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寶來到吳振慶家，按響門鈴。

男人乙說：「給！我給！您快把錢包收起來吧！任誰的面子都不買，還能不買生活的面子么！」

「德寶，你等等……」葛紅進了廚房，用塑料袋拎出一包東西，「拿著，主食副食都有，回去就不用現做了……」

韓德寶說：「模範談不上，敬業而已。大爺，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么？」

韓德寶笑了：「那麼，您也打算給生活一點兒面子了？」

韓德寶說：「是啊！我們這一代人中，有這麼大兒女的不多。『文革』、『下鄉』，好像昨天的事兒，可下一代都長到了和我們當年一樣的歲數……徐克剛結婚，安排到他那兒去住不太妥。我和郝梅家呢，住得又不寬敞，想來想去，只好把她先送到你這兒住下。住一段時間，沒什麼為難的吧？」

一隊少先隊員從馬路對面而來——他們在人行道上列成了一隊，向韓德寶敬禮：「警察叔叔，你辛苦了！」

韓德寶一笑：「今天有個老頭兒，給我相了一面，說我還是認命吧！一天忙忙碌碌的，我也習慣了。」

男人乙惱羞成怒地：「我就成心，又怎麼了？」

韓德寶說：「對，給了一張……我總得多少掌握點線索啊，要不怎麼找？」

床上，姑娘面朝他們，睡得正香。

男人甲：「你怎麼不講道理啊？」

圍觀者也不無愧色，個個尋思著他的話，走了。

韓德寶從兜里掏出錢包，打開：「這麼著吧，這個月到我發薪還有十來天，你看著拿，給我留點兒過日子的錢就行……」

韓德寶說：「我還不知她叫什麼名字哪……」

「事在人為啊！」韓德寶看了一眼手錶，「哎呀，我女兒都放學了，家裡還沒現成的飯呢！」

韓德寶：「好孩子！」他目送少先隊員們遠去——拿起鐵杴，又開始鏟起雪來。

韓德寶笑了，摸摸其中一個男孩子的臉蛋，臉蛋凍得冰冰涼：「冷不冷啊？」

韓德寶說：「小玥——這名字好聽。」

男人甲不聽：「我向他道歉？誰向我道歉！」

「而這位公民，您提ｒｅａd.99cｓｗ.ｃoｍ出賠償損失，也自有您一定的道理——您若讓我現在就把這輛自行車買了，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那一小塊漆，究竟應該賠償您多少我也拿不準，估計您也拿不準……」

韓德寶說：「那麼，麻煩你給我洗了吧！下次來我連鞋一塊兒帶走。」

韓德寶作一個禁聲的手勢，朝小卧室指了指，低聲地：「不能只對小玥一個人負責，還要對她的父母親負責任啊！登報、印發照片，那成幹什麼了？那不等於是變相地把人家的一點兒隱私公之於世么？」

韓德寶笑了——他已穿上了吳振慶的襪子和鞋，站起來試了試，滿意地說：「腳上暖和多了！……哎，不跟你瞎胡扯了——我早晨領來那姑娘呢？」

韓德寶問：「她已經跟你聊了一些什麼吧？」

葛紅明白過來：「倒也是……」

男人乙：「你不願意摔倒，你也摔倒了！正由於你在前邊摔倒了，才使我在後邊也跟著摔倒了。」

葛紅起身去找來了鞋和襪子。

葛紅沖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你喝著，我給你放水去。」

韓德寶分開眾人，向兩個男人分別敬禮。說：「兩位公民，我已經查看了一下你們的自行車，其實都沒摔壞……」

葛紅：「喝茶？喝咖啡？」

葛紅說：「她給了你一張父母的照片是不是？」

男人甲悻悻地說：「好，看在這位民警同志的面上，我向您道歉——對不起，行了吧？」

葛紅說：「德寶，我看，你別當那小小派出所所長，也別圖那什麼模範的榮譽了，乾脆到振慶的公司去干吧。他也早有心動員你去，當個副經理什麼的。至少，每月還不得給你開個一千多啊？再說，還有那麼多福利！」

