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香川搖搖頭。

風正從窗戶里吹進來，吹在他臉上，清涼而舒適。

信封是普通的那一種，薄薄的，分量很輕。

于宏道：「還在外面等著。」

律香川當然也聽見了，他掠過牆頭時，甚至已看到一條人影正從牆外向遠方躥了出去。

律香川道：「我在聽著。」

高老大看著他，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兩個人都已伏在地上，頭顱軟軟地歪在一旁，脖子彷彿已被折斷。

他掙扎，勉強睜開眼睛，但眼皮卻越來越重，重得就像鉛塊。

他是被一陣急促的敲擊聲驚醒的，聽來那就像驟雨打著屋頂的聲音。

律香川嘆道：「我本就在奇怪，老伯怎麼會信任一個她那樣的女人？」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看見律香川的身子橫空掠起。

他繼續笑道：「我絕不上他這個當的，絕不。」

窗外密雨如珠，床上的被單雖陳舊，卻是剛換過的。

一個人樣子很狼狽的時候，非但不願意被人看見，也不想去看別人。

「悲慘」和「可笑」並不衝突，因為這兩種結果本是同一原因造成的——愚蠢。

孟星魂卻很喜歡看到他這樣子，所以眼睛始終盯在他身上。

過了很久，他臉色才漸漸恢復平靜，輕輕躍下。

死亡已離他遠去。

高老大的臉色也變了，連呼吸都已停止。

他沒有追，彷彿生怕黑暗中有某一個他最畏懼的人正在等著他！

他忽又笑了笑，道：「可是我絕不會上他這個當，絕不會。」

律香川凝視著遠方的黑暗，忽然目中似又露出一絲恐懼之意。

律香川冷冷道：「但老伯為什麼要騙你，難道他也不信任你？」

他臉上的表情彷彿很奇特，忽又笑了笑，接著道：「就算你不想聽，我也非說給你聽不可。」

沒有雨，沒有窗子，也沒有他心愛的人。

孟星魂突然驚醒。

送信來的這個人竟能在一瞬間拍斷他們的脖子，揚長而去。

過了很久，高https://read.99csw.com老大總算才吐出這口氣，道：「莫非他已不在下面？」

呼聲尖銳而短促。

「裏面只有一個人。」

牆外的埋伏每三人分成一組。

現在這一筒針竟又赫然回到他手裡！

律香川的雙手又緊緊握起，沉聲道：「但這暗器本來應該在老伯脊椎里的。」

孟星魂道：「鳳鳳也許並不能算很愚蠢，只不過她太相信自己，也太低估了老伯。」

律香川目光閃動，道：「你什麼時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的？」

他一向拒絕回答對他不利的話。

他想不通，更想不出有誰會來救他？

孟星魂道：「我的確很佩服他，可是，最佩服他的人卻不是我。」

高老大道：「送來的那封信呢？」

律香川已從水池中躍出，站在床前。而且已用防水的火摺子燃起了燈。

他們所恐懼的那個人，究竟什麼時候會來？

孟星魂點點頭。

律香川霍然轉身，盯著他的臉，過了半晌，忽又笑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律香川道：「要騙過你好像也不容易。」

無論誰一身水淋淋的時候，樣子都不會太好看的。

他聽到的慘叫聲，正是他同組的夥伴發出的。

高老大道：「既然是你用的暗器，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三個人中，一個是用刀的好手，一個是射箭的好手，另外一個用的是鉤廉槍。

律香川只好回頭看著他，也笑了笑，道：「你瞧我是來找誰的？」

他認得這一筒針，因為這種暗器他從未用過第二次。

于宏用的是刀。

現在他神智已漸漸昏迷，忽然覺得有說不出的疲倦，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高老大已在牆下等著，目光帶著三分驚訝，七分疑懼。

