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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會見

四、會見

只要他願意,讓他隱藏在榮耀的外表下面生活吧!反正他逃不出我的掌心!"
"不要問我!"海絲特·白蘭回答說,眼睛堅定地盯著他的臉孔。
"永遠不會,你說的嗎?"他介面說,臉上露出陰沉而帶自信的笑意。"永遠不會知道他!聽我說,海絲特,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無論是外部世界的,還是深藏在內部的,在看不到的思想領域里的,能夠隱瞞得過一個殫精竭慮,不惜一切代價要揭開奧秘的人的眼睛。你可以在刨根問底的人群面前把你心中的秘密隱藏起來。你也可以在牧師和地方長官面前閉口不說,就像你今天做的那樣,即使他們竭力想從你心底擠榨出那個人的名字,讓你在恥辱台上有個同伴。但是,就我來說,我要用他們沒有擁有的知覺來解開這個謎。我一定要像我在書本中探索真理,像我在鍊金中提煉黃金那樣,找出那個人。有一種感應作用會使我意識到他。我一定會看到他渾身發抖。我自己也會突然顫慄不止,不省人事。遲早他會落入我的掌心。"
她仍然遲疑不決,事實上,她此時已神志不清了。所以他就把嬰孩抱到自己懷裡,親自給她服了葯。葯馬上見效了,證實了醫生的話確實可信。小病人不再呻|吟了,痙攣般的滾打也逐漸止住了。過了一會兒,跟通常小孩解除痛苦后的情況一樣,她很快進入了香甜的酣睡里。現在那個當之無愧的醫生來給孩子的母親診治了。他安詳地、全神貫注地替她搭脈,查看眼睛--他的目光使她的心緊縮發顫,因為原先那麼熟悉的眼睛,現在變得那麼陌生與冷酷--最後,他認為自己的檢查已完畢之後,開始調配另一劑葯。
"我想過死,"她說,"真巴不得死去,甚至還祈求過上帝讓我死去,如果像我這樣的人還能祈求什麼的話。不過,要是死亡就在這隻杯①巴拉塞爾蘇斯(一四九三--一五四一):瑞士的鍊金術士和醫生。
"我們彼此都委屈了,"他回答道,"是我首先委屈了你,我斷送了你含苞欲放的青春,讓你跟我這個老https://read•99csw•com朽別彆扭扭地結合在一起。因此,作為一個還不是不知書達理的人,我不想報復,不想對你施用陰謀詭計。
"你的所作所為好像很慈悲,"海絲特又困惑又驚恐地說。"可是你的言辭叫人聽起來像在恐嚇!"
"你不願透露他的名字嗎?反正他逃不出我的掌心,"他接著說,露出十分自信的樣子,似乎是他主宰一切。"他的衣服上沒有像你那樣帶上那個恥辱的字母,但是我在他的心上看到了它。不過,你不必為他擔心!別以為我會幹擾上天懲罰的方式,或者我自己吃虧把他交給人間的法律來制裁他。你也不要以為我會設法害死他。不,我也不會損害他的名譽,如果我判斷不錯的話,他是一個頗有名望的人。讓他活著吧!
"傻女人!"醫生半冷不熱地應聲道,"加害於這個不幸的私生嬰孩對我有什麼用處呢?這藥品很有效力,要是她是我的小孩——是的,我自己的,也是你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衝著我笑?"海絲特問道,對他眼睛里露出的神情困惑不解。"你是不是要像那個出沒在周圍森林里的黑人那樣來糾纏我們?你不是已經誘我起誓立約,從而證明我的靈魂已經墮落了嗎?"
"好了,白蘭太太,"老羅傑·齊靈渥斯說--此後我們就這樣稱呼他,"我不打擾你了,跟你的嬰兒,你的紅字呆在一起吧!怎麼樣,海絲特?判決是不是要求你睡覺時也要戴著那個標記?你不怕睡魘和惡夢嗎?"
