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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6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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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也哭了……
老潘愛撫著她,安慰她:「別哭,別哭,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身板兒,病幾場是放不倒的……」
走廊盡頭,顯得很長很長的走廊的盡頭,一個人一動不動地坐在急救室內外的長椅上。
老潘對兒子嗔怪地說:「這孩子!一驚一乍的!不過是咳嗽兩聲嘛,是個人還有不咳嗽的?」
葛紅:「穿錯了!那是我的。」
天已微微見明。
徐克木訥地:「不知道……」
她在照片前站住,望著韓德寶出神。
「不知道……」
葛紅叮嚀他:「別慌慌張張的,開車小心點兒!」
「那可不一定。」葛紅摸摸兒子,問,「要是你韓叔叔需要輸血,而且恰恰需要輸你的血,兒子你肯不肯?」
兒子懂事地點頭,葛紅匆匆離開了家門。
樓內靜悄悄無人。
吳振慶問:「怎麼回事?」
她坐在客廳里的電話旁,剛撥了兩下,又放下了。
吳振慶穿著的一條線褲顯得那麼彆扭……
客廳的一面牆上,貼著一張幾乎佔滿了整面牆的放大后的照片,那上面是王小嵩回來時,在吳振慶家裡聚會時的情形,幾個人神態各有其趣,尤其是韓德寶,瞪著眼,咧著嘴,手指指著自己的鼻頭,樣子十分可笑。
她下了床,穿著睡衣和拖鞋,離開卧室,來到了客廳里。
他在徐克身旁坐下。
吳振慶旋轉著身子四面看看,奔到樓上。
郝梅急忙扶起他,輕輕拍著他背。
她一直自言自語地說著,見兒子毫無反應,俯身看看,兒子已睡著了。https://read.99csw.com
兒子將手帕從枕下取出給她看:「媽,我不是嚇唬你……」
她自己的兒子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跟前:「媽,我潘叔叔怎麼了?你快到郝梅阿姨家去看看吧!」
葛紅又一次拉亮了檯燈。
吳振慶更加生氣地叫:「說呀!」
她一手托著煙灰缸,吸著煙,在客廳里來回走動。
葛紅猛省:「對,對!我得去看看!立刻就去!」她放下了電話,倏地站起,奔入卧室穿衣服,一邊穿一邊自言自語:「這是怎麼了!怎麼讓人不安的事兒都趕到一塊兒了?」
他們的兒子,只穿短褲走了過來。
吳振慶的一顆衣扣扣錯了,下襟一長一短。
兒子說:「爸,你再要咳嗽的時候,忍著點兒吧。你一咳血,媽媽就哭,我心裏就發毛……」
葛紅愣愣地瞅著話筒。
她拿起了煙盒,抽出一支煙,按著打火機,剛想吸,看了看兒子,忍住了。
她拉滅燈,也躺下了。
呆坐不動的徐克望著他跑向自己——他的棉襖不知哪兒去了,衣服上到處是血跡,臉上和手上也是。
「需要輸血不?」

郝梅見手帕上果有血跡,不禁伏在丈夫身上抽泣起來。
葛紅說:「你過來幹什麼?回你屋睡覺去!」
郝梅坐在床邊,用手在丈夫的胸口輕輕撫著。
兒子說:「喜歡歸喜歡!那也不能誰喜歡我,我就應該願意把自己的血輸給誰呀!人血又不是自來水兒,除了爸爸媽媽,我長大了不給任何人輸https://read.99csw.com血。」
兒子不吭聲……
吳振慶顧不上說話,脫下,重新穿上自己的褲子,從衣架上扯下上衣往外便走。
兒子說:「那國家號召獻血的時候,爸爸公司的人,包括爸爸為什麼都不獻,花錢雇別人替他們獻血?」
郝梅正在聽電話,卧室傳出老潘的咳嗽聲,接著是兒子的驚叫聲:「媽,媽,快來呀!爸爸又咳嗽出血來了!」

郝梅將丈夫的頭摟在胸前,像摟著一個孩子似的。
他又咳嗽起來……
郝梅潸然淚下,將兒子摟在了自己胸前。
吳振慶問:「危險不?」
葛紅說:「睡覺!」
「唔?」吳振慶詫異地接過了電話,「徐克嗎?我是振慶。有話快說!半夜三更的你哭什麼?我沒工夫哄你!唔?什麼時候?你等在醫院,哪兒也別去!我馬上到!」
靜靜的走廊里,響著徐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的,竭力抑制著的古怪的哭聲……
兒子說:「又不是需要爸爸輸血,天亮了再去還不行啊?」
吳振慶到了徐克跟前。
吳振慶的車開到醫院門前停住,他下了車,匆匆跑入醫院大樓。
「進去多久了?」
愣愣地瞅著話筒的葛紅。