信封上並沒有寫什麼，裏面也沒有信。

律香川的眼睛卻在四面移動著。

他們兩個人從來也沒有如此接近過，但這時恐懼卻使得他們不能不結合在一起九*九*藏*書。

孟星魂又接著道：「我不了解老伯的用意，所以又將她押回來了。老伯當時看到我將她押丁回來，心裏一定在怪我多管閑事，可是，他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孟星魂道：「我。」

律香川笑笑。

開始時他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他那海濱的小屋裡。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找誰？」

有誰知道？

律香川沒有回答。

死亡已在黑暗中等著他。

這正是他的獨門暗器七星針，正是他用來對付老伯的一筒七星針。

高老大道：「是你的獨門暗器？」

其實沒有人能比他對老伯這計劃了解得更清楚，但他的確還是在很仔細地聽著。

於是他等著。

律香川道：「他的意思是想告訴我，他並沒有死，而且隨時隨刻都可以回來找我！」

律香川嘆道：「這又給了我個教訓，一個人最好永遠都莫要太得意。」

律香川道：「你也已想通了這是怎麼回事？」

孟星魂笑笑道：「他用不著將這地方弄得太舒服。」

牆腳下有一柄折斷了的弓和一根折成三截的鉤鐮槍。

他又笑了笑，道：「老伯當然也知道，無論誰要騙過你都不是容易的事。」

律香川道：「這句話是誰說的？」

律香川點點頭。

這人並不陌生。

律香川淡淡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每一齣戲里都是主角。」

難道有人又要為他挖墳墓。

律香川冷笑道：「但你自己豈非也同樣被他騙了？」

律香川道：「所以你才能確定，老伯一定是故意放她走的。」

可是律香川並沒有追過去，反而將身子用力收縮，凌空縱身，又落回牆頭。

孟星魂忽然笑了，他忽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高老大道：「你明白？」

孟星魂道：「你知道老伯不在這裏？」

過了半晌，他就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那通風的鐵管中傳進來。

律香川這次帶來的人，雖然並不能算是武林高手，但也絕沒有一九*九*藏*書個弱者。

直到他知覺幾乎已完全喪失時，還反反覆復地在說著一句話：「小蝶，我對不起你……」

他感覺一種新生的活力，又隨著呼吸進入他身體里、血管里。

孟星魂道：「她以為她已騙過了老伯，以為老伯已被她迷住，卻不知老伯早已看破了她的用心，所以才故意放她走的。」

掌心有一團握皺了的紙，紙包里有七根牛芒般的銀針！

只要有她在身旁，天地間每種聲音，聽來都如音樂。

但是的確有風，那不但使他漸漸清醒，也使得他精神漸漸振奮。

律香川的臉色在夜色中看來慘白如紙，又過了很久，才一字字道：「我明白他的意思。」

孟星魂道：「我若未聽到她的笑聲，也許永遠都不會發現老伯藏在這裏。」

律香川道：「你聽到她在笑？」

孟星魂說道：「我剛才若未發現從這通風鐵管中，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到現在也許還不明白這件事。」

他當然有些驚訝，這陌生人神色卻更慌，眼珠子溜溜地四下一轉，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鑽回水池裡。

高老大道：「他為什麼要叫你提防著他呢？你若不知道他還活著，他來暗算你豈非更容易些？」

孟星魂更不知道。

高老大目光也在凝視著遠方的黑暗，目中也露出了恐懼之色，輕輕道：「他若真的回來了，要找的人就不止你一個。」

並沒有等太久，他就又看到一個人從水池裡鑽出來。

律香川道：「我知道，是鳳鳳。」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點火光亮起，接著，他就看到一個人從水池裡伸出頭來。手裡高高舉著火摺子。

但這信封卻並不是空的。

孟星魂道：「因為他絕不會在這地方待得太久的！」

孟星魂道：「不錯，我也被他騙了，也上了他的當，但這樣的當我情願再上幾次。」

孟星魂道：「這整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是誰，你知道么？」

律香川將信封完全撕開時，九*九*藏*書才看到一叢細如牛毛般的銀針。

律香川道：「哦？」

可是他也知道這一睡著，永遠不會醒來了。

就在這時，他也聽到了牆外傳入的慘叫聲。

孟星魂道：「不，他這樣做只是要使得這件事看來更真實，因為我若已知道他的計劃，態度一定變得會有些不同，你當然立刻就會看出來的。」

他搖了搖自己的手，好像要澄清這並不是夢，然後正想坐起。

他希望永遠也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律香川慢慢地伸出了緊握著的手，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攤開。

