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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如意兒私通玳安 護犢子苦打劉包

第二十回 如意兒私通玳安 護犢子苦打劉包

這一來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次日官人才起來,玳安回話說:「張二官來了。」西門慶說:「恁早,有什麼事?先讓至書房。冠戴了就見。」忙梳洗出迎。二人見禮,分賓主坐下,春鴻、文珮遞了茶。二官說:「不然也不早來,特有一事相求。」官人說:「不知何事。」張二官道:「下官岳丈是淮安府人氏,當時聘禮賠了鹽船數只,每年取租。不意今歲差人去了,半年杳無音信。昨日有船頭來供說:下官的差人說我的話,將船隻盡賣。拐了銀兩,不知去向。這件事若在本省也好查拿。淮上隔著幾省,難道白丟了不成?無法,特求長官討個主意。若肯與下官找回,恩有重報。」
官人聽到這一句大怒,連聲喊叫說:「把他們帶過來!」王經、胡秀吃了一驚,才看見官人來了,連忙答應,把二人帶到面前,一齊跪倒。官人說:「你們要反了!誰敢在這裏大呼小叫,滿嘴混唚嚼毛!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明是劉包的不是,進福說的是。三人抬不過『理』字去。院內工程是我派的,你又管事,與你何干?怎麼該給你銀子!還張嘴罵人。別的話尤可,你那裡看見他老婆養漢來?」劉包說:「因他瞧不起奴才,我才往他訛銀子。罵他是有的,並無說他老婆養漢。」
官人吃了飯,來到金寶樓上,正遇她宿酒未醒。與珍珠兒擺手,只見她在芙蓉帳內穿著銀紅短褂,青綢膝褲,大紅繡鞋,綠錦兜肚,杏黃汗巾,散著褲腿,亂挽烏雲,斜別一枝金釵,一朵大菊花,四個響鐲,兩腮紅暈,杏眼雙合,斜倚綉枕,醒睡正濃。
官人復回五房。黃姐說:「爹才來了,怎麼又出去了?」官人說:「你還不知,適才走至門首,聽見外邊喊叫。走去一看,原來進福與劉包打架呢!打了他一頓,發放了才進來。」黃姐說:「下人不和,居家常事。咱們喝酒罷。」叫素蘭放桌子,擺了幾碟可口的酒菜,斟上酒,二人對飲。官人說:「我著了氣,你要好好的哄哄我。」黃姐說:「人家打架與你腿事!我早聽見了,護著進福,把人家打苦了。到底是有老婆的佔便宜。」官人說:「小油嘴,不許胡說。聖人云:既往九_九_藏_書不咎。寡酒難當,我要叫你唱個曲兒可使得?」黃姐笑了說:「好曲兒還無聽夠?我唱的怕入不了耳。」官人說:「那裡的閑話。」於是黃姐彈著琵琶唱了個《瑞蘭降香》,有「吃著碗里看著鍋」之句。官人說:「又胡說了!」又唱了個《一輪明月》,有「脫了繡鞋打了幾下」之句。官人樂了說:「願意你打,越打越舒服。」樂極情濃,二人入房,魚水和諧,巫山歡會,不必細說。
官人那裡受得?暗暗與他鬆了鈕扣,解了汗巾。婦人尚在夢中,官人坐在椅上,遠遠觀看芙蓉帳內雪白一個春睡。珍珠兒看呆憋不住一笑。婦人驚醒,才要翻身不防官人上床,說:「咱們一搭里睡。」婦人躲之不及,已入陰台楚夢。金寶也笑了,將計就計,狂了個不亦樂乎。
卻說過了幾日,西門慶在書房坐著與春鴻、文珮閑談說:「前日那班女戲,那個唱旦的美姐兒十分可愛。我要給你們兩個認親。」春鴻說:「認什麼親?」官人說:「那日在這裏,我問他來著,說你認得這小優兒么?他說他是我的兒子。怎麼不認得?」春鴻笑成一堆說:「爹買我的這個便宜,我無這個養活的媽媽。」官人說:「不是你的媽,就是文珮的媽了。」文珮說:「他今年才十九歲,我到十八歲,他一歲就嫁了我爹,兩歲就會養孩子吧?」說的官人大笑不止。
官人往春娘樓上來,上了樓,楚雲說:「爹來了。」春娘迎入房中,官人說明動工價錢,說:「對了,你兌七十兩銀子交與玳安。你們得將就幾日,先在那屋裡住兩天,他們好來收拾。」春娘說:「都搬過去了,就剩下桌椅帳床,明日現搬罷。」官人說:「既如此,不用我操心了。你弄口酒我喝,還有事呢。」春娘叫玉香放桌子。官人說:「不用,只要一壺酒,三個盅兒,拿一碟瓜子兒。叫楚雲小肉兒嗑了,咱們下酒。」楚雲答應,果然拿了一碟瓜子兒放在個茶几兒上,三人一順兒坐下。西門慶在當中,玉香斟了酒遞與官人。西門慶喝了口遞與春梅。春娘也喝了一口又遞與官人。西門慶又喝了一口遞與楚雲,楚雲喝了一口,遞與官人,正是:九_九_藏_書
