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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忠義孤臣枉痴心(2)

第五章 忠義孤臣枉痴心(2)

劉敬一身武功都在腿上,足技千變萬化,秦仲海閃開了踢向小腿的那腳,正要後退,匆見劉敬腳尖提起,已朝喉問踢來,招招殺手,攻勢延綿不斷,秦仲海沒料到他變招如此之快,忙側身斜讓,躲開了致命一擊,劉敬早已算到他閃躲路數,當下一聲泠笑,原本金雞獨立,左足舉起,猛然問右腳發力,身子高高彈起,左足不及放落,右足便朝秦仲海頸子斜踢過去,秦仲海摜刀在地,左拳揮出,擋住了劉敬的右腳,兩人內力相激,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行到宮門,秦仲海喚過眾人,吩咐道:"城裡太亂,我得去侯爺府上打探消息,你們先回宮去吧。"眾人聽他要去柳府,無不大為振奮,秦仲海是柳門大將,劉敬一死,柳昂天便成了朝廷唯一的寄望,自己日後能否有平安日子過,全看這位征北大都督的作為了,眾下屬急忙答應,各自回宮去了。
秦仲海面色鐵青,心道:"好一個劉總管,原來還有這一手。無怪他能把姦夫接出宮去。"看來劉敬得到消息,趁著薛奴兒、秦仲海等人拖延時光,他便趁勢把人帶走,看此處空無一人的情狀,劉敬已然遠走高飛了。
秦仲海伸手接過,只覺那油包甚輕,不知裡頭裝的是什麼物事。劉敬望著他,道:"咱家說過,政變那夜我會帶樣東西到承天門,等你看過之後,絕無三心二意。"他自嘲似地笑了笑,道:"現下局給破了,承天門自然去不了,不過那也不打緊,咱們便在這裏看吧,意思是一樣的。"
那洞穴很是窄小,秦仲海身形高大,側肩攀爬,仍感不易,他向前爬行幾尺,臉頰沾上了青苔,又再往前擠出數尺,赫然之間,看到了兩隻褲腳,正站在自己眼前。原來這穴是處狗洞,一路通到外頭的鬧街上,倒沒什麼隱密機關。
秦仲海著地滾去,喝道:"下賤狗賊!今日叫老子看清你的臟嘴臉!"說著便要抱住那人的小腿,那人一個驚嚇,雙手捧住臉面,急急往後一縱,竟爾逃了開來。秦仲海拾起鋼刀,急急迫了上去,暍道:"你奶奶的別走,快把解藥交出來!"大喊大叫間,放足直追而去。
劉敬並不回答,他命在頃刻,全身氣力漸漸衰弱,他緩緩掙紮起身,朝京城拜了下去,霎時面露悲傷,大哭道:"皇上!老臣儘力了!"說著身子僵直,再也下動彈了。
秦仲海行到後院,蹲在牆下發獃,此處殘垣傾塌,滿布青苔,地下擱著幾隻破爛竹簍,更顯得古舊凄涼。秦仲海嘆了一聲,尋思道:"劉敬托我帶走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那時仁智殿出事,劉敬不顧瓊貴妃、薛奴兒的生死,孤身一人遠走,卻又為了這人犯險回京,這人到底是誰?怎會讓劉敬如此重視?"
秦仲海雖然受傷,卻是絲毫不懼,只聽他仰天狂嘯,舉刀便往那人頭上直劈而下,勁力絲毫不緩,好似要將那人割成兩半,方才遂心。那人冷笑一聲,轉身避開,秦仲海哪肯放鬆,火光閃過,由左往右橫斬,氣勢奔騰已極。那刺客吃了一驚,急忙舉劍架住刀刃,刀劍相交,秦仲海刀上內力剛猛雄渾,登將那刺客震退一步。秦仲海趁勢衝上,左拳重重揮出,霎時打中那刺客胸口。
秦仲海心下大奇,想道:"他密謀已敗,性命都保下住了,還想辦什麼事?買棺材么?這劉敬陰謀百出,絕非易與之人,眼前若有事情交代,定是天大的為難事,秦仲海是個明白人,如何願意惹禍上身,當下敷衍道:"公公你逃命要緊,快別掛懷這些身外之事了。"
這幅刺青,竟與秦仲海背上那幅一模一樣。
劉敬見勝負已分,便也飛身下樹,行到那刺客面前。他凝目看去,只見那刺客頭戴面罩,看不清臉面,只露出了一雙瞳子,那目光冷若秋霜,只睜眼注視自己,並無恐懼之色。
秦仲海知道刺客定是江充派來的,百忙中不及暍喊,眼見長劍閃動,已朝劉敬刺落,秦仲海當下暴喝一聲,手上鋼刀猛地擲出,便往劉敬背後扔去。劉敬吃了一驚,急急回頭去看,只見半空殺來一個人影,那影子躲開秦仲海的鋼刀,仍朝自己撲來。
劉敬喘道:"秦仲海,念在令尊的份上,再幫我最後一次忙……我這次冒險入城,便是為了這件事,你……你定要替我辦到……"秦仲海拚命點頭,大聲道:"公公儘管吩咐,只要秦某一息尚存,便會替你把事辦好!"此時他滿是愧疚之意,不論劉敬說出的事何等難辦,他都會竭心儘力,以竟其功。"
那刺客心機深沉,手段陰狠至極,若非劉敬武功精湛,臨敵經驗豐富,此刻早巳失手被殺,秦仲海又驚又佩,他急急奔來,護住了劉敬,問道:"怎麼樣?賊子傷到總管了么?"
劉敬森然道:"這是一張人皮。"
劉敬倒在他懷裡,喘息道:"這是天竺海蛇的怪毒,中者無不畢命。我……我沒法將毒軀出,看來是不成了……秦仲海不願就此放棄,當即握住劉敬的手,將內力輸了過去,一時全力行功,盼能替他驅毒救命。劉敬面色蒼白若紙,嘆道:"沒用的,你省點氣力吧!"
劉敬哈哈大笑,道:"掌握全局?江充這免崽子這麼容易就斗垮我?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太小看我了!"秦仲海聽他口氣甚為自信,似乎還有王牌未揭,不由得一驚,道:"公公還想東山再起?"