"朋友,請讓我跟病人單獨呆一會兒,"那醫生說道。"相信我吧,好看守,這屋子馬上就會安靜下來,而且我敢擔保,白蘭太太此後將會安分守法,不會再像你原先見到的那樣了。"
"發誓!"他接著說。
"我使你受委屈了。"海絲特喃喃地說。
這個滿臉縐紋的read•99csw•com學者,一雙眼睛炯炯發光,直逼海絲特·白蘭,嚇得她用雙手緊捂胸口,生怕他立即窺視出她心底的秘密。
於是她起了誓。
海絲特·白蘭回到監獄后,處於神經質的高度興奮狀態之中,必須有人時刻監護著她,以防止她傷害自己,或者在半瘋半癲中對那可憐的嬰孩施虐。入夜以後,人們看出,用大聲呵斥或以威脅來平息她的狂躁不安都已無濟於事了。獄卒布萊基特先生認為應當請一位醫生來看看她。據他說,有一位醫生精通基督教的各種醫術,同時還熟諳從印第安人那裡學來的生長在森林里的各味草藥。說實在的,需要醫生幫助的,不光是海絲特本人,更迫切需要的倒是那嬰孩,因為那孩子在從母親的乳汁中吸取營養時,似乎也把散布在母親肌體中的煩躁、痛楚與絕望吸吮了進去。這時,嬰孩正在痛苦地抽搐;她幼小的身軀集中體現了海絲特·白蘭那一天所忍受的精神痛苦。
"你知道,"海絲特說,--儘管她十分沮喪,但是她還是忍受不了剛才他用手指對她那個恥辱標記輕輕的一戳--"你知道我一直是對人很坦白的。我從未對你有過愛,也沒有假裝愛過你。"
"那就喝下去吧!"他回答道,依然冷漠沉著。"難道你這麼不了解我嗎,海絲特·白蘭?我的用心會如此淺薄嗎?即使我心裏有一個復讎的計劃,我也要讓你活著--給你服藥,祛邪消病,讓你安康無恙--因為這樣做就可讓灼|熱的恥辱繼續在你的胸口燃燒,難道還有比這更高明的辦法嗎?"他一邊說,一邊把長長的食指放到那個紅字上。那紅字立刻像燒紅了的烙鐵一樣燙進了海絲特的胸膛。看到她身不由己作出的那個姿勢,他抿嘴一笑。"還是活著吧,在眾人的注視下,在你稱作丈夫的那個人的注視下,在你孩子的注視下,承受你註定的命運吧!為了你好活下去,喝下這劑葯吧。"
子中的話,在你看到我把它喝下去之前,我請你再仔細想一想。看,杯子已在我的唇邊了。"
"你這樣做為的是什麼呢?&https://read.99csw.comquot;海絲特問道,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她對這個要求保密的契約感到畏縮。"為什麼你不公開宣布自己的身分,把我立刻拋出去呢?"
"海絲特,"他說,"我不追問你為什麼或是怎樣跌進深淵的,或者不如說是怎樣登上那個恥辱台的--即我找到你的那個地方。原因不難找到,那就是我的愚蠢,你的懦弱。我--一個有思想的人,一個博覽群書的蛀書蟲,一個把自己的最好的年華都用來滿足如饑似渴的求知慾望的老朽學究--像你那樣的青春美貌於我又有什麼用處呢?我生來畸形,何以還要欺騙自己,認為聰明才智在一個青年女子的心目中可以用來掩飾生理上的缺陷!人們都認為我聰明。如果智者哲人真有先知先覺的話,我早該預見到這一切了。我早就應該料到,在我走出那浩渺陰暗的大森林,進入這個基督教徒的殖民地時,我會看到的第一件事物就是你--海絲特·白蘭,像一具恥辱的雕像,聳立在眾人面前。唉,在我們作為一對新婚夫婦手挽手從古老教堂的台階上往下走的時候,我就應該看到那個紅字的烽火在我們道路的另一端熊熊燃燒!"
"你要在這個無辜的嬰孩身上泄恨報仇嗎?"海絲特低聲說道。
"我原先研究過鍊金術,"他說,"過去一年多,我又生活在精通草藥的一個部族中間,這樣使我比許多科班出身的醫生更高明。聽我說,夫人,這孩子是你生的,與我毫不相干,她也不會把我的音容笑貌認作是她父親的。所以,我看還是你親手給她喂葯吧。"
"不是你的靈魂,"他說道,又咧嘴一笑,"不,不是你的!"
在你我之間,那天平是相當平衡的,但是,海絲特,傷害了我們兩人的那個人卻安然無恙。他是誰?"
