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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西角牌樓(1)

第八章 西角牌樓(1)

顧倩兮道:"這約會早在半月前就定好了,女兒不知客人要來,也就沒推掉。"
顧嗣源微笑道:"我府里空房許多,不知盧狀元願否盤桓數日?"
眾家丁中自以阿福最為高興,眼看過去的好友成了大官,當即拉住盧雲,連聲道:"阿雲哥,以後我要給管家欺侮,你可要幫我出頭啊!"
顧嗣源道:"不忙著走,今夜咱爺倆來個秉燭長談,說說日後的打算,好不好?"
管家不知大禍臨頭,兀自行上前來,正要招呼老爺,猛見盧雲站在一旁,那阿福更滿面兇狠地望著自己,他心下一奇:"這小子不是盧雲么?怎麼還有臉回來?難道是給官府抓到了么?"他冷笑兩聲,想起盧雲的逃犯身分,正要上前威嚇,忽聽顧嗣源笑吟吟地道:"管家來得好。快來見見狀元郎,也好沾點喜氣。"
正看間,一名家丁目瞪口呆,驚叫道:"阿雲!這不是阿雲么?你怎麼回來了?"
此時已近冬季,天候慢慢轉寒,深夜時路上更會凝出一層寒霜,盧雲怕顧倩兮受了風寒,忙道:"這麼冷嗎?你趕緊進來,我這兒有炭火!"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好一桶冷水啊!"
盧雲點了點頭,臉上流下兩行清淚。
楊肅觀哼了一聲,不願再說。
顧嗣源嘆了一聲,搖頭道:"這也真是巧了,好容易爹爹安排了這個家宴,唉……"
昔年盧雲在顧府吃過不少虧,又給裴盛青毒打,又叫二姨娘羞辱,這阿福算來對他不壞,稱得上是患難之交,眼下盧雲今非昔比,自當好好回報一番,阿福想到日後有這狀元郎撐腰,忍不住趾高氣昂起來,走起路來更是虎虎生風。
這盧雲生平有股奇異的執拗,只要旁人對他客客氣氣的,便要他百般容讓,他也不以為意,但若有人出言侮辱,甚或譏諷嘲笑,他定會如不顧一切的尋個公道。他這幾年飽受苦難,又是潑皮招惹、又是姨娘譏嘲,說來都是為了這個硬脾氣。
秦仲海笑道:"怎麼啦!大半夜的躲在人家尚書府門口偷窺,可是要干採花之事么?"
兩人傷感一陣,顧嗣源問道:"說到這樁案子,後來是柳侯爺為你平反的吧?"
盧雲這話差相彷佛,雖然沒把秦仲海供了出來,倒也不算欺瞞,只是他若把秦仲海肆無忌憚的情事一一供出,恐怕會把這位兵部尚書嚇出病來。
盧雲聽了他們的對答,已知楊肅觀早受顧家上下喜愛,楊肅觀在朝為官多年,非只年歲比自己小了四歲,其餘家世樣貌,人品武功,無不勝己萬倍,雖說自己是新科狀元,但以各方條件觀之,仍難與其相比。盧雲言念及此,心下暗自難受,但他礙在顧嗣源面上,仍裝得一幅無事模樣。
顧嗣源滿面笑容,轉頭看著盧雲,笑道:"來,顧伯伯替你們介紹一番。這位便是小女,年方二十,你們年輕人多聊聊。"
盧雲全身巨震,他看著顧倩兮,內心直是醋海波濤,尋思道:"這…又是楊郎中,她明知我今日要來,卻與楊郎中約了出去,這…莫非她是故意做給我看的?"想到楊肅觀英挺的面孔,心中直是又酸又妒。
他抬頭看去,只見顧倩兮薄施淡妝,身穿青綠緞子,說不出的嬌媚動人,蓮步輕移,正自向前行來。盧雲心中微微顫動,想道:"倩兮知道我今日要來,特地為我打扮了一翻,盧雲啊盧雲,她待你何其之好,你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
盧雲心煩意亂,搖頭道:"小侄不勝酒力,有些醉了,想先回去歇息一陣,改日再來拜會顧伯伯吧。"
眼看秦仲海昂首闊步,大剌剌地行近顧府大門,楊肅觀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低聲道:"糟了,又是這流氓……怎麼每日都陰魂不散的……"