這招"火雲八方",乃是火貪刀第五重功力,刀勢極廣,散布全身八方,可說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料來此招一過,趁著敵手驚慌閃避之時,他便能補上一招"貪火奔騰",刀鋒連同火焰般的內力,當可一刀斬殺敵手,屆時搜出解藥,自能救回劉敬的性命了:絕招使出,那人卻是不閃不避,似乎胸有成竹,秦仲海眉頭一皺,不知他打得是什麼算盤,正納悶間,咻地一聲響,長劍如鬼如魅,竟然穿過火雲般的刀網,正中秦仲海手腕。
劉敬哼了一聲,道:"此番舉事,我為了瞞住江充,還故意作假,專程聯繫熊飛營的李保正,我如此大費周章,便是要江充誤判形勢,以為政變自外而起,反而疏忽宮內。嘿嘿,只是我用心良苦,卻給他輕而易舉的識破了,你倒給我說說,若無其他管道泄密,事情怎能發展至此?"說到後來,語氣嚴厲異常,隨時都要翻臉。那李保正身居熊飛營總兵,月內便要受調入京,劉敬事前與他連絡,柳門諸人早已知情,秦仲海心念急轉,確知事情另有蹊蹺。只是此刻局勢大壞,東廠煙消雲散,便算找出前因後果,也無濟於事了。他嘆了口氣,道:"劉總管,便算真有人泄漏機密,但現下江充掌握全局,咱們還是保命要緊,不知劉總管有
劉敬搖了搖頭,正要回話,忽感肩上有些疼痛,他低頭看去,只見右肩擦出一個血痕,卻是給那刺客劫傷的。先前劍上寒星連綿下絕,劉敬卻只給擦傷皮肉,武功之高,自是不在話下。秦仲海見那刺客盤膝坐地,動彈不得,登時嘿嘿一笑,道:"一劍換一掌,總管這生意真是穩賺不賠了。"劉敬殊無喜悅之意,皺眉道:"咱家行定江湖幾十年,不曾給人傷了-根毫毛,沒想會給這人割傷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凝望那蒙面人,森然道:"若想死前少受點苦,便把面罩解下,讓咱家看看你是誰。"
劉敬喘道:"你父親死得慘不堪言,乃是天地一大冤案……等此事一了,你一定要找出方子敬,向他問個明白……我不明白他為何隱瞞你的身世不說,他也許另有苦衷……"
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只見牆上攀著幾隻蝸牛,在那兒吃草還是什麼的。他雙手叉腰,怔怔出神,忽然之間,好似耳邊有個溫柔的聲音,輕聲向自己訴說:"蝸牛,來看蝸牛賽跑……"
眼見危急,秦仲海怪叫一聲:"操你祖宗!"鋼刀擲出,也往那人臉面https://read.99csw.com扔去,這下胡亂投擲兵刀,純是秦仲海打死不吃虧的脾氣,卻非方子敬傳下的武藝,別地一聲響,刀身從刺客臉頰旁刮過,勁風刮過,臉上黑布竟給擦落。那人吃了一驚,急忙回劍自救。
秦仲海哭出了聲,他抱住了一代梟雄的屍身,啜泣道:"劉總管,不論此人是誰,我秦仲海絕不負你的囑託,定會替你完成遺願!"
戒嚴消息一經傳出,無數東廠太監都被擒下,那太監大寶是薜奴兒的義子,自是首當其衝,連夜便已被捕。劉敬精心招募的武林高手或死或逃,轉眼間便已煙硝瓦解。大批錦衣衛高於提刀在京城捉拿人犯,整個京城都是鬧哄哄地。只是劉敬本人卻像憑空消失一般,無人查知他的行蹤,也找不出蛛絲馬跡。江充明白劉敬潛力甚深,就怕他另有圖謀,只是嚴命下屬加緊尋訪,此人若是不死,他便一日不得放心。
秦仲海按連使出殺招,先以拳力震開劉敬,再以絕招將他逼退,兩招下來,內力幾已盡,他氣喘連連,拄刀在地,喘道:"劉總管,你摸著良心問問,秦某若真有心害你,何不帶著下屬過來捉拿?又何必隨你到這杳無人煙的鬼地方來?你……你可別錯殺妤人!"
霎時腦中電光雷閃,知道自己確是秦霸先的兒子,兩歲之前定曾住過此地,再無疑問。
秦仲海驚道:"劉總管,你這是做什麼?"劉敬冷笑一聲,猛地轉身飛撲,掌風已然掃過,秦仲海慌忙向後退開,口中喝道:"劉總管,你別會錯意了,我無意拿你歸案!"
秦仲海無意與他硬拼,一見他退後,便想收手罷斗,哪知劉敬毫不放鬆,瞬間揉身再上。只見他足掌下踢,直朝秦仲海小腿陘骨踹來。秦仲海忙道:"劉總管,事已至此,你再生氣也是無用。我勸你快快離京吧!"劉敬喝道:"無知之徒,給我閉嘴!"
劉敬呸了一聲,除下喬裝假髮,厲聲道:"秦仲海!你還有臉和我說話么!"雙手連舞,招招都往秦仲海喉頭鎖去,這劉敬不動手則已,一旦出招,便是雷霆萬鈞之勢,這人內力不如卓凌昭,並無凌人霸氣,套路也不如薛奴兒那般緊迫逼人,但一招一式的搭配卻甚靈巧,彷彿身上武功便如他這個人一般,處處出人意料,叫人防不勝防。
屬下逐一詢問鄉民姓名來歷,待見無甚可疑之處,這才放了過去,若遇四十歲以上男子,更須帶到角落,脫褲驗身。眾鄉民見了朝廷擺下的陣仗,都有駭然之感。各人給盤查一陣,莫不急急逃竄。
走過階梯,眼前又是一座鐵門,門上生滿鐵鏽,卻不見什麼鎖孔鐵鏈,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想道:"只要我推開鐵門,便可以看到那人了。"他吞了口唾沫,頭怦怦亂跳,好似自己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要去見夢中情人一般。秦仲海呸了兩聲,暗罵自己不成氣候,霎時粗暴性起,舉腳一踢,將鐵門踹了開來。
正想間,天邊匆地飄下雪來,秦仲海抬頭望著落下的雪花,初冬瑞雪,本是吉兆,但朝廷局勢如此危急,眾人心裏發慌,都是無心觀看。
秦仲海聽這油包如此要緊,只是將信將疑,劉敬見他懷疑有詐,便道:"你別多想什麼,只管打開包袱,一切自會真相大白,"
秦仲海出身軍旅,與劉敬並無故舊淵源,真箇說來,劉敬死活如何,與他並無太大千系,但秦仲海入宮以來,連著幾次與劉敬相處,甚愛此人的氣度風範,眼看他在生死邊緣:心中只盼他別死。秦仲海雖然不信鬼神,但旁徨無計間,也只有暗暗祝禱,盼老天放他一馬,別把他的性命收去。
"她"便是劉敬!
