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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獅子街復開鋪面 王三官打婦休妻

第五回 獅子街復開鋪面 王三官打婦休妻

過了幾日,正值春光明媚,又到了元宵佳節。十三日是藍如玉的生日。西門慶叫在花園大卷棚擺酒與藍姐慶壽。又是燈節,滿堂掛起羊角燈、紗燈、各色花炮。又搭了個盒子架,立了一架鞦韆。官人上座,月娘、春娘相陪,屏姐與孝哥打橫。藍姐斟了酒與官人、月娘、春娘、屏姐,行了禮歸位坐下。上了大盤大碗壽桃、壽麵,僕婦王六兒、如意兒、碧蓮、芙蓉帶了丫環天香、玉香、素蘭、紫燕與藍姐磕了頭。下面小玉、楚雲、秋桂、珍珠兒,琵琶箏笛,鼓板彈唱南曲兒崑腔戲。
春鴻才要下樓,說:「你回來,我有話說。」春鴻答應著,仍趴在地罩欄杆上。春娘說:「得了空,我與你下盤棋,不知你會下不會下。」春鴻會意,說:「下就是了。」春娘心中暗喜,又怕官人醒了,無奈何,賞了一個聞香的佛手打發他去了。
文嫂道:「大姐不必著急,我有個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這也不是長法。我與你找個好男子嫁到他家,強如受罪。」黃氏半晌無言,奈身不由己,進退兩難。文嫂催的緊,無奈說:「任憑嫂嫂,只要救我的命罷。」文嫂道:「這個不難。只要聽話,你雖在王府當少奶奶,這兔兒不在那窩裡,少不的見景生情。」說罷,提了花箱出門去了。
大官人不覺大醉而歸,扶著春鴻一直到春娘樓上。一進門就躺在床上,春鴻要下樓,春娘道:「囚根子,你忙什麼?等著。」於是與官人蓋https://read•99csw.com了斗篷,一翻身酣睡如雷。春鴻看著畫兒只是笑。畫的是一軸春睡圖,似活人一樣,把小優兒看呆了。春娘輕輕打了一下說:「那畫兒上有什麼?俗話說,老婆看相,蘿蔔蘸醬。」拉著他的手說:「我瞧瞧你有幾個斗。」看了半日,似醉如痴,一句話說不出來。原來春梅早看上春鴻,礙著丫環無處下手。發了半日呆,說:「小兔羔子倒有造化,你不喝茶嗎?」於是叫香玉遞了盅茶,說:「你坐下。」春鴻不敢坐,趴在地罩欄杆上喝了。又上下打量了一回說:「你娘的捏酸,快滾罷!」
且說西門慶次日飯時才起來。梳洗已畢,過上房來,天香兒遞了茶。官人想著屏姐的話,對月娘說:「新來的丫頭,你屋裡也使不了。他二娘樓上只一個楚雲,把玉香撥與他使罷。」正說著,春娘來了,與月娘道了萬福,叫楚雲照看玉香,說:「你倒有了夥計了玉香與春娘磕了頭又往楚雲唱諾說求姐姐照應。」一旁侍立。說著珍珠兒、素蘭放桌子,夫妻飲酒,擺了許多的嗄飯。早飯已畢,丫環遞了茶,漱了口。
話分兩頭,單說王三官自從打了官司,見無動靜,老孫、祝麻子又時常的纏他,在院里宿歇。一個月有二十日不上家。黃羞花時常苦勸,一概不聽。
飲至天晚,掌上燈燭,照如白晝。先放一架盒子,是大吉葫蘆帶唾火;又放一架,是萬盞蓮燈read•99csw.com代風火輪。春鴻、文珮二人放了幾掛鞭,又放了幾桶大花。官人與眾姊妹一齊喝采。月娘、春娘要看鞦韆,西門慶道:「不許亂搶,叫他們挨次打來我看。」先是小玉打了個金雞獨立,果然飄灑。次是楚雲打了個童子拜佛,甚是好看。后是秋桂打了個雙飛雁兒,像個蝴蝶一般。末后是珍珠兒打了個過梁直柳,把月娘嚇的說:「丫頭,別打了,不是玩的。」珍珠才慢慢與楚雲、小玉秋桂拿對打來。
商議已定,二搗鬼立時把來興兒兩口子都帶了來,見了西門慶,磕了頭。官人一見如意兒,不由的眼圈兒紅了。問來興兒:「你幾時娶的?」來興兒道:「小的女人死了,大娘的恩典,把他就配了小的了。」官人把要開鋪面找主管,韓二要他作夥計的話告訴一遍。來興道:「是用小的一人,還是連小的女人都來?」官人連說:「你一個人在鋪子里,把你媳婦擱在那裡?我這裏人也不夠使,仍叫他在裡頭罷。」二人磕了頭,叫文珮帶著如意兒來見大娘。官人也跟進來,將要開鋪子叫他男人作夥計的話告訴月娘眾姊妹一遍。又說:「如意兒仍叫他作孝哥兒的嬤嬤。早晚扶侍他也好。」月娘眾姊妹甚喜。孝哥也喜的了不的。你道是什麼緣故?孝哥自五歲離了如意兒,至今四年有餘。自幼兒吃他的奶,寸步不離。情理所感,怎麼不喜出望外!
