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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機(3)

第八章 天機(3)

胡正堂原本嘴角含笑,聽得此言,頓如五雷轟頂一般,顫聲道:「年已經過完了?」靈智道:「是啊,今兒是正月十六,孩子們都該去學堂了。」
過得半晌,聽那胡正堂哎呀一聲,喊道:「好冷啊,好冷啊!」盧雲心下狂喜,知道救活了這個小孩,靈智等人更是加緊運功,不敢稍懈,猛然間胡正堂放聲尖叫,膻中紅點流出淡淡鮮血,慢慢肌膚隆起,竟是有什麼物事要破膚而出了。當地一聲,眼前閃過一物,射入石壁,竟已隱沒不見。隨即膻中穴滲出黑血,竟爾排出了幾根須針,望之細若牛毛。猛雲咦了一聲,沒料到裡頭種的不是無形無質的內力,而是實針。他望向靈智,目光帶著詢問之色。靈智卻沒多說什麼,只輕輕地道:「應該行了,大家放手吧。」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凝目打量面前的『琦小姐』,只見她疊腿側坐,雙手放在膝上,側面望去,那膚色當真白膩之至,不過略施腮紅,便顯得桃顏李笑,一雙鳳眼尤其動人。她垂首望地,不願正面來看盧雲,顯得甚是矜持,她見盧雲始終瞧著自己,不禁掩住了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盧大人,你第一回見到顧小姐,也是這般死盯不放么?」
逝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簾幕後的影子轉了過去,不再多說,眼看盧雲獃獃出神,韋子壯便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走吧,出去再說。」眼看胡正堂還躺在地下,韋子壯便將之抱起,朗聲道:「靈智方丈、滅里將軍,咱們也一塊兒走吧。」
韋子壯越看越火,森然道:「盧雲!有顧小姐裡應外合,你還怕什麼?難道你不想報仇了?」一旁靈智也勸道:「盧大人,你也許覺得此舉有失光明磊落,可等你查明楊肅觀的所作所為,你定然義無反顧……」眾口鑠金,都在勸盧雲答允此事,忽聽那首領道:「算了,別為難他了,他心裏還有個顧忌。」韋子壯怒道:「顧忌什麼?不過背後偷刺一劍,憑他的武功,還怕失手么?」
帖木兒滅里怔怔地道:「駕馭不了……為何如此?」靈智道:「將軍自己不也握過【魔刀】?那時滋味如何?」滅里低聲道:「腦袋發熱,心裏起了殺念。」靈智道:「正是如此。【魔刀】的威力不在持刀人的武功高低,而是看持刀人心裏有多少恨意。恨的越深,威力越顯,因而要駕馭這柄刀,關鍵之處不在自身功力,而是看持刀的人的夢有多大。」
靈智替他穿回了衣服,微笑道:「是啊,伯伯是土地公,法力很強的,專能趕鬼。」
那首領道:「知道這兩個字的由來么?」滅里道:「願聞其詳。」那首領道:「客棧的意思,便是說天下一切來人,全是過客。」滅里訝道:「過客?」那首領道:「這個天下其實就像一座大客棧。上起龍族皇帝、下至黎民鬼畜,全是來來往往的過客。至於真正經營客棧的夥計,便是他們那夥人。」眾人愕然道:「皇帝……連皇帝也是過客?」
淚眼朦朧間,依稀可見那孩子額上綁著一條鍛帶,其上有玉佩,遮住了眉心。琦小姐道:「盧大人,這孩子從小到大,額上總是帶著這塊玉佩,你曉得為什麼?」
那首領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可一開口卻讓人下不了台。靈智咳道:「使君有何高見?」
簾幕後的倩影笑了笑,道:「盧雲,咱們來打個賭吧,等你爬出水井,回到人間,你立時會接下我的請託。」盧雲心下一凜,道:「何以見得?」
胡正堂大喜過望,他拍了幾下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笑沒兩句,忽又左顧右盼一陣,低聲道:「伯伯,剛才有隻醜八怪鬼,還有一隻長發妖鬼,他們……他們還會跑出來么?」
眾人心下震驚,方知『魔刀』何以不能駕馭。原來夢境一醒,悔意便生,代價便是自己性命。
神劍如我、吾即劍神,一柄青鋒在手,打遍天下無敵手。此言一出,韋子壯,帖木兒滅里,乃至於靈智方丈自己,人人都是大為振奮,想來對盧雲的武功深具信心。
說得容易做得難。眾高手早已運出畢生功力,全身都是如火之焚,只見韋子壯額頭汗珠滾落,頭頂裊裊白煙圍繞,四人之中竟是以他功力最淺,再看滅裡衣袍脹起,面色轉為金黃,想來練了一門罕見奇功。至於靈智方丈則是面色如常,聽他呼吸悠揚,一提一放,細微深沈,佛吐納間藏有佛音禪韻,卻是少林最為源遠流長的心法:「易筋洗髓經」。
簾幕後的影子站了起來,道:「十年之前,我曾為天下占卜了四卦,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滅,第三卦是天下大旱,你們想不想知道,這最後一卦是什麼?」
「痛快!痛快!」砰地一聲,洞中不知誰放了一槍,好似在鳴炮慶喜也似。那盧雲卻是默默無言,面上殊無一分喜意,好似他們說得是別人家的事,與他無關。
