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吳振慶也來者不善：「我！」
於是吳振慶和徐克也隨著哼了起來。
賣冰棍的老太太瞧瞧這個，瞧瞧那個，不知該聽誰的。
老太太愣神兒地看著他。
徐克看著吳振慶說：「本來應當咱們掌握政權的。」
吳振慶感激地說：「一輩子不忘你的革命正義行動！」
王小嵩望著門，對徐克說：「你的木匠手藝還真行！」
苗條的身影站住，扭頭朝他們望來——兩個身影分開了。
三個好朋友坐在人行道沿上吮著冰棍，望著眼前戴各種袖標的人來往，望著宣傳車緩緩而過，似乎都顯得很漠然。
他打量了郝梅一眼，只好獨自往前走。
母親的聲音：「你能拉得動？說大話行！」
吳振慶說：「何止起到了點兒！我在旁邊都聽到了。你那幾句話說的，那真叫……」——沒形容詞兒，他看王小嵩。
吳振慶說：「這幢房子，本來我們敢死隊早就看好了，準備以革命的名義徵用的。既然你們在不了解情況之下佔了，也就佔了。但是，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可能就來收復。收復時如果發現哪一件傢具損壞了，唯你是問！」
吳振慶撲向父親，將父親上身摟在懷裡，大聲呼叫。
於是他吹起了《三套車》。
徐克說：「你們真多餘，張萌根本用不著咱們去關心她！我看她活得挺不錯，還和從前一樣那麼傲氣！」
韓德寶說：「振慶已經同意了。」
那個男人連聲說：「不敢，不敢！紅色恐怖萬歲，萬歲！」他徹底被威懾住了。放下電話后惴惴地望著吳振慶他們。
徐克說：「國家大事，我現在顧不上管了。我家廚房漏了，也太小了。我想蓋一間小偏廈子。」
王小嵩說：「不是我媽，我也揀不到那幾塊膠合板。」
徐克說：「什麼？才二十一個人你們就想接管政權！」
吳振慶說：「算了，你沒聽他說鞏固政權比奪取政權還要難么！」
徐克從家裡出來，喊住他：「德寶！……」
吳振慶嚴厲制止說：「就你那兩下子狗刨，逞什麼能？沉底了我都看不清你在哪沉底的，救不了你。坐下！」
徐母說：「快……水……心口堵得慌。」
徐克鄭重地說：「咱們挺好的啊！誰挑撥咱們關係了？」
吳振慶說：「我們要對這家的女兒實行監管。遵照毛主席發揚革命人道主義的教導，這些常用的東西由我們帶給她。」
徐克倒也聽話，乖乖坐下了。
三個好朋友擁擠地躺在徐克家的「偏廈」中，裏面有幾塊用木板臨時搭的床。
「我這兒乾著，你旁邊指手畫腳，你說你煩不煩人哪！有什麼事兒，你快說，說完快走！」
徐克說：「要是革了還窮呢？又不許分田分地！」
韓德寶：「騙你不是人！」從頭上一把抓下了單帽，「這頂軍帽給你！真正的軍帽！你看，部隊的番號印在帽里兒上呢！」說著，將帽子一折，塞進了徐克褲兜。
家長們久久地目送著兒女們——當父親的當母親的，全都流下了眼淚……
他求助地朝八方喊叫著……
他擼起父親的褲腿兒——血。
吳振慶家。
三人重新躺下后，吳振慶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很久沒見到張萌了，也不知道她的情況怎麼樣。」
韓德寶嘟噥：「真不夠意思」——站起來也要走。
吳振慶他們卻還在往台階下走。
台階上，徐克猛地站了起來，大喊：「張萌！你勾搭的那小子是我乾兒子！」
電話響了——王小嵩走過去接電話，對吳振九_九_藏_書慶畢恭畢敬地：「吳大隊長，副司令的電話。」
