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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撲蝴蝶端陽宴樂 得鸚哥行院吞聲

第七回 撲蝴蝶端陽宴樂 得鸚哥行院吞聲

這裏玉香結了鎖子,添了食水,把鸚哥掛在地罩上,他就說話。說道:「你不添食撕你的皮,你不添水打你的嘴。」春娘大笑,愛如珍寶。
去說這日天降大雨,西門慶未上衙門,在書房裡坐著。王經說:「韓二叔求見。」官人說:「叫他進來。」韓二磕了頭說:「回老爹事,鋪中貨物賣了大半兒,幾時上臨安,差誰去?」官人說:「著來興兒去,我還要打聽藍太監幾時的生日寄信致謝,順便販些綢緞,添補發賣。」韓二道:「幾時起身,帶多少銀子?」官人說:「你把他叫了來,大家商議。」
春娘帶著楚雲過前邊來,遇見春鴻撞了個滿懷。春娘道:「你這個囚根子,從那裡來?」春鴻說:「爹叫我請聶先生教小大官人念書。他說秋天出了場才能來呢,回爹話去。」只見他雙腮紅暈,二目乜斜,耳丫上拽著菖蒲棒兒、艾子尖,說:「你看他浪的受不了的。」於是搶在手中,往樓上去了。
西門慶上衙門審事不在家。春娘在樓上悶坐。只見欄杆上落著個鸚哥兒,忙叫玉香:「快拿住!」丫環答應,慢慢的溜過去要拿。這鸚哥在欄杆上來回的跳,玉香有智謀,拿了半盅茶一引,誰知他渴急了,伸嘴來喝。小丫頭揪住腳絆,落了個事不有餘,笑嘻嘻獻與春娘。春娘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個熟的,喜之不盡。說:「這可好生養活著,還得買個架子,交與你,早晚添食水。」
西門慶得便,拽了衣衫出了房往書房中來,正遇謝希大、常時節進來與官人拜揖。西門慶讓入書房中,文珮遞上茶來,三人對飲。希大道:「哥閑中在家做什麼?」官人道:「天長又熱,往那裡去?如今兄弟們也少了,你們又不常來。我竟無處可去。」希大道:「有處去,有處去,哥還不知道呢,麗春院新來了一個粉頭好不出色。生得長挑身材,瓜子麵皮,白的似粉團兒。內軟如綿,長發有四尺長,梳的兩鬢蓬蓬的。小腳兒將二寸半,手兒似藕芽尖尖。好一雙俊眼,一手好琵琶。西調小曲,無所不會。自來俏,睡情又好,鴇子待他如親娘,打扮的花朵兒一般。他家每日車馬成群,把院中都壓下去了。」西門慶道:「是那裡來的,叫什麼名?」字常時節道:「是臨清碼頭上九*九*藏*書來的,叫馮金寶,好個雌兒,話不虛傳。」官人說:「既如此,咱們就去走走。」
韓二把來興兒叫到書房。西門慶說:「我要叫你上南京與藍太監下書,打聽他幾月的生日,拿三百兩銀子,順使販些綢緞來。幾時起程好?」來興兒道:「南京比東京遠,早些去得早回來。」官人叫春鴻看日曆書,幾時好。春鴻說:「請示爹,用節前節后?」官人說:「過了節看。」春鴻說:「初七是個收日,黑道,不宜出行。初八是個定日,黃道,最宜出行交易。」西門慶說:「就是初八日罷。這兩日收拾妥當了,雇了頭口,那日好起程。」來興答應,二人回鋪去了。
這裏官人等的眉上生煙,正與鴇子發話,只見架兒跑了來說:「來了!」官人就無了氣。定睛觀看,見從外進來了個小娘,果然人才出眾,打扮的妖媚妖樣,穿著青紗衫子,白紗湘裙,大鋃大沿,掐金卧線,系著一條銀紅五彩穗子汗巾,豆綠褲,大紅繡鞋。風流美貌,好個女子。