聽得此言,人人都是「啊」了一聲,知道事情轉為棘手了。
「掌權?」簾幕後傳來笑聲,其餘漢子也是有樣學樣,個個都是捧腹狂笑,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滅里錯愕道:「你們……你們笑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兩道髮針飛出,直朝雙眼射來,韋子壯大吃一驚,急使一個鐵板橋,猝不及防間,卻是閃躲不開。靈智見狀不好,霎時深深吸了口氣,一口真氣吐出,便要以內息將那髮針吹開。
那首領道:「當然了。正統皇帝是過客,以前住柴房,現下住上房。景泰皇帝也是過客,以前住上房,現下住柴房。總之得看【大掌柜】怎麼安排食宿了。」
小小的傷印,色做粉紅,那是嬰兒時受的傷,宛如神佛賜下的一隻天眼,正正鑲于眉心之中。
眾人大吃一驚:「你……你說的是……」靈智道:「怒蒼秦仲海。他的夢裡都是血。」
正統十一年正月十六,最後的旅程結束了,在眾人的注視下,盧大俠淚水盈眶,他抱緊了懷中的阿秀,滾落了兩行熱淚。
琦小姐道:「十年前,顧府門前給人擱來了一隻小小竹籃,以及一柄無主寶劍。那籃里睡了個嬰孩,身旁放了一封信,說明了嬰兒與寶劍的來歷。顧倩兮讀罷之後,從此便將這孩子留在身邊,將他撫養長大,即便她嫁為人婦,這孩子還是跟他形影不離。」
守衛六道的至寶,便是『神劍擒龍』。今夜萬福樓一場大戰『神劍』驟然降世,當時秦仲海雖也躲在萬福樓中,卻始終隱身不出,直到最後一刻,盧雲以內勁震落『大掌柜』手中的神劍,他方才現身來奪『魔刀』。依此可知秦仲海的忌憚。
盧雲https://read.99csw.com獃獃看著,只見自己的懷裡多了一個小孩,他約莫十歲年紀,膚色頗黑,身穿棉襖,正自閉雙眼,呼呼大睡,好似給人點了昏睡穴。盧雲大為驚訝,道:「這……這孩子是……」
「中!」一道白光猝然探出,劍芒所過之處,如雷如電,那兩根髮針給白光一激,登時飛出去,轉眼無影無踨。
『神劍擒龍』,天下第一妙劍,『大掌柜』更練成了『天訣』,他若能以天訣駕馭神劍,二者直若天造地設,完美無睱,即便秦仲海在此、寧不凡出手,怕也不願搦其鋒芒。
此話一說,饒那盧雲百年學究,卻也不免咳了一聲,趕忙轉頭過去,不敢再看。一旁帖木兒滅里終究是個男人,竟不知『非禮勿視』的道理,只管瞧得呆了。那琦小姐笑了一笑,便取來了一幅薄紗,將自己的麗色遮住了。
聽得『弱點』二字,全場莫不錯愕,連盧雲也抬起頭來,看楊肅觀手下高手如雲,尚且坐擁『天訣』、『神劍』,武功之強,世間罕見,加上他為人機警無比,幾可說是銅牆鐵壁,卻有什麼縫隙可鑽?聽得眾人低聲來問:「他……他有什麼弱點?」
十年前怒蒼山頂割袍斷義、白水河畔決一死戰,這柄劍一直緊緊追隨盧雲,陪著主人渡過一切苦難,如今十年闊別,長劍依然如故,盧雲卻已道貫天地,承繼了『劍神』道號,他若肯再次執起自己的寶劍,天下局面必然改觀。
那靈智方丈武功何其之高,手掌貼牆,腳上一個發力,登時上升丈許,幾個縱躍后,便已離開了水井,隨即拋下了繩索,盧雲與滅里並不賣弄武藝,只老老實實緣繩而上。
心念於此,人人莫不擊節讚歎,難以自己,卻只有盧雲一個人怔怔坐著,不言不動。
眼看十年一度的大賭局又來了,場里鬧哄哄地,只見靈智和滅里竊竊私語,韋子壯與大批漢子興談說,盧雲怔怔看著,便轉過身去,自在洞中角落坐下,低頭打著盹兒。
那首領道:「顧倩兮。」
靈智轉念一想,方才想起這孩子神智喪失,怕還以為自己仍在臘月,卻不知年已經過完了,他啼笑皆非,自知失言,便朝那孩子背心輕輕一拍,讓他暈睡過去。
眾人大喜過望,紛紛靠攏過來,那韋子壯最是急切,趕忙來到身旁,那小孩陡然轉頭,猛見韋子壯俯身陪笑,瞅著那張火燒醜臉瞄望自己,登時凄厲尖叫道:「鬼呀!鬼又來了啊!」
最後一卦,即將應驗在盧雲身上,先前靈智方丈曾提及此事,人人都曾耳聞。滅里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們……你們究竟要盧參謀做些什麼?」
大勢不妙,這髮針快若閃電,靈智反應雖快,卻還是追之不上,一旁滅里拿出左撇子功夫,左手探出,雷霆電閃,便要拉開韋子壯,可惜這兩根髮針已然逼臨眼前,恐怕還是晚了一步。
四下一片悄然,人人屏氣凝神,就怕盧雲不肯接。琦小姐卻不多勸,只管雙手奉起了長劍,靜候盧雲來拿。
笑聲倏忽之歇,只聽那道領輕輕地道:「滅里將軍,你知道天絕大師現在何處?」滅里喃喃地道:「他……他死了,不是么?」那首領道:「你再告訴我,楊遠又在何處?」
那首領道:「最後一卦,稱做【聖光】。此卦之後,天下無黑也無白,無勝也無敗,萬物停爭止斗,重歸渾沌之始。」滅里愕然道:「渾沌之始?」
這孩子其實已經死了,他一無脈搏、二無呼吸,現下還能吊住一口元氣,靠的便是四大高手的內力,此時無論誰放了手,這孩子便要夭折,看大掌柜這道計策極其陰毒,他要逼得敵人為這孩子耗盡真元,縱使山窮水盡,也得繼續行功。那道領十分激動,喊道:「大家拼吧!拼吧!瞧瞧你們的內力是否練到家!快!趕緊把裡頭待東西逼出來!」
