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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8

第七章

8

韓德寶說:「心裏酸溜溜的,是不是?」
徐克接過錢:「這就對!」
小俊說:「不開玩笑。我今晚上就到外地去拍戲,半個月後回來。你可要耐心等我回來,別自己瞎搭葛,結果明明能攤上個八九分的,倒抓撓了一個剛及格的。」
徐克也笑了:「你真會表揚自己!」
韓德寶明察秋毫地說:「老弟,我預先恭喜你——最終遂了你現在的心愿!到時候我給你做司儀!」
孩子說:「我爸是當電影導演的!」
小俊說:「真的?」
徐克不滿地說:「你這什麼話啊!好像到我這兒來的女的,都不正經似的!」
徐克說:「當著真人不說假話,心裏酸得像喝了一瓶子醋……不過,她說半個月後,要把她的一個姐們兒介紹給我,這又使我多少感到了點兒安慰。」
獅子狗沖徐克汪地叫了一聲,齜牙咧嘴,一副兇狠的樣子。
徐克感慨系之地說:「當年,你是女孩兒。又純潔又什麼都不在乎。現在,你自己也說自己是女人了。其實,我父親當年對你也沒什麼大成見,只不過,覺得你當年太小,沒他希望的那種穩重樣兒……和我不大般配。」
徐克說:「昨天在你家裡嘛,你不給我好臉色,還往外攆我!今天一早嘛,又闖到我家來惹我生氣!我說德寶!你是不是最近心裏窩了股什麼火兒,沒處撒,只有往我身上撒呀?」
韓德寶有點火:「你可以任什麼時候,想去我那兒,就去我那兒,我偶爾來一次,你就煩了?」
二人說著,已經走出了樓,走到了放自行車的地方。
徐克默許。
獅子狗竟在客廳當地撒了泡尿。
韓德寶說:「你呀!恰恰相反,老韓可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老韓要是心裏窩了股什麼火,寧可找個不顯眼的地,把自己悶出煙來,渾身悶著了,燒成灰,也絕不往別人身上撒!更不往自己的老婆孩子和朋友身上撒!我是因為昨天晚上自己在你面前表現不好,前來向你道歉的。」
「哪個小俊?」
徐克酸溜溜地說:「真的。」
她笑了:「真懂事兒,不撒我身上。」
韓德寶問:「這……是徐克家吧?」
徐克說:「一位演員。」
孩子抱著狗乖乖地過來。
「還不讓闖啊?」那女人大大方方地在沙發上坐下,將狗放在地上,「跑吧,認認新家。」
徐克一愣:「別逗了。在你面前,我只有後悔的份兒,你還拿我開心啊?」
小俊說:「這麼說話,太不平等了,顯得我高高在上似的!」
徐克從卧室回到客廳時,已是衣冠楚楚,還繫上了領帶——他的目光和read.99csw.com小俊相碰,反而顯得比剛才局促,比剛才不自然。小俊的目光,偏偏要往他臉上盯,並意味深長地笑著。
韓德寶又望望小俊,似乎在期待徐克介紹。徐克卻不作介紹。
那女人毫不客氣地說:「哎什麼哎?」
小俊搶先於徐克起身去開了門——門外是韓德寶。韓德寶一愣。小俊見他一身警服,同樣一愣。
他蹬上褲子,光著上身,趿著拖鞋,極不情願地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看不出究竟是姑娘還是少婦。她身旁站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懷裡還抱著一條獅子狗。
徐克望著他遠去后,搖頭自語:「柳暗花明?還峰迴路轉哪!」徐克氣狠狠地咬一口才買的油條,上樓去了。
徐克刮目相看地說:「你……是演員了?」
徐克沒攔住她,直叫:「哎哎哎……」
徐克說:「你笑什麼!被我說著了是不是?」
徐克不明白地將目光投向那隻小狗。