聽得顧倩兮嗯了一聲,低聲道:"肅…肅觀……"
盧雲聽她又以楊郎中相稱,那是認了生,心下沒由來的一喜。
盧雲這幾日都在思念顧倩兮,只因若有所思,便是風吹草動,雞鳴狗叫,也都會聯想到顧倩兮身上去,他心下一喜,當即站起身來,叫道:"倩兮,是你在外頭么?"也是他失魂落魄,卻渾沒注意這聲音又粗又啞,直是難聽至極,哪比得上顧倩兮的溫言笑語。
秦仲海心下起疑,尋思道:"看他慌成這樣,定是在寫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等會兒老子來瞧上一瞧。"他咳了一聲,皺眉道:"誰喜歡看你那些鬼文章啊!老子見了書就頭疼,來來,一起喝酒吧!"說著取出酒肉,便與盧雲喝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只聽顧倩兮道:"楊郎中,時候有些晚了,我先回去了。"
楊肅觀怒道:"秦仲海,你說話像樣些成不成?"
盧雲知道楊肅觀想與顧倩兮說些體己話,只怕兩人還會有些親昵舉動https://read•99csw.com,他此時妒嫉欲狂,真想飛身逃走,卻又怕給他二人聽到聲響,一時沒了主意,只是痴痴地站著。
顧嗣源自行掀開轎簾,便從轎中緩步走出。盧雲連忙上前,在旁躬身相迎,這動作卻是他在揚州做書僮的習慣。
顧夫人也笑道:"雲兒看起來真箇長大許多,不比以前那般青嫩了。"
盧雲正在房內感傷,忽聽外頭一人尖聲尖氣地道:"盧相公,你快別傷心了,奴家這就來看你啦。"
秦仲海笑道:"好一朵香花啊!"
盧雲心中一震,他此時雖已無罪一身輕,但畢竟是靠著秦仲海的粗暴兇狠,這才以不可告人的手段銷案,猛聽顧嗣源提及他被通緝的事,忍不住還是心驚肉跳。
顧嗣源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道:"雲兒,你已是方今的進士狀元,對人不必再這般恭順了。"
顧嗣源聽他這麼說,知道不能勉強,嘆道:"好吧!改日我們再敘吧!"便要親自送出門去。
這夜宮中無事,秦仲海打聽了盧雲一人在家,便買了三斤熟牛肉,打了一壺老酒,便尋到盧雲家裡,打算來個秉燭長談。他哼著小曲兒,行到盧雲住處門口,正要叩門,卻聽盧雲的聲音從門裡傳來,嘆道:"唉…倩兮啊倩兮,那日我要知自己能點上狀元,我…我也不會說那些決絕話了。你……你別再怪我了,好么?"
眾家丁聽得此言,無不張大了嘴,幾名欺侮過盧雲的侍衛更是全體肅立,面色蒼白無血。
卻聽楊肅觀嘆息一聲,道:"你別再稱呼我為楊郎中,就叫我肅觀吧!"
顧倩兮皺眉道:"既然你的朋友來了,你們自去聊吧,我要回家了。"跟著傳來叩門開門的聲音,然後是楊肅觀的一聲長嘆,顯是惆悵無限。
管家驚疑不定,待見了盧雲身上的朝服,只嚇得魂飛魄散,想起往事,心下慘然:"完了!這小子真的發了,他要是挾怨報復,我定要大禍臨頭!"眼見盧雲向自己點了點頭,管家渾身發抖,苦笑一聲,低聲道:"盧公子。"
楊肅觀沒好氣地道:"不久,一點也不久。"
忽聽咳地一聲,似有人運起了膿痰,跟著撲地一聲,竟把痰吐到地上。盧雲心下一奇,不知這聲音是誰發出來的,這楊肅觀行止文雅,怎能隨地吐痰,干出這等粗魯事來?要說是顧倩兮往地下吐痰,那更是匪夷所思了。
顧夫人上下打量盧雲,眼色柔和,滿是珍愛之意,好似在品評什麼書畫寶玉。盧雲給她看得好不自在,急忙低下頭去。顧嗣源哈哈大笑,道:"快別叫他盧公子了,那多生份,該叫雲兒才是。"
眾人午宴已畢,各自出得宮來,卻見江充仍在與皇帝低聲哀告,皇帝面無喜怒,江充苦苦哀求,卻不知結果如何。
顧嗣源嘿地一聲,道:"這肅觀也真是的,什麼時候不好約你出去,怎麼挑在這時候找你?"
