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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黃羞花巧偕花燭 珍珠兒跳索沾恩

第六回 黃羞花巧偕花燭 珍珠兒跳索沾恩

官人問道:「娘子貴庚?」婦人嬌笑答道:「才二十歲。」又問道:「王三官為何把你休了?」婦人含淚將一切備細與官人說了一遍,不由的凄慘又不敢哭。官人道:「不大緊,有我呢!這也是千里姻緣,跟我去,把你收作五房娘子,強如跟著那孽種受罪!」婦人見西門慶許了他,拋去憂愁。說話不虛,果然是個情人。婦人才放了心,堆下笑來,倒感謝文嫂,一心撲在大官人身上。於是百般迎奉,撒嬌撒痴。只見他星眼流眸,雙腮紅暈。官人那裡撐得住,將婦人拉到屋中,並肩疊股,無所不至。官人留了一方手帕,上拴著個玉鴛鴦。給了文嫂二兩銀子道:「我與大娘說明,看了曆書,即日來娶。」言罷,別了婦人,騎上馬,戴了眼紗,帶著王經回家去了。
列公:黃羞花原不是這等人,因怨女曠夫,邪火迷心,一念之差,失身於和尚。法戒才十八歲,知事已開。古語云:和尚乃是色中餓鬼。見婦人如此纏繞,香氣噴人,有什麼不肯?於是放下緣簿說:「好是好,只怕文嫂看見。」婦人道:「不妨事,說下今日不來了。」法戒說:「往那裡去了?」黃氏說:「要帳去了。這樣年成,好討的錢?三天回來就算利市。放心罷,明日睡到天光也無個人影兒。」小和尚大喜,說:「既如此,有酒無有?吃兩盅才好。」黃氏道:「有是有,就只喝了怕他看出來。」法戒道:「在那裡?」黃羞花說:「那桌子上滿滿的一壺。你去看看。」法戒看了說:「法不傳六耳。」拿碗倒了三成,兌了一碗水說:「燒酒比不得黃酒,兌上水喝不出來。」黃氏笑說:「你倒是偷油的耗子,想來也是個醉貓。」和尚也笑了,說:「酒雖有了,不知有菜無有。」黃氏道:「別說是酒菜,連飯菜都缺少。只有前日得的一包大蝦米抓些將就著下酒罷。」於是二人並肩疊股,一遞一口兒就著蝦米把一碗https://read•99csw.com酒都喝。了誰知蝦米見了燒酒發作起來,二人遍體如焚,那裡還坐得住。和尚先脫了衣服,夏景天氣,更覺爽快。他二人,一個是久旱逢甘,一個是孤鸞遇偶,說不盡殢雨尤雲,如雨得水一般。
少時,天黑了。酒性未解,黃氏鋪上文嫂的鋪蓋,二人巫山重會,相親相愛,鴛鴦交頸,直到東方大亮。黃氏把他推醒忙下竹床穿好衣服,一溜煙的去了。
幸喜高宗南渡,改了建炎元年,金兵佔了汴梁,四太子班師還國,山東一帶才太平了。西門慶惦著黃氏的事,叫了文嫂來商議。文嫂道:「天老爺,這一年多,把小媳婦幾乎急死。小奶奶病的了不的。三茶六飯的將養,好容易才好了。若不辦我也當不起。」於是定於是年五月初五日娶。叫文嫂帶了兩套衣裳、兩匣頭面。這裏重新糊裱西廂房,掃撣了床帳。
吃畢出席,在芙蓉亭前擺果酒。四個家樂打扮的齊齊整整,裊裊婷婷,唱小曲兒崑腔戲。又叫小丫頭跑竹馬,跳百戲耍子,把西門慶樂的拍手打掌。別還不甚愜意,見珍珠兒與素蘭跳百戲一起一落,跳的蝴蝶人一般。珍珠兒分外的嬌媚。心癢難撓,忽生一計道:「珍珠兒別跳了,快到二娘樓上把我敞衣拿來,熱的很。」珍珠兒答應,連忙去了。官人推凈手,隨後跟來,趕到樓上。
珍珠兒正找敞衣不見,被西門慶抱住,說:「不用找了,我與你說話。」珍珠兒說:「有什麼話?」官人說:「我聽見薛嫂說,你破了,我要瞧瞧。」把丫頭臊的臉像個大紅布,奪路要跑,被官人按住。不容分說,用手一摸。珍珠兒用手握著。西門慶那裡肯依,餓虎撲食,硬掐脖,把丫頭鬧的烏雲散亂,氣喘連聲,忙挽了頭,整理衣衫,不敢久留,下樓去了。
文嫂見黃氏依了,回嗔作喜。即拿出衣衫、首飾,叫黃羞花打扮起來:鬢要鬆鬆的,粉https://read•99csw•com要多多的。現教了些勾拿的方子,賣俏的本事。打下了好酒,泡下好茶,買了許多的嗄飯,預備官人來相。