「那我對她還能哪樣？」
吳振慶接電話：「嗯，是我。這家人家還算識趣兒。我看，就讓他先替咱們看守著這幢房子吧。」他一手卡腰，將電話朝那男人一遞：「我們副頭兒要指示你幾句。」
「我父親過去重用過你父親，你父親現在為我父親受點委屈，你有什麼可氣憤的？」
韓德寶說：「等我們鞏固了政權，我親自帶人來幫你蓋！」他友好地搗了徐克一拳，困惑地又問，「哎，你們究竟為什麼不革了？你們不是很窮嗎？」
徐克一聲不吭，站起來便往家走。
韓德寶見吳振慶的父親不那麼太歡迎地瞪著他，不敢貿然走過去：「你過來一下嘛！就幾句話！」
他跑了回來，在徐克面前肅立，伸出雙手，彎下腰：「我代表我們『反到底』戰鬥隊，接受『學闖道』戰鬥隊移交的政權！我二十一名隊員發誓頭可斷，血……」
「不願理他們幾個。」
吳振慶問：「手拉著手？我不信！」
徐克說：「你們這叫攫取革命果實。」
對方不由得站住了。
王小嵩說：「還有我。」
徐克問：「哪兒弄來這麼多車輛啊？」
王小嵩說：「他是我們聯合總指揮部敢死隊的大隊長！全市造反派攻佔省委大樓的戰役中，他立下過汗馬功勞！」
吳振慶說：「三根五分的。」
徐克說：「我也沒非逼著你相信不可啊！」
中午，炎日之下。
老太太說：「都掙錢了，還捨不得吃根五分的冰棍？」
徐克說：「三分的吧！」
郝梅望著王小嵩的母親說：「大嬸，麻煩您想辦法，告訴我爸爸媽媽。」
「別跟我講大道理！你究竟想要我幹什麼，直說吧！」
「也可以像小嵩對待郝梅那樣嘛！」
「看我幹什麼？」
韓德寶得意地笑了：「這不，我還不放心，親自帶人來給你們助威的！」
郝梅問：「我叫你，你沒聽出我的聲音？」
郝梅說：「我的小屋倒沒占。可出來進去的，那一家大人孩子，都不拿好眼色看我，我不敢和他們住在一起。」
吳振慶問：「你幹什麼？」
吳振慶微微側臉問王小嵩：「聽說過么？」
「這還用你囑咐嘛！」
大雨如潑。吳振慶父子拉車過一處鐵路線，車輪卡在鐵軌中——父子二人拚命抬車——車被抬出，但是失控地往前沖，輪子壓過了吳父的一條腿……
「哎哎哎，你們幹什麼？這可是私人住宅，你們知道不知道？」開門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搭著毛巾，下巴和腮幫子全是肥皂沫兒，手裡拿著刮鬍刀。
徐克說：「那你就辦事兒去！」啪地往模子里摔了一大捧泥，濺了韓德寶一臉泥點子。
徐克和王小嵩從郝梅的小屋出來了，一個拎著一隻看去很重的大皮箱，一個肩上斜背著一個不小的用床單紮成的包裹。
門開了——三人不由分說，往裡便闖。
「你是誰？」
徐克家，小土坯偏廈子已經基本蓋起來了——三個好朋友，一個在房頂鋪油氈，一個在抹牆，一個在安裝窗框。
吳振慶、徐克、王小嵩三人依次雄赳赳地來到了郝梅家。他們都臂戴紅衛兵袖標，胸前別著主席像章。吳振慶不知從哪兒搞了一套軍服穿，腰間還系著軍皮帶。他們擂門。
吳振慶的父親對吳振慶說：「你給我聽著，你最大，你他媽的最有主意，你就是他們大哥。他們哪一個出了差錯，或者不學好，你別打算再回來見我！」
「那好，等你們革到全國山ｒｅaｄ•99csw•ｃｏm河一片紅的時候，我們跟著沾革命的光吧！」
又一些泥點子濺到韓德寶的臉上，他拍拍徐克的肩，站起來說：「放心，到那時候我封你是幫助過革命的民主人士什麼的！」
郝梅試探地喊：「張萌！」