盧雲躲在巷中,只聽顧倩兮的聲音道:"楊郎中,你送到門口就成了,我自己進去吧!"
顧嗣源看了夫人一眼,見她點了點頭,當下也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也不便爽約,只是定要早些回來。"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倩兮,咱們認識一年多了,第一回聽你這般叫我,我真的好高興……"
這二姨娘自赴京以來,眼見顧倩兮交往的對象多是京中名門,那裴盛青又住在揚州,兩家隔得甚遠,她自也無法左右顧倩兮的婚事,只有放棄多年經營的布局了。雖是如此,她還是不容顧家小姐落入自己生平死敵之手,料來只要盧雲前來追求,她定會多方阻擾,大力干預。她見盧雲低頭不語,登時眉開眼笑,道:"哎喲!難得盧公子中了狀元,怎麼還唉聲嘆氣的,來來,快喝一杯吧!"
盧雲滿心悲苦,長嘆一聲,他不願與兩人照面,便躲在巷道之中,等他二人過去之後,自己再行悄悄離開。
下人正要回話,忽聽一人腳步聲細碎,走向廳來,盧雲心頭大喜,想道:"倩兮還是來了!"自中狀元以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不由得心神激蕩。
楊肅觀聽他滿口胡言,不由嘿地一聲,拂然道:"什麼宜花樓,你可別亂損我名聲。"
盧雲哽咽道:"顧伯伯,你待我情深意重,小侄卻這般任性妄為…我…我實在對不起你……"
盧雲聽她出言調侃,明白她還是記恨自己,當下也不多加理會,逕自舉杯起來,道:"盧雲今日僥倖得中進士,全仗諸位長輩提攜愛護,大恩不言謝,盧雲先干為敬。"說著一飲而盡。
正想間,忽見顧嗣源伸手往自己一擺,笑道:"倩兮,你看看,這卻是誰來了?"
秦仲海扯住了他的衣袖,笑道:"你別這樣無情嘛!小綠這些日子九-九-藏-書想死你了,每日茶不思飯不想,就是等你去哪!走吧!走吧!"
盧雲心下暗笑,看來秦仲海準是刻意編排,存心要把楊肅觀氣上一頓,果聽楊肅觀口氣悻悻,不悅地道:"要去你自個兒去吧,恕在下有事,先告辭一步。"跟著腳步聲響,楊肅觀已然匆匆離去。
顧夫人聽他提起往事,急忙搖頭道:"快別這樣說了,以前我也有不是之處,對你有好些成見,今日看來,真是錯得可以,雲兒,你可別記在心上。"說著向他福了一福。
盧雲正自長吁短嘆,忽見秦仲海掩身過來,笑道:"身上濕了不打緊,心頭還是火熱就好,來來來,咱們去宜花樓坐上一坐,把你相熟的姘頭叫出來,咱倆樂上一樂,好不好?"
秦仲海走進書房,猛見盧雲桌上擺著些紙墨,只不知他在寫些什麼,當下便要去看,盧雲連忙擋在桌前,道:"沒什麼好看的,你快走開!"
盧雲忙道:"顧夫人說笑了,盧雲已屆而立之年,自不能再荒唐度日。"
盧雲低聲道:"盧雲過去給老爺夫人添了好些麻煩,實在萬分該死,唉……"說著低下頭去,頗見羞愧之色。
京中俊傑無數,若不是秦仲海這流氓,卻有誰的舉止這般嚇人?