眾人全力施為,大耗真力,都感疲憊之至,便一一鬆開了手。韋子壯抹去額上汗水,便朝胡正堂胸口來看,問道:「這就成了嗎?」他見膻中處黑血不止,正要取帕去擦,赫在此時,聽那首領喝道:「退開!還沒完!」
胡正堂放心下來,想著想,忽又一臉驚恐,四處張望:「那骷髏鬼呢?骷髏鬼呢?好多好多骷髏鬼啊,他們還會出來么?」
全場駭然震驚,方知『魔刀』為何不能落入秦仲海手中,想來他一握『魔刀』,便要「天地萬物殺一空」。滅里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一個人不做夢呢?他可以駕馭【魔刀】嗎?」
一片勸諫中,盧雲好似啞巴了,遲遲沒有聲音出來。韋子壯見他窩囊廢也似,忍不住便想破口大罵了,靈智想著想,忽道:「大家別急。我知道盧大人擔心什麼了。」眾人屏氣凝神,全都靜了下來,只聽靈智嘆道:「盧雲,你怕的是【神劍擒龍】,對么?」
琦小姐道:「這孩子姓楊。他稱顧倩兮做娘。」盧雲啊了一聲,已知自己懷裡的男童不是別人,正是顧倩兮的兒子。
眼看兒童睡覺了,長發鬼、醜臉鬼便又現身出來,諸人面面相覷,神色凝重,方才景象雖說有趣,卻沒一人笑得出來。
義勇人的首領非同小可,他因醫理而入命理,由命理而通地理、經地理而悟天理,未卜先知,預言之事無一不中。聽得這最後一卦即將揭露,滅里不由滿心敬畏,忙道:「閣下請說。」
胡正堂抱頭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龍袍鬼一直說自己才是真皇帝,別人都是冒牌的,只要他日子不好過,全天下的人都不會好過……」
又要打了……為了正統復辟,在場之人已然付出了慘重代價。盧雲、韋子壯、靈智方丈,十年來水深火熱,無人能幸免於難。如今若有二次復辟,那是什麼樣的景況?
天絕是少林神僧、柳昂天是朝廷武將、楊遠是本朝大學士,這三人看似毫無淵源,實則彼此有個相同之處,他們全都認得一個人,那便是『大掌柜』。
那首領森然道:「楊肅觀。」
眾人心下一凜,方才曉得這孩子神智喪失,竟還以為自己仍在廢院的那口古井裡,欲不知早已事隔多時了。靈智明白這孩子的心思,合笑便道:「放心,伯伯只會保護你,不會害你挨打的。」
全場一片靜默,那首領道:「諸位朋友,楊肅觀是天下最可怖的敵人,他只清還有一口氣在,縱使你殺光他身邊所有的家人親信,軟斷他的雙手雙腳,他還是能夠領導萬軍,重新復出。只要此人不死,來日無論什麼人當皇帝,全是一場空。」他頓了頓,道:「盧雲,你說對么?」
聽得此言,人人不約https://read.99csw•com而同抬起頭來,仰望那幅『大鵬金翅鳥』,卻也明白了『過客』二字的真諦。滅里低聲道:「難怪……難怪公主要私會大掌柜了,她想從大掌柜手裡要回父皇,是么?」
一片嘩然中,眾人有的震驚,有的錯愕,有的嘴角獰笑,有的面露恐懼。方知公主千里迢迢歸國,卻是為了什麼。
聽得「獨行俠克」四字,全場便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向洞穴里的一處角落,那兒坐著一人,只見他滿面驚愕,後背砰然靠牆,好老鼠見光,無處可藏。
眾漢子躬身肅客,靈智、滅里二人便也站了起來,盧雲獃獃抱著阿秀,隨韋子壯走了,他行了幾步,猛地回過頭來,大聲道:「等等!你……你說那天下最後一卦,註定應驗在我身上?」
答案揭曉了,銀川不是空著雙手而來。她與『大掌柜』會面時,早已做了兩手準備,一手古蘭經,一手青鋒劍。與其說她是與虎謀皮,不如說她用羊皮裹住了自己,藏住了獅虎的氣派。
琦小姐淡淡地道:「這孩子是你用命換回來的。他要去哪兒,由你安排。」盧雲愕然道:「什麼意思?」琦小姐道:「你可以把他送回楊家,你也可以帶著他浪跡天涯,舉世之中,沒人比你有資格決定他的命運。」
今夜盧雲追逐崇卿,一路給人引到了這條地下水脈,其後義勇人現身,屢番考驗,似有什麼大事託付給自己,可不管盧雲怎麼刺探,韋子壯與靈智始終語焉不詳。沒想臨到最後,卻是為了請自己做這麼一個刺客。
現下情勢明朗,『大掌柜』既是那隻『大鵬金翅鳥』,他便會吞食天下龍族,此人若還活著,景泰縱使復出,也是命如危卵,至於什麼正統朝的『八王世子』、『立儲大業』,更是一場空談。公主若要扭轉乾坤,便得請出一個絕世高手,穿越千軍萬馬,一舉刺死『大掌柜』。
滅里低聲喘息,道:「這麼說來……只要怒蒼一滅,公主……公主便會……」四下一片寂靜,人人均知公主引狼入室、與虎謀皮,恐怕下場不堪聞問了。正害間,忽聽那首領道:「將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見我?」滅里愕然道:「什麼意思?」
觀海雲遠,四大宗師,誰也不怕誰。全場士氣大振,盧雲卻還是一臉孤寂。那首領道:「盧雲,你一生志業便是【為天地立心】,如今殺一人以救天下,你為是不為?」
良久良久,只見盧大俠顫抖踟躕,他慢慢張開手掌,終於還是將長劍緊握在手。
盧雲高中狀元時,曾在京城買了一處小房子,便在銅鑼衚衕一帶。一時之間,知情的莫不心下瞭然,已知公主曾去尋找過盧雲。她若非為請託此事而以,卻是為什麼?