兩人功力互拼,秦仲海只覺對方的內力雖不剛猛,卻是悠長細膩,運起功來綿密不斷,秦仲海幾次運力甩開他的手掌,卻都難以辦到。過了一柱香時分,秦仲海已知對方功力高於自己"心想:今番也太託大了,早知他對我誤會,有意下手害我,我便不該貿然追來。"
秦仲海坐在一旁,忽聽遠處傳來大聲暍問,便起身去看,只見數十名男女老幼排成一列,各自接受下屬的盤問。這些百姓多是住在附近的鄉民,平日擔著蔬果,入城販售維生,只因城裡戒嚴,連著幾日不放閑雜人等出入,好容易部隊打開城門,此刻定是趕著回家的。只是劉敬多半還留在城裡,他若想離開北京,定會喬裝成販夫走卒,虎林軍諸人不敢有失職守,自定加緊盤問。
劉敬一時占不到上風,只哼了一聲,冷冷望著秦仲海。
他手上沾滿青苔,伸手抹了抹鼻子,忽然之間,一股味道沖入鼻端,竟有似曾相識之感,秦仲海啊了一聲,拿起手上青苔,用力嗅了嗅,心中震蕩:"沒錯,是這個味道沒錯……我記得這個味道……"
秦仲海身處嫌疑之地,哪有心思去找柳昂天,一見下屬離開,心中便在盤算,想道:"劉敬死前重託,要我把那人安頓了。不管這傢伙是誰,看在老劉的面上,我可趕緊過去秦家大宅,把人弄出京城再說。"想起此行離京,不知何時方能回來,路上不能沒有銀兩使喚,反身便朝自己家裡自出事以來,秦仲海已有十余日不曾回到府上,管家見他回來,急急奔上,稟道:"老爺啊,柳侯爺幾次差人過來,說有大事商量,請你一回家中,立刻過去會合。秦仲海點了點頭,想來柳昂天得知宮中大禍,自也惶急。只是此時已知自己的真實身世,又處在嫌疑之地,一切未明朗前,還是別連絡柳昂天為上,以免替眾人帶來殺身之禍。
行入門內,只見那密室蓋在地下深處,當是秦家滿門用來躲避災厄之處,秦仲海知道那神秘人物即將現身,心下焦急,腳步不自覺地放快,想道:"這傢伙先是跑到仁智殿搞上妃子,後來又給劉敬藏了起來,這人到底是誰?難道也是個姓秦的么?"想起或有親人在世,更是喜悅不定。
碰地一響,鐵門撞在牆上,那密室中卻是空無一人,只餘下一張棉被,幾個碗盆。
霎時之間,他張大了嘴,全然不能置信眼前的景象!
秦仲海轉頭看著四周:心下頓時一凜,此處不是別的地方,正是那日他與劉敬密談的廟中單堂。那彌勒佛像,兀自笑吟吟地掛在牆上,便如當日一般情景。
此時劉敬與那刺客在樹梢激戰,劉敬仗著身手輕盈,腳法精奇,已然佔得上風。那刺客幾次隱身樹榦之後,都給劉敬左右連賜疾攻,硬生生地逼了出來,那刺客手中雖有兵刃,但每回逼近劉敬三尺,反給他躍上頭頂,倒陷絕境。看來不出十招,那刺客便要落敗。
江充點了點頭,讓手下扶住了皇帝,跟著提聲高喝:"東廠總管劉敬有意謀反,行剌聖上,經察屬實,即刻發布全國通緝,搜捕劉敬孽黨!"錦衣衛眾人答應一聲,各自出廟追查。
秦仲海給他搶攻一陣,鋼刀不及出鞘,只得左右閃躲,連番避讓殺招,他知道劉敬懷疑自己出賣他,心下只是叫苦連天,一邊閃躲,一邊急喝:"劉總管莫要冤枉我,你事情之所以敗露,全是因為胡忠的那個義子小六,我秦仲海絕無出賣你的地方。"只聽劉敬冷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這般幼稚,日後要怎麼在朝廷混?那江充什麼時候不好翻臉,偏生選在我舉兵前一日動手拿人,你不覺得太巧了些么?"秦仲海嘿了一聲,道:"劉總管,你自己御下不嚴,出了叛徒,還想賴到我身上么?"
天下都在追拿此人,他卻好整以暇地在此晃蕩?
他過去為朝廷戮力征戰,今日卻成幻夢一場,秦仲海心緒煩亂,想起全家慘死之狀,忍不住一聲悲吼,在樹皮上刻下"忠義孤臣枉痴心"七字,跟著提刀轉身,踏雪回京。
他抬頭望天,喃喃地道:"我……我真是秦家最後一個遺孤?"劉敬嘆了口氣,道:"當年秦霸先慘死神鬼亭,屍體落入朝廷手中,刑部公人便將之剝皮抽筋,碎屍萬段,才有了這張皮留在刑部大牢里。好容易前兩日牢中押入一名蒙古逃犯,守衛栘read.99csw.com轉注意,我才能差人偷出這張人皮;嘿嘿,本想在承天門交給你的……沒想……沒想……"說到恨處,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劉敬大吃一驚,本見此人已給制服,沒想他心機如此深沉,竟先詐敗倒地,之後再出絕招搶攻,此時劉敬與他相隔極近,眼看劍尖如雪花般飄來,端的是又急又緊,劉敬知道只要一個閃失,便會給割斷喉嚨,慘死當場,他身影連晃,仗著腳法靈動,須臾間躲開了當喉三劍,但對方攻勢無止連綿,毫不放鬆,劉敬把心一橫,矮下身子,反向那刺客懷裡衝去,這招致死地而後生,稱作"投桃報李",專用在空手應付長兵刀之時,一能閃躲敵手殺招,二可貼身肉搏,果見劉敬矮小的身子穿過無數劍花,緊挨在刺客身前,霎時左掌印上胸口,一聲輕響傳過,已將他擊飛出去。
這受傷部位似曾相識,秦仲海頓時醒悟,一時驚怒交迸,大聲喝道:"他媽的!又是你這賊!"
