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朝她的眼睛看了看。阿克西妮亞想要說什麼，但是她那烏黑的眼角上突然掛上了淚珠；嘴唇可憐地哆嗦著。她痙攣地吞下眼淚，悄悄地說道：

「別纏我，葛利高里……我沒有生氣，我……」她沒有說完就走開了……

「全區再也沒有比他的牡馬跑得更快的啦。」一個最後跑到、滿臉雀斑的小夥子羡慕地說。

「立刻備上馬，咱們到草地上去。我要給他點顏色看看！我這樣對他說：『咱們來比比看。』他說：『把你所有的好朋友都叫來，我要把你們大家都比倒，因為我這匹騍馬的生母曾經在彼得堡軍官賽馬會上得過獎。』要我看，他那匹騍馬和它的生母——都該見鬼去！——我決不能叫他趕過我的牡馬！」

「為什麼？」

「那年他也騙過一回人，」達麗亞插嘴說，「先把地分成等份，然後他就調唆瑪拉什卡·弗羅洛娃嚷著抽籤。」

「從哪兒跑起？」中尉扶了扶夾鼻眼鏡，欣賞著米吉卡的牡馬胸部強壯的筋肉，問米吉卡。

在皇家池塘旁邊，有一個春|水沖積成的土丘。那像駝峰似的、黃色的土丘頂上生著一些枯萎的、尖葉子的蛇蔥。葛利高里眼看著中尉和米吉卡都一下子就躍上土丘，而且飛馳到那邊去了，其餘的人也都跟在他們後頭一個一個地滑了過去。當葛利高里跑到池九_九_藏_書邊的時候，那些大汗淋漓的馬已經站在一起，下了馬的小夥子們圍住了中尉。米吉卡露出了抑制著的喜悅，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洋洋得意的神情。可是中尉的態度，卻使葛利高里納悶，他竟一點也不感到慚愧：靠在一棵樹上，抽著紙煙，用小手指頭指著自己那匹好像剛洗過似的小騍馬說道：

滴滴答答地落著雨點。濃厚的黑雲籠罩在村落的上空。米吉卡從馬上彎下身子開開板門，騎進了院子。

葛利高里急忙穿上衣服，米吉卡緊跟在他後面走，氣得結結巴巴地說道：

「咦，咦，咦，惡魔！」

馬都排好了隊。中尉把鞭子舉到腦袋頂上。他的一邊肩膀上的肩章高高地聳了起來。

從白楊樹到皇家池塘有三俄里路。半路上，米吉卡的牡馬身子挺得像箭一樣直，追上了中尉的小騍馬。葛利高里懶洋洋地跑著。他從一開始就落在後面，騎在馬上小跑著，好奇地注視著跑遠的、已經七零八落的騎士隊伍。

「從過節那天起。」

「不配。」

老太婆碰得灶門叮噹響著，從爐子里端出燉著的菜湯。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坐在桌子旁邊，把分配草地和騙子村長几乎把村裡所有的人都欺騙了的事講了半天。

「怎麼啦？她叫你去過夜？」

「是匹好馬。」米吉卡由於reａｄ•9９cｓｗ.com剛才過分激動，所以現在手還在哆嗦，他拍了拍牡馬的脖子，獃獃地笑著，看了看葛利高里。

葛利高里朝前望著，等快要走過她身旁的時候，突然把慢慢走著的騍馬抽了一鞭子。騍馬後腿蹲了下去，——向上一踢，濺了阿克西妮亞一身爛泥。

「哪一個騎兵中尉呀？」

迷惑不解的葛利高里在大門口追上了米吉卡。

「那麼要你幹什麼？」

「你害什麼臊呀，難道我們是光著屁股嗎？」米吉卡喊道，又擠了擠眼睛，「我的小寶貝，唉，苦命的小娘子呀！」

「有什麼事？」

「真他娘的，」米吉卡狠狠地罵道，「他簡直臭美得太不像話啦，——一個騎兵中尉就這麼神氣。」

「不去。」

老太婆站在台階上對他喊叫起來。

「莊稼佬」在米吉卡嘴裏是一句頂厲害的罵人話。葛利高里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

「喏，就在那邊，大人，樹林子旁邊。」

已經快要走到通向自家院子的衚衕口的時候，葛利高里看見了正朝他們走來的阿克西妮亞。她一面走著，一面低頭剝著一根小樹枝；一見葛利什卡，就把頭低得更厲害。

葛利高里掉轉馬頭，讓激怒的馬朝阿克西妮亞衝去，責問道：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手一揮，意思是說：「別嘮叨啦。」