誰知這鸚哥是麗春院鄭愛香的。從早晨開了鎖子飛了。找了半日不見,老虔婆在街上亂罵。正遇王經買架子去,聽見虔婆罵鸚哥,說:「快住聲,不要惹禍。鸚哥是老爹的二娘得了,叫我買架子。你正經做個整情,連架子送了他罷。」虔婆嚇了一身汗,說:「幸虧是你,不然我吃驚不了要兜著走,你少待,我與你取架子去。」忙回到家將始末告訴了愛香。愛香也無了主意,叫虔婆把架子快送了去罷。於是將架子交與王經說:「求二爺只說買的,別叫老爹知道。」王經說:「放心都交給我。」說罷,提了架子來見春娘。楚雲拿進來一看,是個白銅月光架子,兩個銀琺琅食水罐,十分可喜。說:「把王經叫進來。」王經請了安。春娘說:「多少錢買的?」王經說:「小的原要買新的,價錢不對。可巧遇見這箇舊的,樣兒又好,才二兩銀子。」春娘大喜,稱了二兩紋銀,賞了王經一包點心,打發去了。
於是,叫玳安備馬,說:「你二位先去,我隨後就到。」謝希大、常時節答應,告辭去了。西門慶隨後騎上馬,戴上眼紗。王經跟隨往中來。
酒飲了一回。西門慶說:「過了節也該與孝哥九-九-藏-書請個先生,也好考試。」孝哥道:「可是好呢!還得個伴兒才好。」官人道:「叫文珮陪你就是了。」於是又飲了一回。眾姊妹猜拳行令,四個家樂彈唱一回。春娘見石榴花開的茂盛,出席玩賞,見一枝穿心石榴花內開花,掐了一枝,見一對花蝴蝶上下飛舞,即叫:「大姐姐,叫丫頭拿扇子來,這裡有兩個蝴蝶兒。」眾姊妹一齊出席,帶著丫環們都來看。西門慶也來看,說:「在那裡?」只見一對大花蝴蝶忽上忽下飛舞。楚雲拿扇子趕去,將落下又飛了;又趕,只趕不上。楚雲穿著桃紅紗衫、綠紗裙子,因嫌礙手裹腿,忙脫了丟在地下,只穿著白紗汗褂、青紗膝褲,露著大紅兜肚、杏黃汗巾、大紅繡鞋、四個銀鐲子,紗罩著一身白肉,跑的衣衫都透了。氣喘吁吁,將捕著一個拿來大家看時,原來是個雄兒。官人道:「放了罷,捕了這個公的,那個母的就想殺了。」
春娘得便把一枝穿心石榴花就插在官人的頭上,說道:「要行好就放了罷。」眾人大笑。西門慶說:「笑什麼?」月娘說:「王八頭上一根草。」官人即取下頭巾來看,是一枝石榴花,道:「是那個淫|婦乾的,都不言語。」春娘握著嘴笑。西門慶說:「必是你。」春娘說:「我不知道。」官人說:「臘鴨子煮在鍋里,身子爛了嘴還硬。」春娘忍不住說:「是你娘與你插了還不知道呢?」說的大家都笑了。又坐了一回,拿上飯來大家吃了。天晚了,各自歸房。
官人見他口似懸河,眉目傳情,輕狂俏浪,笑容可掬,喜了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說道:「不知你有這等手段。」抽空子掐了他一把。婦人瞅了一眼笑道:「爹要做多少?」官人道:「做三十個。」春娘道:「這行貨子昏了,三十個夠蘸鹽吃的。」西門慶笑說:「我說錯了,叫他做三百個。送人之外,剩下的大家嘗嘗。」春娘道:「果然是個新樣兒。叫他們買了調和,就叫他做去罷。」
不多時,西門慶來了,說:「那裡的鸚哥?」春娘說:「揀的,狼崽兒飛了來的。」官人亦歡喜,說:「不知會說話不會。」楚雲說:「才還罵玉香來著。」官人說:「我今日可乏了,整問了一天事,還未結案。喝口灑九九藏書,早些睡罷。」春娘叫放了桌子,擺了幾碟酒菜,二人對飲。看著鸚哥倒覺有趣。飲了幾盅,乏透了,合衣而寢。