單說春娘帶著楚雲回到樓上,見官人才睡醒揉眼睛、摳鼻子,春娘道:「你說天熱要換衣裳,珍珠兒找不著,問我要,見你不去,我們散了。」官人說:「我凈了手,一陣好睏,信步走來就睡著了。」於是遮掩過去,無人知覺。西門慶道:「天還早呢,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咱們再吃一杯,叫他們唱福祿壽的小戲,要戴上套頭、鬍子,打起傢伙解困。」
且說文嫂出了門,你道她住那裡去?也不東,也不西,一直往西門慶家來。見了大官人道了萬福。官人說:「你從那裡來?」文嫂說:「給你老道喜來了。」官人說:「是我開張的喜么?」婦人道:「那個喜那有這個喜好?說出來,要大大的賞我。」將王三官休出黃氏的話告訴一遍。官人道:「現在那裡?」文嫂說:「上雲南去了。」西門慶笑著說:「你說正經話。」文嫂道:「不是假話。」官人說:「你說了,我不難為你。」文嫂說:「遠在一千,近在目前。現在我家住著呢。請你要得閑瞧瞧去。」官人大喜,說:「這是天緣奇遇。既如此,少時就去。」文嫂告辭說:「我先到家裡預備酒去。」說罷出了門。
西門慶覺渴了,自己倒了盅茶吃,坐在床上,一陣困就睡著了。這邊見官人不來,天晚了,撤了殘席,各自歸房。
黃氏在門前閑望,見昭宣府家廟的小和尚法戒穿著茶褐色道袍,青緞僧帽,水襪雲鞋,監絨絲絛。眉清目秀,齒白唇紅。手裡拿著本布施,從西而來。婦人二目如醉,五內如焚,想起常在廟中耍笑,就愛他不敢動手。今日天緣湊巧,也是三生有幸。文嫂又不在家,不可放過。主意已定,滿臉堆下笑來說:「小和尚,你往那裡去?」法戒聽見有人招呼,舉目一看,認的九-九-藏-書是黃羞花,也陪著笑說:「聞得奶奶住在這裏,可巧遇見了。我往施主家取布施去。」黃氏道:「忙什麼,裏面吃茶。」法戒道:「改日再來。」黃氏那裡肯依,一手拉著袍袖說:「一個人也無有,進來我有話說。」把法戒拉到裏面就把門關上了。讓到屋內,也不讓茶,挨著和尚坐了,拉著他的手說:「好兄弟,想殺我了。在家時就看上了你,今日是天賜的良緣,成就了罷。」
少時,三個人來了,別者拿著鐃鈸鑼鼓,走著就打了來,獨珍珠兒心中有病難過得很。定了十六個果碟,夫妻對飲。楚雲取天官,小玉取壽星,秋桂取福星,珍珠兒取白猿,碧蓮、芙蓉兒會打鼓板。帶著小丫頭隨起來。鑼鼓齊鳴,倒甚有趣。驚動了月娘、藍姐、屏姐、黃姐,都來了。說:「你們好樂也!也不告訴我們。」春娘讓了座,說:「這是席上生風,他領著丫頭鬧人。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大家喝個醉。」官人說:「無有多少余的行頭,把有的再扮上,唱與眾娘們聽。」於是又扮了一出《扯傘》、一出《藏舟》、一出花鼓子。唱畢,天交三鼓。月娘說:「歇了罷。」眾姊妹回房,春娘陪西門慶寢不提。
來到家中,對黃氏說:「你要交運了,少時西門老爹來相你。你要知道我們門戶人家的規矩。成不成,要你陪酒。」黃氏紅了臉說:「人生面不熟,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見?」文嫂就惱了,說:「黃大姐,你別做夢。你今到這裏就由不的你,房子白住是人情,飯不是白來的。來一個接一個,那時成了那時算帳。不看老太太的分上,請肯與你說媒!你是死了的,我救活了。模樣、歲數,正在當年。白日里叫你做了小買賣,晚上著人包著,豈不是活錢?倒看著三官的面上叫你得好處,你倒不願意?我這裏也不好,看臊了你的脾。與我脫了衣衫,出門去罷。」說的黃氏無言可對,敢怒不敢言,暗想道說:九_九_藏_書「這也是命里該當,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進退兩難無奈何,忍氣吞聲,不敢不從。含淚說:「嫂嫂何必動怒,接就是了。」
