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跟在他身邊：「那，我們也應該保持冷靜，保持應有的談判風度。」

小高微微一笑，柔情地望著他。宮本忽然忘情地擁抱住她，欲吻她，一個男孩兒從樓內衝出，撞在宮本身上，使兩人吃了一驚……

「那也好，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把人家邀請來的，咱們起碼要做到買賣不成仁義在。」顧問說著走出去。

吳振慶心煩地說：「去去，用不著你三娘教子似的！」

吳振慶叫道：「小朋！來認識認識這位日本叔叔！」

他拉著宮本的手，將宮本引入客廳，向妻子介紹：「這是前來我們公司洽談的日本朋友宮本達夫先生，這是我夫人。」

吳振慶說：「可他是中國人！」

賓主落座后，葛紅說：「你們聊，我去寫作了。」

吳振慶說：「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她具體發表了多少作品。我每天很忙，幾乎沒時間讀她寫的東西。」

小姐說：「今天放的，好像是跟美國人較量的。」

宮本望著她離開后，問：「夫人……是位作家？」

吳振慶連連點頭：「是啊！」

王小嵩說：「正因為我比你更了解他，所以我不合適。他今天只不過是對我們有些惱火，而當他鄙視我們的時候，我們的身份就不會是興北公司的客人了。」

吳振慶撓撓腮幫子：「這種可能性，不是太大，您知道，我這個總經理，不是國家任命的。只要我不把公司搞垮，或者自己不願當了，大約我會一直是總經理。」談話到此，兩人的表情都變得莊重起來。

顧問緊接著說：「可他是一家日本公司的代表啊！你離開后，我已經替你向宮本一雄鄭重其事地道歉了。我看，你也應該姿態高一點兒，給王小嵩掛個電話，在電話里先說幾句主動的話，畢竟你們從前那麼好過。」

王小嵩的聲音：「喂，喂？」

宮本說：「吳先生，我想，開門見山地和您談談……」

他握了一下王小嵩的手，王小嵩才扭頭看到他。

吳振慶去開了門——他看見門外是宮本，意外地一愣。

宮本也盯著屏幕：「你覺得，三十萬怎麼樣？我說的是人民幣，是不是太少了點兒？」

read.99csw.com吳振慶回答：「對，很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一點，一定是您向貴公司的全權代表諮詢后才明白的吧？」

宮本說：「是的。」

宮本站住，疑惑地望著小高。

吳振慶一怒之下，回到總經理辦公室。他一邊背手踱步一邊罵：「他媽的，和我們『興北』一樣，也面臨困境的一個公司，一來到我們中國，居然擺出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式，而且分明是瞧不起我們，句句傲氣凌人，以勢壓人。」

吳振慶心想：小嵩，小嵩，就是缺你當時給我的贈言。他將手放在了電話上，可是並未拿起，又縮了回來。

宮本說：「那，我們回賓館去，陪他一起吃飯吧！」

吳振慶問：「您來收買我之前，一定經歷了很矛盾的思想鬥爭吧？」

小高搖搖頭：「恐怕，他會覺得孤獨比與人周旋地交談還要好些。」

宮本：「少了？」猜測著他的表情：「八十萬呢？」

吳振慶痛快地說：「那好哇，我喜歡開門見山。」

宮本說：「如果他會因此而鄙視你，也必定會鄙視我。」

宮本用目光尋找王小嵩，發現他后，走過坐在他身旁，王小嵩盯著屏幕，沒注意到他。

仰躺在床上的王小嵩抓起了電話：「喂，說話啊……」

吳振慶撓腮幫子。

宮本點點頭：「您說得很正確。即使換一種說法，還是等於在收買您。我知道這有違商界的正派原則，但家祖父曾教導我——要成為一位成功的商人，僅僅是現實主義者是不夠的，還必須是一個目的主義者！我相信事在人為……」

「收買？」王小嵩轉過頭看著宮本。

宮本見談得入港，說得越發起勁兒了：「您統率公司的熱忱，也就會更加高漲，是不是？」

吳振慶說：「這是在我的家裡，我絕不會對你無禮的。」

宮本無奈地說：「那……只好是我去了。」

這時響起敲門聲。

王小嵩轉過頭去：「那麼，誰去進行呢？」

顧問說：「但王小嵩的態度畢竟是中懇的。」

顧問說：「我們連王小嵩對談判怎麼想的都不知道，就崩了，而且你最後對他的態度也很不友好。」

「王小嵩，王小嵩，想不到你……會給別人出這樣的主意來對付我！」吳振慶正想得出神，兒子從外面回到了家裡，大聲說：「爸，我看到你們公司的小高阿姨了，在咱們家樓下。不過她沒認出我。」

