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之間，哲爾丹仰天狂嘯，他撕裂了衣衫，發出巨大吼聲的他，雙掌并力向前。

安道京望著鹿肉：心下忽起一計，當下一把拉住，暍道："且慢！"

無盡的黑暗、低沉的哭嚎、孤身一人面對妖魔，這樣的處境讓人感到絕望。

就有這麼一個人，練武只為殺人，只為奸淫擄掠無人能擋。引領這人一次又一次立於寒風抖擻拳腳，竟是為了領略殺人的無窮樂趣，以及那姦淫強|暴的快|感。

羅剎，西方佛國的凶神，會吃人的惡鬼，當它邁入宮城，此地即將成為人間煉獄，哀號與哭聲，慘絕人寰的血腥屠場，將會讓殘存百姓永難忘懷。

是恐懼！

魔王降臨，天地孰能擋之？

眼看陳旋、劉德唯唯諾諾，安道京心裏抱定主意，一到鷹險峽，他老兄便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至於陳旋等人的生死，只有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陳旋與劉德想起性命垂危，都是眉頭深鎖，神態甚為哀戚。

不知幸還是不幸，這名暴徒面對中國守軍，居然沒有抵抗，便活生生地給捕獲了。

劉德怒道："怎麼樣？說好了三人輪守，你到底干不幹？"安道京輕咳兩聲，雙手一攤，正要勉強答應，忽見屬下從身旁擦過，手上拿著烤熟的鹿肉，卻是要去喂薩魔的。

來人共計六十二人，分三圈守護-輛囚車，最外圈共計三十人，諸人騎在馬上，提疆帶刀，徐徐前進；第二圈好手緩緩步行，散列在囚車四周，只見他們全數空手，腰間懸著鋼索，個個神色凝重。

秋夜靜，秋月明，除了遠處守衛來回定動的腳步聲，其他別無聲響。

白鴿衝天飛起，三人抬頭望上，各自低聲祝禱，忽然之間，囚車裡一枚石子破空飛出，竟將白鴿擊落下來，準頭之佳，世所罕見。

是恐懼？

恐懼，是世間最無益的情感。

車牢鋼欄，徑若茶碗，鐵索也有拇指粗細，若非如此，怕也關不住這等熊虎之徒。

石子飛出，啪地一響，正中劉德腦門，只打得他鮮血長流。劉德睡夢中給人暗算，登時大怒，他咒罵兩聲，坐了起來，一睜眼，便見火堆旁一條巨漢在那吃食，不是那薩魔是誰？

舉凡蒙古出身，練武練劍，聽到這兩個字，莫不是雙眉一軒，倒抽口冷氣，接著便要滿身殺意、大為戒慎。

安道京搖頭道："這人武功高得出奇，咱們千萬別硬拼，待我飛鴿傳書，先行知會江大人一聲，等援軍到來再說。安道京向來精明，知道江充手下能人無數，只要拖延得當，朝廷定能請來高人降魔護法，等這些大人物一到，何必還要自己硬拼？自能留住性命吃飯了。

蒙古第一高手，以雷霆萬鈞之勢喊出了成吉思汗的名言，霎時間，排山倒海的真氣從體內汪涌而出，力道爆發，哲爾丹重重向前踏下，剛猛無儔的掌力撲擊而去。氣勢之強，足以傲視北境數十國。

想要調勻呼吸，對手沒有放鬆，他主動發招，又是一掌擊來。

"怎麼會這樣……"無敵的勇士咬著牙，問著自己。

很高，很壯，肩膀寬闊地像只站起的牛，不太像人的長相。哲爾丹虎目生威，反瞪著眼前的惡鬼，九尺身材，加上鬼也似的醜臉，乍一見到，確實會讓人聯想起魔王。

作為婦孺弱小的守護神，北疆國境的萬里長城，此刻的哲爾丹，肩負著保衛行宮御駕的職責，他有不能敗的理由。

能夠壓倒心頭恐懼的，只有自己這生篤信的信念，當勤修苦練的內力，排山倒海般移出丹田時，他再沒想過自己的生死、

有奇怪的聲響。

安道京越想越怕，怪物要是真的入京，皇城腥風血雨，不知要死多少人，想起自己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心裏不住發慌，只想找個法子傳訊回去，好讓眾人有個防備。

