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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不會!」瑪麗說

第十六章 「我不會!」瑪麗說

「我在花園裡和迪肯幹活。」瑪麗說。
太陽開始落下,發出深金色的射線,斜照樹下,他們分手了。
「我也是。」瑪麗說。
下午甚至比早上更可愛、更繁忙。差不多所有的雜草都已清除出了花園,大多數玫瑰和樹周圍的土已經松過。迪肯帶來了他自己的鐵鍬,他早先教過瑪麗怎麼用她所有的工具,於是到目前為止,很明顯,這個可愛的野地大約不會成為一個「花匠的式花園」,而會在春天結束之前成為各種東西生長、野趣爛漫之所。
柯林皺起眉頭,屈尊地看著她。
「我沒有你自私,因為我一直在生病,我肯定有個包正從我背上長出來。」他說,「我會死的。」
「你在笑什麼?」她問她。
「你算什麼?」瑪麗說,「自私的人總說那樣的話。任何沒有順他們心意的人都叫自私。你比我更自私。你是我見過的最自私的男生。
「什麼是歇斯底里?」瑪麗說。
瑪莎顯得相當恐懼。
「我會讓你來的,」柯林說,「他們會把你拖進來。」
那天早上他們發現很多可做的,瑪麗回房子晚了,又急著趕回去工作,完全忘記了柯林,直到最後一刻才記起。
「你必須得來,要是我想要你。」柯林說。
「我不會!」瑪麗說。
「怎麼了?」她問,「你告訴柯林我不能去,他說什麼?」
她雄赳赳走出去,門在身後關上,她大吃一驚,發現一個專業護士站在那兒,彷彿她一直在偷聽,更驚人的是,她在笑。她是個大個子、漂亮、年輕的姑娘,根本不該做專業護士,因為她不能忍受殘疾人,她總是找借口把柯林留給瑪莎或者隨便哪個能代替她的人。瑪麗從沒喜歡過她,就白白地站在那兒,朝上盯著她,她正站著用手帕捂著九-九-藏-書嘴咯咯傻笑。
「一個好天使!」柯林滿腔怒火地冷笑,「他是個曠野上跑的、粗俗的農家男孩!」
「我這就走,」她說,「而且我不會回來!」
「我寫得比描得好。」她說,「我用那支筆寫的第一樣就是給他的信,告訴他我欠他的情。」
「他比世界上任何男生都好!」她說,「他是——他是個天使!」這聽起來也許挺傻,但是她不在乎。
瑪麗記起她去他房間那天他問她的。「你想要什麼東西嗎——布娃娃——玩具——書?」她打開包裹,一邊猜想著他是不是寄了個布娃娃,還猜想著要是他真的寄了,她該拿它怎麼辦。然而他沒有寄布娃娃。是幾本美麗的書,和柯林的類似,其中兩本是關於花園的,滿是圖片。有兩三套遊戲,一個美麗小巧的寫字盒子,帶著金色的花樣單字母①。
「我說我永遠不會回去——」她猶豫著,眉頭深鎖——「可是也許,只是也許,我會去看看——要是他想要我——在早晨。也許他會再用枕頭砸我,可是——我想——我會去。」
小狐狸和小烏鴉和他們一樣忙碌、一樣快樂,知更鳥和它媳婦時而朝前、時而朝後地飛來飛去,像一道道極小的閃電。有時烏鴉扇扇后翅,飛上公共園地的樹梢去。每次它回來棲息在迪肯附近,都要哇哇叫幾聲,彷彿在講述它的歷險,迪肯對它講話如同和知更鳥一樣。一次迪肯太忙,一開始沒有回答它,煤灰飛上他的肩膀,用大嘴殼輕輕地擰他的耳朵。瑪麗想休息一下,迪肯和她一起在樹下坐下來,一次他從口袋裡拿出笛子,吹出柔和奇怪的小調,兩隻松鼠在牆上出現,註釋著,聽著。