盧雲熱淚盈眶,驀地雙腿一軟,竟已跪倒下來,好似要向琦小姐叩首一般。琦小姐輕輕地道:「盧大人,你不必向誰來致謝。旁人不知也就罷了,然則你我心知肚明……十年前你舍下了狀元頂戴、大好前程,不惜以一命換一命,救下這無人聞問的小孤兒……」她拿起來那男童的手,合掌敬拜:「盧雲,放眼天下英雄,獨你一人擔得起【大俠】二字。」
靈智安慰道:「沒有鬼,沒有鬼,鬼都給我趕跑了。」說話間頻使眼色,要眾人掩身藏起,韋子壯等人無可奈何,只得躲到了角落裡,連盧雲也給拖走了。
胡正堂顫聲道:「龍袍鬼……龍袍鬼穿著臟髒的龍袍,說自己是皇上,誰見他都得磕頭,我……我不肯拜他,他就用骷髏打我……好可怕……好可怕……」
那首領道:「是。此卦之後,天下不爭也不戰,從此便是太平盛世。然而此卦若要應驗,須得一個獨行於天地黑白的俠客,方能使讖言成真。」
盧雲全身發抖,那首領卻似興奮至極,聽得腳步聲來來回回,簾幕後的影子反覆踱步:「楊肅觀為人縝密,縱使休憩入睡,身邊防衛也甚嚴密,而他唯一不會防備的,便是他的枕邊人。我仔細盤算過了,要殺此人,絕不能明著來,定得有人裡應外合,可要讓他老婆背叛親夫,也只有你盧大人有這個能耐了。盧雲!我要你計誘顧倩兮、刺殺楊肅觀、替我帶出景泰皇帝,只要大事一成,你便能重整朝綱,開世之太平!為我朝名垂千古的第一名臣!」
滅里深深吸了口氣,道:「如此說來……等怒蒼山一滅,景泰……景泰便能再次掌權了?」
靈智溫言頷首:「當然了,伯伯一定送你回家。」胡正堂安心道:「那就好,過幾天就要拿壓歲錢了,我要是胡鬧貪玩,我爹一定少給我錢……」靈智奇道:「壓歲錢?」胡正堂道:「是啊,過年不是要拿壓歲錢么?伯伯都不知道么?」靈智搖頭一笑:「孩子,年早就過完了。」
眾人聽很『骷髏鬼』三字,莫不心下一凜,靈智略略沉吟,已知胡正堂在那口井裡見到了死人屍骸,忙安撫道:「小弟弟,骷髏鬼也不厲害,伯伯也把他們弄走了。快跟伯伯說,你還看到了什麼?」胡正堂想著想,忽然牙關顫抖,寒聲道:「龍袍……」
這位『琦小姐』不只漂亮,更似懂得世間男子的心思,該羞的時候羞,該逗的時候逗,當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一舉一動都能讓男人目不轉睛。這份風韻神采、嫵媚風姿,便算顧倩兮、銀川、艷婷等出嫁婦人也有所不及,何況年輕莽撞如瓊芳、娟兒之流?