眾人打得滿身是汗，忽聽輕響傳來。

最內一圈只三人，各自騎在馬上，緊挨囚車之旁、這三人身著官袍，當前一人面如重棗，足跨駿馬，正是安道京。

那屬下聽了說話，便是一陣搖頭，道："統領啊，臨行前江大人前細細交代，不是說要囚犯 完完好好地回到京城么？咱們可以揍他，卻不能真把這小子餓死了。"

安道京皺眉苦思，這薩魔武功太高，隨時可以破車殺人，己方說來不過三個好手，其餘下屬武藝有限，若要當場硬拼，實在擋不住這怪物的攻勢。他心中思索，手上卻沒閑著，解開死鴿腳上的竹簡，扔入腳邊的淙淙小溪，盼有鄉民百姓察覺，能將字條送到驛站去。

正感慨間，忽聽遠處咀嚼聲響起，好似有人在吃食什麼，安道京急忙睜眼，赫見那怪物蹲在火堆旁，手上拿著殘餘鹿肉，在那兒張口大嚼。

喀……喀喀……喀喀喀……

安道京何等奸滑，一看劉德那幅死相，便知這小子裝聾作啞，定也在那裝死。心下不住口地痛罵："死小子，這當口只求活命，還稱什麼武林高手！"

此行六十三人中，最內圈便是由三大高手聯手看管，這三人以安道京武功最高、地位最隆，但也以他行徑最懶，白日里還好，黑夜裡若要他徹夜不眠，就近看管囚車，那可會要了他https://read.99csw.com的老命。

在蒙古，他絕對是無敵的！

當哲爾丹用鏗鏘有力的阿爾泰語吼出這句話的時刻，他的身影彷彿便是戰神的化身。

劉德看在眼裡，不禁又恨又羡，看這安道京何等聰明，早藏了迷|葯，只等自己出馬看守之時，便來將妖怪迷昏，這懶鬼自也能高枕無憂了。劉德神色悻悻，暗罵自己不長見識。拱手便道："如此多謝了。"心中卻打定主意，只等到了鎮上，也要去黑店裡買幾包蒙汗藥回來，絕不讓安道京專美於前。

聽了"江大人"二字，饒郡安道京閱歷無數，還是禁不住身子發冷，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留著 短髭的笑臉。那張臉平素總是笑得好生暢快，便連交代那句名言："沒用的東西，拖出去砍了"，臉上總也是掛著那幅奸笑，那笑瞼如此詭異難測，好似要笑掉你的七魂六魄，一想便讓人心煩。

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如此挑戰可汗天威？

安道京毫無羞愧之意，拚命吹那迷香，忙了良久，那怪物的面罩已被迷煙灌滿，余煙所及，周遭人等無不睡眼惺忪，連陳旋與劉德功力深厚，也不禁哈欠連連。安道京心下暗暗得意，看這迷香何等厲害，這怪物便再強上十倍，也要昏死過去。

好生詭譎，彷彿有野獸在嚼碎人骨，濃列的殺氣瀰漫四周，那咀嚼聲自遠而近，由幽入明，伴隨著遠處兵卒的低沉哭聲，黑暗中，彷彿羅剎到來，降臨翁金城。

只是防衛越森嚴，越顯出一行人的色厲膽斂，到底這兇徒是誰，怎有這般可怕氣勢，讓這六十三人個個心驚膽戰？

安道京駭異之極，大吼道："他媽的！給我打！"

對手沒有倒下，那麼自己呢？

舟車勞頓，防範的又是要犯，錦衣衛眾人早已疲憊不堪，此時要犯已給迷昏，不免鬆懈下來，安道京更是大剌剌地取過軟墊，往地下一鋪，逕自躺平，也來舒坦一番。

安道京聞著香氣，忽起淫|盪之念，腦中更感一陣暈眩。正想翻轉個身，往夢中情人身上摟去，忽然之間，心下一驚："這味道好生淫邪，不是我那迷|魂|香么？怎地給人拿出來燒了？"

眼看可汗如此痛恨此人，這兇徒反倒變得炙手可熱起來，太子太師江充老謀深算，如何願意平白交貨？當此奇貨可居，江充打起如意算盤，預備將此人押入京城天牢，也好來做趟大買賣。