徐克看著那孩子,問道:「孩子,怎麼沒一點像你的地方啊?」
徐克誇道:「真乖,你爸……是幹什麼的?」
徐克越發得莫名其妙:「幹什麼呀?你哪兒的呀?私闖民宅怎麼著?」

徐克苦笑:「四十多歲了仍是光棍一條,我還談得上那種福氣啊?」
小俊姿勢優雅地吸著煙:「先是回老家待了兩年。當然是種地了。你想象我這樣的人兒,整天面朝土壟背朝天的,那不是自己浪費了自己么?」
小俊說:「叫媽。」
徐克內疚地說:「想想,我覺自己怪對不起你的。當年,我要不是在買賣上栽了那麼大的跟頭,你也不至於會淪落到那麼一種地步。」
韓德寶說:「那我不多坐了,走了!」說著起身,戴上警帽,往外便走。徐克跟著往外走。
門鈴聲又起。
門關上后,韓德寶問:「誰?」
孩子和小狗這屋那屋追著玩起來……
孩子叫:「媽!」
徐克說:「你到底有完沒完?人家丈夫還活著,是位導演!」
韓德寶說:「別假惺惺了,留步吧!」
小俊嚴厲地喝道:「別去那屋!」又問徐克:「大爺哪一年去世的?」
小俊說:「這你就別管了。如今,知道你這位息爺大名的人也不少哇!……我……我給兩位老人去請個安吧?」
韓德寶說:「我能幹什麼去!一個院里幾戶人家,因為下水道的問題總鬧矛盾,我得去調解。」他蹬上自行車走了,扭回頭喊,「我看是柳暗花明啊!」
小俊嗤的一笑:「你又不是我老公,你自卑什麼?」
徐克有點動九-九-藏-書心:「真的?」
小俊點點頭:「對。」
徐克搖頭,自嘲地:「我有資格挑選的那一撥,過去了。隔著代去選呢,年輕的,只要容貌稍微出眾點兒的,哪兒能輪到咱。同齡人的陣營里呢,女的差不多都到了大嬸兒的年齡了。我這人,又不現實,還偏想找個有模有樣的。」
小俊對徐克說:「那……我走了。記住我的話,半個月以後見。小東,抱上狗狗,跟媽走吧!」
徐克嘆了口氣:「是啊,說這些,也是白說。」
次日上午,徐克摟著條塑料鱷魚,似睡非睡,一陣門鈴聲將他攪醒,他從床頭柜上抓起手錶看了看,嘟噥著:「媽的,才九點就有人上門……」
徐克訕訕苦笑。
韓德寶扶著車把,仍然有些不放心似的回過頭,叮囑道:「不管你愛聽不愛聽,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人家要是還沒離婚,你就不要扮演第三者。都四十多了,那太費心,犯不著。何況你這樣的,連第三者也充當不出多高的水平兒。」
小俊不無自豪地說:「嗯哼。不過是個體的。」
徐克說:「你不是說你是查戶口的么?」
韓德寶說:「生氣啦?我是幹什麼的?我這雙眼睛里能藏得住沙子么?她丈夫如果還活著,還是位導演,她看著你那麼一往情深的幹嗎?還都有沙發不坐,面對面坐在地上說話!」
小俊問:「大哥,我這樣行不?」
二人下樓時,韓德寶又說:「剛才那位,我瞧著還真不錯。看得出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除了漂亮點兒,沒什麼毛病。」
小俊誠懇地說:「大爺,我又上您家門了,您可千萬別生氣。我大哥當年對我好,我心裏一直感念他,既然又回到這座城市了,不能不來看看他……小俊不是個壞女人。」
「小俊?……」徐克終於想起來了,「是你呀!你變多了。」
韓德寶說:「說你嘴硬你還真夠嘴硬的!如果你倆不是面對面地坐著,那煙灰缸里的煙頭怎麼會對稱?」
徐克說:「光我一個坐在地上來著!」
韓德寶說:「昨天離開我家后,心裏沒想著再也不理韓德寶了吧?」
徐克自語道:「查戶口?」又表示不滿地說,「前幾天不是剛查過嗎?」
徐克急急忙忙地刷牙,洗臉,還對著鏡子仔細攏頭髮。
門外一個女人不耐煩得近乎嚴厲的聲音:「查戶口!」
這時,那孩子引著小狗要往徐克父母的房間去。