話休饒舌,次日碧蓮忙了半夜,果然蒸了五福粽子。官人叫在花園燕喜堂擺酒,將粽子配上果子,送了人二百個回了禮,剩了一百個,擺了二十個果碟子。月娘、春娘、藍姐、屏姐、黃姐都到齊了。西門慶上座,眾妻妾下陪,孝哥打橫。一家人滿斟美酒,共賞榴花。丫環剖了粽子,大家嘗了,果然香美無比。月娘道:「不知碧蓮有這樣手藝。」官人道:「背巷出高手。」
到了初七日,官人修了書致謝藍太監提拔之恩。春娘、藍如玉兌了三百兩銀子交與來興置辦貨物,來回盤費。來興兒磕了頭,領了書信、銀兩。回到家中,囑咐如意兒好生侍奉老爹,小心門戶。如意兒備了餞行酒,次日就起了身上臨安去了。
女子道了萬福。官人說:「我來,你怎麼不快來?」只見他滿臉陪笑說:「不知老爹光降,打量是隨常嫖客,恕罪恕罪。」西門慶見他語甜,回嗔作喜。說:「你接過多少客?」金寶道:「自十五歲出馬至今六年,記不得了。只記得頭客是個長隨,梳籠子就隨任去了。」又問:「你會多少曲子?」道:「大麴六七十個,小曲一百有零。」官人拍案大笑說:「妙啊,久貫牢城,想來是個有本事的。」於是金寶先斟了一杯酒遞與官人,次是謝希大,又遞常時節。重新敘坐,金寶下陪,自己也斟一杯。
官人整衣洗手,賞了鴇子二兩銀子,戴上眼紗,上了馬,帶著王經回到家中,一直到黃姐房內。黃羞花親自接了衣裳,二人重斟美酒,復飲瓊漿。黃姐道:「今日爹在那裡吃酒?」官人說:「同老謝、老常在酒樓上閑談了一日,不是天晚了還不能來呢!」只吃了三五盞,銅壺滴漏,天交三鼓。官人說:「歇了罷。」黃姐正合春興,撒嬌撒痴,美不可言,直狂至五更方睡。睡夢之中,西門慶大叫「美人」,把佳人緊緊摟住。黃氏打量與他相親,倒搬漿復和雲雨。官人驚醒,只聞金雞三唱,腹中暗笑。
這一來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不幾日,到了端陽節,有張二官、李知縣、喬大戶吳、二舅都送節禮。大官人到儀門開看,見九九藏書二衙門每家八盒,喬、吳二家每人四盒,都是櫻桃、桑椹、杏子、金橘、粽子、餑餑,獨二衙門有燒豬、燒鵝、燒黃二酒,都叫收了。叫春鴻寫了謝帖,每家賞銀五錢抬,盒的賞大錢二百文。官人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得回他幾分才是。果子是有的,這幾年買的粽子通無好的,怎麼得個新樣兒的才好送出去,也不俗氣。」進福在旁答道:「爹要新樣的,小的女人會包五福粽子,是南邊學的。」官人問:「怎麼是五福粽子?」進福道:「爹叫了碧蓮來問,他知道。」於是官人回到上房,叫碧蓮來問道說:「你男人說你會包五福粽子,怎麼個包法?」碧蓮道:「奴才的爹在金陵開蘇式鋪,賣的是杏仁茶、湯圓、藕粉、南蜂糕、八寶茶湯、綠豆糕、狀元糕、五福粽子,所以奴才在家作女兒時學會了的。」官人說:「用什麼調和?」碧蓮說:「難著呢!必得上好的江米、肥嫩的葦葉兒,一樣兒桂圓餡的,一樣夾沙餡的,一樣芝麻酥的,一樣兒脂油丁的,一樣火肉丁兒的,把餡子拌好,配上各樣的果,子再加上玫瑰、桂花做成錠子,把葦葉打成條兒,疊成幅兒,一個一個的包好,上籠屜蒸熟了,這就叫五福粽子。爹喲,各種都容易,火候最難。」又著手比著說:「火大了呢,爛了;火小了呢,生了。爹喲,總在不緊不慢文武火才好。」
