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香川道：「一半總比沒有好。」

可是他已在水裡摸到了那道暗門，用力往前一衝，抬起頭，已可看見井口的星光。

忽然間，他的笑又變得很親切，很誠懇，微笑著道：「其實，我早就該知道，易大叔既然來了，我就算再加八十道暗卡，在易大叔眼中也是一批廢物。」

律香川搖搖頭，他的確不明白易潛龍的意思。

孟星魂冷冷道：「你姓易，叫潛龍，聽說是近三十年來在江湖中水性最精妙、武功最博的人。」

孟星魂道：「我沒有把握殺你，但卻有把握要你死！」

這人笑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

孟星魂也正以同樣冷靜的態度在觀察著他。

直直地落在地上，又直又硬。弓箭手雖然還是弓箭手，但卻已全部變成了死人。

孟星魂道：「你不但也很沉得住氣，而且很懂得壓迫對方，使對方自己將弱點暴露。」

孟星魂道：「他也算準了你們會逼我到這裏來，逼著我下去殺他。」

律香川道：「我雖然很有錢，但卻沒有人知道我的錢藏在哪裡！」

律香川嘆了口氣，道：「所以你還是決心要殺我？」

孟星魂淡淡道：「不管他是不是這麼厲害的，我只知道至少有一樣事他沒有算錯。」

易潛龍道：「我可以找。」

律香川冷笑道：「你怎知道我水裡的功夫不如你？」

現在無論什麼事他都已不在乎。

兩人的骨頭雖已都被對方打斷了很多根，但還是互相糾纏著，不停地毆打——誰也想不到剛才那麼冷靜的兩個人，忽然間全都變成了野獸——這是不是因為他們心裏隱藏的仇恨在這一剎那間突然全都發作。

絕沒有。

他要找的是律香川，不是易潛龍，也不是別人。

易潛龍說道：「是呀！我怕什麼，可是為了安全起見，我看我們不如還是一起上去，等你付了錢之後，我再殺他！」

易潛龍道：「為什麼不行？」

他笑了笑，接著道：「但你只要殺了孟星魂，我就把我的錢分一半給你！」

孟星魂道：「你失敗了。」

律香川微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那高老大也來了？」

易潛龍笑道：「就是你說謊的時候，你說謊時的樣子看起來實在老實極了。」

無論誰一生中，都很難見到一個水性如此精妙的人。

孟星魂道：「也許！」

孟星魂道：「不是要殺你，是要你死。」

孟星魂冷笑道：「好，夠義氣，夠朋友。」

孟星魂道：「你用不著有一擊必中的把握，一擊之後，你還可以再擊！」

律香川在旁邊聽著，一直不動聲色，此刻才微笑著道：「我肋骨已斷了三四根，鼻樑好像也斷了，你殺了他后，還怕我不付錢？」

孟星魂道：「好，我也有錢，我給你！」

孟星魂慢慢地點了點頭，道：「看來你的確只有殺我了。」

于宏哭喪著臉，道：「她是幫主的朋友，她要走，誰也不敢攔著。」

律香川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其實高老大一直對你不錯，我也一直對你不錯，只要你願意做我的朋友，我立刻就可以將過去的事全部忘記。」

律香川突然冷笑，道：「照你這麼說，他算出來的事倒真不少！」

他說得很肯定。

孟星魂道：「他的意思，就是要你到這裏來找我！」

孟星魂道：「他算準了我會在半途被你攔截，我一個人孤掌難鳴，自然難免會落在你們手裡。」

律香川目中露出了一絲不安之色，勉強笑道：「但你還是不敢先出手！」

易潛龍道：「現在我是老大，我說行就行，根本就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孟星魂道：「因為我的腿受了傷，動作已遠不及平時靈活，若是搶先出手，一擊不中，情況就可能比現在更危險。」

孟星魂道：「不錯。」

孟星魂道：「你認得我？」

律香川道：「哦？」

律香川道：「只可惜你已犯了致命的錯誤，錯得簡直不可原諒。」

易潛龍看著他，笑道：「律幫主，你的弓箭手已來了，你想要他們幹什麼？」

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腳。

奇怪的是，大敵當前，他怎麼還能這樣子舒舒服服地坐著！

易潛龍撫掌道：「有道理，果然有道理。」

律香川嘆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https://read.99csw.com這句話易大叔總該聽過的？」

何況，到了必要時，這枕頭就是他抵抗暗器的盾牌，這被單就是他攻擊的武器。

孟星魂脖子上緊張的肌肉鬆弛，微笑道：「我固然不敢冒險，但你卻更不敢，因為你的命現在比我值錢得多。」

律香川道：「你若想攔阻我，就勢必要先出手，只要你一擊不中，我就可以立刻置你于死地，那時你就絕沒有法子再要我陪你死了！」

易潛龍道：「我有了錢之後，一定會替你買口好棺材的。」

易潛龍道：「這種時候不溜，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溜？」

孟星魂道：「所以你就溜了？」

「越對你忠實的人，你越不能對他客氣，因為你若想要他永遠對你忠實，就只有要他怕你！」

幸好這密室中沒有第三個人，否則他也許會被這種奇特的壓力迫得發瘋。

律香川黯然道：「我舅父有時脾氣雖然古怪些，有時雖然喜歡和易大叔鬧鬧脾氣，其實他心裏一直還是將易大叔當作他生死與共的好兄弟。」

小蝶！這名字就像是一根釘子，忽然被重重地敲人孟星魂心裏。

孟星魂道：「可是你的暗器……」

孟星魂道：「因為你本是老伯最好的朋友，但卻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出賣了他。」

律香川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的心一陣陣發痛，痛得連眼淚都幾乎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孟星魂道：「我的意思，就算你殺我的機會比較多，我還是可以要你陪著我死，無論我是死是活，反正你都已死定了。」

