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有點兒驚訝：「怎麼，小嵩已經不在原先那家日本公司了？」

晚上，吳振慶和徐克來到醫院。他們來到太平間外，對值班的老頭乞求著。

有人起鬨：「要！要！」

葛紅看了看手中的衣服，也朝他們拋去。

天微明了，雪花在空中飛舞，興北公司門前，台階上，幾位老母親佇立一處——韓德寶的母親、王小嵩的母親、吳振慶母親——韓德寶的母親居中，王小嵩的母親和吳振慶的母親一邊一個，攙扶著她。

吳振慶說：「你也認識，我原先的秘書小高——她目前已經接替了小嵩在崎丸公司的職務，成了那家日本公司對外合作部的部長。跟我說話，已經是一副春風得意的腔調了。」

張萌說：「那麼就是你引到家裡來的那些人渣乾的了？」

小玥正在擦窗子，門突然開了使她嚇了一跳，吃驚地扭回頭，一時愣住了。

車開走後，又接上一輛小卧車，韓妻等三人踏下台階，吳振慶和徐克照例替她們打開車門。

吳振慶說：「是他說的那樣。我想，我們得送送德寶。當然，如果你的事務忙，也不勉強你。」

歌舞廳里一時極其安靜。

吳振慶揮了揮手；他此時多麼盼望王小嵩回來啊。「小嵩，小嵩，回來吧！你能聽到我在呼喚你嗎！德寶就這麼咔嚓一聲，說走就走了。而我的心臟病，其實也很嚴重。只不過瞞著一切的人，包括瞞著老婆。如果哪一天也咔嚓一聲走了，我多希望由你來把興北公司這副擔子替我接過去啊！畢竟是我十多年苦心經營的事業啊！我們這一代人，能抓住一點兒事業多麼不容易呵！拱手奉送給別人，我不情願，也不放心。唯有交託給你，我才又情願，又放心，小嵩，回來吧，回來吧……」吳振慶在心裏默默地呼喚著。