到了馮家。謝希大、常時節早在那裡等候。官人入來,鴇子行了見面禮。西門慶道:「你們幾時來的?」稟道:「五月初一日來的。」官人說:「你的姐兒多大了?」答道:「今年才二十歲。」官人說:「在那裡?帶出來看看。」鴇子道:「接去了,就來。今日老爹來的巧。若不是吳老爹病了,還得幾日來呢!」官人問:「那個姓吳的?」鴇子道:「是巡檢司老爺。」西門慶一聲也無言語。遞上茶來,三人正飲著,只見兩個架兒進來與官人磕了頭,說:「爹略坐坐,來還早呢。他那裡揉肚子,打發睡了才能來呢。」西門慶心裏不悅,說:「姓吳的他也配如此?不看同坐的分上,立刻找上門去。罷了,看酒來!咱們先吃一杯,看他來不來。」架兒見官人有了氣,又去催去了。
過了幾日,西門慶無事,獨步閒遊。從花園read.99csw.com中回來,出角門才往外走,正撞見如意兒從外來,撞了個滿懷,如意兒陪笑說:「爹往那裡去?」官人道:「信步閑逛。你從那裡來?」如意兒道:「家中取棒槌,與小大官槌衣裳。」官人道:「我有一事要托你。」如意兒問:「什麼事?」官人說:「你猜?」如意兒翻翻眼說:「我猜著了,必是前日愛上碧蓮,叫我過橋兒。」西門慶拔了他一個蘿蔔說:「怎麼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你要替我說成,我管你個夠!」如意兒道:「這可忙不的,等他男人不在家,慢慢的與他商議。我看他招風狗般,有什麼不願意的?他若點了頭,聽我的回信。」於是,如意兒拉官人到他房裡,掩上門算定錢。舊情勾起,魚水和諧,男歡女愛,狂了個本利還家。正在熱鬧中間,只聽得腳步響。官人從門縫裡一看,原來是小玉、天香兒拿著花籃裝著一籃鮮花往前邊去了。
官人往金寶使了個眼色,二人進入屋中,掩上門,手拉著手,解衣上床。真是千里姻緣。馮金寶一見大官人就捨不得,一心撲在官人身上百般迎奉,海誓山盟,把西門慶樂的心癢難撓,如漆似膠。直狂至日落才出房來,見二人早已溜了。
灑過三巡,婦人拿起琵琶來定了定弦,說:「獻醜了。」口吐嬌音,唱了個《黃鶯兒》。官人說:「好旱香瓜,另一個味。」金寶站起來說:「老爹點一個。」官人說:「你會唱《南疊落》嗎?」金寶說:「有。」又定準了弦,眉目傳情,唱了一折,令人神魂飄蕩。官人大喜,說:「怪不的院中奪翠果,果然是當世的花魁。」換了大杯,各飲一盞。常時節說:「我說個笑話。一個人愛看《西廂》,見鶯鶯美貌,眠思夢想,看看至死,他的朋友來說:你要看鶯鶯跟我去,他現在我那裡。這人聽見,立刻好了大半。即到他家,見一老婆婆坐在炕上。問道:鶯鶯在那裡?說:你看那坐著的。說:這是何人?那人道:這是鶯鶯的孫女兒,已九十歲了。你還想要見他,斷無此理。」說的大家都笑了。常時節道:「哥才說他是花魁,老婆子是他的孫女兒,花魁自然是金寶的姥姥了。」罵的妓|女急了,趕著常時節打,說:「這個老花子不得好死。」又飲了一回,二人裝醉,搭扶著桌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