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卻仍呆立原地，彷彿變成了石頭一樣。

吳振慶聲嘶力竭，推開了攔他的護士。

「死亡通知單。」醫生說完轉身便走。

徐克緩緩轉臉看著他……

徐克問：「怎麼告訴……德寶他愛人……」

吳振慶：「看著我……」

徐克不動，沒有反應。

「別攔我！讓我進去！我要看見他！德寶！德寶……」他變得像一頭髮狂的獅子。

「不知道……」

醫生皺眉：「你以為，用錢就能使一個人起死回生么？」

「我是興北公司的總經理，我們公司有兩億資產，花多少錢都行！真的，一會兒我就可以打發人送一張支票來……」

醫生撇下他，又往前走了。

徐克拿起了車裡的話機。

「他動了！他沒死！他不會死的！我替他算過命！你們還要搶救他！你們快去找醫生呀！醫生！醫生快來呀……」

他又俯向韓德寶，嗚嗚咽咽地：「德寶，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啊！」

吳振慶看了一眼手錶：「你把他送到醫院里來的時候，他是昏迷著，還是清醒著……」

徐克茫然地：「什……什麼單……」

「就是……醫ｈｔtps://ｒead.９9cｓｗ•com生開給你的那個……」

徐克從車前台上拿起煙盒，吸煙，繼而拿出死亡通知單看，淚水滴在死亡通知單上。

吳振慶問：「今天幾號？」

韓德寶垂在手術台下的手臂似乎動了一下……

一名護士說：「不行，不能進去！現在人還在手術台上呢，手術台還沒處理完呢！」

汽車像一個醉漢，搖搖晃晃地行駛……

吳振慶終於明白了他的哭聲和喊聲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了。

吳振慶一言不發，緩緩抬起頭，發動了汽車。

他看著，喃喃著：「看來，不是夢……」又抹了一把眼淚。

徐克：「是由小玥引起的，報案的時候，說不說？說了，小玥就有關係了……張萌回來了，又怎麼向她交代？」

徐克坐在長凳上，吳振慶在他面前來回走動。

徐克和吳振慶彷彿沒有聽懂醫生的話，木獃獃地站在那兒。

兩名護士哪攔得住他，只好由他進去了。韓德寶仰躺在手術台上，一隻手垂在手術台下，罩在身體上的白單子滿是血跡。

汽車裡，吳振慶說：「不行，我九*九*藏*書開不了啦，傳呼我的司機——620818……」

醫院里。

吳振慶哭了，孩子似的咧著大嘴哭了。

「不知道……」

徐克頭也不抬：「路上昏迷著，到醫院后又清醒了一會兒。」

吳振慶像是安慰徐克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地說：「別嚇成那樣，德寶命大著呢！記得去年別人介紹我認識了一個神秘的算命先生，說是看照片也能算出一個人的命運。我當然就把我們幾個的照片找出來給他看，也請他替你們幾個各自算了一命。你猜那算命先生端詳著德寶的照片怎麼說？他說——這個人雖然其貌不揚，可是細細一看，面帶三分佛相。如果不是投胎投錯了，肯定能修成一活佛，或者高僧。即使投胎投錯了，污染了七分俗命，也必定是一個長壽之人。說德寶起碼能活到九十歲以上，獲得善終，說這是由德寶隨遇而安的性情決定了的。」

吳振慶說：「不知道……」

徐克挽著吳振慶走向汽車。

徐克獃獃地站著。

「這幾個月里，我別的事不怕，就怕到醫院里來，就怕我的親人們被推進急救九九藏書室。我的親人，除了老爸老媽，老婆孩子，還能有誰？還不就是你們幾個么？有一天我在公司里，秘書忽然慌慌地來告訴我，說是我母親心肌梗塞，被送到醫院搶救了。我當時一聽，兩腿就軟了，軟得都站不起來。好容易站了起來，眼前一陣發黑，一頭就栽到了沙發上。秘書報告錯了，被送到醫院去搶救的不是我母親，是公司副經理的母親。我那才緩過一口長氣來。可是我們的副經理卻挺鎮靜的，說他母親假死過好幾回了，這一次也未見得是真死。人和人真是不一樣啊！老潘得了癌症，別看我在你們面前表現得最有主見，其實我心裏最發毛。覺得有種種人生的情感打擊，彷彿從四面八方朝我們這撥四十多歲的人悄悄包圍了過來。先俘虜了老潘，誰知道接下來是我們中的哪一個？小嵩成了他媽的半個日本人，想他也是白想，關心他也關心不上。如果德寶真有個三長兩短……我總對自己說，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我這老大哥的角色，早該卸下行頭了。可是你們他媽的仍把我看成老大哥，讓我沒辦法。可是誰來當我的老大哥呀https://read.99csw.com！我也願意有一個老大哥，遇到了什麼危險，替我吳振慶……」

吳振慶追上醫生，攔在醫生前面，一邊退走一邊急急地說：「醫生、醫生，請您站一下，請您聽我說……」

汽車又靠向了路邊。

他兩腿一軟，坐在地上，雙手緊握著韓德寶那隻松垂下的手臂：「德寶，咱們不是商量好了，過幾天都帶著老婆孩子，一塊兒到外地去玩幾天么？」

徐克挽著吳振慶沿走廊往樓梯口走著。

「我們……都是在做夢吧？」

徐克抬起頭……

吳振慶答：「不知道……」

他在第一級台階上坐下了。

醫生低沉地說：「很遺憾，我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你倆來一個跟我取單子吧……」

他說時，徐克望著他，一直似聽非聽的……

徐克又往起扶他……

在樓梯口，吳振慶說：「不行，我腿實在發軟……」

吳振慶在搶救室門口遭到兩名護士的阻攔。

搶救室的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他們的表情都悲傷得近於獃痴了。

名片從他手上落到地上。

韓德寶毫無反應。

他一轉身奔向搶救室。

醫生只好站住。

他們走出醫院大樓，天已經大九九藏書亮了。

護士們只好默默地閃在一旁，無奈而冷靜地望著他。

他說完趴在方向盤上。

徐克從兜里掏出單子給他看……

顯然，他極不願從自己口中說出「死亡通知單」五個字，仍不願承認韓德寶死了這一個事實。

二人坐入汽車，吳振慶說：「我頭暈，我得歇一會兒。」

吳振慶不顧一切地撲在韓德寶身上，抱住了韓德寶的身體：「德寶！德寶你睜開眼睛！我是振慶啊！」

「什麼……單子……」

吳振慶：「你抬起頭來……」

徐克不由得站了起來，和吳振慶一起瞪著走出來的醫生。

另一個護士推動手術車。

他掏出一張名片……

一個護士要將他拉開。

徐克說：「不說，德寶愛人以後知道了，會怎麼看我們？說了，德寶愛人會不會恨小玥也恨死張萌了？」

吳振慶說：「在你、小嵩和德寶三個人中間，從前，我一向偏向你們兩個，而覺得德寶他，是一個收編的異姓兄弟。在許多事上，我並不是一碗水端平。德寶他心裏也知道，可是他一向裝傻瓜。換了你和小嵩，哪個也不行，早跟我不知吵翻過多少次了……」

「給我看看……那個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