吳振慶搖搖頭：「你打吧……」

徐克答：「綠盒的。」

吳振慶按了下開關——傳來張萌放大了的聲音：「徐克，徐克，喂喂，你怎麼不說話了？讓振慶接我的電話……」

三個男人——吳振慶、徐克、老潘站在一起，吳振慶摘下自己的圍脖，替老潘圍上……

秘書走了進來：「經理，韓德寶的岳父和他的母親來了。」吳振慶和徐克對https://read.99csw.com視一眼，同時站起，迎向門口。

吳振慶和徐克與德寶進行了短暫的訣別，之後出來；他們走在人行道上，半天沒話。走出好遠，吳振慶才說：「德寶平時喜歡吸什麼牌子的煙？」

吳振慶迎著他走來……

卧室里亂七八糟。

小玥從窗台上輕輕躍下，怯怯地說：「媽，你回來了……」

小玥怯怯地說：「乾媽，我……我不明白……」

葛紅不理對方，仍瞪著小玥喊道：「脫啊！你這狼崽子！你從哪兒來？你究竟是誰？你怎麼可能是我們的女兒！你給我脫下來！你還知道什麼叫做『羞恥』二字么！」

吳振慶和徐克都恭敬地望著韓母。

最後一輛麵包車，小俊、張萌和兩個孩子上了車后，吳振慶和徐克也上了車。

當小玥抬起頭時，張萌已經不在了。

他掏出一張紙展開給老頭看。

葛紅怒視著起鬨者們，忽然一揚手將手中的金項鏈什麼的朝他們拋過去。

徐克說：「求求您了，大爺……」

徐克憤憤地說：「他媽的！小嵩準是被她擠走的！那個小宮本來的時候，我看他倆就對上眼了……」

小玥抱住了她的腿，仰起臉來，哀求她：「媽！媽我知錯了，原諒我吧！」

張萌將影集也放在床單上，紮起來，提著往外就走。

車隊停住了，吳振慶率先下了車，接著徐克、郝梅、張萌、吳妻、老潘、小俊也各自下了車。

小玥驚訝地：「乾媽……」

徐克說：「大娘您有什麼話就說吧，我和振慶一定照您的話去做……」

葛紅怒不可遏地叫：「脫！」

小玥說：「不，不是我……」

徐克說：「你再給張萌打電話吧！」

小玥抬起頭，跟了進去，說：「媽，我猜到你這幾天肯定要回來的，我……把被子已經拆洗過了……」

小玥也流淚了，她哭著說：「我不放你走！我……要給韓叔叔披麻戴孝……」

台下有人喝彩：「好！來勁兒！」

老頭說：「既然院長都同意了，我還擋什麼橫呢！」說完，放他們進去了。

小玥默默地退下戒指。

徐克抓起電話后又猶豫起來：「還是你打吧……」

車一輛接一輛開過來，吳振慶的專車作為靈車九-九-藏-書開過後，最先停下的是一輛卧車，吳振慶和徐克踏下台階，打開車門，將三位老母親扶入車內。

吳振慶放下電話。

他說完，仍握了一會兒電話。

小玥在台上宣洩地扭動著，宣洩地唱著，甚至可以說是在號叫著……

王小嵩眼中漸漸流下了淚……

然而她看到的卻並非她想象之中的那種情形，室內很規整，一切有條不紊。

小玥呆愣愣地站在台上，眼裡慢慢地流出淚水。

吳振慶說：「話，也不能這麼說。小高日語好，人又精明，辦事周到，滴水不漏，哪個老闆都會重用她的。何況，我認為小嵩肯定是自己主動提出辭職的。他回日本之前，我就預料到了他會這麼做的。」

葛紅髮怒地打斷他：「住口！你不配叫我乾媽……」

台下響起了口哨聲。

吳振慶說：「你記著，別忘了給德寶帶上幾條綠盒的高樂，德寶活著的時候，好幾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想坐坐我那輛車，我卻一次也沒讓他坐過。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只不過沒把他的話當成回事兒。」

張萌說：「我再也不會回來。這套房子，這裏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另外，我還在抽屜里留了一個存摺，我全部的存款也留給你了。」

雪花漫天飛舞……

「小妞，扭得再刺|激點兒嘛！」

徐克說：「高樂。」

小玥摟著她腿的雙手，不禁漸漸放鬆。

小玥被激怒了，當真脫下毛衣，摔在台上。

三代人站在幾層台階上。

他突然發起脾氣，聲音拔高了：「不管她在談什麼重要的事，請替我把她找來！什麼，她交代任何電話都不接，你一說我的名字，她准接！」

小玥無言以對。

幾位年輕的母親站在一起——郝梅、韓德寶的妻子、葛紅，韓德寶的妻子居中。郝梅和葛紅一邊一個，攙扶著她。

葛紅冷冷地說：「把我送給你的耳環還給我。」

「連這毛衣也是我給你的，脫下來！」

張萌走入室內。

對於韓德寶、吳振慶、王小嵩、徐克、郝梅、張萌這代人來說，也許，只有友情是時代饋贈給他們的一份遺產，無論它在今後的日子里，對他們每個人有什麼特殊的意義，而一個事實九九藏書是——他們的這一代大多數人，正是依傍著這麼一種友情，走到了今天，走入了他們四十多歲的年輪，它已經結晶在他們的年輪里。

韓德寶的岳父說：「你跟我談的那件事情，我跟德寶單位的同志們說了，他們很能理解。他們同意，就由你們幾個他從小到大的朋友，送他人生路上……這最後一程吧！就是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小玥默默地取下項鏈。

張萌拿起影集，翻了一下，發現了裏面被煙頭燙過的幾頁，問小玥：「你為什麼要這樣干？你心裏真的對我仍有那麼大的仇恨？那你為什麼還要找到我身邊？」

歌舞廳。

在肅穆的氣氛中，車隊緩慢地行駛著……

小玥仰望著她的頭，漸漸垂下了。

歌舞廳經理走上了台：「我是這兒經理！您不能這樣，您這樣干擾我們營業。」

他望著他們。

小玥隨之停止扭動，睜開眼睛，她看到葛紅站在她跟前，怒視著她。

吳振慶說：「不但不在崎丸公司了，而且也不在日本了。」

震耳的音樂戛然而止。

小玥跪下了。

她猛地推開了門，那情形使我們聯想到公安人員偵破案件時希望人贓俱獲的樣子。

她說完，不再理小玥，抽下床單，疊了一下，鋪在床上做包袱皮，就開始這裏那裡尋找她想帶走的東西放在床單上。而她找出的，無非是兵團時期的一些東西：戰士帽、大頭鞋、棉手套、語錄本、日記本，還有印著「紮根邊疆」字樣的瓷水杯之類……

「還有這件外衣……」

小玥和葛紅，互相瞪著。

「還有戒指。」

張萌說：「我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作為一個母親，我的確曾欠過你許多。可作為一個女兒，你害死了我的一個戰友，一個朋友，一個好人。咱倆是兩清了，誰也不欠下誰的了。可你卻從此欠下了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一條命！你不必再耍什麼小聰明登報找媽媽了，你就是再找到我，我也絕不會認你的。」