秋風斜雨，天色陰霾，大批錦衣衛好手從官道行來，馬蹄聲響，卻不聞分毫說話之聲，連安道京也收起酸懶，手掌不離刀柄。

眾下屬駭然驚嚇，紛紛退開，安道京也是面無人色，嘴角發抖。若要他單獨看管這怪物，他寧死也不願意，"他奶奶的！你太小看你祖宗了！"

安道京壓低嗓音，道："大事不妙，那妖怪老早解開囚車鐵索，隨時可以發難殺人。"

余全給鐵索牢牢縛住。

陳旋與劉德咕噥一聲，也不知是心懷感激，還是暗自鄙夷，搖了搖頭，各自找塊乾淨地方睡下。也是十天不得歇息，稍一躺平，便已鼾聲如雷，睡死過去。

面對如此兇惡的賊囚，安道京沒有後退，仰天狂吼的他，立時從包袱中取出法寶，便要很很地對付怪物。

這是什麼感覺？九歲隨父親第一回出獵，在山道上親見了黑熊，是不是現下這個樣子？沒法子再想，又是一掌來了，這是第六掌……

那下屬聞言停步，尚未問話，安道京急急把鹿肉搶來，跟著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粉，全數灑在鹿肉上。那粉末色成黃褐，聞起來卻有一股清香，卻不知是什麼來歷。

安道京見他們害怕，霎時嘿地-聲，奮然道："大家別慌，三十裡外有處鷹險峽，地勢極險，朝廷在那兒又有座驛站，守軍足有五百人，咱們便在鷹險峽來場大廝殺！"說著重重往兩名同儕肩上各拍一記，打氣道："虛死誰手，還不知道哪！"

"啟稟統領，那傢伙十天沒吃了，咱們可要給他些吃食？"

他秉住了呼吸，睜開雙眼，便往四下打量，只見營地起了大霧，朦朦朧朧，眾多屬下俱都倒地安睡，竟是中了迷|魂|香。安道京冷笑一聲，看來定是屬下手腳不幹凈，竟想趁機迷昏眾人，也好行那竊盜之舉，安道京心道："外賊易與，家賊難防，看我揪出這敗類來。"

寧不凡習武，求的是武學道法的完備，自身武功的極境巔峰。

這是什麼感覺？是屈辱？還是羞愧？

陳旋也是個醒覺的：心下驚疑不定，只把眼瞅著安道京，等他吩咐。

哲爾丹望著怪物，問道："想活？"他手指遠方，冷冷地道："滾。"

安道京暗自咒罵，正要扔出第二枚石子，忽聽喀喀兩聲，囚車上的鐵筍已被怪力綳脫，營火映照，一隻黑頭罩緩緩升起，高大無比的身軀正從囚車中冒將起來，望之如同死神降臨。

※※※

只是薩魔生性狡猾，雖給高手追捕，仍是從容逃九*九*藏*書亡，他輾轉竄入海西女真，爾後路經多倫、開平等地，沿途所過，無不殺害軍民婦女，手法殘暴，恣意妄為。最後，來到了中國北境要塞居庸關。此人一旦入關，中原必定生靈塗炭。居庸關守將聽聞風聲，急忙向朝廷求援，數千兵馬嚴陣以待。

哲爾丹的臉色已成鐵青。掌心開始出汗……心跳漸漸加快……嘴角微微顫抖……

薩魔低笑一聲，在安道京身邊蹲了下來，不知要做些什麼。安道京滿身冷汗，恨不得自己能夠暈死過去，忽然之間，兩隻冰冷的手指摸上了喉頭，這下子安道京再也按耐不住，褲檔濕熱，只嚇得屎尿俱出，暗道："嗚呼！吾命休矣！"

安道京洋洋得意，便隨屬下過去，要親眼見怪物把蒙汗藥吃了。兩人行到囚車旁，那下屬手持鹿肉，朗聲叫道："這位朋友，咱們要喂你吃肉。請你張開嘴了。"他喊了兩聲，不見那顆頭顱有絲毫動靜，黑面罩蓋住了五官，自也看不到臉上神情，望來倍覺詭異。

雖說防備森嚴，萬一這魔王掙脫鐵索，扭彎鋼欄，來個破籠而出，那事情可麻煩至極了。也是為此，車旁還有一道防護，只要這怪物稍有妄動，兩大高手隨時準備將他一刀斬殺，絕不留情。