顧嗣源看看天色已晚,笑道:"來吧!咱們吃飯了,去喚倩兮出來吧!"說著朝盧雲看了一眼,似是頗有深意。
盧雲啊地一聲慘叫,大聲道:"你……你又來這套啦!我可被你害慘了!"說著雙足一點,飛身逃走。
卻聽楊肅觀低聲又道:"倩兮,先別急著走,我有話同你說。"腳步聲響,已然上前一步。
二姨娘斜眼一看,見盧雲滿面愁苦,正自凝望顧倩兮離去的背影,二姨娘知道他心頭苦悶,忍不住暗自高興,想道:"死小子,你以為中了狀元之後,你便是當今天子了嗎?你還差得遠哪!"
盧雲微微一愣,一時難測芳心喜怒,只是不知高低。
盧雲又慌又怕,忙道:"我真的是赴顧大人的約,秦將軍萬萬不要誤會。"
秦仲海躲在殿外,心下暗笑道:"江大清這下給人喀喳一刀,恐怕要嗚呼哀哉了。"
顧夫人眼望盧雲,替他攏了攏朝服,微笑道:"老爺從來最相信你,定說你是給人冤枉的,果然老天有眼,終教你爺倆得以團圓。"
顧嗣源見女兒無禮,一時頗為不悅,皺眉道:"怎麼這時候要出門?是誰來找你了?"
卻聽啪地一聲輕響,窗沿上出現了一包切好的牛肉,跟著又是一壺老酒飛來,那聲音尖銳地道:"你快接過了酒菜,找些盤碗裝好,一會兒奴家來伺候你。"
但聽一聲嬌笑,跟著轉出一人,盧雲滿心歡喜,急急回頭去看,霎時笑容僵住,只見眼前這人徐娘半老,哪裡是顧倩兮了,卻是最令他頭疼的二姨娘。
盧雲顫聲道:"顧伯伯,其實……其實我…我是給人冤枉的……"他正想解釋,卻見顧嗣源搖了搖手,道:"不必你說,我也知道你是無辜受冤。那省城的縣官姓吳,叫做吳昌,向來是朝中八虎中最為貪財的一位,我那時一見公文,便知你十之八九是給吳昌栽贓的,我當上兵部尚書後,幾次找了朋友,想為你平反,可又找不到你人,唉…就這麼拖下去了。"
盧雲赫然見了顧夫人高貴的面孔,想起當年被趕出顧府的慘狀,立時渾身冷汗。那時顧夫人好生冷麵,臨去時吩咐再三,要盧雲絕不可對人提起他在顧家待過,盧雲此刻見了她,直是八分驚恐,兩分慚愧。他站起身來,硬著頭皮道:"夫人。"
盧雲想到顧倩兮,心下喟然:"倩兮既不願再理會於我,我又何必死皮賴臉的纏著她?我今晚若留在這兒,到時照面了,弄得大家尷尬,豈不可笑?"當下尋個藉口,道:"小侄有些貴重物事放在客棧里,怕久離有失,還是回去睡好了。"
顧嗣源不願他走,搖頭道:"不成,時辰已晚,你今夜就住在我家裡吧!"
盧雲回頭一看,只見一名小廝獃獃的望著自己,卻是當年的舊友阿福。盧雲哈哈一笑,正要回話,顧嗣源已微微一笑,向眾家丁道:"雲兒已是當今狀元郎,不日便要赴長洲上任知洲。你們以後與他說話,可得多檢點些。"
盧雲滿心惶恐,他顫巍巍地直起身來,嚅囓地道:"顧…顧小姐,晚…晚…那個生盧…盧雲,這…這廂有禮了。"想起狀元遊街時顧倩兮那幅怒色,此時忍不住心驚膽戰,好好一句話說得歪七扭八,竟是十分彆扭。顧倩兮星目流盼,卻沒理會盧雲,逕對顧嗣源福了一福,道:"爹爹,今兒個不巧,我已然有了約會,現下要出門去了。"
盧雲啊地一聲,想到可與顧倩兮朝夕九*九*藏*書相對,忍不住全身發熱,忽又想到二姨娘等人,面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兩人跨入大門,一眾家丁見了盧雲到來,無不訝異萬分,盧雲念及顧嗣源的交代,收起往日的憤世嫉俗,只與眾人微笑點頭。
盧雲心下一凜,想道:"顧伯伯說得沒錯,我現下是朝廷命官,不再是當年落魄潦倒的窮苦書生了,以後待人處事可須多加留神。"當下沒口子的答應。
盧雲心下叫苦連天,看來秦仲海這番言語當真害人不淺,自己與顧倩兮非只和好無望,還給他連番陰損,真算是雪上加霜了。
正訝異之間,猛聽一個粗豪的聲音遠遠傳來,自言自語地道:"他奶奶的,還是給江大清那小子逃過了喀喳一刀,真他媽的氣死你老子了!我操!"盧雲心下大喜,想道:"秦將軍來了!"