他站起身，撥動了一下地球儀。「小嵩，小嵩，你在哪兒呀？德寶的喪禮，不應該缺了你啊！」

張萌的聲音：「徐克的話你聽到了么？我不信他的話！」

四輛車組成車隊緩緩駛在黎明時分城市的馬路上……

徐克說：「那，他也是由於成全了你，心裏反而覺得對不起他的日本老闆。」

一雙急急蹬樓的腳……

吳振慶說：「大叔，別這麼說。」

徐克：「張萌啊？我是徐克。我在振慶辦公室給你打電話，聽著，德寶他已經不在了……這話你還不明白么？該怎麼辦？你自己決定吧！」

在吳振慶辦公室，徐克望著在打電話的吳振慶。「那麼小姐，能告訴我您的尊姓大名么？我肯定認識您？我應該聽出您的聲音？你是小高？這麼說，是你接替了王小嵩在崎丸公司的職務？好了，你不必解釋了，現在你給我們聽明白了，我們興北公司與崎丸公司畢竟是曾有過合作關係的經濟夥伴，根據這一點，我要求你，好吧，就算我請求你——幫我搞清楚，王小嵩究竟又去了哪一個國家，在哪一座城市，並替我轉告他，希望他在三五天內趕回國來！謝謝！再見！」

小玥一顆顆解開衣扣，脫下外衣還給了葛紅。

葛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給我聽著，你韓叔叔就因為替你母親管教你，昨天晚上叫人給殺了！你母親回來后，也不會再認你這個女兒的！」

吳振慶關了開關，放下電話。

吳振慶深深地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在一個路口，一輛計程車停住，車上下來了王小嵩；他臂上戴著黑紗，肅立路旁，望著遠遠駛來的車隊。

張萌低頭看了她一眼，靠在門框上，一時淚如泉湧。

徐克將電話交給了吳振慶，吳振慶說：「我是振慶……」

吳振慶也跟著說：「大爺，您就讓我們再見他最後一面吧。您看，我們都找過院長了，院長都同意了……」

「還有項鏈。」

她改變了主意，掏出鑰匙，輕輕插入鎖孔，輕輕扭動。

「脫！脫呀！不脫白不脫！」

床上，被子疊得四四方方。

韓德寶的母親說：「德寶是從小和你們一塊兒長大的，你們都了解他的脾氣。他長大了以後，變得不像小時候那麼愛熱鬧了，是不是？所以呢，我想，就讓德寶悄悄地去吧，人已經死了，也用不著搞出些動靜了。」

韓德寶的岳父拍了拍吳振慶的手，又朝韓母抬了抬手說：「德寶的母親，還有話跟你們說。」

https://read.99csw.com葛紅出現。盯著台上的小玥，貼牆走過去。

他看了吳振慶一眼：「你們這種人，原來有人味兒的，一旦有秘書，人味兒也會減少一半。」

她一轉身離開了。

徐克問：「對方接電話的是誰？」

張萌緊抿嘴唇，拭去眼淚，低頭冷視著她：「你配么？你另外那些叔叔阿姨，能容忍你再出現在他們面前么？你……你把我也推到了沒有勇氣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地步。我相信，他們中有的人，恨不得生吃了你。你的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報復誰？報復我，你也不必用這樣的方式。人死不能復活，要我原諒你，除非死人重新站起來說話。你知道我現在看著你竟是什麼感覺嗎？我看著你，不像看著我的骨肉，像看著我身上生的癌……」

吳振慶將頭朝沙發後背一靠，沒什麼反應。

小玥叫喊著：「這件襯衣也是你給我買的！還有胸罩！你要不要？你說一個要字，我就當場脫下來還給你！」

吳振慶又問：「綠盒的還是紅盒的？」

「乾媽，別叫我在這兒出……」

張萌出現在自己家門前——她望著家門，定了定神。本欲舉手拍門，一時又猶豫起來，舉起的手緩緩放下。

眾目睽睽之下，小玥默默從兩耳上摘下了耳環，有些怯怯地還給了葛紅。

小玥慌亂地站起，撲向窗口，朝向外望，窗上薄薄的霜花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又衝到了陽台，向下張望，路上行人匆匆，不見張萌的身影。

張萌那端寂默了。

秘書搶先開了門，挽住韓德寶的岳父，引他們坐下。

他們爭搶起來。

張萌還瞪著她，冷冷地說：「別叫我媽，你叫我媽，我心裏像被用鹽搓一樣。我下飛機就到你干……就到我的戰友家裡去過了。你不用想你能用什麼假話和假象把我欺騙了，我回到這裏來，就是想取走一些我需要的東西。」

張萌無言地瞪著她，小玥低下了頭。張萌轉身進入卧室。

徐克撥通電話：「喂，小姐，請找你們經理張萌說話。我叫徐克……」

他們也望著他……

小俊和張萌，以及吳振慶和韓德寶的兒子女兒在一起，小俊和張萌，分別將手臂摟在兩個孩子肩上。

經理大叫起來：「我抗議！我抗議！我對你們兩個都提出最強烈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