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姐姐呢？是不是李將軍？」

郭滅的神情黯然：「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多年，除了她之外，絕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如此了解我們。」他說：「可是在到那時候為止，高天絕還不明白她的姐姐為什麼要和我們作對。」

「把下面的船板打破一個洞，讓海水倒灌進來，我們就可以出去了，」元寶嘆了口氣：「只可惜這個法子並不容易。」

她們不但救了他，而且還將他帶回家去。

蕭峻現在已經明白很多事了。

可惜他不但受了傷，而且傷得極重。

每個孩子都有長大成人的時候，他們也不知不覺間長大了，雖然沒有人教過他們，可是他們也已經懂得一點男女間的事。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的頭，」他忽然問郭滅：「你看不看得出它已經變了？」

「因為這個秘密就像是把兇刀，是會傷人的。」郭滅說：「如果有人將它發掘出來，不但會傷害到我們，也會傷及他自己。」

「通」的一聲響，船板忽然被打開了一個大洞，可是外面卻沒有湖水涌人。

這些事本來就最容易使人蒼老衰弱。

元寶也在看著他，神情忽然也變得十分嚴肅誠懇：「你只管說出來，我保證你絕不會後悔的。」

因為那一雙姐妹的父親，是位隱居已久的異人，一身神奇的武功已入化境，只因為愛妻的慘死才遁世埋名，隱居到這座荒山裡。

他本來是個命運極悲慘的孤兒，可是從那一天之後，他的命運就改變了。

元寶也說不出來，這種事本來就是任何人都無法判斷的。

郭滅看著他，又看看一直木立那裡的蕭峻，忽然嘆了口氣。

絕對只有一個人。

他們互相凝視著，心裏好像已經有了一種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體會出的溝通與承諾。

「這個孩子就是你？」

——他當然也已明白，高天絕為什麼一定要他去殺郭滅，可是在他得手后非但沒有愉快得意之色，反而發出了那種又悲傷又可怕的笑聲。

郭滅沒有回答，因為他的呼吸已經更困難，已經說不出話來。

四月十九日，夜。

他當然同情她的孩子。

因為她認為女人在江湖中總是被人輕視的。有很多英雄好漢遇到女人時總會先讓三分，有些甚至根本不願和女人交手。

她也不願意她的情人痛苦為難。

他們忽然也陷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況中。

他們都沒有錯，那麼錯的是誰？

「為什麼？」

父親的遺命她不能違抗，妹妹的終生幸福她不忍毀壞。

在一個凄風苦雨的晚上，就在他妻子的忌辰那天晚上，他喝了一點用山果釀成的烈酒，比平時喝得多了一點。

元寶ｈttps://ｒeａd.９9cｓｗ.com忽然說：

他看得出他的兩個女兒都很喜歡這個孩子，也看得出這個孩子的絕頂聰明。

如果不是因為情仇糾纏，無法化解，他母親怎麼會化身為李將軍？

高天儀，這是元寶第一次聽到李將軍的真名，也是蕭峻第一次聽到他母親的名字。

「後來呢？」他問郭滅：「後來怎麼樣？」

元寶又說：「可是我也不明白，當初她既然已經悄悄的走了，既然已經願意服從她父親的遺命成全你們，後來為什麼又要這麼做呢？」

因為他們如果不趕快離開這裏，很可能就要被活活悶死。

因為他自己的眼睛也是模模糊糊的，好像隨時都有眼淚快要流下來了。

這一雙姐妹雖然同樣美麗，可是脾氣卻完全不同，姐姐溫柔文靜，妹妹爭強好勝，而且常常會發一點小脾氣。

可是後來的轉變，卻使得他們三個人都後悔痛苦了一生。

他要這個孩子娶他第二個女兒，要這個孩子答應終生保護她。

這是他從艱苦的生活中訓練出來的。

姐姐是李將軍，妹妹無疑就是高天絕了，親生的姐妹怎麼會變成了死敵？

元寶沒有看到蕭峻現在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元寶可以想像得到，她走的時候，她的心一定已經碎了。