盧雲望著地下,逕道:「不為。」眾人啊了一聲,大失所望。韋子壯率先跳了出來,滿臉氣憤,怒道:「盧雲,你已知當年玉璽是從何而來,也知柳侯爺因何而死,你難道不想報仇么?」
靈智道:「滅里將軍,你若完成今生夢想,從此了無遺憾,你下一步想做什麼?」滅里怔了半晌,道:「是……是退隱么?」靈智搖頭道:「想也別想。你為圓一己之夢,已然好人殺盡、壞事做絕、想你滿身罪孽,還有臉活在世上么?」
楚漢相爭,公主是贏家。大掌柜手上有一張牌,便是景泰皇帝,可是美麗的公主也有一張牌,便是秦仲海。一旦大掌柜與撒破了臉,公主震怒之下,大可投入秦仲海的懷抱。屆時遭逢生死之險的不是「西北怒王」,而是所向無敵的「修羅王」。
滅里喃喃地道:「林先生,這柄刀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何這般怪誔?」靈智道:「世上之物,有陰處必有陽、有陽處必有陰,剛柔陰陽,必然成對現身。是以砷礦中埋雄黃處,必可發掘雌黃,掘黃銅處必可掘白鋅,此便如鴛鴦相對,光之隨影,絕無例外。也是如此,當年神劍降世之時九_九_藏_書,我便已經懷疑,世上還會有第二柄神兵埋藏土中,只是尚未破繭而出。」
韋子壯嘆了口氣,欲言又止間,便道:「你趕緊上去吧。你一會兒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把道理想通了再說。」說著便將胡正堂交給了滅里,示意眾人上去。
盧雲目瞪口呆,靈智卻不顯得訝異,只聽他咳了一聲,拱手道:「琦小姐。」
盧雲面色大變,身子不覺為之一震。那首領笑道:「盧雲,你這同儕性情陰毒,兄弟姊妹、父母爺娘,他誰都信不過,舉世之中,他只信任一個人,那便是他的枕邊人顧倩兮。而世上能運用這個弱點的,也只有你盧雲一人。」
盧雲冷眼旁觀,只見靈智面露堅決之色,那是復讎的決志。帖木兒滅里一臉愕然,那是被拖下水的苦態,一旁的韋子壯則是又興奮、又懼,那是賭徒的激動。
盧雲狂嘯怒號,宛如猛獸,已然撞翻了整座簾幕,一掌便朝那首領擊去。全場震驚不已,人人都撲了上來,連帖木兒滅里也來拉人了,一片驚惶間,卻聽一聲輕笑響起,嫵媚道:「別,他沒膽子傷我。」
眼見盧雲接下了劍,琦小姐點了點頭,立時返身回到了幕後,眾漢子便又走了上來,替她架起了簾幕,將兩邊再次隔開了。
眾人神情激動,自也沒人去管盧雲在幹些什麼,只聽滅里深深吸了口氣,嘶啞地道:「公主……公主要讓父皇復出?大掌柜會答應么?」那首領道:「當然,公主出的起這個價錢。」滅里愕然道:「價錢?什麼價錢?」那首領道:「你們汗國的百萬兵馬。」
盧雲沒有作聲,那首領也不多問,只轉問靈智方丈:「大師,你說盧雲打的贏【大掌柜】么?」靈智道:「雙手單打獨鬥,只要給盧大人一柄劍,他誰也不懼。」
十年枕邊相伴,楊顧兩人生兒育女,已然永遠拆不散了。盧雲看著那孩子,一時老淚縱橫,點點而下。『琦小姐』笑了笑,輕聲道:「盧大人,請你仔細瞧瞧這孩子,再做傷心不遲。」
韋子壯與滅里躲在一旁,聽得自己形貌如此不堪,自是暗暗感慨,靈智微笑道:「那兩隻鬼法力不強,已經給降伏了。」說著指著自己的口袋,表明這兩隻己然被捕。
當此生死關頭,各人的功力深淺,修為高低,便一一顯露出來,看那靈智呼吸間隱帶聲韻,大非尋常,盧雲卻沒練過禪定夫,呼吸自是一如常人,不過他吸吐之間相隔之久,實乃匪夷所思,尤其一旦深深納氣,那口內息直似無止無盡,呼吸所過之處,洞內火把全數飄燙。眾人看入眼裡,無不暗暗駭異,料來此人內力之厚,尚在靈智之上。
良久良久,琦小姐微笑道:「盧大人,【楊太師計圍萬福樓,狀元郎巧遇故人子】,這場好戲演的可還行么?」盧雲啊了一聲,他顫抖著雙手,從懷裡取出了一張戲票,上書『萬福樓里、戲如人生』。他深深吸了口氣,道:「這……這是你給我的?」
「琦……琦小姐?」盧雲張大了嘴,他原本滿腔怒火,等著把「祁郎中」痛打一頓,誰曉得定睛一看,『祁郎中』竟成了『琦小姐』,一時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便給僵住了。
胡正堂大喜道:「伯伯是土地公?太好了!我常常拜你呢,果然靈驗。」這小孩頗為聒噪,一時唧唧聒聒,居然說個沒完,他讓靈智替他穿回衣服,低聲又道:「伯伯,對不起,我……我跟你說喔,我不是故意爬進井裡的,你……你千萬別跟我爹爹提這事,好不好?」
「盧雲……」那首領裝做了女腔,柔聲道:「懷胎十月是很辛苦的,你想聽聽女人生孩子的叫聲么?我可以學給你聽。」
場內一片錯愕,萬沒料到堂堂一代權臣,手掌天地大權,竟成了靈智口中的「行屍走肉」?
