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們誰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受苦啊。」

「接待客人吧，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

「把姑娘叫來，米倫·格里戈里耶維奇，讓我們看看吧。」

事情眼看著就要吹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喘著大氣，臉漲得像紫蘿蔔，姑娘的母親像母雞看見了鷹向下落的影子似的咯噠咯噠地叫了起來。但是在緊要關頭，瓦西麗薩插嘴了，快口說出一連串細聲細氣的悅耳話語，就像把鹽撒到燒傷的皮膚上，又把裂痕黏合起來。

他差不多是和伊莉妮奇娜並排走進屋子來的。他覺得跟妻子並排站對他很不利，她比他足足高出兩俄寸半，因此他從門檻那裡向前邁了一步，像只公雞似的蜷起一條腿，摘下制帽，對著昏暗的黑聖像畫了個十字。

「這樣吧，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主人和妻子交換了一下眼色以後，開口說道，「你們回去商量商量，我們自家也商量一下，然後我們再來決定，究竟咱們是否可以成為親家。」

「託福託福。」主人——一個身材不高、生著雀斑的老態龍鍾的哥薩克——從板凳上站起來答禮。

「哎呀，大哥，又不是給我說媒。我又不是新郎。」

葛利高里的眼睛很快就看遍了她的全身——從頭直到兩條好看的長腿，就像馬販子在成交之前察看一匹小牝馬一樣，他心裏想：「很漂亮。」於是和她那投向他的目光相遇了。她那天真的、略微有點兒難為情的誠實目光似乎是在說：「我的一切全都亮出來啦。你想怎麼說我就怎麼說吧。」「是個漂亮姑娘。」葛利高里用微笑和眼睛回答說。

「託福託福。」男主人又重複了一遍。他那布滿雀斑的臉上透出一層ｈttｐs://ｒeａｄ•９９cｓw.ｃom棕色的暈紅：這時候他才明白了客人的來意。

「誰知道她……」主人搔了搔禿腦袋說道，「說老實話，今年開齋節前我們還不想把她嫁出去。目前忙得不得了，而且她的年紀還不太大。才剛過十八歲。是不是，瑪麗亞？」

「爸爸叫套上騍馬和你的戰馬。」

「早也好，晚也好，總歸是要分手的……」女主人半真半假地抽泣說。

「瓦先卡，你到那兒可別齜牙，」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提醒她說，「會為了你這張丑嘴把整個事情弄壞的……看你那牙齒東倒西歪：一個往這邊歪，一個又歪到那邊……」

杜妮亞什卡仔細地打量著葛利高里，在彎彎的睫毛下的陰影里隱藏著處|女的微笑。矮小、端莊的伊莉妮奇娜，披著一條淡黃色的節日披肩，嘴角上隱藏著母親的憂慮，看了葛利高里一眼，又向老頭子說道：

黑灰色的針織頭巾下面，著兩隻灰色的大胆的眼睛。在富有彈性的臉頰上有一個淺淺的、粉紅色的酒渦，由於窘急和抑制的笑容，在不停地顫動。葛利高里又把目光移到她的手上：是兩隻幹活磨得很粗糙的大手。緊裹著結實、挺拔的身軀的綠色上衣里，兩隻不大的、硬邦邦的處|女乳|房幼稚、難看地鼓著，兩個鼓脹的鈕扣似的小奶頭分向兩邊，朝上凸起。

「下星期日我們再來。」

坐在一個笨重的、已經褪了色的藍箱子旁邊的葛利高里瞟了她一眼。

伊莉妮奇娜和瓦西麗薩在他說到這地方的時候，也撩起裙子坐read.99csw.com了下去。

媒人的話像潺潺流水，灌進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耳朵里。麥列霍夫老頭子一面聽著，讚賞地想道：「哎呀，這個嚼舌的老妖精說得多妙呀！她說起話來，就像織襪子一樣。一面織，一面就會想出應付的辦法。有的娘兒們甚至能用花言巧語把一個哥薩克說得啞口無言……真行，你這個娘兒們！」他欣賞著這位媒婆，而她正在不住口地誇獎著姑娘和她的親人，從五輩的祖宗誇起。

「說說吧：為了什麼事情呀？」主人微笑著說。

「你們府上有個待嫁的大姑娘，我們家有個該娶親的小子……咱們能不能想法促成這門親事呀？我們想打聽打聽，你們現在是不是要把她嫁出去？或許咱們可以成為親家哩？」

「現在正是一朵鮮花，為什麼耽誤在家裡呢，——難道說窩在家裡的老姑娘還少嗎？」瓦西麗薩插嘴說，她在凳子上扭個不停（在門廊偷的、塞在上衣下面的笤帚直扎她：媒人從姑娘家能偷到笤帚，是不會被拒絕的先兆）。

「過來，過來！看你那害羞的樣子。」母親鼓勵說，淚汪汪地笑了。

「抽騍馬！」他的眼睛向四面張望著，身子朝葛利高里的脊背傾斜著，嘶啞地說。伊莉妮奇娜用繡花的上衣袖子擦了擦風吹出的眼淚，眼一眨一眨地瞅著葛利高里的藍綿綢的上衣在背上抖動，被風吹得鼓起來，成了個羅鍋。迎面走來的哥薩克都躲到路邊，對著他們的后影看半天。從院子里跳出來的狗，圍著馬腿跳個不停。剛換過新鐵瓦的車輪轟隆轟隆響得連狗叫聲也聽不見了。

