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放心地走了。吳振慶進入家門，大聲喊：「媽！大嬸！」

吳振慶說：「大娘，我倒不是嫌郝梅啞了，也不是嫌她帶個病孩子，只是她一向拿我當個老大哥看，我一向拿她當個小妹妹關心著，這麼多年，雙方都習慣了這一種關係。首先從她那一方面，就調整不了。從我這一方面也是。非要改變的話，雙方反而都會覺得彆扭。再說，我心裏十來年一直裝著另一個人，這一點郝梅她也是知道的……」

「是啊是啊。他嬸，我想你啊！你這雙眼睛，真的就沒指望再治好了么？」

吳振慶心虛地跪下了。

「他嬸，你倒是讓我怎麼能看得見啊……」

吳大媽反倒不解了：「工程隊怎麼了？徐克又怎麼了？」吳振慶說：「你們既然知道了還問……」

說罷，將王母攙扶下床，牽著手，領進了準備做吳振慶新房那間大屋。「你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

「離得遠了，腿腳不靈了，交通也不便，今後兩家的感情，也只能靠孩子們維持了。」

「所以，我今天來問問你……」

吳大媽問：「多少日子沒見了？」

吳振慶又一次望望王小嵩的母親，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的母親為什麼對自己發這麼大火兒。

吳大媽拍著胸脯說：「老天爺在上，如果我是那號女人，天打五雷轟！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會做我們老吳家兒媳婦那個姑娘，高矮胖瘦，姓甚名誰，和我兒子的緣分在哪兒呢！」

母親說：「是這樣……那大娘的話，就當白說……read.99csw.com你可千萬別把大娘的心眼兒尋思歪了。」

吳振慶想了想，說：「那你別管了，留你媽在這兒吃晚飯吧，晚上我送老太太回去。」

他進了大屋裡，吳大媽一見他，嚴厲地說：「跪下！」

吳振慶困惑地問：「媽，我怎麼了啊？」

「我媽想我大嬸了，讓我送她來，我等著接她回去！」

「唉！人一老，就該添毛病了，胸懷裡盛不下點兒事兒了，疑心也就大了。大娘這就算當面向你賠個不是吧！」

「記得啊，怎麼了？」

「是啊是啊，好不容易盼望著他們一個個都長大成人了，該享兩天福了，竟又……我常叨叨我是天生操心受累的命，想不到你的命比我的命還……他嬸，我心裏真替你不好受呢……」吳大媽說著落淚了。

王母反勸她道：「唉，攤著什麼命，認什麼命唄。振慶他爸呢？」吳大媽說：「馬路邊上找人下棋去了。自從把振慶的新房給布置停當了以後，整個兒一個大松心，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馬路邊上找人下棋，來來，我帶你參觀參觀我們振慶的新房，可是不錯呢！」

「唉，反正市裡幾家大醫院，孩子們都帶我看過了……我明白，那也不過是他們做兒女的一片孝心。當媽的這種時候，只能像孩子似的聽他們的話，不能往他們一片孝心上潑冷水，是不是？」

王母接著說：「如果，郝梅那姑娘，真的並沒死，還活著，成了你家的媳婦，我也是滿心替她、替振慶那孩子、替你們老吳家高九*九*藏*書興的。反正我們小嵩已經成家了，連孩子都有了。當年的事，就當被一陣大風刮過去了吧。」

「你是不是……光是可憐郝梅呢？」

「我覺得，他好像……不是認錯人了。」

吳振慶困惑地望望王小嵩的母親：「媽。我騙了你不假，可是我並沒有騙我嬸啊！事情怎麼由徐克引起的，小嵩他都是知道的啊！我們那個工程隊的事兒，我去跟我嬸說有什麼用？」

吳振慶匆匆走來，在樓口見到了王小嵩的妹妹，詫異地問：「小妹，你怎麼在這兒？」

吳大媽見王母表情鄭重，疑惑地問：「什麼事兒？咱們老姐妹倆，你該怎麼問，就怎麼問，別存顧忌。」

王母說：「他嬸，你別這樣……」

吳大媽感到受辱了，她皺著眉說：「他嬸，你這話，我可越來越不愛聽了。你疑心我們振慶騙了你們小嵩，把本該屬於你們老王家的兒媳婦，誆進我們老吳家來了？八成你還疑心我跟我兒子串通一氣兒了吧？」

吳振慶一時語塞。王母又說：「大娘能這麼對你問出口，心裏也是做了一番思量的啊！當年人家姑娘一朵花兒似的時候，大娘一心想讓人家姑娘成了自己的兒媳婦。如今她三十齣頭了，又啞了，還拖帶著個病孩子，大娘倒想反過來給你做起媒來，你不會覺得大娘太……那個吧？」

