一個字條上,托兩個購書的小姑娘帶去,買一本書並且請郝梅簽名。
宮本接著說:「她母親在喬治亞戰火中死了,她父親失業了,帶著她的一個小弟弟一個小妹妹,生活無著落。她當時已在莫斯科大學藝術系二年級讀書……後來她就到中國打工來了,希望掙一大筆錢,回去尋找她的父親和弟弟妹妹。太陽島上一家小餐館的老闆,以低微的工資僱用了她,而且,多次姦汙了她。威脅她,如果她聲張,或者敢於離開,九_九_藏_書那麼就要向許多同行發出通告,使她在哪兒都找不到活干……」
生活就是這樣,往往比戲劇還富有戲劇性。
王小嵩對吳振慶打心眼裡佩服,甚至有些嫉妒。不管怎樣,吳振慶抓住了時代賜予的機會,基本上是自己的主人。與他相比,王小嵩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所謂白領的華人打工仔。他不能不仰人鼻息地活著,也不能不看人臉色行事,隨時憂慮著丟掉了飯碗,他還是不是他自己。
書好像聽到他心裏的回話,接著這樣寫道:
陽光底下,再不幸,再悲傷,再委屈的事情,都能夠以人的胸襟和對生命的熱愛而把它包容。在整個動蕩的大時代里,運命乖張,生離死別,顯得那麼平庸尋常不可選擇,像河水滔滔而流。有的人年齡增長了而心胸癟縮了。我慶幸我自己最終並不屬於這一類人……
回到旅館,王小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郝梅的書看。
王小嵩:「誰?」
王小嵩心潮起伏:「難道,我曾為你而感到心碎的那些事,都只不過是夢境一場么?」
王小嵩心裏暗想:「郝梅,你的話很對,對得令人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