那聲音道:"炭火不管用,奴家要鑽你的被窩,那兒才是暖的。"
盧雲滿臉通紅,凝目望著顧倩兮,心頭七上八下,怦怦直跳,誰知顧倩兮只嗯了一聲,向盧雲點了點頭,便轉過頭去。神態生份,好似二人全不相識。
盧雲罵道:"什麼百花仙子,我看是火貪仙子吧!"
盧雲躲在巷中,雖無意去聽兩人說話,但這些聲音仍是不絕入耳,盧雲一時傷心欲絕,全身如火之炙,只想將耳孔堵起。
盧雲搖頭道:"盧雲一向只在顧伯伯面前謙恭有禮,在旁人眼中,卻是個狂傲小子。"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咱倆是老相好啦!這麼開你兩句玩笑,你就生氣啦?"
上頭卻傳來一陣潑婦罵街的聲音:"哪來的一群野狗,三更半夜地在這兒吵鬧不休,快給我滾了!"那聲音潑辣至極,正是二姨娘。
秦仲海聽了半晌,卻沒聽見顧倩兮說話的聲音,心道:"怎麼搞的?就咱們盧兄弟一人唱獨腳戲么?"他聽盧雲說了一陣,都是些感慨命運乖離的話,已知他是一人自言自語。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兩個多時辰,盧雲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辭。
盧雲哈哈一笑,道:"放你一萬個心,我定會幫你。"
秦仲海正自狂笑不止,忽地樓上又是一桶水灑了下來,只把他全身也給潑濕了。秦仲海仰頭怒道:"操你祖宗!你他媽的找死啊!"
顧嗣源輕撫他的頭頂,溫言道:"好孩子,今日咱爺倆還能相見,那便是老天有眼,什麼都不用說了。"
二姨娘見他到來,卻是毫不驚慌,想來早已得到消息,只見她眉花眼笑,笑道:"原來是盧大官人來了,哎呀!這可把新科狀元的喜氣帶到咱們顧家來了,真是好哪!"
盧雲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這才知道多年來顧嗣源始終在尋找自己,霎時之間,耳邊響起了顧倩兮說的那幾句話:"盧雲啊盧雲,你好生自私,你只知道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最可憐的人,從來不管別人的苦處……"盧雲淚眼朦朧,這兩年來他落拓江湖,但顧嗣源、顧倩兮這對父女,卻又何嘗忘了他呢?
時光匆匆,轉眼盧雲考上狀元已有個把月了,他拿到朝廷賜下的第一筆俸祿,便在城西買了處小小民房,只要一得閑暇,便躲在裡頭讀書,有時伍定遠、秦仲海等人更會過來喝酒談心。只是這幾日朝廷大臣宴客不斷,每日都找上了他這位新科狀元,直把他忙得暈頭轉向,成日都在大魚大肉的吃喝,難得落個清閑。
管家吞了口唾沫,挖了挖耳孔,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旁阿福哈哈大笑,高聲叫道:"大胆小民!見了狀元阿雲大人,還不知道跪下!"