母親驚愕：「怎麼，連你的小屋都佔了么？那也別愁，別哭，先吃飯。吃完飯帶你找他們講理去！」
郝梅搖頭，雙手掩面，側身哭泣。
吳振慶問：「什麼事兒，你說吧！」
三人攜帶著東西走在路上。
郝梅驚道：「你！……在全區的批鬥大會上，他用皮帶抽過我父親，也抽過你父親！」
吳振慶說：「唱！」
「明白明白……」
張萌又說：「恕不奉陪！」雙手拎了一下裙裾，作了一下「屈膝禮」，揚長而去。
張萌見勢不妙，跑過來將她的伴侶拽走了。
徐克對父親說：「爸，你……給我媽……在我新蓋那小屋裡盤個火炕吧！她都多少年沒見陽光了。」
那孩子笑了。
韓德寶說：「你這小子，幹嗎對我不友好？」
吳振慶的母親說：「你們一定要求分在一塊兒，千萬別分開，互相也好有個照應。」
徐克沉吟地瞧著他，並不馬上回答。
徐克問：「振慶真同意了？」
吳振慶倏地站起來，沖裡屋大聲說：「媽，我要代替我父親拉車！」
王小嵩說：「媽，先讓郝梅住咱家吧！」
徐克看著吳振慶問：「是張萌吧？」
經過在火車站幾乎像是訣別的告別場面后，火車緩緩開動了。車輪一動，車廂里突然響起一個女同學失控的哭聲——哭得那般絕望，那般失落。
「對，對，咱們革命的大方向都是一致的。」
「少啰唆！開門！」
郝梅說：「我不嫌擠，晚上有個睡覺的地方就成。我還願意幫著幹家務活兒。」
「我要……政權……就是咱們學校那顆圖章……反正你們也不到學校去了，握在手裡對你們也沒什麼意義。」
王小嵩沉思著：「我看，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王小嵩問：「那首蘇聯的『三套車』？」
徐克說：「我看她明明是認出了我們。」
「那倒沒有。你……你把學校那顆章子給我吧！我們組織很需要它！」
他們坐在路邊休息——吳振慶掏錢買冰棍。
「連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能明白什麼？」
「別唱。『老修』的歌有什麼好聽的！」徐克說。
王小嵩說：「我們走後，你要把這個房間封起來；不經我『鬼見愁』聯合行動總指揮部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闖入。」
「嘿嘿，我還有事兒呢！」
於是徐克和王小嵩走入郝梅的小屋——王小嵩熟悉地從床下拖出一隻舊皮箱，兩人將有用的沒用的，能塞入皮箱的東西，盡量塞進去。
吳振慶傲慢地：「誰跟你是一家人？」
韓德寶說：「像她的背影。」
吳振慶看看父親——他也頭戴一頂單帽，果然也像王小嵩一樣，被剃了「鬼頭」。
徐克頭戴單帽，光著脊樑在自己家門前託大坯。
雨淋在他哭泣的臉上。
韓德寶站起朝哭聲傳來處看了看，坐下后說：「是張萌……」
徐克像孩子似的嗚嗚哭了。
「這，行倒是行。可……」
徐克趕緊蹦下「床」，顧不上穿鞋就奔入裡屋。
吳振慶說：「也就是最近吧。他惹他媽生氣那些事你都忘了？」
快走了，三個好朋友和郝梅、韓德寶，分上下兩排坐在江堤的台階上，望著在月光下悠悠流去的松花江水。
吳振慶舉目四顧，無人——只見車栽在路旁。
徐克忽然站起，欲脫背心。
吳振慶眼角漸漸https://read.99csw.com淌出了眼淚。
在客廳——吳振慶此時已換了副嘴臉，在作手指遊戲，逗那男人懷中的孩子：「老頭兒老頭兒出來！老頭兒老頭兒沒了，老頭兒老頭兒又有了……」