畢竟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又放了一回花炮read.99csw•com。丫環們端上元宵來,每人吃了一碗。滿園中笑語喧嘩,燈月交輝,十分有趣。天有二鼓時候,才各自歸房安寢。西門慶手拉著藍姐,秋桂跟隨,步月而行,回房去了。不必細說。
下來閑處從容立,疑是蟾宮謫降仙。
紅粉面對紅粉面,玉酥肩靠玉酥肩。
話休饒舌,單說韓二次日見了西門慶領了二百兩紋銀,與來興商量,置了碗盞傢伙,鋪面重新見新,把他的貨物也搬進去,算了一百兩銀子。看了黃道日,祭了財神,插金花,掛紅綾,鞭炮連聲,開了張。念喜歌的擁擠不動。這邊生藥鋪仍舊倒回吳二舅,也來賀喜,鄰舍鋪面都來掛紅。韓二、來興治酒款待,西門慶也來坐席。吳二舅與官人斟了盅,眾鋪戶每人遞酒三盅。大家歸坐,開懷暢飲,只吃的日落歸宮。
一日大醉而歸,吐了一炕。黃氏又勸至再三,王三官大怒,罵道:「不賢良的醋罈子,少爺娘教訓的娼婦,母雞要打鳴兒,陰盛陽衰。幾次不理你,得了計了!女人倒管男人?」越說越惱,把婦人揪著頭髮痛打一頓。剝了上罩衣服,只穿著小襖兒跪在地下。寫了一紙休書,打上手模,叫家人:「與我掏出去,凍死餓死才好,永遠不許上門。」家人再四央求,執意不從。無法,把黃羞花拉出大街,閉門去了。可憐如花似玉的個女子,只落得舉眼無親,可往那裡去?放聲大哭,哭了半日,一跤跌倒,昏將過去。幸遇文嫂路過,見地下躺著一個不九_九_藏_書動,摸了摸,有氣兒。說:「這個人醉了,看看是誰?」留神一看,把文嫂嚇了一跳。說:「這不是招宣府的三奶奶么?怎麼躺在這裏?」忙上前扶起坐在地上,厥了半日才氣轉蘇醒過來。「哎喲」一聲,睜開二目。見文嫂在旁,一把抓住,放聲大哭。文嫂問起來歷,才知是休出不要的。說道:「情節可憫,哭也無益,打主意要緊。」黃氏說:「有什麼主意?不過一死。」文嫂說:「若有六黃太尉,誰敢惹你!可憐見的,跟我去罷。自古道: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黃羞花無投無奔,只得點頭,跟著文嫂含羞忍辱。帶回家中,給了兩件舊布裙衫遮體。
有詩為證:
西門慶到書房裡來,春鴻、文珮請了安。官人叫文珮把韓二叫了來問話。不多時,韓二來了,與西門慶磕了頭,說:「爹叫有何吩咐?」官人說:「我要問你一句話,你在湖州販了貨來無有?」韓二說:「無甚好貨,帶了些絨線、湖珠來。」官人說:「正為此事。因你南邊住過,絲棉上在行。我要仍開起絨線綢緞鋪來。少個主管幫你。你想想誰好?」韓二道:「這個不難,現成的。」西門慶道:「你說是誰?」韓二說:「來興兒兩口子現在閑著。老爹何不叫了來,小的看櫃,叫他幫著。他又是熟手。如今比先在行多了。」官人道:「他媳婦死了,那裡又躥出一口子來了?」韓二道:「不是別人,就是奶|子如意兒。」官人聽了,由不得喜上眉梢,說:「既九-九-藏-書如此,就叫他來。鋪面也得修理。用多少本錢!」韓二道:「有現成的貨物,先開了絨線店,慢慢的再上臨安販綢緞不遲。」
西門慶睡到二更才醒了。楚雲遞上茶來,燈下觀看,越顯得紅白,伸手拉住,望春娘說:「睡的我渾身發皺,我要與你們打個官鋪,你依不依?」春娘道:「怪行貨子,又無臉了。你要看他,外邊睡去。」西門慶道:「不能不能。」楚雲就要跑,官人揪住,一手拉著春梅,叫玉香關門出去。不容分說,拉到床上,點著燈,一場風雨。
睡到天明,叫香玉著王六兒做三鮮雞蛋湯。王六兒道:「爹叫誰累著了?」小丫頭道:「我不知道。昨日爹醉了,睡至二更才醒。叫我出來,與楚雲姐姐他們屋裡打著玩來。」王六兒一聲無言語,做了雞蛋湯交與香玉拿上樓來。三個人每人吃了半碗,喝了幾口酒,剩下的給香玉吃了。要了洗臉水,梳洗已畢。官人瞅著二人只是笑。春娘道:「楚雲,罵這個無臉的行貨子!」於是打成一家,連小丫頭也不迴避了。
正值他兒子分了家,與他煮茶打飯。哭的眼腫,只要尋死覓活。自己叫著自己:「黃羞花,你好命苦!」想在家跟著六黃太尉,錦衣美食,愛如珍寶。擇取門當戶對,聘到王府,何等榮耀。誰知叔父去世,父母雙亡,一旦婆婆不慈,郎君薄倖,將我陷入此地。落得身為下賤,給媒婆為奴。有心自盡,又無膽氣。若甘心忍奈,何日是個出頭?想到此,不覺淚如雨下,又不敢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