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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奉天翊運推誠武臣(2)

第二章 奉天翊運推誠武臣(2)

伍定遠世鐵券此印"
一般為朝廷,有人在北京里打哈欠,有人在軍營里宿娼妓,這"臨徽德慶"四位郡王更是其眾表率。興之所至,有時帶同妻妾入營,有時返京宿娼,正統軍將士早有耳聞,今夜聽他們欺人太甚,忍不住一次爆發出來:"大都督!咱們快去討個公道啊!"
眾將聽他誇口,莫不微微一奇。房總管更是得意洋洋,自將背心提起,遍展群英。眾將湊眼細觀,卻也瞧不見什麼好處,只覺這件背心灰臟髒的,除了上頭織了百來個"壽"字,倒也無甚稀罕之處。岑焱滿心好奇,便伸手接過了。放到胸口比著,訝道:"什麼破爛玩意兒?可是老太婆的壽衣么?"
犬馬戀主,不忍與主人分離,總教人不勝唏噓。眼見大都督嘆了口氣,鞏志輕聲又問:"都督……這事可要告訴娟小姐?"伍定遠一臉煩亂,只提起了鐵手,撫面道:"再說吧,能拖就拖……夫人那兒,你也別露口風……"
伍定遠淡淡地道:"下戰書,意思便是求戰。他要和朝廷打最後一戰了。"
場里鬧成一團,房總管加油添醋,鞏志全力滅火,伍定遠卻只怔怔出神,想起了小兵小卒嘴裏的那幾句笑話,一時間竟是宛若痴獃。
老闆忍得住,眾參謀卻吞不下了,顧不得房總管位高權重,同聲怒道:"房總管!我家都督何許人物,請你說話尊重些!"房總管見眾人動怒,忙作膽怯狀,慌道:"對不住!對不住!瞧我這張嘴多惹禍!大都督十年征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唉,便算糟蹋些公帑也是應該的,看我真是胡說八道了!"
勤王軍總兵力多達百萬,乃是由景泰朝的禁軍政制而成,若要借調三千兵馬,實如九牛一毛。
強將手下無弱兵,百戰雄獅,名不虛傳,果真在一招間便抓住了房總管。聽這太監慌忙道:"別誤會!別誤會!跟你們鬧著玩得……"
眾將轉看廣場,果見棚架里大小花燈皆做兔形。一隻只發著紅黃綠光,或搗葯、或蹦跳,圍繞著嫦娥仙子,望來天真可喜。可當此肅殺之時,卻沒人笑得出來。
房總管卻不急著走,當下拿起了"百壽甲",便又朝伍定遠手裡一塞,搖頭道:"那可不行,爵爺還沒收下人家的心意呢。"
難得好處自行飛來,眾將自是摩拳擦掌。誰都想撿上一匹千里名駒。伍定遠曉得他們的心情,自也點了點頭,正要接過公文,卻見鞏志口唇欲動,好似有話要說。
總管大人話外有話,眾將自是微微一凜,房總管深深嘆了口氣,又道:"臨徽德慶、臨徽德慶,這勤王軍的四大王啊,打一開始便和你們正統軍犯沖,天天嚷東喊西,要不說伍定遠吃閑飯、要不說伍定遠混食糧,還說老伍和秦魔串通好了,假打仗真富貴,唉……咱家真不敢聽了……"朝廷里除了"臨徽德慶"四位真小人,還有個厲害陰沉的"唐王爺",想起那件"百壽甲",鞏志臉色一變,自知房總管又要扯都督下水,忙咳了一聲,道:"房總管,你若願意借兵,那便爽快些,請別提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兒。"
房總管卻不管這許多,一時大剌剌奔來,打算直搗黃龍。岑焱是掌糧官,忙擋到了駕前,拿出了數饅頭的功夫,軟磨道:"哎呀,哎呀,總管大人別那麼急呀,咱倆好久不見了,您可跟岑焱說幾句話呀。"掌糧官擋路,房公公兩手伸出,拉饅頭似的扯住了岑焱的面頰,道:"岑演!岑演!改了名兒不換性啊!還是這丑怪樣子。"說著加力揉起了麵糰,詛咒道:"死吧,快給秦仲海打死吧!"
一片真誠讚佩中,伍定遠卻毫無得色,他從凳子上站起,緩緩走到了殿前。參謀抬起頭來,便也順著他的目光去瞧,但見夜色茫茫,紅螺寺花燈如海,依序是天王殿、大雄寶殿、祖師殿,一路望去,自是美崙美奐。
"掌旗官"來了,正統軍里全是刀疤漢,卻難得有一位唇紅齒白的小生。看這燕烽是武舉榜眼,卻生得相貌堂堂,兼使得一手好槍,便給人昵稱為"小趙雲",算是四大參謀里最漂亮的一位。房總管雙目一亮,笑道:"烽兒,我的烽兒,我的小四火,唉,看你可從襄陽平安回來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說著不再去尋伍定遠,只一把握住燕烽的雙手,滿面愛憐。
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微微一愣,岑焱訝道"你沒借到兵馬?"他左右瞧了瞧,又道:"熊俊呢?不是和你一塊兒去借兵么?怎沒一塊兒回來?"
眾人啊了一聲,道:"紅螺塔……"
"他媽的混蛋!"房總管直言不諱,鞏志自是慌不迭地叫苦,餘人群情激憤,聽得岑焱再次暴吼起來:"什麼玩意兒!守城守到妓院去了?咱們正統軍省吃儉用,屎都吃不到熱的!他們勤王軍卻夜夜春宵、吃香喝辣?好你個天子親軍?操你祖奶奶!"
房總管一顆心懸起落下,落下懸起,給伍定遠逗得十分難熬,忙道:"等等,爵爺的意思是說,這柄刀不是秦仲海的東西?"伍定遠道:"也許是、也許不是。"房總管聽他猛賣關子,抱怨道:"爵爺!您別老是鬼扯,到底是不是?給句話出來!"