「說得倒也是,我自卑個什麼勁兒呢!……你先坐著,我去洗把臉!」徐克說著,進了洗漱間。
女人的聲音:「還查!」
孩子從徐克卧室出https://read.99csw.com來,敬畏地瞧著韓德寶。
徐克擺擺手:「得,你什麼都別管了,給我點自由吧!」
韓德寶說:「至於你再去求振慶,還是小嵩,那我可就不管了!」
門鈴聲又響。
徐克吸著煙后,找到了感覺——他不往沙發上坐,卻將沙發墊墊在屁股底下,坐在小俊對面地上,一手托著煙灰缸,儼然以一種兄長的口吻說:「講講吧,一別十年,你怎麼混的?」
韓德寶說:「還嘴硬?那煙灰缸還往地上擺幹什麼?」
徐克一聽這話,表情有些索然,大聲問:「小俊,你……結婚沒有哇?」
徐克接著說:「她還念著我過去對她好,來看望我。」
徐克說:「我不是煩,我是說——你以後到我這兒來,別穿著你這身老虎皮好不好?」
「不那麼說,光按門鈴你不起來開門嘛!」她一邊打量屋裡,一邊自語,「變了……不過這樣也好……」
徐克仍舊自顧自地說著:「人家如今是丈夫孩子三位一體,生活又幸福又美滿的,我能當什麼第三者么?就算我想插,插得進去么?」
徐克有些不明白地瞪著他,見他車后夾著鋼絲網罩,車把上還吊著工具袋兒,奇怪地問:「你幹什麼去?」
小俊笑了。
韓德寶撲哧笑了。
孩子叫了一聲。
「當年你也見過的。就是那個我當年雇過的小俊。」
小俊狡黠地一笑:「誰知道!小東,過來!」
韓德寶說:「反正到你這兒來的,據我掌握的情況,不是侃姐兒,就是浪妞兒,今天給我碰見的是個例外……她守寡幾年了?」
她起身去打開冰箱,取出兩筒飲料,啟開后自己一筒,遞給孩子一筒:「喝吧。不喝白不喝。」
小俊接著說:「兩年後就又出來闖了。當了幾年保姆,攢了點兒錢。接著去南邊兒,在家鄉一個姐妹開的小髮廊幹了幾年,又攢了點錢,還學了技術。」
小俊說:「按摩唄!光理髮,一天能掙多少錢?你別那樣瞧著我!如今是開放的時代,女人就不興開發開發自身的資源啦?」
孩子也說:「拜拜。」
韓德寶也說:「你也別多心嘛!我看那女的,可能還算個正經女的!」
徐克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是送你呀?太自作多情了吧?我是下樓去買點吃的。」
小俊的聲音:「你沒見兒子都那麼大了么?」
徐克表示同意地點頭。
徐克沒好氣地問:「誰呀?」
徐克說:「你別往歪處亂想啊!」
小俊說:「也不全是。不過從開發自己受點兒啟發,後來就開發小狗兒了。」
坐在客廳里的小俊,替他規整好剛才找房九九藏書契翻亂的東西。她又坐在沙發上吸飲料時,聽到了電動刮鬍刀刮臉的聲音,便叫:「得了,別刮臉了,我又不是跟你來談對象的!」
小俊又說:「叫伯伯!」
韓德寶感慨道:「如今這樣的女人可不多嘍。」
孩子一邊和狗玩一邊回答:「媽是演員!」
小俊對孩子說:「告訴伯伯你爸是幹什麼的?」
小俊又問:「媽呢?」
徐克嘟嘟噥噥地說:「查就查,還盯上老子了,誰怕查啊。」
徐克有些惱火地說:「胡說!」
韓德寶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徐克。
韓德寶說:「怪我把她嚇跑了?我看她是個很見過世面的女人,不至於敬畏警察。」
徐克說:「現在哪行都興個體的,尤其演員。越是個體的越容易紅……好,好,兩口子,一位是導演,一位是演員,大哥真為你感到幸福啊!」
徐克又注視她,使勁回憶,仍舊搖了搖頭。
徐克不耐煩再鬥嘴了,問:「得啦得啦,你究竟來幹什麼啊?」
韓德寶說:「想通了。居家過日子,誰也不能房頂開門屋地打井。需要求人的時候,該舍下臉,就得舍下臉。求別人,欠人情債。求哥們兒,仗義些。有哥們兒交情,卻永遠不動用,那是死要面子!對不對?」