二人互相望著。
葛紅還拿著電話:「喂,郝梅,我不嘮叨了,你快去睡吧……」
兒子走到她跟前,揉著眼睛問:「爸爸幹什麼去?」問罷上了床,鑽入了吳振慶的被窩。
葛紅抓起了電話:「你誰啊?是夜貓子呀?知道現在是幾點么https://read.99csw.com……」
徐克望著他,默默流淚,張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分明的,他受到了太大的刺|激。
她忽然一轉身,走回到沙發那兒,放下煙灰缸,按滅煙,又撥起電話來。「郝梅啊,我是振慶那口子,這時候給你打電話別見怪。可是我怎麼也睡不著了。明知道給你打電話,你也不能和我聊,卻……反正我說你聽著就是了!一點多鍾的時候,徐克突然從醫院里打來了一個電話,我先接的,他光哭不說話。後來振慶接過去了。振慶告訴我,德寶被人用刀捅了!危險不危險我也不知道,在哪個醫院搶救我也不知道。振慶慌裡慌張地穿上衣服就去了。這半夜三更的,也不好支使司機呀!我看振慶走時那副慌裡慌張的樣子,真怕他開車再出點兒事兒。又替德寶擔著一份兒心,咱們幾個兄弟姐妹裡頭,數德寶為人最厚道最老誠了,你說他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撇下老婆孩子可咋辦?我一閉上眼睛,就見德寶渾身是血站在我面前,對我說:『好人自有好報,信不信由你……』我心裏這個亂勁的,吃了安眠藥也不頂事兒……」
吳振慶翻了個身:「行行好,你替我接吧。」
徐克忽然撲在他身上,將頭埋在他肩下,哭了。
吳振慶生氣地說:「你怎麼一問三不知?」
她拿著電話靜聽了片刻,困惑而不安地推醒吳振慶:「哎,你醒醒,像是徐克,光哭,不說話……」
吳振慶家。
話筒里只隱隱傳來郝梅的哭聲,兒子的哭聲……
老潘將捂在九_九_藏_書嘴上的手帕掖在枕下。
徐克的樣子彷彿在向吳振慶預示著什麼。
吳振慶家。
葛紅:「得,沒良心的,你韓叔叔平常白喜歡你了!」
「住嘴!」葛紅用手指指著兒子的額頭,「你跟誰學得這麼不仁義?這話要是讓你爸爸聽到了,不扇你一巴掌才怪呢!」
偌大的客廳里一時只剩下了那孩子——他望著牆上叔叔阿姨的照片,似乎若有所思。
兒子說:「哼!那還教訓我!」說著轉過身去。
兒子糾纏她:「你還沒回答我呢!」
葛紅更加不安了:「什麼事兒?」
吳振慶不搭話,衝出門去。
她手中的手帕上,又染上了新的血跡。
葛紅說:「你!……這話出去不要亂說,說了影響你爸爸公司的聲譽。」
葛紅不禁坐了起來,一時睖睜地瞪著他。
葛紅對著話筒駭問:「喂,郝梅!郝梅!老潘怎麼了?芸芸!芸芸!芸芸你來接電話,你爸怎麼了……」
葛紅在寂靜無人的馬路上飛快地蹬著自行車……
郝梅急忙放下電話,奔入卧室。
吳振慶邊穿邊說:「德寶被人用刀捅了!」
寂靜的雪夜,一輛小車疾駛而來,疾馳而去,那是吳振慶的車。
「不知道……」
她又一次拿起鬧鐘看了看,才後半夜三點多。
吳振慶看出那是徐克,他跑了過去。
「你韓叔叔被流氓用刀子捅了,你爸爸到醫院看他去了……」
葛紅首先驚醒,拉亮檯燈,看鬧鐘。嘟噥著:「誰這麼討厭,半夜三更的還往人家家裡打電話!你接!」
吳振慶家,電話鈴驟響。
葛紅說九九藏書:「你爸爸不帶頭獻血,那是因為他下鄉的時候生過肝炎。他公司里的人不願獻血,他也不能強迫他們。至於事情關係到你韓叔叔的生命,如果情況真那麼嚴重的話,就不一樣了。雖然,你爸爸認識的人很多,認識你爸爸的人更多更多,但是談到關係特殊的人,也就是可以叫做親朋好友的人,無非就是你韓叔叔、你徐叔叔、你王叔叔、你郝梅阿姨。用你爸爸的話說,好比一個窩裡長大的狗,憑著過去熟悉的氣味兒,那在一塊兒覺著親。再就是加上個你張萌阿姨,那關係可就又有所不同了,那叫藕斷絲連的關係。藕斷絲連這個詞你們學過沒有?就是咱們吃的藕,一掰,斷了,可那藕絲呢?還絲絲拉拉地連著。總之這些個人加起來,再加上媽和你,你爺爺和你奶奶,是你爸的一筆『不動產』。『不動產』你懂不懂,就是任什麼時間,也不能用了去投資、去賺錢的財富。這樣的財富,人是不能完全沒有的,完全沒有,人活著就會覺得沒意思了……」
她穿好衣服,囑咐兒子:「乖孩子,你爸爸到醫院去了,媽媽這又得到你郝梅阿姨家去,家裡可就剩你自己了。你再到床上去睡一會兒。廚房裡有吃的,醒了自己吃點兒上學去,上學時要把門鎖好……」
他一時又感到了孤獨,感到了有些害怕,抱起小狗跑入卧室,一躍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和小狗都蒙了起來。
話筒里傳出哭聲和說話聲:「媽你別哭了!爸你別咳嗽了!爸!爸爸!」
他放下電話,抓過衣服褲子,慌忙地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