徐克問：「什麼叫只能那樣啊！」
張萌的伴侶摔開張萌的手臂一往無前地朝徐克們大步走來。
「但也正是他，打算進行說服工作，早日『解放』我父親，並且爭取早日將我父親結合進『革委會』。」
裡屋的門半開半掩——可見炕的一角及父親上了夾板的腿。母親自言自語：「這可怎麼好，一家人靠你一個人吃飯呢！」
吳振慶說：「叔叔並不那麼可怕吧？叔叔們今天『造反有理』是為了你們這一代，以及下一代，將來不受二遍苦，不遭二茬罪么。」又問那男人：「對不？」
徐克說：「我們是『鬼見愁』聯合行動總指揮部的！鬼、見、愁！能明白是什麼意思不？」
台階上，王小嵩欲站起來。
韓德寶急忙說：「哎哎，話還沒說完呢，你別走哇。」
母親說：「就這麼定了，郝梅也能睡得寬鬆些！」又對郝梅說：「孩子，你就拿這兒當家。一點兒別見外才好。」
徐克對他作了個惡相，把他嚇哭了——那男人趕緊把他拉走。
他說罷轉身就走。
吳振慶：「你怎麼知道？」
王小嵩張口就來：「黑雲壓城城欲摧！」
韓德寶說：「早知道都一樣對待，我還滿腔熱忱地掌什麼權啊！」
徐克白了他一眼：「那男的，是市紅代會的一個頭兒。二中高一的。你們還記得那一次紅衛兵誓師大會，有個小子帶頭喊『踏平倫敦，解放巴黎，佔領紐約，光復莫斯科』么？就是那小子。我一眼就認出了他！張萌也看見了我，把頭揚得老高，裝沒看見。」
徐克厲聲喝道：「放肆！要稱『您』。」
郝梅說：「我爸爸和我媽媽，都被送到幹校去了，我們家被別人家佔了。」
吳振慶說：「爸，你有空兒，幫我徐叔，給他們家那小屋再抹一層牆泥，要不冬天會冷的。」
那男人說：「你是……」他狐疑地上下打量吳振慶。
郝梅說：「可恥！」
徐克問媽：「媽，媽你怎麼了？你覺得哪不舒服？」
他將手背到了身後。
「照辦，照辦……」
郝梅氣得說不出話。
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從郝梅的小房間探出頭，不安地窺望。
「兩天後就北大荒幹活了，再痛痛快快游一次！」
王小嵩說：「這些天，我總想唱歌。」
「是，是！肯定是！我們是第一批起來造區委反的。我們那個組織是『捍江山』戰鬥隊。」
韓德寶一轉身，見徐克用一隻泥手拎著個小紅布包。
王小嵩輕蔑地搖頭：「從沒聽說過。」
吳振慶一隻手往腰間一卡：「是你家的私人住宅，還是別人家的私人住宅？」
吳振慶煩了，說：「咱們說她幹什麼？說點兒別的。」
韓德寶剎住車，一腳踩在人行道沿上問：「這麼快就辦完了？我那個電話起到點兒威懾作用了么？」
宅內傳出氣勢洶洶的問話：「誰？」
王小嵩說：「是啊。我們畢竟是『紅五類』。不過家裡都窮點兒，政治上比她和郝梅卻要樂觀得多。」
「副頭」就是韓德寶，他在學校里打電話。他說：「你老老實實聽著，如果膽敢對我的部下稍有不恭，稍有違抗，我五千『鬼見愁』戰士，將對你們那個組織，予以毀滅性打擊！包括對你本人！我們的革命宗旨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對抗者，嚴剿不怠。」
徐克不回頭……
「我也不明白自己是九_九_藏_書怎麼回事，好像不那樣對待她，就不知該怎麼對待她似的。也許，我對她只能那樣吧。」
郝梅說：「可我父親因為不願昧著良心揭發你父親，和我母親雙雙被發配到農場改造去了！」