他四處探看,只見大廳里滿地泥灰,不知多久沒人打掃,往廳房看去,一間間都是破敗不堪,不少老鼠蜘蛛見人行來,更是急急亂爬。秦仲海找了半個時辰,實在擦不出那人的蹤影,心中只感煩悶。
秦仲海霎時醒悟,無論秦霸先是善是惡,是忠是奸,都是他這身骨血的生身之父。秦仲海緊抱父親遺物,大哭道:"爹爹!"聲音滿是悲涼痛楚,遠遠傳了出去。
遠處一人暍道:"兀那虎林軍的狗!全給我滾了!"說話那人耳穿廠衛服色卻是一名錦衣衛的校尉,這人率領大批人馬四處盤查,逢人便打,百姓見了兇狠情狀,自是紛紛躲避,區區一個下級校尉,怎敢如此囂張?虎林軍侍衛看在眼裡,自是大怒,都有出手之意,秦仲海嘿了一聲,低聲吩咐道:"大家別動手,迴避則個。"
兩人相持一會兒,秦仲海情知時候一長,自己必會死於此人之手,他暴和一聲,奮起生平功力,左拳奮力一推,將劉敬右手震開,跟著舉刀猛揮,火貪一招第八重功力使出,一招"龍火噬天",便朝劉敬門面砍去。這招是"九州劍王"的獨門絕學,當年秦仲海與煞金、言二娘對決,不知多少次靠這招救命,果然絕招使出,一時火龍飛撲,烈焰逼人,饒他劉總管武功卓絕,也給這剛猛絕招逼退一步。
這名刺客劍法詭異難測,竟與那日文淵閣中遇見的怪客一模一樣,便連腕上受傷的部位也是毫無差異。秦仲海那時看守文淵閣,給那怪客連著刺傷兩處,乃是生平罕有的大敗,自將他武功招式記得清清楚楚,待見此人劍法與那怪客全然一樣,便將他認了出來 那怪客冷冷看著秦仲海,卻不上前進擊,想來秦仲海手腕中劍,不旋踵便會毒發。那怪客不急著出手,只等著敵人自行倒斃。
雪花紛飛中,秦仲海緊守劉敬身遭,每逢那刺客靠近,秦仲海便全力搶攻,將那刺客逼開,一時以快打快,連過十余招,那刺客身法快絕,招數忽奇忽正,有時像是名門正派的武功,有時又像不曾習劍的瘋漢,竟連武功招式也是前所未見。
此刻皇帝也已到來,他見了這許多刀槍,又見到新掘密道,已知劉敬居心叵測,竟然圖謀不軌。想起平日劉敬恭順的模樣,皇帝臉色慘白,哭道:"劉總管啊劉總管,枉費朕對你一片信賴,你……你好狠心……"腳下一軟,竟要滑倒,江充急忙上前扶住,勸道:"聖上切莫悲戚,讓臣把事情察清楚,您先回宮歇息吧。"
他初回京城時,還只是個自由自在的游擊將軍,在朝廷三大派之間打混度日,逍遙閑適無人管,哪知半年不到,物換星移,自己竟成為朝廷反逆的遺孤,在身世謎團之問掙扎,秦仲海想著,心中實是感慨良多。
霎時之間,秦仲海頹然跪倒,心中再無半點懷疑,他便是秦霸先的兒子。
大軍開抵城郊,一眾侍衛沿山搜索,一遇可疑人等,便自攔下盤問。秦仲海自坐一旁,反覆推算局勢。心道:"不知侯爺他們可曾接到消息?可別給此事糾纏上了。"他明白自己與東廠走的頗近,眼下身處嫌疑之地,定需謹言慎行,千萬不要給牽連在內。也是為此,他也不便再與柳門之人聯繫,以免他們惹禍上身。
秦仲海喉頭哽咽,霎時淚水盈眶,已是跪倒在地。他雙手顫抖,輕輕撫摸那幾隻小貓小狗,想起這些親人無一在世,偌大的人間,只餘下他一人孤伶伶地活著。悲痛難忍之際,忍不住淚如雨下。
正想間,忽聽劉敬道:"秦將軍,劉某有件大事相托。不知你能否幫忙?"
他急急蹲下察看,只見牆角用炭條畫著些小貓小狗,這筆跡幼稚拙劣,哪是劉敬留下的痕迹,卻是孩童塗鴉所為。秦仲海又罵兩聲,心道:"他媽的,哪裡冒出來的貓狗?不知是哪個調皮小鬼乾的,該給爺爺重重打上一頓才是。"
劉敬呸了一聲,面色陰騖,冶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好生不曉事,你真以為江充靠個不濟事的小鬼,便能扳倒我劉某?枉費咱家這麼看重你,你若這般想,那咱家真要心冷了。"
劉敬怔怔望著他,搖頭道:"放我下來,時間不多了,你好生聽我吩咐……否則……否則咱家死不瞑目……"秦仲海聽他提到了"死"字,頓時全身一震,心道:"他……他真要死了!"他蹲在劉敬腳邊,想說些什麼,喉頭卻似哽了,竟發不出一點聲音。
"當"地一聲輕響,刀劍相交,那劍沿著刀鋒擦下,霎時竟把秦仲海肩上衣衫劃破,秦仲海心下越驚,此人非只劍法高絕,尚且劍上喂毒,自己若要給擦破一點油皮,立時便要落敗,更是緊守門戶,絲毫不敢大意。
秦仲海撇眼看去,此時劉敬已然毒發倒地,隨時都能畢命。秦仲海咬緊牙關,心道:"罷了,罷了,老子欠劉敬不少人情,今日為他賭上一次性命吧!"
秦仲海聽她言中蘊有深意:心下登時一凜,急忙細目去看,只見那老婦越看越是眼熟,兩人四目相對,赫然之間,那老婦向他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一絲狡獪,秦仲海猛地跳了起來,霎時已認出這老婦的身分來歷。
劉敬喘道:"你把剛才那個油包拿出來。"秦仲海連忙將之取出,又見到那張肉色的硝皮。
正問話間,對面走來一名老婦,看她來的方位,卻原來是進城的。一名侍衛見她著背,滿頭銀髮,手上提著只竹籃,面色甚是慈祥。不由得心下一奇,問道:"這位婆婆,京城裡一片大亂,你怎麼還趕著進去?"那老婦回話道:"老身本姓陳,少年嫁入秦家,先翁葬在城南,今日是他的忌日,老身緬懷秦家的恩德,便想進城掃墓。"說話聲音蒼老,用詞遣字卻頗文雅,想來是見過世面的人,那婦人自稱嫁給秦姓之人,秦仲海聽在耳里,早留上了神。那侍衛卻不覺有異,待見這老婦容貌慈祥,便如自己的祖母一般,他心下忽起親切之感,便道:"好了,沒你的事,可以進城去了。"
來到秦家府宅,大門深處蕭條依舊,和上次來時別無差異,那行乞老人也不見蹤影,秦仲海見四下無人,當即一個閃身,躲進了院中。他走入屋內,在主宅中繞行。想道:"劉敬死前交代過,說他把那人藏在密室之中,我可得用心尋找了。"
那老婦撿拾香燭,低聲自言自語:"數典忘祖,認賊作父,老太婆活了這麼大歲數,真算見識了。"她嘆息良久,轉身便朝城裡行去。
劉敬身子落下,舉掌一揮,五指牢牢握住秦仲海的左拳,功力發出,竟以全身內力來襲。秦仲海嘿地一聲,想要勸阻,但對方內力發來,自己實無餘力再行說話,當下急急運力抵禦。
管家見他眉頭深鎖:心裏有些害怕,低聲問道:"究竟京里發生了什麼事?怪嚇人的……"秦仲海從懷中取出兩張百兩銀票,塞在那管家手裡,說道:"你把大門鎖好,一read.99csw.com會兒先回故鄉去。"那管家望著銀票,嚅嚿地道:"老爺,你這是做什麼?"