正想湊上香吻,卻聽一聲咳嗽,面前來了一張扁方臉,道:"房總管,卑職鞏志,給您老人家拜晚年了。"掌印官來了,看這鞏志身材壯碩,其貌不揚,一張臉好似伍定遠的親兄弟,既扁又方,上頭還生了不少麻子,見得如此醜樣,房總管一時興緻全消,只冷冷地道:"是鞏志啊,你老兄什麼時候才壯烈成仁啊?公公老早給你準備奠儀了,真想早些付給你啊!"
鞏志貼耳過來,冷冷地道:"總管大人,請您別動。乖乖聽都督發落。"伍定遠哼了一聲,正要去看岑焱的傷勢,卻見這掌糧官自己爬了起來,他一臉訝異,手上兀自拿著那件背心,駭然道:
"無關緊要?"房總管眨了眨眼,笑道:"都督啊,聽聽你這參謀說得是什麼話?天子之位,豈同小可?咱家這裏奉勸一句,咱們再不合力將四王扳倒,等那載允登基之後,諸位下場如何……嘿嘿,自己想吧。"
西北掃逆軍最高統帥上前一步,正統軍兵紀更見儼然,房總管吃了一驚,不覺"哎呀"、"哎呀"叫了幾聲,氣焰全消了,趕忙陪笑道:"伍爵爺啊,您老人家真是不近人情,咱家有事找您說,您卻老叫這些徒子徒孫擋著我,可辜負了咱家對你的好心哪!"他嗲聲而叫,正想過來捏手捏腳,伍定遠沉下臉去,森然道:"嗯……"爵爺鼻哼,好似老虎發威,房總管嚇了一跳,"啊"地一聲,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卻摔到燕烽懷裡去了。
焦勝低下頭去,細聲道:"結果那守將說……徽王爺把兵卒全帶走了,營里無兵可用。"
二人默契非常。伍定遠稍稍點頭,鞏志便已附耳過來,低聲道:"都督,那匹赤兔馬……可一路跟上來了……"天下第一名駒現身,伍定遠自是心下一凜,忙壓低了嗓子,輕聲道"你是說……那匹馬兒跟著進京了……"鞏志點了點頭,附耳道:"趕不走,抓不到……從襄陽城一路跟著北上,就是跟著囚車……"read.99csw.com
房總管苦笑道:"都督,到底那人是誰啊,透個口風吧?我不會泄漏出去的。"
鞏志嘆了口氣,看這焦勝是個老實人,頗有伍定遠的幾分真傳,自不是他惹事了。便道:"後來呢?熊將軍就打人了?"焦勝慌道:"沒有啊!小熊自從和瓊家大小姐打架以後,已給都督打了軍棍,哪裡還敢犯沖?眼看人家凶得緊,熊將軍沒法子了,只得低聲下氣,請那守將行個方便,從營里調出三千鐵騎,跟咱們回紅螺山。"
這話點到為止,眾人自也懂得他的意思。世間要找一位鎮得住秦仲海的絕世高手,唯昔年的"天下第一"方足濟事,不消說,秦仲海之所以不敢進犯北京,全是因為寧不凡暗中牽制之故。
眾人越聽越怒,手都按上刀柄了,房總管驚道:"你們別發火啊,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是好心啊。既連爵爺也贏不了秦仲海,那寧不凡又有何用?我看你們兩家還是早些聯手吧。都說好漢不敵人多,雙拳難敵四手,寧不凡加伍定遠。兩個一起圍毆他。秦魔武功再高,那也是寧加老伍,專克紙老虎,不必柳昂天的鬼魂出馬,天下也大安定啰!"
焦勝聽得問話,一時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伍定遠撇眼去看,卻見房總管笑眯眯地守在一旁,一幅刺探軍機的模樣,便道:"總管大人,祈雨法會即將開始,還請您早些過去吧。"
"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這兩句話不只是伍定遠的稱號,也是秦霸先的稱號。
伍定遠拿起了刀,反覆把玩,淡淡地道:"房公公。我可以明白告訴你,秦仲海是個痛快的性子,這柄刀要真是他送來的,那意思就是說……"他旋刀如盤,但見刀光飛舞,混雜紫電,聽他幽幽嘆道:"他已經向我下戰書了。"
燕烽素來沉默寡言,此時卻第一個跨步而出,果然是血性發作了。眾人聽得"豬兵狗卒"四字,自是暗暗稱快,鞏志卻連罵都懶得罵了,只轉向了房總管,低聲道:"總管大人,我家大都督人在北京,這幾日不能沒有兵馬指揮,事出緊急,可否借您的御林軍一用?"
百壽甲送到眼前,伍定遠卻不急於伸手來接,只淡淡反問:"總管大人,聽說這百壽甲不是在唐王爺手中么?卻不知什麼時候轉到您手上了?"房總管聽他點破內情,忙道:"哎……呀,爵爺啊,您這不是明知故問了么?給點面子吧。"
聽得此言,眾參謀自是睜大了眼,伍定遠也是濃眉一挑,一片寂靜中,聽得房總管哈哈笑道:"大都督啊,我前些日子聽人說了,好似華山門人南下尋訪寧不凡了,可有此事啊?"
聽得對方如此推搪,眾人自是張大了嘴,看這"勤王軍"總兵力多達百萬,軍威之雄,還在正統軍之上,區區三千兵馬,怎會調不出?想當然爾,人家根本不想借。
大都督雙手抱胸,遠眺寶塔,看他一臉蒼茫豪邁,真似正統王朝的守護之神,讓人不敢仰望。
此言一出,眾將面色大變,連鞏志也是吞了口唾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鞏志追隨定遠已久,默契非常,自也明白上司的心意,忙將百壽甲推了回去,歉然道:"總管大人,多謝您的好意了。只是這百壽甲太窄小了些,我家都督鐵塔個兒,怎地塞得進去?還是請唐王爺自個兒用吧。"
一等精忠威武侯佩五軍大都督令
玩法弄權的老祖宗,世稱"江充"。此言一出,眾將都是愣住了,卻聽房總管哈哈大笑:"鞏志啊鞏志,做江充又如何啊?總強得過任人欺凌做死人吧?輦志,你別老是說教,說個辦法出來啊!"