原來張二官說的半真半假。此船原有四隻,因李嬌兒盜來的銀兩,還有賣法贓銀,要再添買四隻鹽船取租。差新挑的節級辦理。此人姓吳行二,號叫吳二鬼,又嫖又賭,是個奸詐人。領了盤費,一路花盡,把辦船的銀子使了。到淮上起了不良之心。假捏虛詞,說船主不要船租,將四隻變賣了。得銀二千兩,拐向他方,不知去向。張二官不肯實言,設法巧辯。
酒過三巡,楚雲嗑了一把瓜子仁。一半餵了西門慶,一半餵了春梅。官人說:「小肉兒,你也吃幾個。」楚雲說:「吃了許多了。」把官人喜的眉歡眼笑,說:「你過來,那邊夠不著。」於是把楚雲攬在懷裡說:「嗑一個,我吃一個。」春娘說:「酸殺我了,也不犯疼的這麼著。」官人說:「不是我疼他,你看這小樣兒太撩人,見了他,不由的叫我難受。」春娘大笑說:「你倒不藏性,有一句說一句。」
事有湊巧,將走到夾道里,就見如意兒說:「叔叔上那裡去?」玳安說:「家裡有病人,要上街走走。」如意兒道:「巧了,昨日六嫂子與你接風,今日我備了點酒兒,請你坐坐,走罷!」玳安說:「又叫嫂子費心。既費了事,我先道擾。」說著二人來到房中。如意兒讓玳安上座,放了桌子,擺上八碟酒菜。邊斟酒邊說:「叔叔一路辛苦未能舒舒服服的喝盅酒。今日你可任意舒服舒服的喝一口罷。愚嫂與你解乏。」玳安忙笑著接來,忙又回敬了。如意兒說:「我自己斟罷。叔叔你歇手。」一連飲了三杯,又只是布菜。玳安很過不去,說:「嫂嫂太多禮了。」如意兒說:「你去多少日子?」玳安道:「走了二十多天。」如意兒說:「這就難為叔叔。從無出過遠門子,乍乍的起早睡晚,難為你不想家么?我替你受不得。」說著又斟上酒不住的含情巧笑。
官人說:「你跟我來。」西門慶復入書房,在瓷墩上坐下,說:「我問你一件事兒。」玳安說:「什麼事?」官人說:「你知道前者那班女戲在那裡下著?」玳安說:「知道。他們就在獅子街西頭小衚衕。進了南口往西拐。有一個小廟兒。過了廟往南便是大公館,有三read.99csw.com座店,他在路東第三座店,賃了房子作了下處。門口還貼著個紅帖,寫著『蘇杭新到對子戲班寓處』十個大字。」西門慶說:「你既認得,著你打聽打聽,他那裡賣唱不賣唱。若是賣唱,我要到那裡走走。」玳安說:「不難,打聽了告訴爹就是了。」說罷出門去訖。
正說著,玳安來了,說:「外頭請爹說話。」官人會意,隨他同到書房。玳安說:「我到了那裡打聽了,老闆說請爹安,說若是別人可不賣唱。爹是本城的領袖,求爹照應還不能,別說是聽唱,愛怎麼喜歡求之不得。」西門慶大喜,說:「到底是你,別人如何能?我明日去看看如何。」
官人聞聽說:「豈有此理!這等人若不拿究不成世界了。長官放心,我這裏差人上南京求藍內相,雖隔著省,一封書打到淮安府與他要人,遲早務要拿獲重辦。」二官大喜說:「事完再來叩謝。」言罷告辭回衙。
將走至書房,可巧西門慶從里出來,說:「你來得正好。明日花園動工,收拾房子,你無在家,叫進福兒講的。他一人照應不來,你幫著他,大家觀工催著早些完了。還有事呢!」玳安答應。
官人才要進屋子,只聽得外面一片聲喊叫,急回來,趕上藍姐問:「芙蓉兒,你聽聽是那裡嚷?」芙蓉兒說:「像是大門上。」西門慶連忙走至儀門。原來是劉包喝醉了與進福打架。王經、胡秀解勸。見劉包躺在地下說:「先生的不知後生的。我是老輩子人,你是什麼東西!仗著老婆當差,亘古以來所有工程那裡無我的分,你沖什麼管事的,裁了我的。連老安還讓我一網。你打量我是新來的算算?小子,太爺得勢的時候,你還賣水煙呢!好個王八大蛋,落毛的兔子!我不打出你的白來,也不認的祖宗是誰!」
