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忍著燙，忍著淚，忍著委屈。

「你不急我們當爸當媽的還不急呀？」母親說，「這都是你爸的想法。你不在家這十來天，他可為你累壞了！這不，剛躺下睡個安心覺。他說，至於你往家娶回個什麼人兒來，我們當父母的可就操不上心了。」

吳振慶說：「嗨，連對象都沒有呢，你們倒是急的哪門子呀！」

多日不見的母親看到他進門，立刻喊起來：「喲，我兒子可回來啦！」

吳振慶的目光被地上的報紙所吸引，蹲下一看，那張報上載著他們在火車站打架的事兒。

他又推開了大屋的門，屋內傢具半新不舊，倒也算全了，可以當八十年代的新房。油漆過的地上鋪著報紙。

他說著走進小房間，卻見父親頭朝里睡在床上，床頭靠著父親的拄杖。

「那，去廣州了？」hｔｔｐs://rｅａd•９9csw.coｍ

正在這時，聽到吳振慶「爸！爸！爸！」的高叫聲，老兩口都嚇壞了，母親趕緊跑了過去。吳振慶已喘著粗氣坐起來。「沒事兒，」他說，「做了個噩夢。」是的，他又夢見了中學時代，他幫父親推車過鐵道，車輪被鐵軌卡住的情形……

媽媽當時有些不耐煩，說：「燙什麼燙！我還不知道燙不燙？」

吳振慶答道：「不是……」

吳振慶這天喝多了，跌跌撞撞到那間大房裡躺下；小房間里，父親躺在床上，母親坐在床上說話。

母親自豪地說：「我從前怎麼說來著？淘小子，出好的吧？如今應驗了不是？」

從澡堂出來，吳振慶又去理髮店理了發，颳了鬍子，這還不算，還吹了頭髮，抹了髮蠟，直至容光煥發，才回了九*九*藏*書家。

他說：「是燙嘛！」

媽媽急往起抱他，他執拗地往下墜身子……

媽媽挽起袖子，將胳膊浸在水裡試了試喊道：「哎呀，可不是燙嘛！兒子，快起來。」

在一旁洗腳的爸爸說：「也許是燙吧？我用手試過的水，覺著不燙，可腳一泡到水裡，就覺著燙了，再說，大人的手，和孩子的細皮嫩肉不一樣。」

「順利！沒比的……順利！交工后……我們，要攬個更大的，老大老大的……工程……小的……我們，已經不希罕……幹了……」

此刻，他不由想到小時候媽媽給他洗澡，一個勁兒地說：「坐下！坐進水裡……」

「上海？」

吳振慶宣洩地大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下定決心，不怕犧牲……」他兩眼一閉，將全身沒在了水中，只露九*九*藏*書出一個腦袋。

「這些報，你們都沒看過吧？」

吳振慶說：「預備什麼呀？」

泡在熱水當中的吳振慶，閉著眼睛，滿頭大汗卻在笑著。

泡在溫水池中的老者們佩服地瞪著他。

母親用手戳他額頭：「你不想結婚了？」

吃晚飯的時候，父親照例和他對飲起來，母親在一旁說：「你們爺倆兒慢慢兒吃，慢慢兒喝，但都別給我喝醉了！」

吳振慶結結巴巴地說：「我這……隊長……越當……越……前途無量啊！爸，一百多人……簽了名……不，不是……是加入了！三五年後，會發展到一千……來人……十年八年後，全市……也數得上！……到……那時……啊，爸你說到那時……」

母親說：「把大屋騰出來，給你預備著唄。」

「不是。」

父親說：「去吧去吧，我醉不了，九_九_藏_書他就醉不了！」

吳振慶先去了一家公共浴池，大澡堂里人不多，有幾個老者泡在溫池裡；吳振慶走向熱池，他伸手試了試水，覺得燙，但此時的他像是得了「強迫症」，咬著牙進了熱池，先伸腳，後下腿，沒多一會兒，吳振慶已貼著池邊泡在了熱水池中。

他退了出來：「媽，你和我爸，怎麼睡我房間了？」

母親說：「徐克說你出差了，讓家裡別惦著。你究竟到哪兒去了十來天？」

媽媽朝他的屁股打了一下，將他按坐在盆里。

離他近的老者遠遠地離開了他，他們不禁緊往一起湊。

父親也興奮了：「到多時，你也要……給老子……好好當……當出個樣兒來！那工程，還順利？」

吳振慶將那報紙撕下了一半，揉成一團，揣進兜里。

然而他臉蛋上掛著淚，緊抿著嘴唇，就是不起來。

rｅad.９９cｓｗ•com溫水池中一老者對同伴說：「他會不會是……」指著自己的頭。

吳振慶故作高興地：「回來啦！」

父親嘆道：「是啊！也不知祖墳上，哪爐香冒了青煙了。對咱們尋常百姓之家，兒子能混到這地步，就算是出息了。」

吳振慶怔了一下說：「到……一個難忘的地方。」

「燙……」

父親說：「你當兒子的有出息，我當爸的，當然高興……再……說說你那施工隊的事兒。」

母親道：「瞧你問的，你不知道我和你爸是文盲啊？都是從別人家裡要來的。」

母親問：「北京？」

母親說：「那可不！」

吳振慶猛喝了幾盅，已經有些半醉了；他給父親添酒，說：「爸，再來點兒。我看您今天挺高興。」

吳振慶不打算瞎編了，將話題打住，說：「說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是個您這輩子沒機會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