都說無功不受祿,這房總管前倨後恭,先前拿著一柄刀兜弄了半天。必有圖謀,眾參謀聽得"唐王爺"三字,才知房總管總算亮出了正題,他是為"立儲案"而來。
房總管這招甚是厲害,昔時的"天下第一",正是寧不凡無疑。事隔多年,寧不凡早已退隱,可今日高手輩出,究竟"天下第一"鹿死誰手。卻是人云亦云,難有定論。
物換星移,十年過後,東廠總管也換人做了。這位正是後宮第一紅人,秉筆太監房總管。此人深得帝后倚重,乍然到來,自惹得殿上眾人跪了一地。可一片恭敬中,伍定遠卻只雙手抱胸,兀自坐在凳子上,不曾起身相迎。
皇帝人人想當,寶座卻只那麼一張。那唐王爺就只有一個寶貝兒子,姓朱名載昊,自也想坐上去嘗嘗滋味。伍定遠一輩子都在帝王大業里打滾,眼看又成了眾矢之的,不免心生寂寥之感,一時輕輕打了個哈欠,道:"鞏志,法會快開始了。"
大都督料事如神,房總管自是臉上一紅,忙道:"適才咱家正陪著幾位王爺賞燈,誰曉得老趙一旁跟著,卻是愁眉苦臉的,問了幾次,又吞吞吐吐不肯說……"伍定遠斜睨著他,道:"所以他便泄軍機了?"房總管苦笑兩聲,只是點了點頭。
此言問到了要緊處,連鞏志也是微微一凜。襄陽之役戰果豐碩,正統軍將士凱旋歸來,至今大都督卻不曾透露他何以獲勝,眾參謀問了幾次,卻也不肯說。伍定遠見人人都在瞧望自己,便道:"我軍上下將士用命,終能平定亂事。你還有疑問么?"
"壽你個大頭!去死吧!"房總管咆哮一聲,隨手抓起了王一通遺留的兇刀,就著岑焱胸口捅入。眾人大吃一驚,一來房總管身懷武術,出手快絕;二來兩人相距過近,出其不意。伍定遠大喝一聲,霎時舉掌進前,凌空虛抓,一股真力發出,已將軍刀倒吸了回去。
東廠總管不是小位子。若把官員分作內外,這秉筆太監便算內官之首,地位足比宰輔,是以昔時劉敬手握東廠,便足與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可十年過去了,椅子沒變,上頭的屁股換了,卻成了老鴇龜公的面貌,只把岑焱看得低頭竊笑,那燕烽則是漲紅了臉,一時掙脫也不是,不掙也不是,只得活生生給吃了便宜豆腐。
咻地一響,房總管兩手空空。兵器已給收走了,驟然間人影閃動,房總管還不及轉身,腦後已給一柄火槍頂著,隨即喉間一疼,多了柄鋼刀,心房處更被高炯的匕首牢牢抵住。
東廠總管捧腹大笑,眾參謀自是氣得吹鬍子瞪眼,可一時半刻間,卻也難以辯駁。正悲憤間,猛聽"啪"地大響,鞏志將右足重重一踩,朗聲道:"神胎寶血符天錄、一代真龍海中生!秦仲海的火貪一刀再強十倍,卻也勝不過他的親生父親!"
天下兵馬報喜不報憂,縱使敵軍殺到城門下,總還勸著百姓高枕無憂。耳聽伍定遠坦率異常,自是嚇壞了房總管。伍定遠撤眼看去,待見眾參謀也是一臉駭然,便搖了搖頭,道:"別急,我方才不是說過了,這柄刀若真是秦仲海送來的,那便是一封戰書。"他將鋼刀拿在手裡把玩,又道:"反之,那就什麼也不是。"
正躊躇不定間,忽聽殿外傳來軍靴踏地聲,來人腳程極快,半晌間便奔過了高高的殿階,不旋踵,殿門外來了一名軍官,啪地一聲大響,仰天肅立道:"屬下焦勝!軍務回報!"先前都督下達軍令,命熊俊、焦勝二人前去"勤王軍"大營借兵三千,這當口總算趕回來了。
房總管聽他出言推辭,一時不怒反笑,啐道:"鞏志啊,瞧你聰明面孔笨肚腸,還配作什麼首席軍師?聽清楚了,這件百壽甲不是給都督穿的,愛屋及烏四個字,你聽懂了嗎?"
九九藏書得大戰已在眼前,全場盡皆變色。房總管更已跳了起來,尖叫道:"什麼?這……這未免太快了!那……那咱們該怎麼辦?"房總管問得慌,伍定遠卻答得妙,他把頭搖了搖。逕自道:"不怎麼辦。"房總管駭然道:"什麼?您……您說不怎麼辦?這是說笑么?"
先看最顯眼的兩個軍職,一個是"五軍大都督",一個是"西北掃逆兵馬統帥",前者是常設軍職,後者是臨編流官,二者職權雖大,卻非世襲,任滿俱要繳符卸職。不過那"一等威武侯"卻不同,這個榮銜會跟著伍定遠一輩子,直到他死。那"世鐵券"更能為他庇蔭子孫,日後妻兒入衙賜坐,見親王郡王不拜,全仗此券之功。只是眾人心知肚明,這"大都督"雖好、"世鐵券"雖妙,但要與大印開頭的八個字相比,卻也要為之黯然失色。
驚奇接踵而來,看伍定遠出身柳門,昔日上司便是"征西大都督"柳昂天,此事軍中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說來奇怪,這位柳都督過世已久,陰曹地府里的人物,卻怎能牽制秦仲海的動向?房總管蹙眉道:"都督,您是說玩笑話么?"