正是:
不覺過了一個月,黃氏漸漸的好了。吃的有紅似白,打扮的千嬌百媚。西門慶越看越愛,與他寸步不離。
正是:
這一來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自此為始,文嫂不在家,法戒即來纏繞,打得如同火熱。不上兩三個月,把小和尚弄出病來。腰酸腿疼,咳嗽吐痰,卧床不起,出不來了。這裏黃氏日日盼望,音信不通。只急的眼中發火,香汗淋漓,茶飯也減了。眠思夢想,不幾日害起相思病來。文嫂亦有些詫異,只不知是那一葫蘆葯。
正遇眾姊妹都在上房閑談。官人見了月娘說:「我告訴你一件新樣兒的事。今日在街上聽說王三官把他媳婦打了一頓休了。目今西廂房正無人,何不把他說了來豈不又熱鬧些?」春娘道:「這行貨子又來弄鬼,人家不要的,他當阿物兒,無眼的珍珠稀罕寶兒。」月娘道:「燈油調苦菜,各人心下愛。他願意的,你我別管。」於是次日西門慶假叫文嫂說媒放了定,叫進福、進祿打掃西廂房,鋪設床帳,定於二月初二日准娶。黃羞花亦喜之不盡,打點精神,掐指盼望。
又過了幾年,到了四月二十五日,是春娘的生日。大官人在芙蓉亭擺酒,叫了四個唱的,還有小玉、楚雲、秋桂、珍珠兒四個家樂。李銘、吳惠也來了。又有了喬大戶、吳二舅家送禮。大戶娘子、應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都來慶壽。天氣炎熱,春娘穿著白銀條紗衫兒,藕色純紗比甲,綠紗裙子,銀紅膝褲,內襯大紅兜肚,月白汗巾露出丁香小腳紅繡花鞋。戴著兩個金響鐲,滿頭珠翠,花枝招展,越顯的杏臉桃腮。插燭也似與官人、月娘行了禮。又與眾姊妹萬福。禮畢歸坐,把酒來斟,上了九*九*藏*書些山珍海味,北果南鮮。眾僕婦丫環都來磕了頭。下面四個唱的是董嬌兒、韓金釧、郁大姐、申二姐。琵琶三弦,說軟書唱西調兒。又上了百壽大桃,千秋壽麵。
次日梳妝拜堂,果然好個女子。雖然黃瘦,仍帶著風流典雅,體態嬌嬈雖不比帶病的西施,恰似那酒醉的楊妃。分了姐妹,丫環們都稱「五娘」。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不意宣和六年改元靖康,欽宗只坐了兩年天下,二帝失陷塞北。幸虧岳元帥父子殺的兀朮四太子魂飛膽裂。天獻銅橋逃過河北,在山東駐紮,招兵買馬,聚草屯糧,等候奸臣秦檜的消息。山東一帶各州府縣,家家閉戶防守番兵,西門慶怎敢娶親。這一阻遲了一年有餘。這裏黃氏度日如年。打聽得番兵過去了不幾日又回來了。急得黃氏搓手,坐卧不安,眠思夢想,神魂顛倒。文嫂亦無了主意,只是短嘆長吁,說:「偏我倒運,行什麼好弄了個刺蝟死吃死嚼,眼瞅著的錢不能到手。這樣的飢荒年誰能養瘦馬。」等了一年杳無音信。
初到初四日,一頂轎子,也不敢大吹大打。黑地里,玳安、王經跟轎,文嫂送親,胡亂娶過門來,也無請親友,擺了個家宴,月娘、春娘、藍姐、屏姐與官人道了喜,眾僕婦丫環磕了喜頭。至晚,洞房花燭。文嫂扶侍二人成親,才了卻了積年閨怨。
這裏西門慶叫玳安備了馬,帶上眼紗,王經跟隨,往文嫂家來。到了門首,文嫂接入房中,道:「姑娘,爺來了,還不出來遞茶?」只見簾籠起處出來了個美人,果然如花似玉,百樣溫柔。道了萬福,把西門慶喜的眉歡眼笑道:「一向眠思夢想,今日才得相見,實是三生有幸。」就攬在懷中,再也不放。黃羞花雖受了文嫂的傳授,到底臉皮薄,半推半就。文嫂擺上酒,叫黃氏斟盅。佳人無奈斟了酒,勉強與西門慶並坐。
一日,聞得金兵出境往別州去了,文嫂才敢出門為過活討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