徐克又嘆了口氣:「實話實說了吧,她是當年的小俊!」
徐克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瞠目打量她,打量孩子,打量狗。
小俊坦然地說:「一晃又十年了么,變漂亮了?還是變醜了?」
她也離開沙發,拿了沙發墊墊著,坐在徐克對面——也點著一支煙;徐克將煙灰缸放在兩人之間。
徐克連忙說:「當然是變漂亮了,漂亮得……讓我都自卑了!」
韓德寶一邊往車棚外推自己的自行車,一邊說:「是她?變了,半點兒也看不出來了。」
韓德寶站住:「噢?」仰起臉思忖片刻,拍拍徐克的肩,細瞧著徐克的臉,高深莫測地說:「都說吉人自有天相。你這三分苦相的臉,我也看不出有什麼婚姻福氣啊!」
徐克說:「當年我出走後,他一氣之下回了老家,第二年就在老家去世。你怎麼知道的?」
二人重新回到客廳,對面盤腿坐下。
徐克也笑了。
小俊鄭重地說:「大哥,我是說……眼下有個姐們兒,各方面都跟我差不多,反正我保證,一點兒也不比我遜色就是了。我想介紹給你。」
「什麼?」
徐克問:「靠開發自己掙的?」
韓德寶說:「錢。你嫂子不是求你給兌換點美元么?」
孩子抱起狗,跟小俊走向門口。小俊在門口轉過身,對徐克一揚手說:「拜拜。」
九九藏書俊說:「這隻出身一般,也不過就值兩三千塊錢。好的,五六千,甚至上萬……一窩能生四五隻,養大到斷奶就可以出手。現在我洗手不幹了,掙到夠花就行了唄。再說我也心軟,每次賣狗,心理上像是拐賣兒童似的。」
徐克從洗漱間出來,又閃入了卧室。
他們彼此親昵地瞧著。
徐克不滿地說:「我就不興找個漂亮的了?」
小俊轉了個話題:「大哥,你,還沒目標吧?」
徐克高興地說:「好!一言為定!我等你!這期間,就是七仙女下凡,央求於我,我也不動心思!」
這時徐克已走出客廳:「我當是誰呢。」
小俊起身,輕輕推開那一房間的門,敬畏地走進去,虔誠地對兩面遺像深深鞠躬。徐克在門外無言地看著。
小俊離開那間房,抱怨地說:「也別什麼都往老爺子身上推。當年你也是那麼認為我的,生怕我粘上你似的……」說著,往徐克卧室看了一眼:「如今不摟枕頭睡,摟那麼一個丑東西睡了?那比摟著女人好?」
小俊卻不以為然:「大哥,你甭內疚。甭覺對不起我。還幸虧當年你栽了,我才又多了換種活法兒的機會。要不,混到如今能有啥出息?還不你當你的老闆,我聽你吩咐?現在,十萬八萬的,我也拿得出手了!」
她扯著孩子就進了屋,像回自己家一樣。
韓德寶重新打量著徐克:「行啊,和演藝圈拉上啦!還『拜拜』!」
她又笑了:「沒人想要強佔你房子。大哥,真不認識我了?」
韓德寶從兜里掏出自己的煙,發現擺在地上的煙比自己的煙好,將自己的煙又揣起來了,去抓徐克的煙。徐克搶先抓住,不給他吸,自己倒吸著了一支。
徐克說:「我能么?」
徐克問:「技術?什麼技術?」
她也遺憾地搖頭:「你們男人啊,都這德行!個頂個在情意方面是靠不住的。」
韓德寶說:「行是行。不過如今的女人,漂亮了,消費要求也就高了。別看你存了點錢,但別忘了你靠利息生活,有出沒進的,只怕你養幾年,把你的錢折騰光了,人家又扇扇翅膀飛了,哎哎,你不是說她有丈夫么?」
她發現了沙發上那封信,拿起朝他晃了晃:「看過了,還想不起來?是真想不起來,還是裝傻呢?」
徐克氣急敗壞地翻找什麼:「哪兒去了哪兒去了。」他一時間什麼也沒找到,轉對她說:「我告訴你,一房無二主!這房子我是按政府手續十年前合理合法買下的!我是有房契為證的。」
徐克問:「想通了?」
韓德寶進了屋,摘下警帽拿在手裡:「我還以為少上了一層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