此事說來匪夷所思,然于伍定遠而言,卻僅是劈空掌力的反向運用,只消收掌奇速,便能在半空拉出一股氣流,以之隔空取物,無往而不利,可說稀鬆平常。眾參謀見慣大都督的武功。自也不感驚詫。那房公公首次見聞,自是大為震撼,久久說不上話來。
高炯聽他曲意求全,不由嘿嘿一笑:"鞏爺啊,您沒聽徽王爺出城了么?您便想過去磕頭賠禮,怕也找不到人啊。"聽得高炯語帶諷刺,鞏志卻只假作不懂,兀自轉問燕烽:"四火兒,您與兵部文員交好,可曾聽聞徽王爺有何公務?"燕烽搖頭道:"不曾。"
破突厥,打匈奴、滅蒙古……縱使打遍天下、南征北討,所立的功勞卻萬萬比不上這一戰。只因"特功"事涉正統更迭,皇權歸屬,所以在天子心中,方才顯得彌足珍貴。
東廠總管有禮相送,頗見誠心。伍定遠卻眯起了眼,一張臉更加冷了。想他任職大都督已達十年,御賜珍寶自是見得多了,一來不希罕,二來不貪圖,絕不妄收私人饋贈。他撇了一眼,鞏志明白上司的心意,正要上前推拒,房總管卻已笑嘻嘻地道:"爵爺啊,您別急著推辭,這東西您要見了,必定愛不忍釋吆。"
本朝武人首腦神態侮慢,房總管卻是不以為意,只是哈哈笑道:"爵爺!咱家跑了好些個地方,可總算找著您了!"正要搶近說話,伍定遠卻低下頭去,使了個眼色。眾參謀懂得他的心事,趕忙起身迎上,將房總管擋下了。
房總管聳了聳肩,面露悻悻之色,料來聽多了這些官樣文章,便笑道:"沒事、沒事,您說沒有,那就沒有……"說著又朝鞏志瞧了一眼,笑道:"鞏參謀,您說是不是啊?"
從高高的殿階望下眺望,山門殿對面便是天王殿,之間相隔一處開闊廣場,一座又一座燈棚,布置了無數應景紗燈,遠遠望來,宛如一片燦爛燈海。再看廣場正中鑼鼓喧天,跑旱船、踩高閑、跳秧歌……更襯得元宵慶喜的好氣象。
"來,三個字給你。"房總管豎起三根指頭,哈哈笑道:"宜、花、院。"
至於號稱"天子親軍"的勤王軍,那更是正統軍的生死世仇了。此軍保衛皇帝,麾下多是世襲千戶,裝備第一、糧餉第一,號稱"天下第一勁旅",卻給正統軍譏為"以十打一、天下第一"。便如夢幻中的千里馬,一旦走到順風下坡路,自能驕傲賓士、日行千里,可不巧來到羊腸小徑上坡路,氣喘落單又中伏,不免來個"以一對一、一路歸西"了。
伍定遠正色道:"軍國大事,豈能玩笑以對?你們相信我。秦仲海只要還有一分人性,他便不會鬧到玉石俱焚的地步。"說著將軍刀裹回油布,不再多言了。
咚咚兩聲,下屬端來了兩張板凳,伍定遠雙手抱胸,大剌剌地坐了下去,兩腿如踏開馬步,房總管見了他的男子氣概,忽地臉上一紅,便只溫吞吞地就坐,腳尖略呈內八。
油包打開,裡頭擱著一柄軍刀,正是王一通帶來的那柄兇刀。聽得房總管苦笑道:"爵爺啊,秦仲海闖入北京了么?"
眾參謀互望一眼,眉來眼去間,便又聽房總管低聲道:"爵爺啊,大家自己人,您就別瞞我了,我聽人家說。好似襄陽大戰之所以獲勝……純是因為那柄刀……"伍定遠聽也不聽,立時搖手道:"住了。沒這回事。"
正等著聽房總管刁難,這太監居然大方起來了,只笑眯眯地道:"成啊,都督要點兵,咱家最熱心。您要五千,我給一萬,就是別客氣啊。"說話間便已取出令牌,直朝鞏志遞去。
場面肅殺,全場沒人說話了。秦仲海,世之魔王,若要單槍匹馬闖入北京,必然鬧得腥風血雨。眾將眉目深鎖,卻又聽得殿外廣場劈劈啪啪,再次放起了串串鞭炮,宛如陣陣槍響,讓人心裏更見煩躁。
啪地一聲,岑焱還是挨了個小耳光,自給扔到一旁去了。房總管正待上前,聽得軍靴踏地之聲響起,面前卻來了一名青年,鏢槍也似的擋住了路,卻是燕烽來了。聽他朗聲道:"啟稟總管!我家爵爺今夜不洽公,敢問您有何要事?待卑職過去稟報一聲!"
眼見伍定遠始終默默無語,房總管嘆道:"大都督啊,論起朝中實力,您固然是誰也不怕,可現下爭得是帝位啊!您一味挨打不還手,小心粉身碎骨。"說著便將一應物事交給了岑焱,道:"能說的,咱家全說了。這兒是咱家的侍衛軍令牌,還有唐王爺給您備的禮,一切全看您怎麼說了。"房總管言迄告辭,這回卻把東西留了下來,但見軍刀、蛛甲、令牌全收在包袱里,大都督卻還是無言以對,既未稱謝,也不送行,好似成了神像。
自歐陽南死後,鑄鐵山莊四分五裂,門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切全為一柄妖刀所害,是以鞏志當年將"東西"托給大都督之時,便是盼他能鎮住這柄魔物,使之永世不再出土,房總管所言,自是大大犯了他的忌諱。
眼見眾人眉頭緊蹙,房總管自知打到了要害,便又嘻嘻而笑,道:"哎呀,你們別老盯著我啊,難不成老房錯了么?唉……那秦仲海雖然厲害,可要真過上了寧大師,那還不是老鼠遇上貓,兩個字給你:鼠躥!"說著說,便又哈哈大笑起來:"可惜啊可惜!要是寧大俠沒有退隱,朝廷這五軍大都督的位子給他老人家坐著,這場十年大戰早已玩完啰……唉,說來咱們還真是埋沒人才,浪費了無數公帑吆!"