剎那之間,人人心領神會。正統也好、景泰也罷,在『鎮國鐵衛』眼中,不過是一群過客。他們能擁護正統,自然也能擁護景泰,因而以要窩藏前朝皇帝,留作最後的天牌。也因這張天牌,銀川才不得不密會『大掌柜』。也因這張天牌,『大掌柜』才得以再次重整杯盤。
那首領淡淡地道:「我要他刺殺一個人。」滅里失聲道:「刺殺?你……你要殺誰?」
滅里愕然道:「他……他溺死在永定河裡,是嗎?」那首領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道:「你再跟我說,柳昂天又是怎麼死的?」聞得此言,全場都是為之一震,連盧雲也怔怔抬起頭來。那首領幽幽地道:「看出來了么?這三人有何相同之處?」
一片靜默中,盧雲緊抱阿秀、已是泣不成聲。琦小姐慢慢取起了一物,柔聲道:「盧大俠,這是你的東西么?」盧雲慢慢擦拭淚水,只見腳邊擱來了一柄劍,劍鞘宛如黑木,毫無雕刻花紋,頗見樸素,正是自己年輕時的佩劍『雲夢澤』。
這椿買賣早就註定爾虞我詐了。公主若想讓父親復出,舉國之中,唯有『大掌柜』有實力替她辦到;而『大掌柜』若想巢滅怒蒼山,也不能沒有汗國兵馬相助,他們各取所需,卻也各有打算。「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總之過河之後,誰先拆橋,端看雙方布置如何。
滅里啊了一聲,醒悟道:「他……他要汗國派出大軍,與朝近聯手夾擊怒蒼?」那首領道:「你說對了。【大掌柜】的客棧門口有個無賴漢,便是西北怒王,弄得客棧生意大壞。為了把這個心腹之患扭送官府,【大掌柜】可以挪一挪上房的名單,讓景泰住回去。」
靈智深深吸了口氣,道:「你沒見到楊叔叔么?」胡正堂茫然道:「楊叔叔?沒有啊,我沒有看到他啊……」他喃喃自語一陣,低聲道:「伯伯,我……我想要走了,你可以帶我回家么?」
眾人議論談說。盧雲則是獃獃坐在地下,卻不知在想些什麼。韋子壯撇了他一眼,不免心裏更煩,嘆道:「如此說來,即使是盧老弟這般內功,卻也駕馭不住【魔刀】了?」靈智道:「那也不盡然,傳說練成【勇劍】之人,可以駕馭【魔刀】。」
眾人張大了嘴,萬沒料到一場荊軻刺秦王,竟落到這麼個卑鄙場面。
瞬時之間,全場靜了下來,人人掌心微微出汗。無論靈智、滅里、韋子壯,乃至於場內眾漢子,莫不呼吸沉重。滅里身上微微發抖,低聲道:「殿下……殿下事先知道這個計策么?」靈智嘆道:「將軍忘了么?娘娘是在哪兒給【鎮國鐵衛】抓著的?」滅里啊了一聲,道:「銅鑼衚衕……」那首領介面道:「將軍,你知道誰住在銅鑼衚衕里么?」
簾幕後輕啟笑聲,似有呻九_九_藏_書吟,猛聽一聲霹靂怒吼,盧雲鼻樑怒痕大現,竟已撲上前來。一旁韋子壯、靈智大驚失色,紛紛搶了過來,盧雲怒道:「滾!」掌力撲出,掃過了半圓,轟然巨響之中,韋子壯已然給震退了三步,靈智也是氣血翻湧,向後斜退半步。
眾人躲在一旁,把這話聽入耳中,一時內心都有不之感。靈智深深吸了口氣,道:「孩子,那龍袍鬼還說了什麼,你記得么?」胡正堂含淚道:「不行……我不能說……他要我不可以跟大人說他的秘密……」靈智拍撫他的背心,把一股佛門內力行了過去,為他鎮魂定神,柔聲道:「別怕,伯伯有法力。跟伯伯說,他和你說了什麼?」
那首領道:「將軍,你吃飯都只吃半碗么?」滅里愕然道:「什麼意思?」那首領道:「銀川這趟回到中原,是來結束整個正統朝的。」
「什麼?」眾人全跳了起來,顫聲道:「她要結束正統王朝?」那首領淡淡地道:「銀川是皇族第一美女,長得既善良,又美麗,溫柔如馴羊。可你別忘了,她是太祖的子孫,胃口還會小么?據我看來,她此番與大掌柜密會,正是為父皇的復出做準備。」
天絕是『大掌柜』的授業恩師,親如父子。柳昂天是『大掌柜』的官場上司,情同父子。楊遠更是『大掌柜』的生身之父,現下這三人一齊魂歸極樂,恐怕還不知自己怎麼死的。那首領嘆道:「滅里將軍,大家都是生意人,你若想找人合夥開客棧,試問你會找【大掌柜】嗎?」
靈智道:「當然有。只要你的夢夠大,你永遠圓不了,自也永遠醒不來。」
眾人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大師早十年前便知道這柄劍了?」靈智嘆道:「豈獨我一人知曉?九華山的青衣秀士、華山的寧不凡,乃至於鑄鐵山莊的歐陽南自己,人人都已料到天爐里還藏了東西。」
在場的人說到武學見識,無人能勝過「林先生」。眼看他遲遲不語,滅里便道:「林先生,你說呢?盧參謀若有【魔刀】在手,卻有多少勝算?」靈智嘆道:「沒有勝算。」眾人悚然一驚,道:「何以如此?」靈智道:「他駕馭不了【魔刀】。」
那首領笑道:「我。」一片錯愕中,盧雲身子不由微微一震,只因簾幕後傳出了楊崑腔,那嗓音竟與顧倩兮一模一樣。那首領話聲轉為女腔,聽『她』輕輕一笑,柔聲道:「盧雲……你知道我替楊肅觀生孩子了,對么?」紅螺寺里香客雲集,那時盧雲人在寺里賣面,便曾見到楊家滿門聯袂入寺,那時顧倩兮手上帶著一名兒童,想來便是她替楊肅觀生下的孩子。
滅里渾身冷汗,想他腰間本懸一柄傳國古物,稱作『托帕金玉刀』,豈料拿到『魔刀』后,竟然給自己下手毀去,其後內疚神明,只得到處撿拾碎屑,成了身上這件金縷衣。他微微發抖,顫聲道:「這麼說來,世上……世上無人能夠駕馭【魔刀】了?」
陰森森的笑聲中,新一波廝殺將起,眾人怔怔思索,雖說此計太陰,卻也是唯一可行之計。那韋子壯率先叫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盧雲!你殺了楊肅觀之後,從此便能坐上首輔大學士的寶座,和嬌妻破鏡重圓!為了你自己!為了天下人!你定要謀刺此賊!」