劉敬微微一笑,道:"秦仲海,你不必自責。其實我這次拚命一搏,也只是聊盡人事而已。"他說著說,猛地一口血噴了出來,染紅了滿地白雪,秦仲海知道他死在眼前,忙抓住他的雙手,急道:"劉總管,你…你千萬別死!"
他痴痴望苦牆角的塗鴉,已知是自己親人所為,他嘴角忽起微笑,想道:"看這幾隻貓狗如此神駿,難道是老子的傑作么?還是我那小鬼哥哥乾的好事?嘿嘿……我們那麼調皮,娘親定要生氣了。"
皇帝倒在江充的懷裡,喃喃地道:"江愛卿,天地之間,只有你對朕真正忠心……"
秦仲海滿心激蕩,抱起劉敬的屍體,緩緩往前行走。雪勢越來越大,已將眼前道路蓋起,深達膝問。秦仲海腦中亂成一片:心道:"劉總管政變失敗,真是我害的么?那秘密又真是楊郎中泄漏的么?劉敬托我帶出的那人,卻又是誰?為何又藏在秦家大宅里?"
秦仲海此言倒也不假,劉敬謀反一事,他並未透露給任何人,只含含糊糊地交代楊肅觀,言道三日後有大禍,要柳昂天出城相避。他既未說出下手之人,也未透露謀反情事,不過含糊說了兩句話,若說如此便能壞了大事,卻讓他難以置信。
一代奸臣江充正自冷冷地看著他,身旁站著百來名火槍手,京城好手全數雲集。
東廠總管密謀政變,那是何等大事,第二日清早,宮中便已發布戒嚴,大批人馬出城追捕劉敬,皇帝命錦衣衛直接掌管禁宮,反命御前侍衛離開禁城。眾人都知皇帝不再信任宮中人馬,看來江充獨大的時刻已然到來。
秦仲海將鐵門掩上,朝梯上走去。行過暗門,他將機關鎖起,跟著轉身走出。
他連著兩個"地"字說下,卻沒了下文,秦仲海微微一奇,正要去看劉敬,猛聽劉敬嘔地一聲,竟已搗住胸口,摔倒在地。秦仲海大吃一驚,暍道:"劉總管!你怎麼了?"
十日之內,京城便已改頭換面,從原本熱鬧喜氣的大城,變為滿是肅殺之氣的鬼域。
劉敬微微頷首,道:"提得起,放得下,一言而決。秦仲海,公公沒看走眼,你確實是塊做大事的料。"此時他性命不保,說話還是一派自信從容,秦仲海聽在耳里,自感納罕。
秦仲海縮頭回來,一個下留神,腦袋在狗洞上撞了一下,只感疼痛不已,秦仲海呸了一聲,回到了院中。他摸著腦袋,喃喃詛咒兩句,跟著一腳朝牆壁踢去,啪地一響,青苔泥灰颼颼而落,陡然問露出一處記號,模樣頗似圖畫。
劉敬略略聽去,便知秦仲海一心推諉,毫無意願替他辦事,劉敬淡淡笑道:"我話都還沒說完,你也別急著推拒,先看過一件東西再說。"說著從懷中拿出一隻油包,扔給秦仲海。
秦仲海全身劇震,顫聲道:這……這是我…我背上的剌花…"
劉敬聽他這麼說,便回話道:"咱家日後的行止自有打算,下必你來操心,你只管打開包袱。秦仲海嘆息一聲,不再多言,自將油包解開,霎時間,露出一張硝制的皮革,色如人膚,卷做軸狀,不知是什麼怪東西;秦仲海頗感訝異,奇道:"這是什麼東西?"
秦仲海回首看著密道,想道:"這條甬道地點隱密,若要襲擊皇宮,定可從容遣入百名武功高手,只要再有人襲擊承天門,移轉禁軍主力的注意,聲東擊西之下,皇上的性命便在股掌之間了。"他心下敬佩,對劉敬的計策更是嘆服不已。
過了片刻,忽聽劉敬大叫一聲:"天亡吾也!"四字一出,那黑氣竟又瀰漫臉上,秦仲海大驚,不知如何是好,猛見劉敬口吐鮮血,身子緩緩往旁倒下,秦仲海抱住了他,咬牙喚道:"劉總管,你撐住啊!"