年輕時官小職卑,鞠躬似家常,磕頭是便飯,如今伍爵爺年紀長了,他已經不愛應酬了,遇得官場交際,自有下屬代辦。尋常人若想找他買賣軍械、拉攏交情,多是白費氣力。
鞏志深深吸了口氣,道:"這個自然。大都督曾經答允過我的,無論來日發生了何事,他也不會動用到我歐陽家的東西。"
眾人聽得熊俊有所長進,遍道:"好得很啊。後來呢?"焦勝苦笑幾聲,支支吾吾間,卻又不說話了,岑焱滿心焦急,忙道:"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啊。"
房總管並非軍部之人,卻始終刺探著軍情。伍定遠面露不豫之色,他見那柄軍刀還九_九_藏_書擱在地下,霎時深深吸了口氣,鐵掌探出,向後回抽,一股紫光閃過,那柄刀竟給吸了過去。
伍定遠想起了妻子女兒,心裏隱隱生出柔情,要知世上第一堅韌之物,便是蜘蛛絲,若揉得手指粗細,便足以半空懸挂大象而不斷,若能織為衣物,自如練了金剛不壞體,刀劍不侵。想起艷婷這幾年出入江湖,每有匪徒覬覦她的美色,屢加侵擾,伍定遠心中一動,便想伸手去接,可想起帝王大業從此糾纏上身,卻又遲疑不前。房總管一旁看著,卻是好整以暇,只笑眯眯地道:"爵爺別急啊,您慢慢想,咱家在這兒等著。"
伍定遠淡淡地道:"房總管別急,你何妨先花腦筋想想,過去十年裡,秦仲海可曾闖進過北京?"此言一出,房總管登時咦了一聲,道:"對啊,您沒說,我倒真沒想過,這傢伙確實不曾闖進過京城。"
伍定遠眉心微蹙,一支軍隊要能出征,一須糧餉、二須用人,三則須馬匹兵械,缺一不可。看鞏志是鑄鐵山莊首徒,若要採買兵器,自是熟門熟路,可這幾年每不見他貢獻所學,多少有些可惜了。他搖了搖頭,道:"來人。奉印。"
相較起來,打仗容易多了,與秦仲海痛痛快快地打一場,什麼都不必想……
伍定遠心下早有所料,一時只嘆了口氣,並無分毫訝異之色。
全天下第一能打的兵馬,便是伍定遠麾下的"西北討逆軍"。若拿邊軍來比瘦犬、勤王軍來比肥馬,"正統軍"宛然是只死硬騾子。吃得了邊軍的苦,打得了京軍的仗,營中將官常駐西北,出征頻繁,動輒壯烈成仁,被皇帝譽為"本朝第一忠烈師"。京城裡要是見到斷手缺腿的,準是"正統軍"的老兵無疑。可憐他們與怒匪激戰,臨到凱旋迴京了,卻是這樣的場面等在面前……
房總管嘻嘻一笑,做了個砍頭手勢,叉道:"大都督,火燒眉毛了,人家吃完了熊寶寶,下面就是玩伍老爹的命了,可憐諸位逃得過眼前,逃不了以後,都督啊……您該怎麼辦吆?"
看大印上一共二十九個字,雖說讓人眼花撩亂,可每個字卻大有來歷。眾參謀一旁看著,心裏自是暗暗稱羡。
眾將聞得此言,口中雖不敢稱是,心中卻是大呼痛快。眼見鞏志難以為繼,房總管登時笑了笑,悠悠又道:"都督啊,不是我教唆你的屬下,實在是可憐他們啊。你看看,在都察院眼中,熊俊只是個小小游擊官,死不足惜。可咱家打聽過了,這小孩固然性格剛辟,可戰場上卻是身先士卒,為了這場大戰,這熊寶寶至今不敢娶親,以免留下孤兒寡婦……"他低下頭去,嘆道:"可憐啊,白白辛苦一場,到頭來卻是刑場一刀……唉,一個人投錯了胎,那還有得救,可要跟錯了老闆,那可是萬劫不復啰……""大都督!"眾將咬牙切齒,一個個紅了眼眶,全都跪了下來,鞏志不願多言,只避到了一旁。一片寂靜間,聽得伍定遠低低嘆了口氣,輕聲道:"夠了。"
號令一出,鞏志身為"掌印官",便從腰間解下軍印,替上司沾上了印泥,恭恭敬敬地送了過去,一旁岑焱、燕烽則搬來了茶几,只見伍定遠坐在凳子上。將厚厚的帳本疊整了,跟著"轟"、"轟"連響,官印奮然蓋落,本子上現出了一個又一個大紅方塊,見是:
眾將上回過來燈會,乃是正統八年丙子,生肖尚鼠,轉看今朝,卻已是正統十一年已卯屬兔。
房總管雖非武林出身,卻也曉得江湖種種流言蜚語,都說伍定遠自接任大都督后,聲勢之強,無與倫比,舉世除開怒王秦仲海一人,江湖上別無第三人足與並論。可他早年卻曾敗在寧不凡手下一場,為此天下人背後指指點點,都說伍定遠本領不到,永遠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華山滿門更是為之得意洋洋,鎮日拿來說嘴,看房總管刻意提起此事,定是有意激將了。
房總管是一本萬利之人,此時卻很慷慨,想來必是畏懼秦仲海之故。鞏志心下一喜,正要接過令符,房總管卻"嘿"地一聲,將手一抖,那令牌便又飛了起來,變魔術似的飛回了口袋。兀自驚道:"哎呀,怎麼飛回來了?"
一片寂靜間,眾參謀眉來眼去,伍定遠則是無意多說,房總管呵呵乾笑,道:"瞧我這張嘴,多會惹禍,大都督,咱們還是問正經事要緊……"說著附耳過去,細聲道:"都督,那廝真闖來北京了么?"
房總管本還想說,可給這麼一吼,卻也醒了過來。
"奉天翊運推誠武臣
房總管嘻嘻哈哈,那浪費公帑四字一說,更等於打了伍定遠一個耳光。料來他狂怒之下,定會自行道出種種密情。只是伍定遠倒也沉得住氣,一時閉眼靜坐,無意辯駁。
"房總管有事早說,無事呢……"伍定遠仰起頭來,瞧向佛殿里的金龍,冷冷又道:"那便早回。"大都督說起話來開門見山,爽快到了極處,房總管瞧著他的鼻孔,卻只乾笑了幾聲,陪笑道:"爵爺啊,咱家曉得您打仗累啊,平時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方才啊……唉…"說著取出了一隻油布包,嘆道:"這柄刀哪……可嚇死人了……"
眼見大都督遲遲不說話,便聽踏踏聲響傳出,卻是"小趙雲"燕烽來了,聽他凜然道:"啟稟都督!勤王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如此豬兵狗卒,借來又有何用?請都督即早下令,讓燕烽連夜調西北兵馬回京,讓他們知曉我正統軍的厲害!"
