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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四十七

這一日,方國渙一人獨立棋林外,望著昏暗怖人的林中發怔。想起師父苦元大師曾對他說過,布植棋林的目的,是想證明棋勢可變化于棋盤外,而另化異能,因為棋道可示萬物理,當可應變於世事。方國渙不覺自語道:「棋道深奧廣博,看來這棋盤內外都有著玄機的。」
苦元大師突然放低聲音,似有難言之意,沉吟一聲道:「為師稟賦不高,故難得其中奧妙,如今悟性已老,更是難達此境界。不過萬法同宗,你果是功夫到了,或是能成就這種無上的棋道,為師把這種化境之棋稱之為天元化境,是棋上最高的境界,苦苦追求,故自起法號苦元。看來苦海無邊,師父是達不到彼岸了,這件事情便寄望於你來做了,以了為師的心愿。」方國渙聞之一驚,連忙道:「這種至高的棋境,弟子恐難修成,將有負師父厚望的,還請師父三思,別有所託吧。」苦元大師搖了搖頭道:「渙兒,勿為其難而推卻,不管怎樣,無論從棋上的靈性、稟賦,還有年齡方面,你都有著先天的稟賦而過於常人,這種棋境並非虛幻,自有它的可能,能領略到棋上的那種無上的妙境與樂趣,當是一名九*九*藏*書棋家的追求所在。師父現已再無高法教你,所謂學棋三日,悟棋三年,這也是為你自家成就之道,成功與否,便看天意和你的造化了。」方國渙見師父把一生追求而未能實現的願望寄予了自己,深感責任重大,自有些不安起來。
苦元大師這時又道:「從今日起,為師便回寺中居住,白雲洞就是你獨自修悟棋道之所了。」方國渙聞之一驚道:「師父可是讓弟子一人獨居這裏?」方國渙自知白雲洞遠離天元寺,獨處高峰,人跡罕至,不免心生懼意。苦元大師見了,寬慰道:「白雲洞居高山險處,人|獸多不能尋到,並且洞內冬暖夏涼,溫度適宜,是一處最佳的清修悟道之所,為師獨居多年,從無意外驚擾,渙兒不必擔心的。」方國渙聞之,心下稍安,想起平日里也常與師父研棋或對坐一整日,在此也是習慣了。方國渙性本清靜,喜獨居孤處,此時倒有些欣慰起來。苦元大師這時又道:「棋即大道,大道即棋,非世行小術,為師示你悟棋之法,你且記住了:『靜坐悟道,其覺在通。一通百通,道在其中。』師父多年來,對此玄機,久悟不達,九*九*藏*書日後就看你的修為和造化了。茶飯飲食自有法能照顧,寺中也無雜事擾你,心神當專一了。」 方國渙已然明白了師父的一片苦心,毅然道:「但請師父放心,弟子一定努力去修習感悟這種化境之棋,不成此棋道,終生不出連雲山。」苦元大師點了點頭道: 「你能立此志甚好,不過神思上勿太過於執著,若呆得厭煩,自可去山中遊玩,或回寺中與師兄們交流所得,但有個心思在此便是了。」說完,苦元大師又指了石桌上的羅漢棋子和那張古木棋枰道:「這副棋具留於你打譜研棋用吧,為師這就回寺了,你自家坐悟吧。」苦元大師隨即起身,竟自去了。洞內但剩方國渙一人,獃獃地坐了,一時間竟生生離死別之感,心下凄然。