葛紅看著濕了半截褲腿的韓德寶，一愣：「怎麼搞的，褲腿兒袖子都濕了？」

韓德寶又猶豫起來：「算了吧，不在你這兒洗了。」

男人乙大慚：「您看您這位民警同志，我不過說的氣話，您倒認真起來了！您這不是當眾磕磣我么！」

韓德寶坐下：「這建議不錯read.99csw.com，我已經兩個禮拜沒洗了。」

韓德寶下了車，將倒著的兩輛自行車扶起，每輛都查看了一番。兩個男人還在不依不饒地吵著。

男人乙得理不讓人地說：「那不行，光道歉不行，得賠我損失。」

葛紅不耐煩地說：「瞧你這人！我這兒怎麼了？你還見外啊？」

「洗過了澡，睡了。還跟我認了乾媽乾女兒。」葛紅低聲說，也站起身，引韓德寶走至一間小卧室，輕輕推開了門……

韓德寶：「也不能那麼做……」

孩子說：「不冷，我喜歡冬天！可以滑冰，打爬犁！」

韓德寶剛要騎上自行車，被人叫住了：「同志，你等等……」

老者說：「甭謝。憂煩的時候，想著我的話，心裏不就愉快些了？」

他站起來，又走到小卧室那兒，輕輕推開門看了小玥一眼，往門口走……

葛紅說：「小玥——月亮的月，加一個斜王，寶石的意思。」

韓德寶：「來杯咖啡吧。」

他走了。

韓德寶卻之不恭地接過，簽上了自己的姓名。

韓德寶欲將濕襪子揣入兜里，葛紅一把奪了過去：「別往兜兒揣，說不定會當手絹兒就掏出來！」

他回頭一看，見是一個老者。

——是兩個男人在吵架，路旁倒著兩輛自行車。

韓德寶說：「我希望，這件事悄悄地進行，悄悄地結束。」

男人乙說：「我那是前幾天才買的新車，磕掉了一塊漆……」

老者說：「不不不，我沒什麼麻煩你的。我在報上見過你的照片，讀過你的事迹……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啊？」

葛紅講完，問韓德寶：「你覺得，她父母好不好找哇？」

葛紅關上門——二人歸回沙發那兒，重新坐下。

老者說：「我也不是歌迷影迷，就是他們主動要給我簽名，我還懶得往外掏本兒呢。」說著，從兜里掏出了筆和小本兒。

葛紅說：「別換了別換了，我准知道，你這個大忙人兒，坐不下一會兒又得走。」

韓德寶說：「對，對，我注意到了，不過才磕掉了小指甲大的一塊漆……」——又面https://read.99csw.com對男人甲說：「他那是輛新車，雖然不過掉了小指甲大的一塊漆，當然也不免心疼，您就向他道個歉吧！」

葛紅說：「我看你也別投入太大精力了，在報上登個尋人啟事，配上照片，找到找不到，算是盡了心了，聽天由命吧！」

「你說，如果她父母……」葛紅更壓低了聲音，「不認她可怎麼辦？」

韓德寶又向他們敬禮：「兩位公民，不是看在我的什麼面子上，而是看在生活的面子上，都別發火兒。大家活得都不輕鬆，再因為一點兒小事兒就窩一肚子火，不是等於咱們中國人自己虐待自己么？重要的是，心裏真發火了，就會帶到別處去發，還能帶到國外去？還不是又發在咱們自己同胞的身上么？別人因為我們再窩一肚子火，肯定又要發在另外一些人身上，而那另外一些人，興許就是我們親愛的人、同事、朋友，大家說對不對？這位公民，您已經給過咱們的生活一點兒面子，向他道過歉了，那就請你徹底忘掉今天這件不愉快的事兒，走吧，剩下的問題我來處理。」

韓德寶搖頭：「不能那麼做……」

韓德寶在組織街道居民們義務勞動，和人們一道兒鏟雪、掃雪。

韓德寶說：「是啊，誰向您道歉呢？應該是這條馬路，可馬路又不會開口說話。這麼著吧，算我請求您，向他道個歉。畢竟，他因您而摔了一跤，受了一點兒小小的損失。您看，再吵也吵不出天上地下的理，聚了這麼些人，妨礙交通，多不好。」

韓德寶說：「組織街道居民清雪來著。」進了門就換鞋。

孩子說：「我向您保證不在馬路上！」

男人甲內疚地看了韓德寶一眼，走了。

男人甲又火了：「你這不成心訛人么！」

韓德寶說：「也好找……也……不那麼好找。」

韓德寶感激地望著老者離去的背影。

他一邊說，一邊脫下了濕襪子，並用濕襪子擦腳。

圍觀者中有人嘟噥：「這人，太矯情了！」

韓德寶一邊扶著一位老人，一邊領著一個孩子過馬路……

葛紅看了看手中的九-九-藏-書襪子：「別裝一副窮相，至於的嘛！都露腳趾頭了，還洗個什麼勁兒！一雙襪子，都像雷鋒當年似的——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再三年，讓全中國襪廠的工人喝西北風去啊！」