張萌抬頭：「郝梅？」然後對她的伴侶說，「我小學同學，你在前面等我。」
徐克說：「沒有你給我那幾塊膠合板，這門我也做不成。」
韓德寶說：「你別這樣嘛！中國共產黨，還是從幾個人發展壯大的哪！你不給，不就等於耍我么！」
徐克無言地將圖章給了他。
吳振慶說：「拉不多，不可以拉少嗎？力氣是重活練出來的！」
母親說：「我會的。你放心去吧！……」又對王小嵩說，「要好好照顧小梅，啊？」
父親不置可否。
徐克和王小嵩一前一後幫吳振慶拉車。
王小嵩來了個調和：「我用口哨吹吧！」
王小嵩說：「媽，徐克家的小偏廈子已經能住人了。我可以到他家去睡，和徐克做伴兒。」
父親惱怒的聲音：「別叨叨啦！我願意的么！」
「聽出了。」
母親一時也沒了主張，不言語了。
王小嵩叫：「郝梅！」
吳振慶說：「那，聽他倆的吧。」
韓德寶走來，蹲在他旁邊，搭訕道：「你這不行！草少了，幹了准裂！」
韓德寶說：「風物長宜放眼量嘛！」
吳振慶站了起來，從容踏下台階。
韓德寶說：「你說，總得有人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是不是？」
妹妹說：「媽，小姨住在咱家的時候，不都睡開了么！」
一會兒徐克從裡屋出來了。
張萌說：「我可恥？可是我將繼續留在城市。你們光榮，可是你們將在廣闊天地里煉一顆紅心，滾一身泥巴，磨兩手老趼……而且——永遠……」
韓德寶說：「向老師們徵用的！給郝梅代個好！我忙，還得組織老師們學習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真像毛主席說的那樣，鞏固政權比奪取政權難得多啊！」他掉轉自行車，率眾而去。
「好，我說！咱們關係咋樣？」
母親說：「小梅快進來，吃飯了沒有？」
三個好朋友望著他們，似乎一時又都不無羡慕。
吳振慶對徐克指示：「你們該拿什麼，就拿什麼吧。」
郝梅看看王小嵩，點了點頭：「嗯……」
王小嵩堅決地：「三分的！」
徐克父親也落淚了，情不自禁地摟抱住兒子。
那男人被嚇得一抖：「三位紅衛兵小將別誤會。千萬別誤會，咱們可不能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啊！」
郝梅站起跑下了台階。
徐克說：「那你還總對她那麼凶！」
張萌說：「不是像。」
郝梅追上了兩個身影，攔在他們面前。
一對情侶的身影從他們面前經過。
幾個月後，他們都不得不報名下鄉了。包括郝梅。連在學校里掌握了一陣子「政權」的韓德寶，也沒能僥倖例外。
徐克、韓德寶、王小嵩都隨後踏下台階。
吳振慶說：「爸，我一定記住你的話！」
「這……原先是別人家的……現在……現在是我家的了。」那人有點兒被吳振慶的來勢唬住了。
韓德寶又說：「革命不分先後嘛，你們革那陣子，我是逍遙派。現在你們不革了，正好我革，這也算前仆後繼是不是？」
吳振慶說：「唱郝梅總愛唱的那首歌吧！」
王小嵩還拎著手風琴箱。
敲門聲——王小嵩放下飯碗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郝梅。
火車、汽車、馬車……最後是靠著一雙雙在草甸子中吃力行走的腳，他們終於來到了北大荒。
那男人說：「我們一定愛護，一定愛護。」
「對對對，我九*九*藏*書說錯了。我的意思是——一些人有一些人的歷史使命，是不是？」