怒蒼鄰近西域,多年基業之下,諸將各得神駿座騎。每回與朝廷野戰,自要大佔上風。其中兩匹玉驄體態雄大,座鞍離地丈許,便交給兩達願老來騎。一是石剛的"黑象大驪",另一匹則是陸孤瞻的愛騎"綠爪玉驥",皆可拖五百斤重的火炮。余將或乘皇馬"烏雲帶雪"、或乘戰馬"雲里騅",或擁長力、或好衝撞,不一而足。看這回託了西域使臣的福,天房名駒送來,或能扭轉劣勢也未可知。
燕烽意外使出美人計,居然勾住了房總管,一時又驚又怕,偏又走脫不得,驚怒交迸之下,雙頰發紅髮熱。宛如兩隻蘋果般羞羞可愛。房總管越看越是歡喜,竟然嘆了口氣,道:"瞧你……可又瘦了,這伍爵爺真是小氣,卻是怎麼喂你的?"說著動手動腳,似想查查燕烽少了幾斤肉。
伍定遠自知軍務火急,耽擱不得,便也不再趕人,逕自道:"焦勝,究竟發生什麼事。你便直說吧。"焦勝低下頭去,細聲道:"啟稟都督,熊游擊被……被勤王軍扣押起來了。"
眼見伍定遠臉帶愁悶,想來是為熊俊的案子操心。鞏志忙來緩頰:"大家先別胡思亂想。我看徽王爺真出城去了,卻鬧得大家誤會一場,一會兒我過去找他賠個禮,大事化小,大家總算和好如初。"
那房總管猛地嚇了一跳,一時緊緊抓著燕烽的臂膀,尖叫道:"下戰書,你……你是說?"
愛屋及烏,推恩移愛。眾人醒悟過來,已知這背心不是為伍定遠準備的,而是要贈給他的妻女的。房總管笑道:"爵爺啊,兵凶戰危的。您夫人小姐平時起居出入,總得小心些。您不替自己想,也該替她們想想啊。還是收下吧。"
兩人交頭貼耳一陣,眼見眾將都在等候,便也各自住口了。伍定遠將本子上下整齊了,又問鞏志道:"你的本子呢?"鞏志搖了搖https://read•99csw•com頭,卻是無本送呈。岑焱訝道:"鞏爺,夫人上回不是吩咐過你,要你添些新兵器回來么?你都沒交辦下去啊?"鞏志聽得此言,卻只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東廠總管的守口如瓶,怕還抵不過旁人的大聲嚷嚷。伍定遠只得搖了搖手:"爾等休得再問,事涉我昔日上司的名聲,伍某不能說、也不好說,總之你們大可放心,只消那人還在,秦仲海便不會來闖這最後一關。"
眾人不知他在瞧些什麼,正納悶間,猛聽轟隆一聲大響,夜空炸出了燦爛焰火,將天邊染為一片金黃,眾人仰頭瞧著,見那夜空煙火慢慢褪散,山邊盡頭處卻散出一片祥瑞紅光,久久不褪,赫然便是兩座寶塔。
耳聽房公公言語漸漸無禮,下屬無一招架得住。伍定遠搖了搖頭,當下緩緩起身。
伍定遠怔怔瞧望太平人間,忽道:"鞏志……咱們多久沒來燈會了?"鞏志躬身道:"上回來是正統八年,今兒是十一年。咱們有三年沒來了。"
伍定遠眺望著人山燈海,只想找出妻小的身影,奈何百官眷屬齊來賀歲,廣場里人來人往、密密麻麻,縱使目光敏銳如他,卻也瞧不到人。
"京軍甜、邊軍閑、埋屍西北無人憐",這便是正統朝三軍的寫照。
伍定遠鬆了口氣,自將那"百壽甲"扔還了房總管,道:"你來得正好,兵馬呢?"聽得上司問話,焦勝不改前線作風,先將軍靴奮力踏落,朗聲又道:"啟稟大都督!屬下無能!未曾將兵馬帶回!"
眾參謀內心一沉,已知"勤王軍"找上了都察院的御史大夫,執意與大都督為難。眾人將目光轉向了"百壽甲",已知上司並無退路,他若不向"徽王爺"低頭,便得請"唐王爺"出手奧援。
天下三大軍馬,要問哪路最為清閑,自非"邊軍"莫屬,此軍專事海防邊防,又稱"留守軍",旗下兵卒人數最多,卻大半是徙邊囚徒。糧餉差、士氣低,平日僅能嚇嚇山賊、唬唬蠻夷,乃是正統軍嘴裏的"稻草兵"。活似一隻苦瘦家犬,只能躺在門口咬小偷,逢上了真正的江洋大盜,不免給一腳踹死。
毋庸置疑,北京城裡能讓秦仲海畏懼萬分的,正是大都督本人。秦仲海若想擊敗他,便得超越自己的生身父親。眾參謀見房總管心存畏懼,霎時大喜過望,便由鞏志帶頭,一同拜伏在地,齊聲道:"天山傳人坐鎮在此。怒王膽大包天,卻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看得出來,定遠累了。他昨晚徹夜未眠,離家時天沒亮,根本沒時光與老婆小孩說話,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正想來個合家賞燈度元宵,結果又冒出個搶匪王一通,硬生生把他卡在這裏,白白流了場淚,現下又為了朝廷的事傷神,直不知何時方得暇!
首席軍師喊話,便聽"啪啪"兩聲,燕烽、高炯二人軍靴重重踏地,肅然轉向。其餘參謀無須號令,也已各站其位,但見鞏志在左、燕烽在右,高炯上前、岑焱隨後,諸人軍紀儼然,一同簇擁大都督離開。
大都督語氣氣篤定,好似此事理所當然。眾參謀不敢再問。房總管一頭霧水,卻怎麼甘心放過不問?眼珠兒轉了轉,有意旁敲側擊,便啊了一聲,道:"等會兒,我曉得那人是誰了!"
鞏志心下狂怒,嘴裏卻也不好發作,只得忍手不動,又聽這太監笑道:"別誤會!別誤會!定遠爵爺要借兵,咱家求爺爺告奶奶,也要全力擔保。伍大都督要調糧,咱家脫褲子搜口袋,也得給您張羅辦好,可大都督啊……"他湊過頭來,自在伍定遠身邊挨挨擦擦,苦嘆道:"可要有人來借您的腦袋,那該怎麼辦啊?"