到了白雲洞,法無便在洞口守了。方國渙入得洞內,見苦元大師已坐候多時了,忙上前禮見了師父。苦元大師點頭應了,便叫方國渙于石床上坐了,隨後道: 「渙兒,你到天元寺有多久了?」方國渙道:「回師父,弟子自入天元寺修習棋道以來,至今已兩年有餘。」苦元大師點了點頭道:「兩年來,你刻苦習棋,棋力日益精九九藏書進,現已過為師數子,天下間當無對手可言了。」方國渙感激道:「多承師父教誨,弟子才有今日成就,但天下間棋道中的高人甚多,弟子不敢為人先。」苦元大師道:「此言也是有理,除非另有棋上靈性和天賦高於你者,得了機遇,修就國手之術,或能與你成對手。然為師縱觀古今棋壇,國手棋聖雖不乏其人,但是到了你這裏,已是棋上最高的一個了。不過學無止境,你此時的棋藝雖能獨步天下,但是還沒有達到為師所希望的那種境界。」方國渙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弟子雖較兩年前有所長進,若與棋上的真正高手臨枰弈對,勝其一子半子也非易事,五子六子更是艱難,自沒有達到那種任意之境。弟子雖感不足,但不知再以何法增進?」苦元大師聞之,點了點頭道:「二十年前,為師便悟感棋家有此局限,棋上雖達頂峰,仍不出棋家攻守之勢,真正高手間的差別,不算很大的。傳說中有一種化境之棋,也就是那種真正的棋境,才是至高無上的。」「化境之棋?」方國渙聞之訝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棋境?」苦元大師正色道:「但把它想象成一種在棋盤上九*九*藏*書隨心所欲,無不能為,又能化合於棋之內外,應感於萬事萬物的通神仙化的無上高妙化境。」方國渙聞之,詫異道:「當年弟子初見師父時,曾聞師父談起地這般棋境,可是棋上的這種高妙境界,如何修悟得成呢?」苦元大師肅然道:「明心見性,與棋道通。真正的棋境,即是極高的心境,也就是佛境、仙境、化境。古人修成正果為佛,羽化成仙者,莫不首修其心。棋道也然,心正神通,佛心、道意,便是無上的棋境,棋達化境者,可與仙佛論短長爾。」
這時,忽聽身後有人道:「師弟原來到了這裏,讓我好找。」方國渙回頭看時,見是法無。法無走上前來,笑道:「師弟一人在此做甚?莫非想入棋林中走走?這可使不得。」方國渙道:「難道這片棋林果真成了一盤天然死局嗎?」法無道:「時過境遷,枝葉旁生,已改變了裏面的格局,已非當初布列之勢。現今已無人能進出,我也只能在棋林之上來去而已,不敢入其中。」方國渙訝道:「師兄何以能在棋林上來去?」法無笑道:「也罷,今日且叫師弟看看我的本事。」說罷,法無身形一縱,「嗖」的一聲,猶如一隻大鳥,飛躍九九藏書棋林之上。方國渙不由喝了聲彩,隨見法無身形一展,借腳下松枝反彈之力,又向前躍出數丈,連續幾個起落,如蜻蜓點水,如鳥凌空。法無在棋林上以輕身術走了兩個來回,飄然落下,依舊神色自若,方國渙竟自看得呆了。法無笑了笑,走到方國渙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師父差我尋你,有要事商談。」方國渙聞師父召喚,忙隨法無向白雲洞而來。
時間飛逝,又過了將近一年,方國渙棋力日益精進,與法陽對弈,已是勝多負少,與苦元大師平手相抗,已然平分秋色。平日間,每於棋上指點眾僧,使大家各有長進。其中以法能棋力增進最快,竟然超越法慧、法智,直逼法化,也是平時多經方國渙指點之故。寺中眾僧對方國渙佩服之餘,更是恭敬有加。方國渙也自隨了師父苦元大師的修棋習慣與法門,時與師父對坐白雲洞,寧心靜氣,閉目冥想,悟道思棋,有時竟整日不移身形。苦元大師見方國渙棋力日益精進,禪定之功也增,心中愈加歡喜。有時,方國渙偶在棋上悟得一招,走將出來,尤令苦元大師吃驚不已,感嘆方國渙兩年的修為便賽過了自己半生的努力,欣慰之餘,自有了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