好容易說得顧嗣源留步,盧雲便自行離府而去。他一路唉聲嘆氣,低頭走著,行到門口巷弄,忽見一對男女遠遠走來,盧雲細目看去,這對男女好不匹配,那男子身形修長,舉止雋雅,正是楊肅觀,一旁那女子巧笑嫣然,明眸皓齒,卻是顧倩兮。看來兩人玩了一個晚上,卻到這時候才回來。
顧嗣源原本頗為憂慮兩人相見的場面,此時見雙方相讓一步,心下一喜,笑道:"雲兒高中一甲狀元,大魁天下,實在太難得了,來來,大家坐下吧!"吩咐下人道:"把小姐叫出來了,咱們一起吃飯。"
盧雲尷尬一笑,尋思道:"若非秦將軍仗義相助,把縣官吳昌毒打一頓,恐怕我至今仍是不見天日,只是此事說來實不為外人道,我還是保住秘密才是。"當下亂咳幾聲,道:"顧伯伯所料不錯,正是侯爺一位手下替我平反的。"
秦仲海臉上一紅,道:"今夜酷寒,先別去追殺那女子了,咱們來喝上一杯吧!"說著拉住盧雲,便往裡頭去了。
顧倩兮淡淡地道:"是兵部的楊郎中。"
秦仲海嘻嘻一笑,尋思道:"好啊!這小子總算把姑娘追到手了,還把人帶到房裡親熱,嘿嘿,看他平日道貌岸然的,想不到也是這read.99csw.com種貨色。且待老子來嚇他倆人一跳。"他縮到牆腳,便要起身驚嚇。
秦仲海縮在窗下,又聽盧雲的聲音道:"唉……這一切都是上天捉弄,我本以為要回山東去了,誰曉得反而成了當今狀元,唉…我每日里好想找你,卻又不敢…"
盧雲又驚又喜,心頭怦怦直跳,想起自己在茶鋪的絕情,卻不知一會兒如何向顧倩兮開口。
盧雲俊臉飛紅,尋思道:"倩兮向來端莊賢淑,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眼看顧倩兮輕輕盈盈地走了出去,顧嗣源向盧雲一笑,道:"別管這些閑事了,咱爺倆自己喝點酒,吟詩作對一番,你說可好?"
過去這管家何等勢利高傲,此刻卻低聲下氣,就怕再惹盧雲一點半點,盧雲哈哈一笑,道:"兩年不見,管家還是沒變啊!"這話也不知是譏嘲管家勢利如昔,還是稱許他保養有道,那是沒人知曉的了,管家乾笑兩聲,只忙不迭地抱頭鼠竄。
外頭那聲音尖利地道:"啊!外頭好冷哪,真把奴家凍死了。"
顧嗣源聽了他這話,當即一笑,摸了摸他的頭頂,道:"你現下是有勢力的人了,莫要氣量狹小,錙銖必較,脾氣更得收斂,否則定會害人害己,懂了嗎?"
眾人坐定后,顧嗣源見小姐始終不曾出來,不由得眉頭一皺,問道:"小姐呢?怎麼還不出來用飯?"
卻見秦仲海縮在牆角,口中兀自說道:"唉呀!奴家這些日子可想死你了,每日里身子好冷,心頭卻又火熱,直是內外交煎……"他正自說得高興,猛聽後頭重重一咳,秦仲海回過頭去,見到盧雲滿面怒氣的看著自己,秦仲海嚇了一跳,連忙翻身跳起,裝出一幅大義凜然的神情,沉聲道:"方才有名女子在你窗下窺視,我見她身法好快,料來定是百花仙子,這就追過來瞧瞧了,你可曾被這無恥女子驚擾?"
盧雲嚅囓地道:"我……我方才赴顧大人之邀,眼看天色晚了,就……就走到這巷中,這……那……"他正想胡亂找些理由編排,卻聽秦仲海笑道:"我知道了,你也是來採花的,對不對?"盧雲滿面漲得通紅,雙手連搖,急忙道:"我沒有……"秦仲海笑道:"看你臉紅的快中風了,還說沒有?快快從實招來,你采了幾朵啦?紅的還是綠的?"