「明天會是好天氣,」迪肯說,「太陽升起read.99csw•com之前我就來幹活。」
瑪麗大為光火。她可以一聲不響大為光火。她只是變得敵對而頑固,不在乎發生什麼。
「你不會的!」瑪麗毫不同情地駁斥。
「我不會讓那個男孩到這裏來,如果你出去和他在一起,而不來和我聊天。」他說。
因為她在兩個人里要更強壯,她漸漸佔了他的上風。其實真相是,他這輩子從沒和自己一樣的人吵過架,總體來說,這場架對他大有裨益,雖然他和瑪麗都絲毫不知。他把頭轉向枕頭,緊閉雙眼,一顆大大的眼淚擠了出來,順著臉流下。他漸漸為自己覺得悲傷、可憐——不是為別人。
儘管柯林的後背不健全,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帶著頗健壯的怒氣。
【 ①花樣單字母:一個人名字或者姓的第一個字母,設計成華麗複雜的花樣,代表這個人,瑪麗·倫諾克斯的花樣單字母就該是M或L.類似中國人的印章,也是設計成獨特的樣子,印在各種東西上表示所有權。】
假如她和柯林是朋友的話,她會立刻跑去給他看她的禮物,他們會一起看圖畫,讀讀園藝書,也許還會試著玩遊戲,他會享受樂趣,一次也不會想起他會死,或者把手放到脊柱上察看有沒有包鼓起來。他那麼做的時候,態度讓她難以忍受。因為他自己顯得那麼恐懼,給她一種不舒服的恐懼感。他說有一天他發覺哪怕很小的包,他就知道他的背開始變駝了。他聽到莫得勞克太太對護士竊竊私語,讓他有這個念頭,他私下裡想來想去,直到這個念頭牢牢地釘進了他腦子裡。莫得勞克太太說他爸爸是孩子的時候,背就顯出那種駝樣子了。除了瑪麗,他從沒告訴任何人,多數時候人們所稱的「大發脾氣」來自他隱藏的九九藏書恐懼。他告訴瑪麗的時候,瑪麗曾經可憐過他。
「要是你把迪肯趕走,我永遠不進這間房子!」她還擊。
她走到門口,手觸到門時,她轉身又說。
「你是個自私鬼!」柯林喊。
但是瑪麗不像其他人那麼害怕他,而且她不是個自我犧牲的人。
「我不是!」柯林反咬一口,「我哪有你的好迪肯自私!他留你和他一起玩泥巴,他知道我孤零零一個人。他就是自私,管你喜不喜歡!」
「我不能呆了,」她回答,「迪肯在等我。」她跑走了。
「他們會嗎,王爺先生!」瑪麗怒火衝天地說,「他們也許能把我拖進來,但是把我弄進來以後他們沒法兒讓我說話。我會坐在這兒,咬著牙,對你一字不吐。我甚至看都不看你。我會盯著地板!」
「克蘭文先生寄給你的,」瑪莎說,「看起來裏面是圖畫書。」
瑪麗紅光滿面,由於運動和好精神。
「你為什麼不起床?」她說。
「我本來要告訴你各種各樣有趣的事。」她說,「迪肯帶來了他的狐狸和烏鴉,我本來要全部告訴你的。現在我一樣都不告訴你!」
他大大地睜開眼睛,帶著憤慨。他從沒聽到人說這樣的話。他立刻既狂怒又略為高興,假如一個人能夠二者兼有的話。
「他不順氣了,累了,就總是開始想這個,」她自言自語,「他今天一直不順氣。也許——也許他今天下午就想著這個。」
「你比以前強壯好些了,」迪肯說,看她挖著地,「你開始顯得不一樣了,絕對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關心,」護士說,「他的病有一半是歇斯底里和發脾氣。」