恐懼，是膽怯畏縮的娘親，是大聲哭嚎的近鄰……

左是最快刀，右是斷頸爺，若有稍動，兩柄刀便如利剪夾下，絕無手軟可能？

不過，也只有往後退開的人，才會留下這種痕迹。

來人停下了，好似在回答哲爾丹的吼聲，他的喉間也發出了嘶嘶聲響。

來人已到三丈開外，終於停下腳來，睜著野獸般的銅鈴大眼，直直望著自己。

簡潔，直接，毫無轉圜餘地，這便是哲爾丹說話的調子。

據哲爾丹事後轉述，薩魔沒有理由，只是新練了一套神功，想殺人習練，尋常百姓不是對手，只有到大內去找了。

陳旋臉色發青，顫聲道："那咱們該怎麼辦？立時出手火併么？"

劉德睜著滿是血絲的雙眼，這番話十日前早已聽過，只因當時不便反駁，竟落得夜夜不得好睡，想起今晚又要扎針刺腿，苦熬那漫漫寒夜，他越想越氣，再也忍耐不住，當場大吼一聲，怒道："姓安的！你少來這一套！我劉德屬刑部管轄，可不是你錦衣衛的下屬！你老這般散漫推託，回京之後，休怪我找趙尚書分說明白！"說著怒目望向安道京，竟是要翻臉了。

就像羞恥、悲傷一般，恐懼是如此的無用，如此的令人鄙夷……無益於成功，無益於勝利，只益於苟延殘喘，卑顏屈膝……

不！不！這種熟悉的感覺是……

"停步！"雄渾的吼聲從哲爾丹的喉間冒出，短潔有力，足讓所有敵人心悸。

先前薩魔大鬧翁金城，只為驗證自己的武學高低，便無端闖入韃靼可汗行宮，打死百余高手，姦殺十來名嬪妃，這怪物武功如此高強，居庸關的守軍怎可能拿住此人？想來可汗追捕太緊，薩魔索性被俘，也好藉著錦衣衛的囚車，一來避開北方高手的追殺，二來又可安安穩穩的抵達京城。也算是兩全其美了。

練劍的，很少不知卓凌昭，練拳的，無人不識少林靈定，就像寫書法的一定聽過王羲之，念佛經的必然認得鳩摩羅什，千百年下來，每行每業總要擺幾個頂尖兒的大人物給你瞧。便連剃頭的、桿面的，多半也會出一兩個名震遐邇、遠近馳名的人物，這便是"行行出狀元"的意思。

那屬下吃了一驚："怎麼？大人要給他調味？"安道京罵道："調你奶奶個雄，你想哪兒 去了？我這是蒙汗藥，包管薩魔吃了之後，一覺好睡到天明。"他斜目望著劉德，乾笑道："好啦，今晚算我一份苦工，包你兩位老兄安心睡覺，怎麼樣？"

這豈止是日無王法而已，簡直是失心瘋啊！

喀……喀喀………喀喀喀……黑罩下的頭顱咀嚼不停，好似咽下了甜美多汁的雞爪子。

只是情勢異常為難，囚車裡的怪物既奸且殘，自己若要貿然行動，定會打草驚蛇，以這怪物武功之高，隨時都能發難，安道京滿心叫苦，只有佯做不知，在那兒苦苦裝睡。

安道京知道劉德刑部出身，絕非自己下屬可比，自也不便失禮，站起身來，頷首道："怎麼樣？劉兄有事指教？"劉德搖了搖頭，道："安統領，說好三班守夜，輪流看守那囚犯，怎地方才陳制使過來吩咐，說你今夜另有要事，又不能輪守了？"

安道京回首望著囚車，那顆罩著黑布的頭顱，兀自孤伶伶地凸出車外，那"河北最快刀"一手拿著鹿肉咬食，一手提著寶刀防備，仍不敢掉以輕心，安道京哼了兩哼，只得道："好啦！你就拿兩塊鹿肉過去，好好喂他吃了！"

會怕么？不巧得很，自己恰好也是九尺高矮，連一寸也沒差。不同的是，他哲爾丹可不是站起的牛，他是步行的雄獅，從塔htｔｐｓ://rｅad•９９ｃsｗ•ｃｏm克拉馬乾到戈壁間最強的雄獅。

"他媽的！這怪物就是"薩魔"么？怎會給老子遇上了？"