老伯若已被埋在井底，這暗器怎會回到律香川手裡來？

他雖然在笑，可是他的臉卻已因恐懼和緊張而扭曲！

孟星魂道：「可以。」

孟星魂道：「那時老伯就算真的被她騙過了，他已經從這鐵管中聽到她得意的笑聲，第二次又怎會再放她走呢？」

孟星魂道：「只可惜她這次扮的卻是個很悲慘的角色，不但悲慘，而且可笑。」

所以他又朝四面看了看，走到床前，在床上按了按，又走過去，撕下條鹹肉嘗了嘗，皺著眉頭喃道：「床太硬，肉也太咸，我若是他，一定會將這地方弄得舒服些！」

律香川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他要找的人當然不止我一個。」

他忽然覺得全身冰冷，厲聲喝叫道：「送信的人呢？」

孟星魂道：「不錯。」

誰也不知道！

律香川咬緊牙，點了點頭。

律香川道：「這是我用的七星針！」

律香川道：「他就是要我時時刻刻地提防著他，要我緊張，要我害怕……他就算要我死，也不會要我死得太容易！」

律香川道：「哦？」

律香川道：「為什麼不會，這裏除了你之外，還會有什麼人？」

他臉上雖然還帶著微笑，但看起來已遠不及平時那麼溫文爾雅、容光煥發了。

律香川嘆了口氣，道：「愚蠢的人總是喜歡自作聰明的！」

高老大皺了皺眉，道：「這是什麼？」

九*九*藏*書孟星魂道：「我還未找到這裏的時候，老伯已將鳳鳳放出來了，那時她當然覺得很得意，一個人得意時總忍不住會笑的！」

一個陌生人。

但卻有風。

孟星魂笑道：「我只知道，你絕不會是來找我的。」

孟星魂道：「你難道不承認？」

因為在他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受過如此慘痛的教訓，所以這件事的每一個細節，他都希望能知道得更詳細、更清楚。

他突然張開眼睛。

孟星魂道：「一心想騙朋友的人，自己遲早也有被騙的時候，這句話你最好永遠記住。」

律香川雖然還在笑，笑得卻已很勉強。

愚蠢可以使一個人的境遇悲慘，也可以使他變得非常可笑。

夜已很深，遠方一片黑暗。

孟星魂道：「一走進來我就知道了。」

律香川又嘆息一聲，道：「你可不可以從頭說給我聽聽？」

她輕輕問道：「送信來的是誰？」

他正躺在床上，緊擁著他愛妻光滑柔軟的胴體，傾聽著雨點落在屋頂的聲音——那聲音聽來就像是音樂。

這是怎麼回事？

律香川道：「為什麼？」

孟星魂道：「不錯，假如這也是一齣戲，戲里的主角就是鳳鳳，不是你。」

高老大道：「可是……可是他既已逃了出去，為什麼又要將這針送回來呢？他這是什麼意思？」

孟星魂道：「老伯故意讓她相信已將最後一注押在飛鵬堡，再故意讓她將秘密泄露給你，那時非但她完全深信不疑，連我都相信了。」

孟星魂淡淡道：「最佩服他的人是你，所以你才怕他，就因為怕他，所以才想幹掉他。」

兩雙冰冷的手，立刻緊緊握在一起。

那顯然一定是送信來的人。

律香川忽然嘆了口氣，道：「我承認，能騙過我的人並不多。」

風竟是從那本已被封死的鐵管中吹進來的，敲打的聲音也同樣是從這裏傳進來的。

孟星魂笑笑道：「你當然知道他已不在這裏，才敢下來。可是你怎麼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