海絲特·白蘭不再爭辯和拖延,她拿起杯子,一飲而荊這個有醫術的人示意她坐在嬰孩躺著的床沿上,而他自己拉過房裡唯一的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她對於這樣的安排不由得顫抖起來。read.99csw.com因為她感到,如果說到目前為止不論是出於人道還是出於原則,或者也可以說出於一種高雅的殘忍,他無可奈何地做出了一些解除她肉體痛苦的事情,那麼下一步,他就要作為一個被她深深地、無可挽回地傷害過的人來對待她了。
"我願替你保守秘密,就像我替他保守秘密一樣。"海絲特說。
"你永遠不會知道。"
緊隨獄卒進入陰森牢房的是一個相貌奇特的人,他在人群中的出現早已引起紅字佩戴人的深切關注。他寄住在監獄里,不是因為有犯罪的嫌疑,而是因為這樣處置他最為便捷,他一直要呆到地方長官與印第安頭人談妥他的贖身問題。據稱他的名字叫羅傑·齊靈渥斯。獄卒在把他領進牢房之後,稍留片刻;使他大為詫異的是,此人一進來,囚室就安靜下來,因為海絲特·白蘭立刻就變得死一般沉寂,儘管嬰兒仍在呻|吟呼號。
他把杯子遞給海絲特。她接杯子時,眼睛緩慢地、認真地望著他的臉,目光中不能說全是恐懼,而是充滿疑惑,探究他的用心何在。她也看了看她熟睡的嬰兒。
那個陌生人進屋時顯得十分鎮靜,那模樣跟他自稱為醫生的職業相匹配。現在獄卒退了出去,他與那個婦人面面相對,依然鎮定自若。他在人群中出現時,她曾經那麼專心地注意他,表明了他們之間有著異常密切的關係。他首先是診治那孩子;嬰孩躺在小床上輾轉啼哭,鬧得人不得不放下其他事,先調理安頓好她。他對小孩作了一番仔細的檢查,然後從衣服下面拿出一隻皮匣子,打開蓋子。裏面好像裝了一些藥品,他取了一份,把它放在一杯水裡攪拌。
"嘿,要是你老先生真能做到這一點,"布萊基特先生答道,"我就認定你是一個有真本領的人!真的,這個女人像是中了魔,我什麼辦法都用上了,就差用鞭子抽她來趕走惡魔了。"
海絲特推開了他遞過來的葯,疑慮重重地凝視著他的臉孔。
"我不懂什麼迷魂湯,什麼忘憂草這類葯,"他說,"但是我在荒山野林中學到了許多新的秘方,這就是其中的一個--一個印第安人教我的偏方,read.99csw.com以報答我傳授給他的如巴拉塞爾蘇斯①那樣一些古老的鍊金術。喝下去吧!這葯也許不及一顆純潔無罪的良心讓人舒心蕩氣。這樣一顆心我無法給你。不過這葯如傾倒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的油一樣,可以平息你沸騰翻滾的情感。"
"也許,"他回答道,"這是因為我不願意蒙受一個不忠貞女人給丈夫帶來的恥辱。也許為的是其他的原因。我的心愿是生死無人知曉,遂此心愿也心滿意足了。因此,讓你的丈夫對世人而言就當作一個死人,再也不會有關他的消息了。你的言談舉止,神態表情,都要裝成不認識我!別泄露一點口風,尤其對你那個戀人。要是你做不到這一點,你就小心點吧!他的名字、地位、生命統統掌握在我手裡,小心點!"
"千真萬確!"他回答道,"那是我的愚蠢!我已經說過了。但是,在我生命的那一個時期之前,我是白白地活過來了。整個世界是那麼鬱鬱寡歡!我的心可以容下許許多多客人,但是我孤獨,我凄涼,沒有一個燒著爐火的家。我渴望點燃爐火!這總不算是非分之想吧--我是老了,我是脾氣不好,我是有殘疾--但是,在普天之下隨處都有的、人人都可以摘取並享用的那種樸實的幸福,也應該有我的一份啊!就這樣,海絲特,我把你拽進了我的心,拽進了我心房的最深處,想用你在那裡產生的溫暖來溫暖你!"
"有一件事,那就是你曾經是我的妻子,我責成你不要說出去,"這個學者繼續說。"你一直替你的姦夫保守秘密。同樣,也替我保守秘密吧!在這一方土地上沒有人認識我。不要對任何人露出一點口風,說你曾經管我叫丈夫!在這裏,在地球的這塊荒蠻邊陲之地,我要紮起帳篷,安身立命,因為在別處我是一個流浪者,與世人隔絕,各不相干,而在這裏我找到了一個女人,一個男人,一個孩子,我和他們之間存在著最密切的聯繫。不管這種關係是愛還是恨,是對還是錯!海絲特·白蘭,你和你的一切都屬於我。我的家就在你所在的地方,在他所在的地方。但你千萬不要把我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