吳振慶有些激動地說：「錢hｔｔｐｓ://ｒｅａｄ.９9cｓｗ.ｃｏm是好東西。我在僥倖加入了中國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的行列之後，更加認識到錢的作用。錢是唯一能滿足人享樂的東西。某些有了錢的中國人，好比被時代倒提著雙腳一下扔在了享樂的海綿堆上，那會使人感到很舒服。但享樂的海綿堆也是能吞沒人的，所以，我盡量自覺地遠離享樂。我的家搞成這樣，那實在是需要顯示出一點兒中國老闆之家的樣子，因為常在家裡招待國外的商界夥伴兒。而我在本質上並不太欣賞奢侈。我是在窮困的家庭里長大的，是由一個指甲黑糊糊的苦力變成一個老闆的，我的野心不是五十萬八十萬乃至幾百萬人民幣所能滿足的。它大得很，它和我們興北公司的將來焊在一起了。您希望我拿我們公司的利益和您作交易，實際上，等於希望我賣自己的血，或者等於希望我卸下自己的一隻胳膊、一條腿，向您預購健康一樣，而且……」

他又抓起了電話，撥號。

王小嵩問：「什麼意思？」

他要立刻和王小嵩見面。

宮本只好放開小高，難為情地摸摸自己腦袋。

兒子說：「絕對是她。後來樓里出來一個男人，他們一起走的。」

吳振慶哈哈一笑：「就算……是吧。」

宮本繼續說：「吳先生，如果，不但您的月薪是可觀的，您私人存摺上的數字，也是更加可觀的，那麼，您這位先富起的中國人，就會高枕無憂了是不是？」

宮本說：「家父不是強調過么，談判桌上達不到的目的，談判桌下要繼續進行。」

吳振慶一臉正經地望著宮本。

他打開抽屜，取出一瓶鎮定之類的葯吞服了兩粒，將水杯放在桌上時，目光落在玻璃板下的一張紙上，紙上寫著：

葛紅說：「他出去了。」

一男一女在樓下停住——是宮本和小高。

葛紅走到他身旁擔心地說：「你們剛才的談話我都聽見了……你千萬可別亂來啊！我們娘兒倆的一生，可仰仗著你哪！你要是哪天忽然被指控是一條大蛀蟲……」

小高指著一扇窗戶說：「住三層。三零一，他的行蹤我最有數，現在肯定在家。」又看了一眼手錶，「平時七點鐘是很難在他家裡找到他的，今天是個例外。」

晚上，吳振慶家住的街道，有三五行人往來而過。

葛紅和宮本點頭致禮。

葛紅怏怏離開。

宮本不知所以地站了起來，驚愕地望著吳振慶。

吳九-九-藏-書振慶將手從他肩上放下，又說：「但是，我不得不遺憾地使您明白，您所得到的，只能是失望。」

宮本說：「在這一點上，敝公司極願意成全您……」

吳振慶說：「誰叫他煞有介事地要我當面兒向那小日本道歉！」

「我們中國有句話，要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的公司里不乏有頭腦的人，我和您做了這一筆交易，他們即使抓不到證據，但心裏一想，也就明白其中奧秘了。而一旦被他們抓到了什麼證明，那時，我也就不要再當什麼總經理了。如您所說，這個公司的產權是不明確的。所以，我沒有權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和您做您希望做成的交易……請宮本先生諒解，也請您將我的話，轉告令尊……」

宮本喜出望外地笑了。

吳振慶心生警惕，但臉上的表情仍然很平靜：「對，很對，確有這樣的可能！」他請宮本吸煙，自己也吸，又說，「我這個人，不怕別人剖析我。但要剖析得准。剖析得准，我就服對方……哎，不對，從您今天談判桌上那表現，您也沒這水平啊！又是貴公司那位全權代表幫你剖析的吧？他怎麼不和您一道兒來？生我氣了？」

吳振慶站住說：「可那小日本兒也欺人太甚了！」

宮本不以為然，平心靜氣地說：「他沒生您氣，他身體有些不爽……」

王小嵩也低聲回答：「不必解釋，我早已被人誤解慣了。」

吳振慶不置可否地說：「我心裏煩，先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吳振慶懷疑地望著宮本，心裏憤憤地想：宮本一雄先生，我倒要看看你葫蘆里究竟賣什麼葯。小嵩，小嵩，宮本健太郎那條老狐狸，想利用你達到他們崎丸公司的目的，我吳振慶就不會利用你了么？如果我們雙方的利用目的都達到了，你倒是為我們雙方立了一大功呢！

宮本彬彬有禮地說：「吳先生，我未經邀請而登門打擾，希望不至於引起你的反感……」

宮本有些擔心：「他不會拒不見我吧？」

吳振慶說：「這孩子！天黑了還往外跑！」

走在路上，宮本說：「我現在感到很孤獨。」

吳振慶又在餵魚。葛紅乜斜著他：「哎，你想往魚缸里撒多少魚食啊？要把這幾條魚也撐死啊？」吳振慶朝魚缸里一瞧，水面上已起了一層魚食。

宮本感到奇怪，就去問樓層服務員小姐：「小姐，請問，知不知道我隔壁那位先生到哪裡去了？」

宮本說：「謝謝你親自帶我來，否則我，真是沒足夠的勇氣……」

「可您，還是來了……」吳振慶將一隻手拍在他肩上，「現在，我倒開始喜歡起您來了，我喜歡您的坦率，喜歡您那豁出去的精神。真的，收買別人，也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的……」