劉敬微微一笑,道:"你……你見過這幅刺花吧?"秦仲海喘息不止,頷首道:"這幅刺花從小便生在我背上,我怎會不認得?劉總管,這刺花是從何而來?"當年決戰煞金,這幅刺青還曾救他一命,秦仲海自知這幅刺青必與自己的身世有著莫大牽連,便急急出言相詢。
那刺客先給劉敬打了一掌,又給秦仲海擊中一拳,連著受傷,身法便沒那麼快,秦仲海接連搶攻,轉瞬間拆過數十招,但那人調勻氣息,慢慢又恢復了氣力,一柄劍越使越奇,森森劍花裹來,只逼得秦仲海四下跳躍,又給他扳回平局。
秦仲海心下一驚,暗道:"有人先我一步,把人帶走了!"他心念急轉,卻又猜不透怎麼回事,看這局面,只能先回宮裡,之後再行定奪了。
他仰天虎吼,"龍火噬天"使出,身子已如陀螺般地騰空飛起,猛向那人撲去,這招"龍火噬天"己達火貪刀第八重,說來是秦仲海的必殺絕招,但對方劍法精奇,似有潛力未出,此時忽使這等大開大闔的招式,未必能佔得上風,倘對方另有破解妙方,一招便能要了秦仲海的性命。只是此刻劉敬性命危急,倘若出手還有保留,待劉敬傷發毒死,日後自己回想起來,只有徒乎負負了,也是為此,秦仲海只想為他拚命一場,全不為自己留下餘地。
劉敬冷冷地道:"你別多問,只管把人皮鋪在地下,便知端倪。"秦仲海滿頭霧水,但聽劉敬催促甚急,只得依言蹲下,便要將人皮張開,把東西來歷瞧個明白。
兩人纏鬥連連,秦仲海將鋼刀使得潑水不入,百忙中朝劉敬看了一眼,只見他臉上生出黑氣,好似中毒一般。秦仲海心下震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小販的劍上喂有劇毒!"若非如此,劉敬怎會一劍便倒?看來劍上的毒藥必定霸道異常;此時雪勢越下越大,地下已堆出薄薄一層積雪,兩人互斗幾招,秦仲海腳步沉重,只踩得雪泥四濺,滿是腳印。那人步伐卻甚輕盈,不曾踩出分毫痕迹,秦仲海心下罕異,尋思道:"這人到底是誰?江湖上有此武功的寥寥可數,難道他是卓凌昭么?可他為何要蒙上了面?"想起卓凌昭有意與柳昂天和解,心下更是茫然。
劉敬睥睨冶笑,頷首道:"傻子,只要你我兩人未死,這局便不算玩完了。"秦仲海聽他牽扯自己,更感詫異,說來自己不過是個小官,不知在他眼中,為何如此要緊?他見劉敬滿面肅然,緩緩朝自己走近,秦仲海心中一凜,就怕他再次起意殺人,急忙舉刀當胸,護住了全身要害。劉敬哼了一聲,道:"你緊張什糜?我冒著牛死大險入城,就是為了殺你這小王八蛋?你以為自己這麼值錢么?把刀放下,我不會害你。"秦仲海心想不錯,劉敬此時逃命都來不及,如何有心思對付自己,當下還刀入鞘,道:"公公既然這麼說,秦某便信你一次。"
"龍火噬天"使出,果見那人不慌不忙,似有破解之道,秦仲海心下駭然,這才知道糟糕,待要收招,其勢已有不及,慌亂間,那人已然直剌中宮,霎時劍光竟從火圈外透入,猛朝門面刺來。看來自己也要追隨劉敬的腳步,一同命喪黃泉了。
只見皮上刺著幅圖,一隻插翅猛虎,神態獰惡,正自仰空飛上,旁有兩行血宇,上書"他日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那股不屈不撓的凜然反骨,正從圖中傲然透出。
心思恍惚問,已然行出里許,不自覺間,自己卻是朝北京的方位而去。秦仲海低頭看著懷中的劉敬,想道:"我若帶他回京,只怕他還要遭到五馬分屍之苦。說不得,我就把他葬在這兒吧!"他走到樹林里,見一株大樹參天而起,氣勢磅礴,他嘆了口氣,想道:"這株古木好生雄偉,也只有這般氣勢,才配得上這位當世梟雄。"他取出鋼刀,挖了個洞,跟著將劉敬埋人士里。
劉敬凝視著他,霎時重重一嘆read.99csw.com,搖頭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這般想不開呢?什麼忠奸善惡,那都是外人眼中的事,秦霸先便算是十惡不赦的反賊,他還是你的父親啊!"
秦仲海驚道:""他"?"他"是誰?"劉敬口中冒血,搖頭道:"為了你自己好,你……你不必管他是誰,我……我將他藏在秦家大宅的密室里,你只管把這人帶出來,送他到鄉下安度餘生,我……我劉敬便感激不盡了……秦仲海見他出氣多,入氣少,轉眼便要死去,心中又驚又急,大聲道:"劉總管!你別死啊!"
那刺客受了一掌,此時盤膝坐在地下,正自運功療傷,聽了劉敬的質問,卻無回話之意。劉敬見他不理不睬,登時哼了一聲,道:"你受了我的穿心掌,內傷不輕,還想起身再戰么?咱家勸你一句,你乖乖地…地……"
秦仲海又驚又急,喝道:"你休要羅唆!放著秦仲海在這裏,我絕不能眼睜睜見你死!"說著將他抱起,大聲道:"劉總管!咱們趕回京里,找大夫治傷!"
秦仲海縱聲大叫,一時痛哭流涕,悲聲道:"劉總管!是我害了你!"
秦仲海沒去回話,只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安慰。他換上便服,將鋼刀藏在包袱里,身上帶妥幾百兩銀票,又再吩咐管家幾句,便往秦家大宅而去。只等找到宅里的那人,便要將他帶離京城,先避過風頭再說。
此時劉敬垮台,天下無人能擋江充,錦衣衛便算囂張十倍,自己也不能過去招惹,當下只得率著部屬,自行讓在道旁。眾侍衛見錦衣衛猖狂至此,想起日後定要給這幫惡賊騎在頭上,無不咬牙切齒,在那暗自咒罵。
劉敬緊握秦仲海的大手,喘息道:"如果我料得不錯,除了江充以外,還有一幫人馬在找"他",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秦仲海……情勢危險,你和我走得近,你得萬般小心,平安把"他"帶出京城,絕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則……否則連你都要出事……"秦仲海急道:"劉總管,到底他是誰?你告訴我啊!"
秦仲海正要驚呼,劉敬卻已冷笑一聲,道:"想刺殺劉某人么?嘿嘿,那真是強盜遇上賊爺爺了。"他提氣縱起,半空中一個筋斗翻過,陡地身子一轉,竟已到了那刺客後方,竟在一招間逆轉形勢。
秦仲海面色一變,他戰場上殺人如麻,卻沒見過人皮,此時乍然見到,自也悚然,他吞了口唾沫,乾笑道:"劉總管,這等莫名其妙的東西,你給我做啥?"