所以元寶只能問：「後來呢？」他又問郭滅：「後來怎麼樣？」

「天絕地滅」的威名日盛。綠林中的英豪，黑道上的好漢，敗在他們手裡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如果他們要追捕一個人，後來也沒有任何人能逃脫他們的掌握。

——他也已明白，任老幫主為什麼要說他母親是被李將軍害死的。

這個孩子也明白這一點。

「而且我手裡就真有把兇刀，也不會用來傷人的。」元寶很愉快的說：「就算那真的是把兇刀，到了我手裡也會變成大吉大利。」

所以這一對雖然還沒有名正言順的成親，卻已兩心互許的年輕人，就在一個溫柔的夏夜裡互相結合了。

這本來實在是個非常美麗的故事，就像是最美麗的神話一樣美麗。

就好像元寶和蕭峻一樣，他們雖然還能思想，可是思想已經變得比平常遲鈍得多。

他又問郭滅：「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的頭為什麼會忽然變大？」

他不忍去看，也不想去看。就算他想去看，也未必能看得清楚。

他這麼樣做，只因為他知道他的小女兒外表雖然比姐姐強，內心卻是脆弱的，經不起折磨，也受不了打擊，如果沒有一個又有智謀又有力量的男人保護她，她很容易就會變得沉淪崩潰。

老人也沒有錯。

郭滅已經沒有反應。

九*九*藏*書因為這是條造得特別堅固的船，每一塊船板都是經過特別選擇的堅木，而且遠比任何人都能看得到的木板都厚得多。

可惜郭滅不是別人，所以元寶很快就打消了自己這個想法。

他們都知道對方已經完全能夠了解自己的意思。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是用不著別人教的。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時候她已經有了身孕。

空艙里空氣漸漸渾濁。因為這一層空艙已經在湖面下，是絕不會有一點通風之處的，如果有一點空隙，湖水就會灌進來，船就要沉了。

——他已經明白高天絕為什麼要砍斷他的一條臂。

一個女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拒絕嫁給一個她本來就深愛著的人？

「你本來就不該去想的，」郭滅說：「這本來就是件應該永遠淹沒的秘密，除了我們三個人之外，誰都不該知道。」

一個做父親的人，在垂死的時候，為自己的女兒選擇一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伴侶。

天上地下，只有一個人能夠如此了解他們。

現在外面居然有人在替他們敲打，而且好像很快就要打出一個洞來了。

「你呢？」郭滅問元寶：「你為什麼也有權知道別人的秘密？」

聲音就是從他們想要打破的船板外面傳來的。

——他已經明白他聽到高天絕的聲音時，為什麼會覺得那麼熟悉親切。

她不要別人讓她，她要別人怕她。

所以他認為自己作了個最明智正確的決定，卻不知道這個決定竟使得他兩個女兒都痛苦終生。

他好像生怕郭滅會弄錯：「我說的這兩個人，當然就是我跟你的兒子，」元寶說：「每個人都有權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

「那時候我們才想到，這位大笑將軍很可能就是高天儀。」

有關這個人的每一件事，本來都應該是不可能會發生的，當然也沒有人能解釋。

他傷在胸腔，他的傷勢很不輕，但他卻還是勉強支持著說下去。

為了追捕李將軍，「天絕地滅」曾經擬訂出一個無比周密精確的計劃，動員了所有的力量和人力，而且等了六個月。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那天晚上他就倒了下去。

他忽然覺得非常疲倦，非常非常疲倦，他這一生中從未覺得如此疲倦過。

這個孩子是老人一手撫養成人的，怎麼能拒絕他臨死前最後一個要求。

「為什麼？」

元寶本來還有很多事要問的。

所以郭滅就說出了他的故事：

「我看不出。」

對他們計劃中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竟好像都早已在李將軍的預料中。

「好，我告訴你。」郭滅對元寶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可以九_九_藏_書永遠隱藏的秘密，現在也好像已經到我應該把這秘密說出來的時候。」