「葛利什卡，太氣人九九藏書啦……」

「睡得夠多啦！」

「我喊到『三』——就放馬，好嗎？一，二……三！」

「這個騎兵中尉是到商人莫霍夫家來做客的。等等，他姓什麼來著？好像是姓利斯特尼茨基。是個胖胖的、一本正經的傢伙。戴著眼鏡。戴眼鏡也白搭，我是不能叫他追過我的牡馬的！」

「起來，莊稼佬！」

「晚上去遊戲場嗎？」米吉卡問。

「這個皇家池塘在哪兒？」中尉眯縫起近視眼問道。

「在板棚下面睡覺呢。你是不是中風啦？連路也不會走啦？」

「咱們叫阿克秀特卡·阿司塔霍娃一塊兒去干。前些日子，司捷潘求咱們替他割一割。應該答應他。」

中尉第一個沖了出去，一隻手按著制帽，俯在鞍頭，霎時，他就跑到其餘的人前頭去了。米吉卡站在馬鐙上，神情慌張，臉色蒼白；葛利高里懶洋洋的，好久才把舉到腦袋頂的鞭子打在馬屁股上。

「可能。」米吉卡寬宏大量地說道。

葛利高里用手掌擦了擦腦門，沒回答。

「用得著——就帶去。去收拾午飯吧，老站在那兒幹什麼，傻啦！」

「什麼時候割草呢？」葛利高里問道。

「起來，有事情。」

「這不是馬，是read.99cｓw.ｃoｍ騍馬。」

「為什麼你見面不問好？」

「大嬸子，你真是多管閑事！」米吉卡氣哼哼地說道。他揮舞著一根很漂亮的鞭子，敲打著鋥亮的皮靴筒子，搖搖擺擺地向板棚底下走去。葛利高里正睡在一輛卸掉前轅的大車上。米吉卡好像是瞄準一樣，眯縫起左眼，用鞭子抽了葛利高里一下子。

「別胡鬧，米特里，不然我要生氣啦……」

他們倆離開了眾人，順著山坡，沒走村內的街道，往回騎去。中尉冷淡地跟他們道了別，把兩個手指頭向帽檐上一伸，就轉過臉去。

第二天早晨，米吉卡·科爾舒諾夫騎著一匹備著鞍子的白腿兒馬來到麥列霍夫家的院子。

「反正一樣，你給我讓開！」

「野小子，你跑來幹什麼？」她流露出明顯的不滿神情問道。老太婆不大喜歡這個不顧死活、好鬥的米吉卡。

「你幹什麼？」

「伊莉妮奇娜，你這是要幹什麼呀？」米吉卡把馬拴在欄杆上，驚異地問道，「我是來找葛利什卡的。他在哪兒？」

「爸爸，誰去垛草和耙草呢？」杜妮亞什卡膽怯地問道。

米吉卡坐在大車邊緣的橫木上，用鞭子向下敲打著靴子上的干泥，說道：

他憤怒地，從牙縫裡急急忙忙地向外吐著字句，兩腿直哆嗦。葛利高里站起來。

米吉卡抓住他的上衣袖子，怒氣已經稍微消了些，說道：

read.99csw.com說笑著，葛利高里備上了留著配種用的老騍馬，從場院的大門溜出——為的是不叫父親看見——趕到草原上去。他們倆向山坡下的草地跑去。馬蹄子踏著稀泥呱嗒呱嗒地響。有好幾個騎馬的人都在草地上那棵乾枯的白楊樹邊等著他們。利斯特尼茨基中尉騎在一匹身軀細長、健美的騍馬上，還有七個騎馬的本村青年。

「讓開！」阿克西妮亞喊道，兩隻手在馬臉前面揮動著，「你為什麼叫馬來踩我？」

「從這棵白楊樹到皇家池塘。」

「老畜生。」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拉著長聲說道。

「就因為這個才給你濺點泥——別那麼神氣！」

「爸爸，我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你們帶達麗亞去嗎？」老太婆皺著眉頭問道。

「你為什麼生氣，阿克秀特卡？是為前幾天的事兒？……」

在三一節前兩天，村裡在劃分草地。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去參加劃分草地的會。從那裡回來吃午飯的時候，他一面哼哼唧唧地脫著靴子，一面舒舒服服地搔著走痛了的腳，說道：

「分給咱們的一塊是在紅石崖邊。草並不特別好。上界直到樹林子，有些地方光禿禿的，連一根草都沒長。小冰草長得倒很不錯。」

「我已經騎著它跑了一百五十俄里路。昨天才從車站趕到這裏。如果它休息好了的話——科爾舒諾夫，你就不會追過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