秦仲海虎目含淚,他輕輕撫摸人皮,哽咽道:"劉總管,我…我父親究竟是忠是奸?他真如外界所說,是個大奸臣么?想起生父秦霸先便是朝廷反賊,殺害先皇的元兇巨惡,不由得心亂如麻,就盼劉敬能說個"不"宇。
秦仲海見他腳法精奇,情知空手難以禦敵,忙往地下滾倒,跟著拔刀出鞘,空斬三四記,將劉敬逼開一步,跟著翻身跳起,沈聲道:"在下自問無愧,總管若要不信,我也沒法子了。"
秦仲海心下暗暗驚詫,想道:"這劉敬失心瘋了,還是怎地?現下滿城都在追捕他,他還大搖大擺的回到北京,難道不怕死么?"他雖認出劉敬,卻無意拿他到案,反希望他能順利逃離江充的追捕。眼見劉敬緩步離開,便招來下屬,吩咐眾人:"你們好生看著,瞧瞧有無可疑人等,我自去別處察看。"眾下屬不疑有他,齊聲答應,各自幹活去了。秦仲海放下心來,當即手提鋼刀,緩緩跟在劉敬之後。
劉敬慘然一笑,道:"把"他"帶走。"
秦仲海心悸之下,不敢使出絕招硬拼,一時險象環生,好幾次險些給刺中了。天幸這刺客挨了劉敬一掌,身法不如之前那般快,兩人才勉強打成平手。激戰之中,秦仲海極力辨認此人身分,只見那刺客身穿夜行裝,臉上還罩著黑布,除了一雙粲然生光的眸子,其餘五官都給遮掩了,著實認不出此人的來歷。
瓊武川簧夜間便已得知愛女被捕,火速便往景福宮面見太后,希望能救下女兒的一條性命,但瓊貴妃犯了這等叛亂罪行,卻無人看好她能逃脫劫難。
大雪紛飛,慢慢蓋在兩人身上,秦仲海獃獃的看著劉敬,不到一個月內,朝廷鼎足形勢煙消雲散,東廠好手更是死傷殆盡,劉敬雙目未暝,臉上兀自掛著兩行清淚,好似心中悲痛已極。
劉敬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是血性人。"
秦仲海把淚水擦抹了,翻身跳起,直往大屋而去,這下出手不再留情,一見任何傢具,便即抽刀砍爛,察看有無可疑機關,一路拆牆裂板,行到了廚房,見到了一隻水缸,事隔多年,沒想到缸里還盛著水,秦仲海看了一會兒,心念一動,伸手便去搬那隻缸,他力大如牛,哪知卻搬之不動,好似缸底黏在地下一般。秦仲海運起內勁,上下扳動扭扯一陣,忽覺那水缸可以左右轉動,他用力轉了一圈,匆聽櫃櫥傳來幾聲嘎嘎怪響,秦仲海心下大喜,知道找著了劉敬所言的密室,忙挺起鋼刀,往櫃櫥暗門走去。
那老婦微微一笑,問道:"這位軍爺,這樣便可以走了么?"此時等候出城之人縱列綿延直達數里,真不知要盤查到什麼時候,另一名侍衛乃是虎豹之流,-聽那老婦羅唆,更感不耐,暴喝道:"放你走,哪裡還生出這許多廢話?滾!"伸手一揮,將那老婦推開一步,那老婦給他這麼推擠,一個不留神,便將手上的竹籃打翻,香燭金紙滾得滿地都是。
那人見劉敬武功了得,深怕背後要害受制,急急往旁一滾,跟著高高跳起,霎時又躍上了樹頂,劉敬呼嘯一聲,身子落下,雙腳在地下一點,瞬間便高高彈起,靠著這一下縱躍,身子反而高過了樹頭。秦仲海看得心曠神怡,自是暗暗稱讚:"劉總管的武功當真深不可測,尚比薛奴兒高出半籌,要說誰才是東廠第一高手,這老頭當之無愧。"想著,忽然醒起薛奴兒已然慘死,不由得心下一陣黯然,輕輕嘆了一聲。
劉敬森然道:"你口口聲聲小六子壞事,你可知仁智殿里藏的是什麼?胡忠、小六子這幫人身分低微,他們又能知道什麼?真是妃子偷人、淫穢後宮?江充日理萬機,什麼事情不好管,專往妃子裙下鑽?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把事情看得太淺了。江充選在這時候發難,沒有三兩三的把握,他是不敢動手的!"
劉敬冷冷地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縱然你不曾起意加害,但你此番心念不堅,這才害死了大家,這個罪責該由你擔。"
此刻已過一柱香時分,秦仲海知道再過片刻,劉敬便會毒發畢命,若不能全力搶攻,搶奪解藥到手,否則萬事俱往。他有意速戰速決,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提起真氣,縱身躍起,一招"火雲八方",便往那人身周削下。
秦仲海見他執意甚堅,只得道:"劉總管,等我看過這物事後,你可得快些離開京城,你留在此處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險。可好?"他心裏打定主意,不管包袱里裝的是什麼東西,只等看過之後,便即護送劉敬離開北京,反正自己所求無多,只盼劉敬別死在自己面前,至於這老頭兒日後是要退隱山林,還是繼續結黨作亂,他也懶得多管了。
想起盧雲、柳昂天與自己的情義,心中更感煩悶,恍恍惚惚間,一名下屬附耳過來,道:"老大,錦衣衛的人來了。秦仲海一愣,抬頭望著前方,方才發覺自己回到了京城連著幾天發生大事,竟讓他心神凌亂至此。
秦仲海回到防地,與下屬會合便往京城去了。只見他們面色悻悻,神色氣餒,想來眾人勞苦數日,卻仍一無所獲,不免躁悶。秦仲海望著眾弟兄,心中忽感戰慄,他是朝廷大敵之子,一旦身分被揭發,這幫屬下皇命難違,定也會成為九*九*藏*書自己的敵人。秦仲海心下感慨,搖了搖頭,想道:"便算真有這麼一日,我也不殺這幫下屬。"
奔不數尺,背後一聲低喘,嘆道:"別追了,你打不過他的。"秦仲海一愣,回頭去看,說話那人正是劉敬,只見他臉色已成深紫,性命恐已垂危,秦仲海旁徨無計,此刻刺客已然遠走,身邊並無解藥救命,饒他見多識廣,也只能連連搓手,全沒了主意。
秦仲海從小不曾有過母愛,當此情景,忍不住想像母親的面貌:"聽劉總管說,我娘親姓顏,還是位名動公卿的大美人,可不知是什麼美法?她要是見了我這流氓模樣,可會嚇得吱吱亂叫?"
劉敬原本好端端的說話,一沒受暗器暗算,二沒走火入魔,哪知會忽然摔倒?便在此時,猛聽那刺客一個呼嘯,竟爾翻身跳起,直朝劉敬刺出一劍,先前這刺客受了劉敬重擊,居然還有氣力再戰,秦仲海只感瞠目結舌,急忙舉起鋼刀,接過了戰局。
情勢如此緊張,秦仲海身居虎林軍首領,自也奉命出城搜捕,此際劉敬倒台,江充更是穩若泰山,朝中三派去了一腳,鼎足之勢已成雲煙,下一個恐怕便是柳昂天倒楣了。
秦仲海本已拾起鋼刀,在一旁笑吟吟看著,眼看劉敬便要揭開那人面目,莫名之間,秦仲海匆地生出不祥預感,急忙叫道:"劉總管小心!"話聲未畢,只聽刷地一聲響,寒光閃動中,那剠客已然拔劍出鞘,劍尖一晃,籠罩劉敬上半身無數要害,劍法竟是高妙難言。
秦仲海大喜過望,想道:"劉總管果然厲害,便算死了,還能留線索給我。"
秦仲海搖頭道:"小六子出賣義父,我親眼所見,劉總管要不認栽,我也沒法子想。"
劉敬呸了一聲,霎時一腳踢來,秦仲海手上鋼刀砍出,一招"貪火奔騰",火龍閃過,直朝身前三尺掃去,劉敬知道這招厲害,不敢正面抵擋,往旁微微二讓,避開了刀鋒。
劉敬大怒,喝道:"胡說八道!"霎時雙腿連踢,激起無數白雪,阻住了秦仲海的視線。
劉敬嘆了口氣,道:"你錯了。就算那日我取出這幅刺青,你還是會把秘密透露給柳昂天,"秦仲海呆了半晌,道:"為什麼?"