「嫁出去是不成問題，」主人又搔了一下腦袋，「隨時都可以嫁出去。」

下台階的時候，潘苔九_九_藏_書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約定說：

送他們到大門口的主人故意沉默不語，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似的。

達麗亞抖動著彎彎的細眉毛，打量著新郎，從廚房裡穿過去。

葛利高里側俯著身子，用鞭子使勁抽著彼得羅那匹拉套的戰馬。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手掌捧著長鬍子，好像是害怕被風吹走似的。

葛利高里既不吝惜鞭子，也不憐惜馬匹，過了十來分鐘，村莊已被拋在後面了，村頭上人家的小花園綠油油的在道旁旋轉。看到了科爾舒諾夫家的寬大的宅院。一道木柵圍牆。葛利高里勒住馬韁，鐵車輪子中斷了吱吱扭扭講著故事，停在一座雕著小花的油漆大門邊。

「不用他說也知道。別叫他多管閑事啦！」彼得羅一面裝著車轅，一面回答說。

「我們到府上來有點小事……」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繼續說道。他撫摸著鬈曲的大黑鬍子，激動得直攥耳環。

「好，去吧。」主人擺了擺手。

瓦西麗薩覺得受了侮辱，但是正在這時候彼得羅開了大門。葛利高里理了理香噴噴的皮韁繩，跳到車夫座上去。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和伊莉妮奇娜並排坐在車後座上，簡直是一對不折不扣的新婚夫婦。

「請吧，大人的轎車準備好啦。」

「這是怎麼啦，我的親人們哪！既然談的是這樣的兒女終身大事，那可要認真行事，一定要使自己的孩子得到幸福……就說娜塔莉亞吧——像這樣的姑娘，你就是打著燈籠找都難得找到！你說是繡花做衣裳，你說是料理家務，樣樣都是能手！我的好人們啊，你們自己還不明白，」她兩手一攤，畫了個美麗的圈子，朝著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和氣呼呼的伊莉妮奇娜說，「這個九_九_藏_書女婿也不含糊呀，我的好人們。我一見他，心裏就難過起來，太像我那死去的多紐什卡啦……而且他們是勤儉的人家。普羅珂菲奇——你走遍全區去打聽打聽吧——是個遠近聞名的人物和大善人……說實在話，難道我們是自己孩子們的仇人和想謀害他們的壞蛋嗎？」

「今年一開春就有人來給我們姑娘提親啦。我們的姑娘是不會老在家裡的。我們的姑娘，——是不會惹神明生氣的——樣樣拿得起來：不論是地里活，還是家裡活……」

杜妮亞什卡撲哧一笑，用袖子捂住了嘴。

「我們總是歡迎客人來的。瑪麗亞，給客人搬坐的來。」

兩匹馬拉直車套，沖了出去。

姑娘膽怯地在門口站住了，用黝黑的手指頭忙亂地玩弄著圍裙的花邊。

「託福託福。」女主人拉著長聲回答道。

「你去告訴一聲，把他們的馬牽到院子里來。給它們拿點草。」他對妻子說。

葛利高里走了進來，向四面看了看。

「是啊。」

「要是遇到好人家也可以嫁出去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插|進婆娘們哇啦哇啦的談話里說。

「別吃啦，普羅珂菲奇，拚命地塞。簡直像餓鬼托生的！」

葛利高里走到院子里。彼得羅正在把一輛車從板棚檐下推出來。

娜塔莉亞一面關著身後的門，一面看了葛利高里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笑意和內心的好奇。

「說到出嫁，好像還太早。」主人露出了笑容，和解地說道。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就像主持禮拜的神甫一樣，莊嚴地喝完菜湯，出了一身熱汗。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以為是要拒絕他們了，便激動起來了。

葛利高里留在馬匹旁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一瘸一拐地往台階那裡走去ｒeａｄ.９９csｗ.ｃoｍ。像紅罌粟花似的伊莉妮奇娜和緊閉著嘴的瓦西麗薩，衣裙窸窣地跟在他後面。老頭子急忙走去，很怕失去一路上積蓄起來的勇氣。他在高門檻上絆了一下，碰著了瘸腿，痛得直皺眉頭，大聲地在擦得光光的台階上跺起腳來。

「用鞭子抽它們！」彼得羅喊叫著，鬆開了手中的馬嚼子。

「我們是有事情看你們來啦。」他單刀直入地開口說道。

「這當然是府上的事情啦……新郎就像神甫一樣，到哪兒去請一個都行。倘若您，譬如說，也許想找個生意人做女婿，也許想高攀，那當然完全是另一回事啦，請您原諒我這麼說話。」

「話是不錯，不過還是以不笑為好。你的牙太不像樣啦……一抹黑，一看就叫人噁心。」

「你們好啊。」

「跑吧，媽的！」葛利高里咬住嘴唇，用鞭子抽了搖動著耳朵的馬一下子。

「他們是不會管飯的。你真是個急性子娘兒們！」

上了年紀的、胸部扁平的女主人只為裝裝樣子，撣了撣凳子，推到客人面前。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坐在凳子邊上，用手絹擦著汗津津的、黝黑的額角。

女主人出去了。

「小心點兒！別掛住車！……」達麗亞尖聲叫道，但是馬車已經飛馳而去，在坎坷不平的街道上跳動著，噠噠地馳去。

彼得羅把像麥芒一般黃的長鬍子塞進門來，說道：

伊莉妮奇娜的一個堂姐妹——一個狡獪的女人——寡婦瓦西麗薩姨媽是大媒。她頭一個鑽進車去，扭著像河裡的鵝卵石一樣的圓腦袋，不斷地開著玩笑，嘴唇里露出歪歪扭扭的黑牙齒。

「告訴彼得羅，套上騍馬和他的戰馬。」

「你們好啊！」

「不早啦！實在不早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勸導主人說。

「娜塔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