盧雲驚喜交集,顫聲道:"倩兮……我……我……"話聲未畢,忽然樓上一桶水潑了下來,正灑在盧雲頭頂。盧雲沒料到顧倩兮竟會用水潑他,忍不住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行到廳上,兩人坐了下來,顧嗣源便垂詢了幾處生活的情狀,問道:"你現下住在何處?還是在客棧里住么?"
盧雲哦地一聲,伸手接過,忽然那聲音哈嗤一聲,猛地打了個噴嚏,跟著傳來吐痰的聲音。盧雲心下大疑,登即躡手躡腳地走出門去。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對罵不休,真箇是沒完沒了,卻把大街上的左鄰右舍都驚醒了,一時紛紛點燈來看。
兩人吃喝一陣,秦仲海有意取笑,當即陰側側地笑道:"盧兄弟啊!這幾日可曾去尚書府啊?"
一個是自己的愛女,一個是自己疼愛的晚輩,顧嗣源卻全然不知兩人早已相識,更不知當年他們曾有一段銘心刻骨的戀情。當年盧雲與他女兒相識時,正是那年的元宵,當時顧嗣源恰好人在北京,到後來東窗事發,眾人更不敢讓他知道這件事,是以他全然不知兩人早已有情。
秦仲海看著盧雲離去的背影,登時哈哈大笑,道:"這兩個無聊男子,真箇莫名其妙!放著宜花樓千百個姑娘不去挑,偏要在這爭風吃醋,學那狗咬狗模樣,真他奶奶的可恥!"
盧雲罵道:"你好生無聊,大半夜地來窺視於我……"口中喋喋不休,腳下卻跟著進去了。
顧嗣源哈哈大笑,道:"好孩子,兩年不見,連酒量也好了,來來,我陪你一杯。"
顧嗣源興緻甚佳,笑道:"你們不曉得,咱們雲兒今兒個在皇上面前多露臉,聖上出了一幅對聯下來…………"
秦仲海外貌兇猛,其實生性精明,一見楊肅觀與盧雲的神態,便知他二人又在為顧倩兮較勁,他生平豪邁痛快,自是見不得這擋子無聊事,當下便來一陣惡搞,省得見他二人這般攪和。
盧雲見她多禮,不由得一驚,慌忙搖手道:"夫人切莫如此,盧雲經受不起!"
盧雲心下暗暗叫苦,站起身來,拱手道:"二姨娘,好久不見了。"
盧雲聽在耳里,心中暗暗感動,想道:"秦將軍為何要這般氣楊郎中?莫非是為了我?他……他待我實在太好了些……"心中正自激動,忽聽一人道:"咦!盧兄弟,你怎麼也在這裏?"盧雲急忙抬頭,只見秦仲海站在巷口,九_九_藏_書正朝自己望來。
秦仲海笑道:"好啦!消消火氣吧!今日老子請客,請你到宜花樓坐一坐,把你相熟的姘頭叫出來,咱倆樂上一樂,你說可好?"
盧雲連忙攔住,道:"怎麼使得,盧雲自己走成了。"
盧雲又驚又急,此地乃是顧家大宅,秦仲海如此說話,難免給旁人聽去了,他連連搓手,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嘎地一聲響,樓上顧府的窗扉打了開來,秦仲海與盧雲一齊抬頭望上,眼見一名美貌少女探頭望外,只見她俏臉微怏,嘴角緊泯,正是顧倩兮。
秦仲海喝道:"你奶奶的老虔婆,有種便給我滾下來,老子教訓教訓你!"
忽聽二姨娘笑道:"老爺您別發愁啊!日後要吃飯,還怕時日不多麼?再說這楊郎中最是知書答禮,討人喜歡得很,小姐和這種人出去,那也沒什麼不好的啊!"
盧雲點頭道:"是。小侄自山東返京以來,一直都住在客棧里。"
顧夫人笑道:"可不是么?那日老爺聽你中了狀元,高興得什麼也似的,還馬上差人去宮裡查呢!"