景泰三十二年，韃靼翁金城，九月初三，天陰

怎麼回事？腦中一直浮現天堂地獄的情景？

黑暗中，銅鈴大眼生出異光，嘴唇下森白的牙齒露了出來，上頭還沾著碎肉，讓他看起來更不像人。連牛也不像，只像只怪物。

好容易挨到天明，安道京急忙爬起，他雙眼發黑，兀自裝模作樣，大聲叫道："好一場睡！真箇爽快啊！"話聲甫畢，眾下屬紛紛睜眼揉睛，爬將起來，也都喊道："好睡！昨夜真睡得暢快啊！"

身長九尺，力擔千斤，殺人不眨眼的狂徒，據說九月初三那夜，此人仗著一身神功，偽裝成禁軍侍衛。潛伏到韃靼國翁金城行兇，非只殺死無數禁軍高手，還將大名鼎鼎的哲爾丹打成重傷，爾後肆虐行宮，燒殺姦淫，逼得可汗倉皇逃出。

平白撿了個大便宜。，中國守軍自是大喜過望。消息傳到關外，可汗立即修書一封，盼中國能以兩國邦宜為念，將此人押解北國，可汗要親手砍殺泄憤，以慰無辜慘死的愛妃。

宮門正前，黑暗無光，死神跨過滿地的屍首兵刃，一步步地朝哲爾丹行來。

羅剎到來，已在宮門不遠。

我能擋。我的名字叫做哲爾丹。

那頭顱還在吞咽……

榮譽、職責、練武人的志向，盡在雙掌之中。

正要閉目待死，那手指卻不曾捏碎喉結，只移上了鼻端，好似住察看自己是否熟睡。安道京念頭急轉，知道還有活命良機，他故做熟睡，夢囈道："老婆……別再摸了……"拼起生平餘勇，直往薩魔的腳背抱去，嘴唇撅起，還去親吻。

正待上前，只聽安道京冷笑道："既然你不吃蒙汗藥，那便賞你兩管子迷香吧！"他將管口對準面罩，使朝底端吹去，裊裊白煙送入，其味濃郁，果然便是採花淫賊專用的迷|魂|香。眼見鐵管原是這般用途，眾下屬面露訝異，傻傻地看著。

黑沈夜色中，對方裂開了嘴，掛著笑，褐紅色的牙齦讓人想吐。

安道京怕薩魔發覺，便吩咐下屬打點行囊，假作忙碌，他自己則悄悄取來鴿籠，提了紙筆，寫了張字條，便請江充派人過來援助，到時不管是羅摩什過來，還是卓凌昭出手，總之都強過自己。忙了一陣，二人偷偷摸摸地走到樹林里，方敢放鴿高飛。

他咒罵兩聲，低頭咀嚼香噴噴的鹿肉，又加了一句冷笑："活活餓死這兇徒，也算是替天行道，百姓會感激咱們的。"

黑暗無光的夜晚，除了自己濃重的喘息聲，他什麼也聽不到。魔王嘶嘶冷笑，還在向前走來，十尺、五尺、三尺，終於觸手可及，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五十七歲的自己，武功體力俱達巔峰，他若擋不下眼前的妖魔，天下孰能擋之？

石子墜下，正打在劉德頭上，那"斷頸爺"卻似少了腦子，仍在呼呼大睡。

他知道情勢危急，如果薩魔發起瘋來，眾人不免慘死當場，此刻萬萬不能惶急，他靜下心來，側耳傾聽，只聽那薩魔嗯地-聲，打了個飽嗝，八成是吃得脹了，又聽腳步聲細碎，似在眾人身上搜東搜西，霎時給他找出了一袋酒漿，當即舉頭狂飲，咕嚕嚕地灌著。

便在此時，一聲慘叫劃破長空，那屬下的右手竟給硬生生地咬住，霎時痛得他大聲慘嚎，欲待拉出手臂，那妖魔卻又咬得極緊，一時之間，鮮血噴洒飛濺，只將囚車染得紅了。

這個薩魔，平常只要不巧撞見了，老遠瞧個半眼，便算是倒了兩輩子大霉，哪曉得今兒個剛巧不巧，咱們安道京還真三生有幸，偏給他遇上了這位老兄，還要一路隨這鬼怪行走，直達十天半月之久。