正在熱鬧中間,進福兒進來回話說:「瓦匠、木匠、棚匠、油匠都來了,請爹略估了好動工。」官人說:「很好,叫他們頭兒跟我瞧去。」於是出了書房相見,匠人磕了頭,跟著大官人到裡邊各房並兩座樓房看了,又帶至花園各處都細細的看了一遍,用五尺丈量了,開了單子,要了算盤各行算自己的。木匠合銀十五兩;瓦匠合read.99csw•com銀二十兩;裱糊匠合銀二十兩;油漆匠比他們多,合銀三十五兩,共合銀九十兩整。官人說:「太多了,共給你們六十兩就是了。」匠人搖頭說:「辦不下來。管家往我們講的是連工帶料。老爹想,凈工錢得多少?人們還能賠上么?」官人說:「既你們只是說,再添上十兩銀子還不夠么?」匠人說:「就是的。」官人說:「銀子不少給你們,活計要做的好好的。」匠人答應說:「老爹萬安,活計那裡錯了,情願包賠。」官人說:「明日就是好日子,你們就來做罷。」匠人答應運材料去了。
原來如意兒久曠之人,常與玳安打牙訕嘴,總未得手。今日藉此為由,要勾搭於他。玳安也明白了八九分,滿心裏歡喜,說道:「官差不自身,受不的也得受。這院子里,除了嫂子誰還疼我?」如意兒知成一團,說:「哎喲,你是爹的什麼人,倒往我說這個話。瞅著你的下巴頭的不知有多少呢!」玳安說:「你與我開了玩了,我就要說了。」如意兒說:「你說什麼?」玳安道:「說了不許急。」如意兒說:「臉急就別玩。」玳安道:「你還記得當奶|子的時候,滿園的果子就顯誰紅?」婦人唾了一口說:「大睜著眼睛嚷瞎話!」玳安說:「你這個人是臘鴨子煮在鍋里,身子爛了嘴還硬。也罷了,如今你不常與爹在一處,如何肯認帳?你既說我是爹的人,我作得替身。」如意兒笑了個拍手打掌,說:「小猴子越發好了。什麼叫作替身?」玳安說:「你與爹常在一處,怎麼就不與我在一處?」如意兒打了他一下說:「有膽子你過來,當家的知道了剝不了你的皮!」玳安說:「不是你請我,是要剝我的皮?倒要試試。」如意兒說:「你不試算你平常。」玳安見婦人眉來眼去,又搭著久曠未得到家,哪裡按捺得住,說:「我就過來,怕你咬了我的?」於是把門關上,任意張狂。
妻妾傳盅情意美,滿杯紅印口脂香。
西門慶大怒,叫:「拿板子來!」無人答應。官人指出王經來,怎敢怠慢。不一時,取了大板來。玳安、進祿都來了。官人叫重打三十板。劉包說:「不敢了!」官人那裡肯依,叫王經、進祿把他按倒,玳安read•99csw.com動手。五板一呼,十板一喝,一連打了三十大板,把劉包的酒也打醒了。打的皮開肉綻,放聲大哭,不住的磕頭,說:「奴才醉了,該死!老爹饒命。」官人見他害怕,賠不是,才無了氣,說:「往後小心,看仔細。再如此,活活打死。」劉包磕頭,諾諾而退。
說罷,出了書房,往黃姐房裡來。將進門,只見藍姐從里出來,芙蓉兒抱著二姐兒。見了官人笑嘻嘻說:「爹來了?」官人說:「怎不坐了?」藍姐說:「我們抱著娃子串門子,丫頭困了,回去打發他睡覺。」說罷,藍姐回房去。
玳安說:「以後你叫我親叔叔。我叫你乾兒子,」如意兒說:「你這小子沒良心。好意往你親近,你倒往我上頭上臉。」玳安笑了說:「幾年愛你。未得到手、今日天賜姻緣。我要本利還家。」如意兒朦朧杏眼,二人夢赴陽台。須臾事畢,霧散雲收。玳安說:「怨不得爹愛你,原來你真有本事。」如意兒說:「乖乖的,若胡說,明日我告訴爹打你!」玳安說:「我再不敢了。好姨娘饒了我罷。」說的如意兒無言可對,說:「別說了,看人聽見。你我都是爹的人,倒不替我瞞著?你若如此說,我就不與你好了。」說著穿好衣服。玳安不敢久留,看無人,出門去了。
西門慶立刻把進祿叫了來,修書一封,說:「派你上南京太監府下書,緊要之事,務要辦妥,急去快來。」進祿答應說:「我知道。」給路費上臨安不題。
且不言興工之事,再說小玉自從賀喜喝了一天,又搭著連日辛苦,著了風,存了食,一連三日無吃什麼。完了事回到自己廂房,一頭拾在竹床上再爬不起來。要茶要水,玳官只無好氣。原想一路辛,苦完了差與小玉睡,兩夜不想到家就未得出來。及至回家見他病了個扶頭不起,好難打熬。賭氣出了房要上街找人散悶。
官人也不言語。只見進福氣的跺腳,說:「別拉著,我倒要試試這狗娘養的、萬人過的雜種!你說你是老輩子人,就不該出去。先進廟為師兄,後進廟是師弟。工程是有數的,銀子你要抽頭也使得,張嘴定要十兩,小一分不依,這就不是理!還滿嘴裏混唚嚼毛。他們家養漢慣了,說人仗著老婆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