卻說盧雲一路步行,親自伴隨在顧嗣源轎旁,到了顧府大門,莫名之間,盧雲忽感心中激蕩,一時竟是百感交集。他回首看去,望著遠處的一家小酒鋪,想起自己一年前還每日來此借酒消愁,再看此時身穿朝服的自己,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顧嗣源面露神往之情,點頭道:"柳侯爺果然是俠義心腸,改日我定要登門造訪,好好謝上一謝才是。"他卻不知柳侯爺手下這位秦將軍行事有如土匪,向來以蠻幹見長,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盧雲答應一聲,臉上卻現出十分惆悵的神情。
眼見眾人興緻昂然地聽著自己的事迹,盧雲心中卻無絲毫喜悅得意之感,只因少了一位他最掛懷的人,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卻聽秦仲海的聲音道:"咦?這不是楊郎中么?好久不見了!"這聲音有如打雷,好似大喊大叫一般,深夜聽來倍覺粗魯。
哪知換了個身分地方,那顧夫人神態卻是完全不同,只見她緩緩向盧雲走來,微笑道:"盧公子,你終於回來了。"盧雲聽她口氣中頗有親近之意,心中暗暗吃驚。
家丁答應一聲,正要上前,卻聽一個柔和的聲音道:"爹爹。"盧雲心頭一震,這聲音嬌柔輕緩,正是顧倩兮來了。
秦仲海呸地一聲,冷笑道:"什麼誤會?你這小子採花功夫一等一,想當年在西疆,咱們銀川公主愛煞了你,差點連和番也不幹了,我見你在樹林里和她摸手摸腳,好不快活,連這等金枝玉葉你都采了,還要閃躲什麼?快快招來吧!你又看上哪家的閨女啦!"說著淫笑連連,神態極為無恥。
只聽嘎地一聲,顧家的大門已然開啟,裡頭的小廝家丁紛紛奔出,高喊道:"老爺回府啦!"
秦仲海極目望去,只見盧雲逕自與顧嗣源去了,自知好友要去尚書府作客,心下不禁替他高興:"這盧兄弟在金鑾殿上揚眉吐氣,滿朝文武無不欽佩他的文才,顧大人一個開心,說不定要把愛女許配給他。"轉念又想:"可那楊郎中也是一股腦兒的愛慕這位顧家小姐,這可是個什麼了局?照老子看,這兩位讀書人可有得鬥了。他奶奶的,顧大人怎地不多生幾個女兒出來,最好連老子也能分上一個。"
顧嗣源笑道:"這位便是盧雲,他便是爹爹以前在揚州的幕賓。過去爹爹一直想教你二人相識,誰知始終苦無機會。難得他今日中了狀元,便請他來家裡吃飯啦!"
盧雲給淋得一頭一臉,大是狼狽,抬頭喚道:"倩兮,我…我……"他想擠些話出來,卻不知該說什麼,正猶豫間,顧倩兮哼地一聲,俏臉含怒,已然掩上了窗子。
顧嗣源一見他的面色,便知盧雲仍在意二姨娘。他嘆了一聲,道:"當年你離開之後,我與你姨娘大吵一架,弄得家裡雞犬不寧。唉…我見了你姨娘拿來的衙門公文,便連夜差人去刑部打探消息,這才曉得這通緝榜文是從山東省城裡送出來的。"
盧雲面色一沉,道:"秦將軍別再提這事,那日給你害得好慘。"
秦仲海抓了抓腦袋,滿面狐疑地道:"你大半夜地不睡覺,卻藏在這巷中幹啥?"
二姨娘罵道:"沒帶種的雜碎!只敢欺負女人家!你生下的兒子沒屁|眼!"
顧夫人只是不依,定要向盧雲道聲不是,兩人在那裡謙讓一番,盧雲終於還是讓顧夫人道了歉,他自己則是磕頭回禮。經此一事,二人再無心結。
盧雲身處巷中,耳聽顧倩兮走進家門,自是鬆了一口氣。
顧嗣源笑道:"是啊!現下雲兒是欽點狀元,終究出頭了。咱們可要替他高興才是!"
說話間,只見一名中年貴婦走進廳來,這女子圓圓白白的面孔,滿面富貴,正是顧嗣源的元配、顧倩兮的生母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