他也和元寶一樣，很想問個清楚。

他確實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可是他也想不通外面為什麼沒有水只有風？

但是元寶現在關心的並不是這裏的空氣，而是郭滅這個人。

元寶苦笑：「只可惜那時候你不但是當局者，而且又沒有我聰明，所以一定想不到這一點，所以一定被高天絕當場抓個正著。」

郭滅說：「所以那時候我想去找到她，單獨去跟她談一談。」

他也同情那個溫柔而倔強的姐姐。

這個孩子當然也是個非常聰明非常可愛的孩子，而且非常會討人喜歡。

每個人都會衰老病死的，何況是一個對生命本來已經無所留戀的人，可是他在臨死的時候，卻對那個孩子說出了一個願望，最後一個願望，最後的一個要求。

「你們三個人是一起長大的，你能找到她，高天絕當然也能找到她。」元寶說：「你找到她的時候，高天絕一定已經在附近了。」

「我不怪你，因為你是局中人，」元寶也在嘆息：「當局者迷，這句話既然能流傳至今，多少總有點道理的。」

她當然更不會違背她父親的遺命，因為她也早已將自己默許給郭滅。

他捧著自己的腦袋：「本來我自己還認為自己滿聰明的，這個世界上大概還沒有什麼我想不通的道理，可是只要一想到你們的事，我的腦袋馬上就會發脹，脹得又大又重，重得好像連我的脖子都快要被它壓斷了。」

後來「天絕地滅」就在江湖中出現了，忽然像奇迹般出現了。

他雖然還能聽得到元寶說話，可是已經沒有一點反應的能力了。

他其實連一點理由都沒有說出來，但卻說得好像有一百種理由一樣，而且說得理直氣壯。

誰能說他做錯了？

「那時候我也不明白，因為我也不知道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郭滅道：「有些結越打越死，越解不開，有些事也一樣，越想越想不開，一個女人生了孩子后，想法也會變的。」

現在這些問題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他們怎麼樣才能離開這裏。

無論什麼人在那種情況下，都不會做第二種選擇的，除非這個人連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那麼這種人也就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

元寶忽然嘆了口氣：「那就糟了。」

連一滴水都沒有，只有風。

這時候姐姐已經是個完全成熟的女人，這些事她當然也能看得出來。

所以老人死後的第二天，她就悄悄的走了，悄悄的離開了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惟一的情人。

這裏九九藏書最底層的空艙，已在湖水下。

後來父親漸漸老了，看來遠比他實際的年紀更蒼老得多。

元寶卻不服氣。

直到他們忽然聽到一陣「叮叮咚咚」的敲打聲時，他們才比較清醒一點。

他一直在想，想找出這些事的解答，想得頭都痛了，還是找不出一點頭緒來。

他接納了這個孩子。

這些錯綜複雜的事，蕭峻現在雖然已完全了解，可是元寶想不通的問題，也同樣是他想不到的。

——李將軍為什麼會忽然退隱？悄悄的帶著她的兒子隱居到鄉間，鬱郁的含恨而死，死前為什麼要把她的兒子託付給丐幫？

那時候他們當然還不知道空氣中如果缺乏氧氣，無論武功再高的人，都會覺得疲倦衰弱無力，然後就會長眠不起。

終日在刀口討生活的江湖人，總難免有受傷的時候，身上總會準備有一些獨門傷葯的。

「你們出動了那多人都找不到她，為什麼你一個人去反而找到她了？」

多年前，一個頑皮而好動的孩子在荒山中迷了路，在那座荒山裡迷了路的人，不是被虎豹當做了一頓盛餐，就是被活活餓死，從來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活著走出來的。