那首領淡然道:「你忘了么?鎮國鐵衛的別號是什麼?」滅里低聲道:「客棧。」
眾人喃喃地道:「心裏無恨,世上……世上真有這種人么?」靈智嘆道:「當然有,一個人沒了恨,便也沒了愛,無愛無恨之後,只能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楊肅觀便是這種人。」
眼看盧雲眉心緊鎖,一臉沈默,那琦小姐道:「盧大人,你不要愁眉苦臉的,我這兒有一樣東西給你,希望你看了之後,能夠高興些。」盧雲低聲道:「什麼……什麼東西?」琦小姐道:「你用性命換回來的東西。」說著轉過身去,抱起了一樣東西,交給了盧雲。
大驚之下!竟爾慌張四竄,帖木兒滅里檔了過來,還沒出言安撫,那小孩又是凄厲哀號:「長發鬼!長發鬼!好多好多鬼呀!」帖木兒滅里臉上一紅,自知形凶貌惡,難免驚嚇兒童,最後還是靈智走了上來,安撫道:「阿彌陀佛,小弟弟別怕。有人來救你了。」
乍見了當年的佩劍,盧雲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你是要我去做刺客……」琦小姐柔聲道:「你不必擔心。這是你的東西,我只是讓它物歸原主。沒人會因此要你承諾些什麼。」
這『琦小姐』實在厲害,她的每一句話都敲重了盧雲的心事。他當然曉得琦小姐的用意,也明白她故意少說了一個人,那個人……盧雲一直想帶走的人……
靈智也勸道:「盧大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昔年景泰皇爺視盧君如瑰寶,公主更是視你為最後的倚靠,你忍心讓他們失望么?」帖木兒滅里也道:「盧參謀,並非是我們自己不肯出手,實在是武功不及。放著你這身好本領,豈能不做幾件大事?出馬一戰吧。」
『神劍』的死敵,便是『魔刀』。這柄刀現在落入伍崇卿的手中,若能曉以大義,讓他把『魔刀』交給盧叔叔,事情必有轉機。
一直以來,天下莫不以為景泰皇帝業已不在人世了,朝廷連他的陵墓也備妥了,卻沒想他還好端端地活在一處枯井中,心念於此,人人面面相覷,都是大為不安。只聽滅里率先道:「我不大懂,這【鎮國鐵衛】既已政變成功了。為何還要留皇帝活口?」
盧雲終於曉得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看『魔刀』為何會給藏在萬福樓中,為何那幫夥計要款待自己,原來義勇人的首領便是萬福樓的台柱『琦小姐』。想來她在戲台上瞧見了自己,這才千方百計引得自己過來。
人人心生疑竇,便也靜了下來。聽那首領道:「實話告訴你,楊肅觀有一個弱點,而世上也有盧雲能抓緊這個弱點,將他一次誅殺。這個道理我懂,銀川也懂。」
「沒錯。」琦小姐伸出素手,接過了盧雲手中的戲票,微笑道:「今夜這場好戲,便是我具名邀約的。」盧雲深深吸了口氣,道:「我……我方才在內城見到一位姑娘,在城頭上接應崇卿,可就是你么?」琦小姐點了點頭:「就是我。」
盧雲啊了一聲,身不由主的發起抖來了,『琦小姐』微微一笑,伸出素手,緩緩解開了那孩子額上的鍛帶,赫然之間,便已露出他額頭上的那道疤痕。
滅里微起顫抖之意,也才看懂了道理。親如父子、情同父子、真身父子,現下全數謝世,死因至今不明不白,區區一個銀川公主,若想與『大掌柜』https://read.99csw.com合夥做生意,卻是什麼樣的下場?
靈智道:「當然可以,一個人若是沒有夢想,希望便不會落空,心裏自然也沒有恨意。【魔刀】到了他手裡,便如一塊頑石,毫無作用。」
眾人不再多說,當下由韋子壯帶路,一路將盧雲、靈智、滅里等人引了出去。只是這回並非原路歸返,而是另尋乾涸水道來走,那地下水道密密麻麻,轉了一條又是一條,忽然間,面前光芒微弱,地下映出一個圓蒙蒙的光影,想來出口便在那兒了。兩人臨別在即,盧雲回首望向韋子壯,不由滿是感慨。本想重遇故人,當得良晤,豈料昨夜風風雨雨,卻又是這麼一個斯殺局面?韋子壯拍了拍他,示做安撫,道:「從這兒上去,便是城內,你們快走吧。」盧雲道:「韋大哥,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嗎?」
眾人愕然道:「什麼意思?」靈智道:「恨之一物,起源於求不得。故而說一個人夢想越大,越容易落空,心裏的恨意也越深。相反的,一個人夢越小,越易醒來。」滅里喃喃地道:「能從夢裡醒來,那……那不是很好嗎?」
醜八怪們全走了,只留了靈智一個俊美的。那胡正堂滿心害怕,他偷偷朝背後張望,忽地訝道:「真的沒鬼了!伯伯,你有法力么?」
眾人聞言一驚,靈智也是心下一凜,忙道:「龍袍?什麼龍袍?」
那首領淡淡道:「諸位,那口枯井裡住的是什麼人?你們瞧出來了么?」人人噤默無聲,卻也心智肚明適才胡正堂口中說得那個「龍袍鬼」,必是十年前的九五至尊,景泰皇帝。
滅里喃喃地道:「那……那臘月時公主命我下去江南,又是做什麼?」那首領道:「她要告訴大掌柜四個字,乖乖聽話,否則她隨時可以【琵琶別抱】。」
那首領笑道:「武學之事,我是屁也不懂。不過諸位有沒想過,為何我始終堅信,盧雲會克應這最後一卦?」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咦」了一聲,看此問確實要緊。以武功而論,寧不凡練有「勇劍」,功夫絕不在盧雲之下。以勢力而論,秦仲海、伍定遠都是一呼百諾、指揮萬軍,不知比盧雲強過了多少位,卻不知為何這最後一卦會應驗在盧雲身上?