「我每天都在長胖,」她興高采烈地說,「莫得勞克太太得給我買更大的衣服了。瑪莎說我的頭髮長密實了。九九藏書沒有那麼平板,麻繩似的。」
「他比一個粗俗的王爺好!」瑪麗反駁,「他要好上一千倍!」
她靜靜地坐著,低頭看著地毯,思量著。
「如果你讓他接下來大發脾氣,你就知道了——不管怎樣,你已經給他歇斯底里的由頭了,我很高興。」
「滾出房間去!」他叫喊著,他抓起枕頭,砸向瑪麗。他的勁不夠扔得遠,枕頭只是落到她腳下,可是瑪麗的臉擰得像個胡桃夾子。
她腳不沾地儘快跑回屋裡。她想告訴柯林,迪肯的狐狸幼崽和烏鴉,告訴他春天是怎麼樣的。她覺得他樂意聽到。所以當她開房間門看到瑪莎站著在等她,一臉悲傷,這一幕不那麼愉快。
「告訴柯林我暫時不能去看他,」她對瑪莎說,「我在花園裡忙得很。」
「啊!瑪麗小姐,」她說,「我這麼告訴他,可能會大大敗壞他的心情。」
瑪麗兩眼冒火。
「他會死嗎?」
每樣東西都那麼好看,快樂漸漸把憤怒擠出了她的腦子。她根本沒有指望他能記得她,她冷酷的小心腸變得非常溫暖。
瑪麗的嘴唇擰到一起。她和柯林一樣地不會為別人考慮,她看不出一個壞脾氣的男生有什麼理由干涉她最心愛的事情。她絲毫不懂可憐人,那種一直生病所以緊張不安的人,不知道他們可以控制自己的脾氣,不必讓別人也生病、也緊張不安。在印度她頭疼的時候,她曾經想盡辦法去看出別人也有頭疼,或者有別的一樣糟糕的東西。她覺得自己很正確,可是現在她自然覺得柯林很錯誤。
「啊!」瑪莎說,「我但願你去了。他差點兒就要大發脾氣。有個護士整個下午都在讓他安靜下來。他可能一直都在看表。」
她進入他房間時,他不在沙發上。他直挺挺躺在床上,她進來九九藏書時他沒有把頭轉向她。這是個不妙的開場,瑪麗姿態生硬地朝他進軍。
瑪麗回到她的房間,和從花園裡回來是感覺完全不同。她覺得不順氣、失望,可是絲毫不可憐柯林。她本來企盼著告訴他很多事,她不知把重大秘密告訴他是否安全。她本來已經慢慢覺得可以,但是現在她完全改變主意了。她永遠不會告訴他,他可以待在他的房間里,永遠呼吸不到新鮮空氣,要是他想死就死!他活該!她覺得那麼乖戾、冷酷,有幾分鐘,她幾乎忘記了迪肯,忘記了瀰漫世界的綠色面紗,忘記了曠野上吹來的柔風。
「頭頂上會有蘋果花和櫻桃花,」迪肯說,賣勁地乾著,「貼著牆是桃樹和李樹,草地會變成鮮花地毯。」
「我不相信!」瑪麗乖戾地說,「你那麼說,不過是讓人可憐。我相信你為這個驕傲。我不相信!要是你是個好心孩子,那可能是真的——可是你太難纏了!」
「我不會?」他叫,「我會!你知道我會!每個人都這麼說。」
「笑你們兩個小孩兒,」護士說,「對這個被寵得噁心的孩子,最好的事情就是有個和他一樣被慣壞的人站出來和他作對;」她又用手帕捂著嘴笑,「要是他有個小丫頭做妹妹,和他干架,沒準兒已經救了他。」
「今天早晨我本來起了床,以為你要來。」他回答,不看她。「下午我讓他們把我放回床上。我的背痛,我的頭痛,我覺得累。你為什麼沒來?」
他們倆相互怒目倒豎的時候,真是配得好的一對兒。要是他們是兩個街上的小子,早就撲向對方、混戰一場。既然情況如此,他們退而求其次。
瑪莎一直在等她,她臉上的煩惱暫時為感興趣和好奇取代。桌上有個木頭盒子,蓋子被取掉,現出滿滿的、齊整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