也許常人會因此畏縮吧，但站在這裏的人叫做哲爾丹，漠北第一人，蒙古第一高手，匈奴北境最能打的人，他有許許多多的稱號，來者即便是真正的妖魔，他也沒有退讓的理由。

安道京聽了劉德的說話，只哦了一聲，眯起了眼，一幅愛理不理的神氣。

眼看屬下走了過去，安道京咒罵兩聲，只管低頭吃肉，匆聽腳步聲響，一人走到自己背後，喚道："安統領。"

"無畏者，無敵也！"

望著那蘊有無邊神力的妖魔，哲爾丹第一次體會了身為人的渺小，無奈、恐懼、悲傷、乞憐……種種感情淹沒了他……好似一個漩渦，不斷地將他吸入無邊苦海……

四十歲那年，他向天發誓，即使天山崩塌於前，他也不會為之懼怕。五十歲那年，踩著高麗國最強手的身軀，他赫然發覺，天下再也找不到讓他畏懼的東西。

此刻劉德、陳旋早已熟睡，火堆旁的下屬不敢懈怠，仍照三班輪守，來往巡邏不休。安道京放下心來，便也閉上了眼，只管呼呼入睡。睡夢間，一股幽幽迷香飄來，好似海外仙山的裊裊煙波，盡在鼻端飄渺。

第三次對掌，只聞轟然大響，這次哲爾丹必須力灌雙腿，不然自己會倒下。再一掌https://read.99csw.com，他喘著氣，又一掌，想要彎腰，終於，第五次對掌，哲爾丹伸手捂住了胸口。

數千火槍，數萬兵馬、狂怒至極的可汗出面邀約，三山五嶽、五湖四海的好漢紛紛出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連中原的幾名耆宿高手也受邀出馬，北上蒙古追殺薩魔。

武學里的狀元們，個個身懷絕藝，也各有大志向。

這下行險做作，果然瞞過了薩魔，耳聽那怪物蔑笑兩聲，將腳提了起來，安道京不禁淚眼朦朧，暗自感謝老天保佑，看來準是自己行善多多，這才能僥倖逃得性命。

少了俠的武，會變成什麼模樣？

眾下屬個個眼眶發黑，面色慘淡，哪像是飽睡一場的模樣？照此觀之，這群傢伙沒給迷香薰倒，十之八九全在裝睡，就怕-個不慎，給薩魔發覺了，不見給人活活撕成兩半。

安道京駭異之至，他知道薩魔武功高得出奇，此時若要貿然移動身子，定會給人發覺，怕沒動上手，便給打成一堆爛泥。他躺在地下，不敢稍動，只緩緩伸手出去，從地下摸了顆石子，沒聲沒息地，便朝陳旋與劉德睡卧的方位扔去，料來三人合力出手，未必便輸。

天色已黑，錦衣衛眾人圈坐火堆，各自烤火。耳聽下屬過來稟報，安道京頭也不抬，逕自怒罵："放屁！給他吃多了鹿肉，難免長了氣力，到時跑出牢籠，你來擋啊！"

安道京哼了一聲，努了努嘴，示意陳旋去看遠處地下那灘血。陳旋猛一瞧見，登時大驚，正要大聲嚷嚷，劉德眼明手快，忙掩上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大聲說話。

卓凌昭練劍，求的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笑傲武林，睥睨群雄。

劉德嚇得魂飛魄散，正要去搖陳旋，匆聽薩魔低吼一聲，轉頭便朝自己這個方位看來，劉德心頭慘叫，當場往後倒下，任憑血流滿面，睡姿仍舊安詳。

韃靼國第一高手，哲爾丹這樣教導著弟子。

雙掌對撞，巨響聲中，有股怪力向前衝來，撞開了哲爾丹的右掌，他的腳踝感到了疼痛。那股莫名力量還在向前襲來，剎那間，韃靼國第一高手的胸腹發悶，現出了鬱悶，他必須把濁氣吐出。

哲爾丹發怒了，他暴喝一聲，擊出了第二掌。

薩魔，惡貫滿盈的暴徒，便是此行押解的囚犯。

那劉德滿頭是血，兀自在那兒大喊暢快，安道京又氣又恨，急急走去，一腳便往他臉上踢去，劉德急忙閃開，陪笑道："統領起得早啊！"此時陳旋也已起身，揉著眼道："怎麼了？可有事么？"看他睡眼朦朧的模樣，只有他一人睡得安穩，絲毫不知驚險。