今夜三場較量下來,盧雲以『正十七』破『無極』,以雄厚內功打敗帖木兒滅里,最後以自身的武學悟性檔下靈智的『開門見山』,足見多年所學已熔鑄一身,他的武功絕不弱於柳門同儕任一人。縱使大掌柜練有『天訣』也未必討得到便宜。
韋子壯搖了搖頭,道:「我上去做什麼?」天光映照,那張火焚的醜臉倍加駭人,盧雲心下一醒,已知他早已見不得人了。二人仰望井口光芒,盡皆默然,盧雲低聲道:「韋大哥,那天……那天船上失火,還有別人活下來嗎?」
聽得此言,全場莫不躊,畢竟情勢險峻,銀川公主早已落入『大掌柜』手中,只消輕輕一捏,便要香消玉殞,哪能好整以暇的打坐練功?眾人彷徨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卻聽簾幕後傳來哈哈大笑:「你們這幫練武人,到底屁放完了沒?我可快睡著了。」
盧雲呆了,滅里也傻了,萬沒料到簾幕後坐的既非書生,也非武將,而是一位千嬌百媚的美女。只見她仰頭笑看,雙手微敞,做歡迎之狀。
眼看有白面文士來了,長想俊美,頗似和尚,那胡正堂便如見到了救星,霎時縱體入懷,大哭道:「伯伯!伯伯!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你看到了么?」
那首領的聲腔又變了,這口揚崑腔字字嫵媚,曼妙動聽,便如歌唱也似。全場聽到耳中,心裏都是為之一動。盧雲大口喘息,撇眼去看,只見簾幕後一襲羅裙,一隻玉釵,一頭烏絲如雲的流水黑髮,另還有一雙靈動明媚的鳳眼,正自含笑看著自己。
智劍、仁劍、勇劍,合稱『三達』,眾人啊了一聲,方知伍崇卿為何要堵上蘇穎超、劫奪『三達劍譜』了,原來是這個情由。滅里道:「如此說來,那假使咱們替他搶來【三達劍譜】,盧大人便有法力駕馭【魔刀】了?」靈智沈吟道:「這就不曉得了,盧大人雖悟出了【仁劍】,可這勇劍之艱難,據說遠在智仁雙劍之上……若用上十年光陰,或者可以啄磨出來也未可知……」
「去你媽的狗雜碎……」琦小姐淡然道:「少說兩句不嫌吵。」盧雲愣住了,不知她好好一個女人家,何以口出惡言、辱罵自己?一旁滅里聽得此言,卻是面色大變,不自禁倒退了一步。韋子壯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好啦!大夥兒少說兩句,快快走啦!」
「啊,睡醒了。」眾高手累得快死了,那小孩兒卻似睡飽了覺,發出了陣陣哈欠,只見那胡正堂直起了雙臂,伸了個懶腰,便已坐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珠,還在哈欠中,忽然咦了一聲,道:「這是什麼地方啊?」說著左顧右盼,茫然道:「啊呀,我……我還在井裡嗎?」
「什麼?」胡正堂張大了嘴,獃獃看著靈智,忽然間四肢亂舞,放聲大哭,凄厲喊叫:「你騙人!你騙人!我還沒過年啊!怎又開學了?土地伯伯!土地伯伯!你把我的年變回來!」驀然哭岔了氣,竟爾「喀」、「喀」大咳了起來。
「今夜良晤,十分盡興。」簾幕後傳來柔聲說話:「盧大俠,劍與嬰孩,都已物歸原主,我心裏很是欣慰。」說著拍了拍手,道:「韋先生、勞煩你替我送客。」盧雲微微一愣:「我……我可以走了么?」琦小姐露出了女子本貌,言語竟也大方起來了,聽她打趣道:「當然。不然我還留你下來聽戲么?」盧雲看著懷裡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這孩子……」
世上最快的東西,莫過於劍芒,最後還是靠著盧雲出手,救下了韋子壯。一時之間,四大高手全數軟倒在地,人人都給嚇出了一身冷汗。
聽到這裏,滅里總算也明白了前因後果,難怪『林先生』要大半夜拉著自己來此,還設下三關測試盧雲的武功,原來他口中的那件『臟事』,便是這場『荊蚵刺秦王』。景泰皇帝復出的一日,便是『大掌柜』的死期,那時沒有『怒蒼』,沒有『客棧』,兩邊已然同歸於盡,一有美麗的銀川公主扶持著老父,步上高台,從此天下清平,又是三十年的太平盛世。
眾人越聽越驚,已知那井裡住的人非同小可,恐怕真是九五之身,靈智低聲道:「後來呢?是誰拿針刺你的?」胡正堂茫然道:「針?沒有針啊。」
洞穴里噤默無聲,良久良久,忽聽滅里道:「方丈大師,若有【魔刀】助陣,盧參謀能贏么?」聽得此言,眾人再次臉泛笑容,心中生出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