伍定遠不動聲色,反問道:"房公公,此事你可是聽趙尚書說的么?"
伍定遠霍地起身,他行到山門殿口,倚在門旁,只在眺望廣場里的人山燈海。
伍定遠眯起了眼,道:"難怪了,上回來還是些老鼠偷油燈,現下可都是兔兒搗葯了。"
"我還沒死么?"眾參謀又驚又喜,眼見岑焱完好無缺,竟連鮮血也不曾流上一滴。這才曉得稀世珍寶來了,莫不急急放開了房總管,欠身賠禮。
房總管確實厲害,自知大都督神功蓋世,卻又自奉儉約,與其找這個鐵板來踢,不如朝他家人身上動腦筋。看這"唐王爺"找了房公公做幫手,這東宮太子的寶座,定如囊中物了。
秦仲海過去是皇城侍衛,京城裡熟門熟路,可這十年裡無論軍情如何緊急,他都不曾到京城殺人放火,眾參謀心下一凜,忙道:"都督,這其中……可有什麼隱情么?"
眾將睜大了眼,訝道:"為什麼?"焦勝低聲道:"門口守將說,徽王爺奉命出城去了,目下不在營里,沒法子接見我倆。"
鞏志出身鑄鐵山莊,見聞自是廣博,他想起了一件刀槍不入的寶貝,忙道:"這是百壽甲?"
統西北掃逆軍走馬符
大都督說話,啪地一聲大響,眾將官全數端正身形,等侯都督吩咐。房總管則是成竹在胸,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瞧望。
"奉天翊運推誠武臣",印里所有榮銜全數加總,卻也抵不上這八個字,這是"特功",仗此功勛,伍定遠六十歲那年會被進國公、加太保,死後更要擁有謚號。這不是尋常武將拿得到的,以當年秦霸先,柳昂天的赫赫戰功,卻也不曾得此殊榮。
薑是老的辣,太監更是老的精。這房總管為人何其精刻,自知正統軍並無兵力駐紮北京,此際若要調兵,便得找"勤王軍"商量。可聽得岑焱等人言語。好似兩名軍官聯袂出門,卻只剩一隻小狗歸來,再看那焦勝臉上隱隱帶傷,想必出了大事。當此是非關頭,他這搬弄好手哪肯離走?自要一探究竟了。
眾人滿心感佩,正要圍攏說話,卻聽殿外腳步惶惶,聽得一個尖銳嗓音喊道:"爵爺!爵爺!您在這兒么?"
焦勝細聲道。"熊將軍是個火爆脾氣,一聽他們百般推諉,氣往上沖,一拳就打斷那守將的鼻樑。那免崽子見咱們打人了,自也拔刀來砍,咱倆左衝右突,打得頭破血流,後來熊將軍掩護我逃走,他自己便給拖入營里去了……"
眾將忿忿不平,全都紅了眼眶,鞏志慌道:"別吵了!靜一靜!先靜一靜!"房總管哈哈一笑,卻也不忘火上添油:"鞏志啊,您別老是胳臂肘子向外彎!難得大都督回京,來,我給你們撐腰,咱們和這群皇親國戚算個總帳!"眾將氣憤填膺,大聲呼應:"正是!咱們帶兵殺進京畿大營,逼他們交熊俊出來!"眾將胡說八道,鞏志終於也發起火了:"住口!你們是真迷糊還是假糊塗?大敵當前,咱們官軍卻窩裡打成一團,可是怕怒蒼山沒笑話看么?"
徽王之子,姓朱名載允,此子才能如何,品行如何,沒什麼人關心,要緊的是這孩子有四位叔伯合力公推,支持他竟逐東宮大位,將來真讓這孩子坐上帝位,正統軍退此一步,即無死所。眼見鞏志等人噤若寒蟬,房總管微笑道:"都督。天下事可大可小,那熊俊雖說在荊州專擅狂妄,毆打百姓,可好歹是為國為民,哪比得上人家勤王軍吃喝嫖賭,殺人放火呢?可想想也真奇怪,一樣是犯軍法,為何御史大人們目光如炬,卻專門盯上你家的熊寶寶,卻對四大王的愛將們視而不見呢?"
聽得此言,眾參謀不免大吃一驚,勤王軍又稱"天子親軍",https://read.99csw.com由四位王爺輪值掌管,想這"臨徽德慶"四王權勢雖大,卻還不敢招惹大都督,怎能無端扣留"正統軍"的將領?
眼見鞏志拚命蒙問,房總管卻將雙手一拍,喜道:"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曉得徽王爺去哪兒了!"鞏志忙道:"總管若有高見,自管請說。"
大都督來了,他雙肩開闊,身高九尺,不過稍稍提膝而起,便聽"啪啪"兩聲,燕烽、岑焱二人軍靴重重踏地,肅然轉向。其餘參謀無須號令,也已各站其位,將他裹在中心。
眾將咦了一聲,莫不悚然而驚。大都督卻不多言,霎時袍袖一拂,逕自轉身離殿。鞏志大聲喊道:"正統軍!護衛大都督!"
一年一度的元宵夜,普天同慶,豈能有什麼火急公務?眾將滿心訝異,忙道:"徽王爺出城去了?去哪兒了?"焦勝搖頭道:"不曉得,咱們一直追問,那守將推說是機密,硬不肯說,咱們要入營去瞧,這幾人偏又強凶霸道,硬是不放咱們進去……"
想到了艷婷,眾將全都歡呼起來了。都督夫人非但艷冠群芳,權勢手段更是一流,真要讓她出手,管那御史台、都察院,全天下的皇親國戚都要靠邊站。岑焱拍手道:"正是如此!夫人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只消她動動小指頭兒,都察院那幫御史全都要給咱們買通……"話聲未畢,鞏志大怒道:"大胆!你們要大都督做江充么?"