只見劉敬腳步蹣跚,裝作尋常老婦的模樣,一路行動遲緩,好容易行到一處山坳,四下已無人煙,秦仲海便要上前招呼,忽見眼前一花,竟有一物朝自己臉面射來,秦仲海吃了一驚,慌忙問往旁閃開,那物撞在地下,當地一聲大響,激起無數火花。秦仲海低頭急看,卻是只燭台。
秦仲海大吃一驚,他和劉敬都是武林第一流高手,二人耳音靈敏,機警過人,孰料此地竟有刺客埋伏,尚且能瞞過二人!看此人身法詭異,無聲無息地出手暗算,劉敬不知怪客已到背後,兀自凝視著秦仲海,似不知他為何驚駭。
秦仲海聽了這話,腦中只是混亂一片,他顫聲道:"難道……難道柳門另有叛徒?"
何打算?"
秦仲海蹲在地下,正要鋪開人皮,忽見人皮上閃過一陣黑影,好似鬼魂影子一般,秦仲海忽起異感,竟不敢展開,背後劉敬沉聲道:"你別拖延時光,快把人皮展開了。"
那刺客吃痛,往後退開,他見秦仲海毫無中毒之象,自感詫異無比,秦仲海哈哈大笑,掀開夾袖,露出戴在腕上的精鋼護腕,喝道:"老子前幾日中了你的陰招,哪還會給你的狗把戲得逞?去死吧!"一時狂吼連連,舉刀亂劈,已是拚命三郎的打法。
那老婦嘆了口氣,逕自彎腰撿拾,口中念念有詞,嘆道:"人心不古啊!不過是進城掃個墓,也要這般雞飛狗跳的。唉……現下的人都不知慎終追遠,連祖上姓啥叫誰也忘了,真是忘八德啊!"
眼前出現了一幅景象,少婦帶著兩名稚童,三人仰頭望著牆上蝸牛,正自嬉戲指點。
劉敬嘆了口氣,道:"這張皮,是怒蒼山頭領秦霸先的遺物。"
秦仲海顫聲道:"這是秦霸先的東西?"劉敬目露憐憫,頡首道:"正是。"
便在此時,人皮上的黑影急速搖晃,好似有什麼東西作祟,秦仲海全身雞皮疙瘩冒了出來,他吞了口唾沫,心道:"他媽的,大白天鬧鬼。"他抬頭眺看日光,猛然間,只見樹叢里冒出一個身影,直朝劉敬背後殺去,赫然是個蒙面刺客!
猛聽一聲斷喝,劉敬雙手拉住樹枝,左腳側踢,直朝那刺客臉頰踢去,這腳力道紮實,若給踢中了,定會頸斷骨折而死,那刺客知道厲害,忙向右側樹枝跳去,劉敬何等精明,早巳算定他閃躲的路數,霎時右腳后發先至,已到胸口,那刺客閃避不及,冷不防已被踢中,一聲悶哼之後,身子倒飛出去,已然摔在樹下。
大批錦衣衛人馬四下察看,但偌大的廟中竟無一人駐留,劉敬早已脫身。秦仲海隨著眾人看了一陣,只見幾處廳房中滿是刀槍兵器,足供千人之用,秦仲海心下瞭然,這批器械當是供明日舉兵之用,誰知劉敬功虧一匱,竟在此刻失足。
秦仲海自知無幸,緩緩地閉上了眼。
行到街上,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地下積了薄雪,頗見寒意。秦仲海望著街道四處,尋思道:"時光好快,自返京以來,已有半年多了。嘿嘿,人世間的變幻無常,那還真是說之不盡啊!"
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前因後果,滿心寂寥間,手一揮,好似打翻什麼東西,秦仲海低頭去看,只見地下翻倒了幾隻竹籠。他搖了搖頭,把竹籠拾起,猛見籠下竟有一處洞穴,不知是通往什麼地方的。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好啊!說不定這便是機關所在。"當下伸頭進去,便要細察一番。
劉敬見他滿面驚惶,卻只微微一笑,看了秦仲海一眼,緩緩地道:"你將我扶起,我要運功驅毒。秦仲海大喜,知道劉敬還有自救的法子,當下依言將他扶正。劉敬盤膝坐地,左手指天,右手指地,開始調息運功,不多時,只見他頭上升起裊裊白氣,臉色匆爾紅潤,匆爾泛黑,似與毒傷全力搏鬥。
劉敬低聲吩咐:"你……你將硝皮鋪在地下……快……"秦仲海見他性命垂危,點了點頭,不敢違背,忙將那張皮鋪在雪地上。
秦仲海抹去淚水,哽咽道:"劉總管,我……我要是早些看到這幅剌青,也許……也許我就不會把秘密說出去了……"他本以為小六子便是出事的關鍵所在,但聽了劉敬的說話,已知其中另有變數,雖不知是否與柳門有關,但心裏仍有難受之感。
秦仲海聽他指責,心下登時一凜,他將事情來龍去脈推想一遍,搖頭便道:"劉總管,坦白同你說吧,你要舉兵一事,我曾含含混混轉告柳門一位兄弟,言道三日後有大禍,要咱家侯爺有個防備。若說這樣便能壞事,秦某實在不信。"他頓了頓,又道:"你真要殺人出氣,只管去找小六子,那孩子背反義父,好生涼薄,決計是個禍胎。"
劉敬冷冷地道:"你既然替江充辦事,必定朝廷命官,又何必藏頭露尾,把面目蒙住?你究竟是誰?"說著走上前去,便往那刺客臉上抓去,要將他的面罩揭下。
劉敬嘆了口氣,道:"你看到什麼了?"
秦仲海知道事機敗露,他虎吼一聲,拔刀出鞘,便要斬殺這名奸臣,鋼刀才一舉起,數十柄刀槍指住了他全身要害,跟著背後大力壓下,將他按倒在地,手上鋼刀已被搶過。
他壓抑聲息,偷偷哭了一陣,眼前情勢緊張,自不能太過失態,心中便想:"他奶奶的,人都死了,我卻哭個屁?這幾日哭了好幾回,實在太也丟臉,可不能再這般幹了。"
秦仲海跪在劉敬墓前:心亂如麻:"我是秦霸先的兒子,此事已無疑問。等此間大事一了,趕緊找師父問個明白。唉……宦海十年原是夢,我秦仲海好容易干到四品帶刀,誰知竟是反逆之子。看來這官也不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