葛紅正在伏案寫作，聽到門鈴聲，起身去開門。

男人乙：「你才不講道理哪，你得賠償我的損失！」

韓德寶一邊換一邊說：「不但得換鞋，還得換襪子哪，全濕了。我這雙腿可嬌貴，一受涼，關節炎准犯。」換好鞋，韓德寶跟著葛紅走進客廳。

葛紅說：「要不你乾脆泡個熱水澡吧？」

「一小塊漆，值當的么。這不成心製造混亂嘛！」

在人們的哂笑聲中，男人乙也推上自行車走了。

老者問：「你是……咱們市的模範民警韓德寶同志吧？」

韓德寶持著手提話筒在宣傳：「騎自行車的公民們，請當心緩騎，免得摔倒，引發交通事故，造成個人和他人的不幸！過馬路的老人和兒童，請你們左右看好車輛。雪後路滑，請一定走人行道，千萬不要與機動車輛搶行！公民們，司機同志們，我們目前正在義務清除馬路雪層，希望大家配合。如果給您的行走或行駛暫時帶來了什麼不便，請多多包涵。謝謝了！」

葛紅說：「這孩子，也真挺讓人同情的。三歲那一年，父母雙雙調到了近郊農村。五歲那一年，父母雙雙返城，將她寄養在老鄉家裡。起初，父母還經常一塊兒去看她，後來就只有她母親一個人去看她了，再後來連她母親也不去看她了。怎麼能不想爸爸媽媽呢？哭、鬧，漸漸地也就死了心了，絕望了。老鄉家無兒無女，對她還算好。但是後來養父被村裡的一頭瘋牛頂死了，養母帶著她改嫁了。養母改嫁的男人，自己有兩個兒子，視她為外人，這倒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那個男人屢屢對她動手動腳，居心不良。那男人的兩個兒子，年齡跟她差不多，是一對兒壞小子，對待她，也像兩隻狼崽子覬覦一隻小羊羔似的，一次次挑逗她調戲她。而她的養母又天性懦弱，一點兒也庇護不了她。現在她養母也患癌症ｈｔｔps://ｒｅａd.９9cｓw•ｃom死了，臨死前才告訴她，父母早已都不要她了。當年她母親給了養父母三千元錢，希望養父母能視她為骨肉。養母臨終前叮囑她，一定要想辦法尋找到生身父母，早一天跳出火坑，要不，就餵了大小三隻公狼啦。」

韓德寶不客氣地接了過去。

韓德寶說：「可不許在馬路上啊！」

鏟完雪，韓德寶惦著那姑娘，騎車去吳振慶家。剛走了一小段路，被一群人擋住了。

韓德寶說：「不是見外。今天還有許多事兒呢，坐一會兒就得走。給我找雙振慶的襪子來，要厚一點的。乾脆再給我找雙他的鞋來吧！要比較新的啊！我可不|穿他的舊鞋，他腳臭！」

老者說：「謝謝。我懂一點兒相術，您可能不信，那就聽個高興吧！您這人，鼻端唇厚，慈眉善目，面呈三分佛相，一生雖與榮華富貴無緣，但命該高壽，無厄運有善終。」

韓德寶默默地吸煙。

葛紅站在門口愣了一愣，躡足進入小卧室，替小玥蓋上了毯子。

韓德寶沖他的背影搖頭一笑，又對眾人鄭重地說：「諸位公民，沒什麼熱鬧可看了，大家也散了吧！見有人吵架，估摸自己能勸好，就勸勸；估摸自己不能勸好，也別圍觀。誰也不是大閑人，多耽誤自己工夫？沒人圍觀，吵架的人往往也會覺得沒情緒，就不至於為些小小不言的衝撞互相吵起來沒完了。」

男人甲：「可我願意摔倒么？」

韓德寶說：「大爺，謝您的吉言……」

「要不，把那張照片複印幾百張，見著當年的知青就發一張，百傳千，千傳萬，只要仍在本市，還愁找不到？」

葛紅急了：「這麼做也不行，那麼做也不行，你究竟打算怎麼找啊？」

韓德寶不禁樂了：「大爺，我又不是歌星影星，我看，免了吧。」

葛紅說：「放心！你幫她找到她生身父母之前，就住在我這兒好啦！何況我已經認了她這個乾女兒。」

葛紅有些感慨：「不管是誰的女兒，反正，看著咱們這一代知青出身的人，已經有這麼十八九的女兒了，而且出落得這麼標標致致的，我這心裏就覺著添了一種喜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