小姐問：「那位用日本名字登記的中國人么？」

他站起來時，王小嵩盯著屏幕又說：「記住我的話，他喜歡開門見山，直來直去，而討厭拐彎抹角，試試探探，技術性問題尤其要對『品牌』有起碼的了解。」

吳振慶突然發作起來：「滾開！以後天黑了，再不許出去玩兒！」吼著，他抓起煙灰缸，砸在一幅畫上。

宮本又問：「痛打日本浪人的？」

宮本肅然地聽著。

宮本臉上的笑漸漸斂去。

吳振慶介面道：「前提是，我答應你們的談判條件？」

吳振慶說：「這，不等於是在收買我么？」

小姐說：「他問我錄像室在幾層，也許看錄像去了吧？」

吳振慶很感意外：「你沒認錯人？」

宮本試探地問：「吳先生，您作為一個大公司的總經理，月薪一定很可觀吧？」

男孩兒不滿地說：「親嘴兒也不找個不擋道的地方！」

宮本回到賓館。

送走宮本，吳振慶又站在魚缸前沉思。

宮本又問：「一定發表過不少作品了？」

宮本接著問：「如果有一天，您這總經理當不成了呢？」

吳振慶家。

小高朝樓洞里輕輕推他：「快去吧！記住，千萬別說是我帶你來的。」

宮本問：「是這樣……什麼片子？」

宮本找到錄像室，人不多，屏幕上，李小龍已大打出手——不過，並非是和美國人較量的，還是痛打日本人……

宮本說：「那當然！五十萬可以使您在合同書上簽字么？」

吳振慶說：「是啊！」

宮本羞愧地一低頭：「完全理解了。」

吳振慶朗聲而笑：「哪裡哪裡，歡迎之至！歡迎之至！快請進！」

吳振慶低低地說：「請走過來。」

吳振慶緩緩將電話放下了。

宮本不置可否地一笑，又說：「吳先生，有沒有這樣的時候呢——公司的資產越積累越巨大，卻不能直接改變您私人存摺上的數字。您一方面是大老闆，是資產的聚斂者；另一方面，實際上又不是資產的獨一無二hｔｔpｓ://ｒead•99cｓｗ.ｃoｍ的擁有者，心理不平衡，甚至影響您創業的積極性……」

吳振慶吼道：「他？別提他！提他我更來氣！他哪兒像一位全權代表？整個一個看人家臉色的催奔兒樣兒，傀儡！」

宮本說：「也不能說是收買。是——為了達到目的所採用的不公開的特殊方式。目的是主要的，方式不過是技術性問題。」

吳振慶在他辦公桌后的大轉椅上坐了下去。

宮本點點頭。

小高說：「是貴方那位全權代表先生，你能理解他今天中午一個人進餐的心情么？」

顧問說：「如果我是他，我當時也只有那樣做。」

葛紅說：「你改改這毛病！以後心裏有事的時候，別餵魚，刷碗擦灰什麼的行不行？」說著，將他從魚缸旁推開，拿起小網往外撈魚食。

玻璃碎了。他抓起了電話。

宮本走到了他跟前，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樣子。

宮本低聲說：「也許，我對你產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誤解，所以，才……」

吳振慶默默站起來，走了幾步，向宮本轉過身，一臉嚴肅地說：「宮本先生，您請站起來。」

吳振慶說：「還行。足夠花，從我這個家，您也看得出來——我屬於先富起來那一部分中國人。」

小高說：「內心裡真正感到孤獨的，其實不應該是你。」

宮本猶豫起來，不知道吳振慶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宮本乾脆地說：「要多少，您請明說吧！我們可以以日元的等值，代您存在全世界任何一家銀行。日元目前堅挺，這您想必也是知道的！如果您更信賴美元或馬克什麼的，我們將按您的吩咐照辦。」

王小嵩說：「那不一樣，一個中國人對另一個中國人的鄙視，是會強烈于對任何一個外國人的鄙視的，這是中國人的普遍共性。」

小姐說：「李小龍的片子。」

小高說：「我想，還不至於。你是主動來和他化解矛盾的嘛！別優柔寡斷了。」

他在自己房門前站住，並未立刻開門進去，猶豫了一下，去敲王小嵩房間的門。

宮本進一步問：「但是興北公司，是屬於中國那類產權不十分明確的公司，對不對？」

宮本說：「當然應該是你，你不是曾說，你比我更了解吳先生那樣的中國人么？以你們的相互關係而言，有些話更好當面講透徹。」

裏面無人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