慘叫聲中，傳來一聲聲喀啦脆響，那屬下的手骨竟給怪物咬碎了，安道京大驚之餘，急忙喝道："陳旋！你還不動手！"陳旋輕嘯一聲，快刀斬出，須臾之間，已將那人的右臂及肘斬斷。那下屬慘叫哀號，抱著斷臂，只在地下翻滾不定，眾人急忙圍了上來，替他包紮傷勢。

劉德咳了一聲，把話又說了一逼，安道京拉緊衣領，打了個哈欠，訕訕地道："你聽了，非是本官不幫忙，只因本宮身懷要務，每晚都要批閱公文，實在無暇監督，只有勞煩你兩位多擔待了。"

大車左右各立一人，四道目光冷若寒冰，左是"河北最快刀"陳旋制使，此人崆峒出身，號稱"抽刀斷水，一削破空"，乃是江充親自出面，向"直隸都指揮使"手下借來的大將。車牢右側一條壯漢，乃是"午門斷頸爺"劉德，刑部下手最辣的劊子手，此人體型高壯如牛，號稱能倒立出刀，閉眼斷頭，無論情勢多為難，他都能在須臾間出刀，乃是刑部趙尚書主動出借的好漢，絕非尋常劊子手可比。

安道京坐在馬上，苦著一張胖臉，眼角瞅著背後的囚車。

過不片刻，果見那頭顱往旁一歪，似乎熟睡起來。安道京噓出一口長氣，向陳旋笑道："好啦！本官體恤大家辛苦，你兩位自去歇息吧，這兒有我替你們守著。保管萬無一失。"

安道京嚇得魂不附體，黑暗中，那薩魔緩步向前，來到了自己身邊，以此人功力之深，只要一腳踩下，臟腑如何還能保全？安道京嚇得全身發軟，閉緊了雙眼，心中求爺爺告奶奶，只盼平安渡過今晚。

忽聽一人喝道："什麼人？"也是薩魔舉止太過猖狂，終給最外圈的兵卒察覺，一人口中喝問，快速奔來，走不三步，薩魔飛身而起，大灘鮮血已然灑落滿地，那人竟給怪物撕成了兩半。安道京看在眼裡，知道薩魔武功遠勝自己，更嚇得全身發軟，不敢稍動。

安道京心下驚詫，暗想道："這傢伙好容易逃出牢籠，怎麼不逃走，反在這兒吃食？難道他是餓昏了？"百忙中不及細想，隨手抓了顆石子，用力扔向劉德。

想起自己死後，家裡的美貌老婆定會給他綠帽戴，不由淚眼汪汪，心裏千百遍地嘆息。

聽過"薩魔"兩個字么？

少了信念，就成了暴漢，殺人不眨眼的ｈtｔpｓ://ｒead.９９csw•ｃoｍ妖魔鬼怪。為此，武林間的師父們無不細心開導徒弟，入門前考察人品，下山前諄諄囑咐，都是要練武之人秉持俠心。

一場慘烈莫名的戰役……

千名兵卒，數百侍衛，無人能夠阻擋惡鬼潛入宮城，唯一的屏障，只剩下哲爾丹的一雙鐵拳。哲爾丹清楚自己的使命，作為最後一道防線，可汗的天威，妃子的貞節，都必須用自己這雙鐵拳守衛住。

便是為此，安道京奉命押解暴徒，將之帶回北京。

黑暗中，哲爾丹屹立正門，炯炯目光像是兩盞明燈，照亮了驚駭中的翁金城。

喀、喀喀、喀喀喀……

冷笑、蔑笑、輕視的笑，對方沒有退讓，便是挑釁，哲爾丹的聲音撕裂了詭異的夜空，震天價響："你要戰，便作戰！"

轟！巨力相互撞擊，沙塵飛揚，對手身子一晃，哲爾丹也是一晃。

安道京轉過身去，只見一條壯漢站在眼前，正是"午門斷頸爺"劉德。那"斷頸爺"虎樣身材，此時卻面露倦容，好似有話要說。

那屬下搖了搖頭，伸手到頭顱嘴角，緩緩將面罩掀開，便要將鹿肉塞過去。

要知道他的事，只要越過居庸關，找個帶傢伙的人一問，那人定會跳起身來，暴喝道："你是誰！問薩魔做啥？"