吳振慶說：「她是個重感情的人。不過，等小嵩走了以後吧！」

「可昨天，小嵩帶我到醫院去看眼睛，他說……他說他碰見郝梅了。」

「是，是大衣櫃。以前ｈｔｔpｓ://reaｄ.99ｃsｗ•ｃoｍ那箇舊的拆了，加了些木料，重打的。」

吳大媽更加嚴厲地：「跪下！」

母親想了一下說：「好，她對我，還有當年那份兒感情么？」

王母以手示意吳母不要打斷她的話：「振慶他媽，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喜歡郝梅那姑娘，這你也知道的。她沒做成我們王家的兒媳婦，如果能做我個乾女兒，我也同樣高興。但是我得知道她究竟是死是活。當年她父母把她託付給我，我不能心裏老覺得自己沒個交代……」

王母說：「大娘還有一句話，當著你媽的面，也沒敢唐突地問你。現在，我倒想問問你。」

「你看你，你詛這麼大的咒，我還怎麼好再在你家坐下去啊……」

吳振慶感到奇怪：「倆老太太湊一塊兒，有什麼值得保密的悄悄話？你就那麼聽你媽的啊？」

「振慶他媽，你還記得不，當年，我厚著臉皮求你，為我們小嵩，跟郝梅那姑娘，過個話兒……」

吳振慶忽然說：「大娘，我哪天領郝梅見見您好不？」

「瞧你說的！那哪能呢！」

「大娘你放心，我不會這麼想的。」

王母說：「別聽你媽的，孩子，你坐著說吧。」

「你倒是快問啊！」

王母說：「還能按日子算啊？得按年算了！」

吳大媽連連拍著沙發扶手說：「我什麼也不知道！一件件事兒你都把你媽蒙在鼓裡！先不說旁的事兒，先說郝梅，她明明活著，你為什麼要串通了韓德寶和徐克，編排瞎話說她死了？你對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啊？讓你媽也跟你一塊兒被九_九_藏_書人疑心！」

母親笑了：「那，還是你乾媽不？」

「大娘，我聽著。」

妹妹笑了，說：「你這麼大個乾兒子送她回去，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那我走了啊哥。」

吳大媽引著母親在屋裡摸了一圈兒：「這是寫字檯。我說我們振慶不過是個工人，一年能寫幾回字兒啊，還擺個寫字檯佔地方幹什麼呢！振慶他爸說，那也不能少，少了就湊不夠多少腿兒了！別人的兒子結婚多少腿兒算齊備，他兒子結婚時，也絕不能少幾條腿兒……這是床頭櫃。這是床，軟墊的。這是沙發。來，咱倆坐沙發上聊。」吳大媽攙扶著王母在沙發上坐下。

「我如果……問得冒失了，你可千萬別生我氣。」

吳振慶說：「當然還是啦！不過嘴上還叫不叫，您就給我個自由吧！」

王母說：「看不見，我就摸摸吧？這是大衣櫃不是？」

「後來，振慶說郝梅死了……」

「是我們振慶說的。如今我一想起那姑娘，心裡頭就難過……怎麼了？」

「怪了……難道我們振慶……撒了個彌天大謊不成？」

吳大媽臉上的笑容不禁收斂，歉意地：「一說起話來，我倒忘了你看不見，那……咱們就這屋坐會兒吧。我們振慶他爸常囑咐我，一般關係的人來了，還不許往這屋讓呢！」

吳振慶剛想起，吳大媽又怒喝：「不許起！你給我老實交代，你為什麼要騙我！騙你乾媽！」

「也不知她們要說什麼悄悄話，我媽不許我在場。」

吳振慶說：「大娘，我真不生您的氣。我也不對，不該瞞您和小嵩這麼多九*九*藏*書年，有好幾次想告訴你們實情，可話到嘴邊兒，不知該怎麼說。再一想告訴了又如何呢？也就有心無心地瞞到了今天。」

「你看，你生氣了不是？就算我不該這麼疑心，可那也是因為我心裏糊塗啊！」

「不生，我能生您的氣么？」

吳大媽說：「他嬸，聽你話的意思，你這不等於是在說……」

「不聽，不是存心惹我媽生氣啊？」

事情已到了這種地步，沒有必要再瞞著老人了，吳振慶只好把郝梅在兵團的前前後後全講了出來。晚上，吳振慶送小嵩母親回家，走到路上，小嵩的母親說：「大娘冤枉了你，生大娘的氣不？」

「……」

「這……他認錯人了吧？」

「那你也不必待在這兒啊，走，跟我家去！」

小嵩的母親被女兒攙著，來到吳振慶家，兩位老母親雙手相執，坐在小屋裡的床上。

「那我可就問了？」

吳振慶感動地說：「大娘，您永遠是我的好大娘，我要是那麼尋思您，只能證明我自己的心眼兒不正了。」

母親拍著吳振慶的肩說：「給，我給！」

王母鄭重地說：「我這次來，也是有件事，要問一問你……」

「那就好，那大娘說話就沒擔待了。大娘不過覺得，她命苦，你心好，如果你對她不光是可憐呢，你們之間就需要個過話的人。只要你有意，大娘就願替你做個過話的人。」

「是啊。等小嵩走了以後吧……」

「是啊是啊，可不得按年算了么！自從我們家先搬走了，咱老姐妹倆就再沒見過，倒是孩子們逢年過節的兩家還沒忘了走動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