紅螺寺乃是凈土宗勝地,除建築較尋常佛寺多出一進外,尚還有兩座名聞遐邇的"紅螺塔"。據說塔里供養著玉皇大帝的兩位女兒,能為人間祈福消災。眾人見寶塔隱隱散出輝光,襯得夜空一片暈紅,好似塔里真住了兩位美麗的"紅螺天女",在那為蒼生庇佑祈福。
自正統朝創立后,朝政景況一新,像樣人才全上了西北戰場。剩下的東廠總管、錦衣衛統領之流,則多是中看不中用之輩,這些人幫忙是幫不上的,至於要鬧得京城人心惶惶,這份本領倒是不可小覷。
伍定遠年歲已長,雖說心下不悅,卻也不露喜怒,只閉眼靜坐,模樣渾似睡覺。房總管細聲道:"爵爺啊,究竟你是怎麼打贏襄陽大戰的,現下可以說了么?"
秦仲海三字本是忌諱,房總管卻是想說就說,足見其人頗具權勢,無忌人言。房總管哼了幾聲,正要一耳光轟落,卻聽岑焱拍起了馬屁:"哎啊公公呀,岑焱當然丑了,我要有您一半標緻,那這輩子可受用無窮了。"這話雖然有些輕薄,卻也敲中了公公的要害,看那"房總管"頭髮全白了,可一張臉蛋卻是膚色晶瑩,不知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那房總管聽得馬屁,嘴角總算泛起了笑:"啐,算你還長眼,曉得公公漂亮。"
來人呼喊急切,仿彿發生了大事,眾人微微一愣,回頭去望,見得殿上奔入了一名男子,看他滿頭華髮,卻無一根鬍鬚,正是一名太監到來。鞏志心下一凜。忙示意眾參謀下拜見禮,同聲道:"參見房總管!"
為了軍資糧餉之事,正統軍上下多與四王不睦,現下人家窺覷東宮大位,自然把伍定遠當作眼中釘,竟是要先下手為強。眾人越聽越悶,陡聽高炯狂怒咆哮,吼道:"放你媽屁!老虎不發威,真當我們是病貓么?房總管,明白告訴你一句!什麼唐王爺、徽王爺,咱們全不希罕!我現下就去找夫人!請她直接面見皇上,看誰還敢動咱們大都督一根寒毛?"
房總管陪笑道:"失敬、失敬。都督征戰十年,比起當年的寧不凡,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佩服、佩服!"東廠總管出言推崇,自勝得過旁人的馬屁連篇。眾參謀與有榮焉,自也頻頻稱是。
高炯心裏擔憂,忙道:"大都督,您……您怎麼說?"伍定遠默默眺望遠方廣場,輕聲道:"別問我,我不知道。"眾將訝道:"不……不知道?"伍定遠仰望天邊明月,忽地笑了笑,說道:"我應該活不久了。"
眾人面面相覷,全都說不出話來了。這熊俊、焦勝二人只知爭戰沙場,卻不解官場的輕重利害。看那熊俊自己還有案在身,一個月前荊州地方官連參十一本,點名他跋扈專擅,引發荊州百姓民怨,逼得大都督將之調回北京,免惹事端。孰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才回北京,第一回公務便又踩著了狗屎?
這老太監驚魂甫定,先將背心一把奪回,邊擦冷汗邊解釋:"算你鞏志還沒白混!相傳南海崇明島上產有巨蜘蛛,長一尺,重百斤,擅吐絲結網,這百壽甲便是那巨蛛絲編織成的。刀槍不入,偏又輕巧得很。"說著將胄甲交到伍定遠手上,笑道:"爵爺,咱家一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伍定遠嘆了口氣,道:"老實告訴你們吧。這京城裡住了一個人,只消他還在世一天,秦仲海便一天不敢回來。"聽得"不敢"二字,眾人忍不住有些錯愕,秦仲海世之狂徒,膽氣高、手段狠,百萬軍中殺進殺出,來去自如,如此向天借膽的狂徒,誰能嚇倒他?房總管咦了一聲,險些以為聽錯了,忙道:"那廝還有不敢做的事?這我倒是不知。爵爺,那人是誰啊?"伍定遠這回頗為爽快,逕自道:"對不住,事涉機密,我不能說。"
房總管見得武神英風,自是暗生仰慕,忙朝自己臉頰打了幾記,賠罪道:"哎呀,瞧我這張賤嘴,三言兩語便得罪了您……來,來,衝著大都督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咱家這兒有點小東西,不成敬意……"好似怕伍定遠記恨,真已掐起了指頭,捏了件背心出來。
正統朝除三大正規軍之外,另還有一批御前侍衛,合稱"虎賁"、"府軍"、"金吾"、"羽林"四大衛,全隸于東廠之下,勤王軍既有公務在身,便只能找房總管商量了。
按本朝功等,第一等特功是"開國輔運推誠武臣",唯追隨太祖開國者方得賜號,次為"奉天靖難宣力武臣",唯于靖難內戰效力者方譽之。再次則為伍定遠的"奉天翊運推誠武臣",專賞救駕有功者。這點明了"威武侯"不是一般武將,他參加過保皇之戰。
大都督猛賣關子,自是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房總管皺眉苦思,卻也猜不出那神秘人是誰,畢竟秦仲海是天下第一魔徒,這世上便算真有神佛,怕也只能下凡追捕他,豈能逼得他不敢動彈?看這話若是旁人來說,必為眾人高聲嘲笑,可從大都督口中道出,偏又教人不得不信。
熊俊是荊州先鋒,焦勝則是汾州守將,都才給調回北京不久,想來是他倆人面不熟、規炬不懂,這才開罪了人。鞏志忙道:"今夜不是徽王爺輪值么,怎會惹出事來?你倆沒拿令牌給王爺過目?"焦勝細聲道:"回軍師的話,令牌是拿了,可咱們沒見到徽王爺。"
天下三大案,稱為"廢陵"、"挺殛"、"遺宮",現下又出了第四條大案,稱為"立儲案"。自八年前"挺殛案"后,景泰長子被廢,太子之位虛懸至今,偏生正統皇帝自己又沒有子女,只要龍御殯天,朝廷隨時大亂。也是為此,各路人馬覬覦太子大位,自是無所不用其極,看伍定遠手握一百四十余衛所,實乃本朝封疆大吏,自是首當其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