——郭滅為什麼要同時和他的妻子及他的情人斷絕，為什麼又在天下英豪圍剿他的時候，承認他就是李將軍？

這個法子當然不容易。

「你找到她沒有？」

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夫妻，也沒有人知道高天絕是女的，她不願讓人知道。

聽到這裏，元寶已經忍不住問郭滅：

「是。」

這不是因為他的偏心，而是因為他太了解他的兩個女兒了。

元寶驟然驚醒，立刻怔住。

「可是我知道它已經變了，變得比平時大了三倍。」元寶苦笑：「我的頭雖然本來就不小，可是現在我一個頭最少也有平時三個頭那麼大，簡直已經變得頭大如斗。」

「因為我想不通。」元寶終於承認：「有關你們夫妻父子的事，我完全想不通。」

這個孩子的運氣卻特別好，因為他在無意中闖入一個神秘的山谷，遇見了一對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姐妹，就像是天仙般美麗的姐妹。

「可是現在你一定要讓另外兩個人知道才行。」元寶說：「因為這兩個人有權知道！」

「是的。」

「因為那時候我已知道她是誰了，」郭滅說：「她的思想和習慣我也同樣了解。」

他雖然一向對驕縱任性的妹妹千依百順，但卻只有文靜溫柔的姐姐才是他的意中人。

——一個寂寞的老人，又怎麼會完全了解年輕人的心事？

因為他太孤獨，太寂寞，對往事的追憶懷念太深。

「為什麼？」

可是他也知道，妹妹也是rｅaｄ•９９csw.ｃoｍ無辜的，因為她根本什麼事都不知道。

他們從未見過李將軍，可是李將軍竟好像對他們的生活習慣非常了解，甚至好像對他們的思想都很了解。

「你身上當然不會有傷葯。」元寶嘆氣：「如果我的武功也像你一樣，已經認為世上沒有人能傷我毫髮，我也不會帶傷葯的。」

可惜他們還是失敗了。

但是現在他們都已經不能問了。

外面的人是誰？

「因為現在已經不能不知道了。」元寶說：「如果你不告訴我，你心裏也會難受的。」

在一種一定要艱苦掙扎才能生存下去的生活中，每一個人都不能不努力學習這一類的事，何況那時候他只不過是個還不滿十歲的孩子。

「你們三個人是哪三個人？」元寶又問：「是不是李將軍，高天絕和你？」

如果李將軍這個人從未出現過，他母親怎麼會鬱郁而死。

他們想把船板打出一個洞，可惜他們已經完全沒有力氣。

「我找到了。」

父親的年紀已老，顯然已經準備要這個長大的孩子做自己的女婿。

元寶當然又忍不住要問。

可是一個人如果無法呼吸就會被悶死，這件事卻是古往今來人人都知道的。

除了走之外，她還能怎麼樣？

這個孩子年紀雖小，卻已經懂得要用什麼法子才能讓她們姐妹兩人都很開心。

所以這個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就已經命中注定沒有父親。

文靜溫柔的姐姐怎麼會變成了縱橫江湖的大盜李將軍？

這個孩子無疑是最適當的人，而且一向對他的小女兒溫柔體貼，無疑已互相愛慕傾心。

艙里的空氣更污濁，郭滅呼吸已經很困難。

「什麼法子？」

元寶還抱著萬一的希望，所以還在問郭滅：「你的傷口有沒有敷藥？有沒有好一點？」

「是的。」

——高天絕的手臂怎麼會被砍斷？是被誰砍斷的？

這個人就是在他們聲名最盛時，忽然出現的三笑驚魂李將軍。

他同情郭滅。

她的父親並沒有看錯她，她一向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人，無論什麼樣的委屈打擊她都能承受，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委屈她都不會說出來的。

「只有一個法子，」他說：「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法子。」

「有一個人傷心已經夠了，我為什麼還要讓她也傷心。」郭滅嘆息：「何況這種事本來就是不足為人知道的，說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

姐姐也沒有說什麼。

如果郭滅沒有受傷，在他說來，這隻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高天絕發現了她丈夫和她的姐姐的私情之後，是用什麼樣的方法和態度來處理這件事？

女人思想，本來就沒有男人能完全了解。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