自六歲喪母以來，五十七歲的哲爾丹不曾再落下一滴淚，也不曾感到一絲迷惘與恐懼，他是可汗最仰仗的武將，弟子心頭最崇仰的慈父，他是北境匈奴最能打的人，身長九尺，銅筋鐵骨，額角崢嶸。

薩魔冷笑一聲，提著兩塊死屍，飛上樹悄，便將屍首藏在樹叢。過不多時，便又折返囚車，只聽骨骼輕響，耶薩魔竟又運起縮骨神功，再次回到車裡去了。

錦衣衛中全是兇徒，眼看這薩魔狂妄至此，居然敢咬斷同伴的手臂，大怒之下，無不手提水火棍，對著那人的腦袋便是一陣狂抽濫打，數十根木棍砸下，砰啪之聲不絕於耳。

安道京一邊說話，一邊瞄著囚車的動靜，就怕給怪物聽見了，不免提早動手。

哲爾丹聽到奇怪的聲響，那是自己的嘔血聲。

九月初三……這一夜，韃靼國翁金城像是打了一場仗……

安道京佯作熟睡，手指才摸到刀柄上，猛聽囚車傳來關節異響，似有武林高手發動縮骨神功，正將全身骨賂收攏一處。安道京心下大驚："完了！這怪物要出來了！"撇眼看去，果見囚車裡薩魔那龐大的身軀逐漸縮起，須臾之間，身上鐵鏈再也縛他不住，竟爾掉落在地。

安道京慘嚎一聲，低聲道："完了！這魔頭好生奸滑，不讓咱們往外聯繫。"

方一轉頭，忽見囚車旁雲霧繚繞，無數迷香不是從別的地方來的，卻是從黑面罩底下徐徐送出。安道京大吃-驚："原來是這妖魔作怪！"他急急思索，看來此人定然練有龜息密法，居然憋著一口長氣，將迷香吸入肺中，待眾人心神鬆懈后，再行吐出。

安道京雙目生出神光，從行囊中取出一隻鐵管，大步沖向囚車，眾人見那鐵管黑黝黝的，長不渝尺，毫不起眼，不知是什麼用途。一旁陳旋見安道京滿面激憤，可別當場打死那怪物了，想起此人要緊，便要出面阻攔。

"無畏者，無敵也！"

劉德面色慘淡，低聲道："怎麼辦？咱們就這樣坐以待斃么？"

囚車頂開了一處方孔，犯賊的腦袋從方孔中凸了出來，那頭顱面罩黑布，看不到臉面，但看他頭大如斗，定是高大無比的巨漢。囚車裡鐵索緊繞，綁住了碩大的身軀，除一顆腦袋突出車外，其

劉德猛一發作，遠處那"京城最快刀"立受感應，那陳旋三兩口吃完鹿肉，隨手把油膩往身上一擦，便也站起身來，惡狠狠地朝安道京瞪去。兩名同儕發作，安道京知道自己若要搪塞，可得找些新花頭，當下只是乾笑幾聲，卻沒回話。

哲爾丹望著腳下，地上現出了深深的凹痕。這個足跡是他留下的，青石地板，深達寸許的足印，那是只有絕世高手才能踏出的痕迹。

恐懼是什麼？

天地隨我獨行，沛然莫能擋之，那是方子敬的境界。渡己渡人，造化萬物，那又是少林和尚的宏願。總而言之，俠心與武學的絕妙搭配，缺一不可。

怎麼回事？淚水不斷從眼角流下？

正慌亂間，黑面罩下傳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

景泰三十二年，中國居庸關，九月二十二日，細雨

此時內圈眾人盡在熟睡，除外圈守衛，其餘人等全無戰力，安道京睡在囚車旁，自是首當其衝，倘若薩魔脫身離開，自己勢必第-個被殺，安道京又驚又怕，只想起身動手，趁那怪物還在囚車裡，先行一刀將他了斷。

在這死前的-刻，他居然怕了？

這就是哲爾丹，北疆沙場的無敵勇士。

六十三名好手押解一人，連錦衣衛統領也到了，足見車中囚犯的要緊。

眼看怪物把囚車當成住處一般，安道京不由得詫異萬分，不知他有何陰謀。安道京猜來想去，霎時心下大驚："這傢伙好大的膽子，原來存心要上北京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