王小嵩家。三個好朋友加上郝梅各自背著行李捆，拎著網兜、提包什麼的，在和大人們告別。王小嵩的母親、吳振慶的父親、徐克的父親，在一起送他們。
吳振慶和徐克串聯回來了，他們和王小嵩一樣整日也只是龜縮在家裡。一日，吳振慶跟在父親身後從家裡出來，一手拿貼餅子，一手拿塊鹹菜，咬一口貼餅子，啃一口鹹菜。
「聽出了，卻不願理我？」
吳振慶抓住了他的膀子：「你別去！咱們男生不要介入她們兩個女生之間的事！」
徐克端來水說：「媽，你慢點兒喝，別嗆著。媽，等我把小屋徹底收拾好了，給您再盤一面火炕，您就再也不用整天躺在這間見不著陽光的屋裡了……我蓋那小屋可朝陽啦！我現在就背您到小屋看看？」
韓德寶率十幾人，騎著自行車迎面而來。
韓德寶走來，召喚他：「振慶，你過來一下。」
「據我所知，你們區委十幾個組織呢！誰知道你那個組織究竟是不是革命組織？」
韓德寶說：「他們倒他媽的怪有情調的！」
母親走到郝梅跟前，替她擦眼淚：「瞧你說得可憐勁兒的。咱們家也沒那麼多家務活兒。只要你自己不覺得委屈，你就住下。」
吳振慶說：「這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張萌她心裏對每一個戴紅衛兵袖標的人都恨死了——我知道這一點！」
徐克忙說：「挽著她的，就是『紅代會』那個頭兒。」
吳振慶等面面相覷——看來她究竟沒有留下來。
郝梅氣得流淚了……
王小嵩依戀地看著母親，默默點頭。
他們的頭一致轉動，隨望著……
徐克說：「是你先提起她的么。」
吳振慶說：「她處境還不如郝梅呢，郝梅還有咱們關心關心。」
「他們怎麼了？卻願和那傢伙像一對戀人似的？」
「我們區委一個革命組織。」
吳振慶說：「量你們也不過是一小撮兒！所以我的部下連聽說也沒聽說過。」
包圖章的是紅衛兵袖標——韓德寶一手托著，一手展開袖標，見真是圖章，立刻把手抓緊，感激地望著徐克。
兩個身影又往前走去，重新互挽著。
王小嵩說：「徐克真孝順！」
徐克：「我又見著她一次，和一個男的，手拉著手，慢悠悠地走著，還有說有笑的。」
徐克看看他：「不行么？那你就幫我鍘草哇！」
晚。王小嵩家——一家人正在吃晚飯。
吳振慶問：「哪方面批准的？」
那男人問：「你們這是……」
吳振慶恍然大悟：「那東西呀？你找徐克要去！我記得他說他又找到了。他如果樂意給你，我沒意見！」
「我又沒死，你後繼什麼！」
徐克故作嚴肅地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財政的支出，應該本著節省的方針。』」
母親朝炕上望望，又望望王小嵩，似有不便明言的顧忌。
吳振慶嘆了口氣：「她小時候，我媽要是也看過她就好了。」
吳振慶垂頭坐在小凳上，王小嵩和徐克同情地望著他。
吳振慶說：「我……我不願遭她恨。她家被抄那一天，我也圍著看來著。她發現了我……其實我不是幸災樂禍地去看熱鬧，是想偷偷找個機會，安慰安慰她。」
通向裡屋的門內，傳出了徐母的呻|吟聲。
徐克說：「男愁唱，女愁哭。」
吳振慶只好走過去。
徐克欠身，研究吳振慶的臉。
「得，我全明白了。」
吳振慶看也不看他，咬一口貼餅子，啃一口鹹菜。
徐克拍拍他肩：「我有空兒，就幫你去拉！」
韓德寶說：「你托坯幹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