律香川的臉色已有些發青，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那麼你認為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孟星魂又笑，道：「你不妨再等下去。」

水很冷。冷水能令人清醒。

孟星魂道：「你可以走。」

他說的話現在還是命令。

這不是老伯的原則，是律香川的。現在他已漸漸發現，他的原則不但比老伯有道理，也更有效。

這人道：「真的？」

但就在這時，孟星魂手裡的被單也揮出，蒙住了他的頭。

在上面等著他居然沒有高老大，已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律香川道：「我的暗器雖利，但用來對付你，也同樣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

易潛龍道：「我雖然已有很多年沒挨過刀了，倒還記得那種滋味並不太好受。」

孟星魂道：「我本來就很得意。」

他本來絕不會和這種人說話的，對付這種人，用拳頭遠比用舌頭正確得多，但是他現在太需要時間。

他身子突然躍起，好像要撲過去跟易潛龍拚命，但躍到半空，突然一擰腰，已轉向律香川。

孟星魂道：「你本來也不必提醒我的錯誤，我犯的錯誤愈大，對你豈非愈有利。」

他雖然在嘆息著，但眼睛里卻又發出了光。

律香川道：「我並不想殺你，你既不敢先出手，我就可以走。」

易潛龍道：「你還有什麼遺言沒有？」

孟星魂道：「只有一句。」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終於勉強笑了笑，道：「不必了。」

易潛龍不知在何時已出來了，正笑嘻嘻地坐在井上，悠然道：「律幫主的弓箭手呢？為什麼還不過來？」

但極端冷靜也是種可怕的壓力。

孟星魂道：「現在你是老大，到了上面，你就不是了。」

律香川道：「你不但很懂得隱藏自己的弱點，而且很沉得住氣。」

孟星魂目中現出怒意，冷笑道：「用小蝶，用高老大，你這人本就什麼手段都用得出的。」

律香川道：「在他眼中，我們只不過都是他的走狗，等到我們沒有利用價值時，就只有死路一條，我舅父陸漫天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他輕飄飄地浮在水上，全身彷彿連一點重量都沒有！

律香川淡淡道：「也許那時他就已經想到怎麼樣來利用你，只要可以被他利用的人，他一向都是非常歡迎的。」

孟星魂道：「不知道。」

孟星魂道：「我不知道，所以你不妨試試。」

律香川已閃電般出手，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向外一擊！

孟星魂道：「上去之後，就是他的天下了。」

律香川忽然一拳擊在孟星魂小腹上。

孟星魂微笑道：「很對。ｒeａｄ.99csw.cｏm」

易潛龍看著他，看了很久，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看起來最老實，最可愛？」

律香川道：「你忘不了的是什麼？」

律香川道：「易大叔明察秋毫，在易大叔面前，我怎敢說謊。」

難道在他心底深處，也是愛著小蝶的？——還是到他失去小蝶后，才發現自己是愛著她的？

沒有弓箭手，沒有人，連一個人都沒有來。律香川臉色變了，就在這時，他聽到易潛龍的笑聲！

他就算死，也得要律香川陪著他死。

易潛龍忽然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有點看不起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個兒子？多少個老婆？」

律香川道：「我還不懂。」

律香川也慢慢地點點頭，道：「我失敗了。」

易潛龍合掌大笑，道：「不錯，聽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

孟星魂道：「謝謝你。」

律香川道：「多謝。」

易潛龍道：「他怎麼樣？」

孟星魂道：「誰？」

現在他已又是老大。

易潛龍又大笑，說道：「不錯，就算一文也比沒有好。」

他轉向孟星魂，臉上還在笑，又道：「看來我只有殺你了。」

孟星魂道：「你認為那些人不管有沒有接到老伯的訊號，都會在初七的正午發動攻擊？」

他也仰面跌倒，冷汗隨著眼淚同時流下。

這人的眼睛也正在盯著孟星魂。

律香川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律香川道：「什麼事？」

律香川一頭扎入水裡，既不想要孟星魂的命，也不想跟易潛龍噦嗦，只想趕快離開這鬼地方。

律香川一直在旁邊微笑著，聽著，此刻忽然道：「這主意只有一點不好。」

孟星魂道：「律香川很有錢，你只要殺了他，他的錢豈非全都是你的？」

孟星魂道：「別的事你信不信都沒關係，這一點你卻非相信不可！」

又過了很久，孟星魂忽然也笑了笑，道：「其實我也早就知道你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孟星魂道：「你知不知道他這計劃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所以就在這時，律香川已出手！

孟星魂的心沉了下去，無論誰都看得出，這人也許並不是很可靠的朋友，但卻一定是個很可怕的敵人。

他的話就是命令，他的命令甚至已比老伯更有效。但這次他的命令好像不靈了。

律香川道：「所以你不敢冒險。」

律香川忽又笑了笑，道：「其實你根本不必對我說實話的。」

易潛龍道：「哦？」

孟星魂道：「為什麼不想再見他？」

易潛龍道：「只有一半？」

孟星魂道：「忘不了你那些朋友的下場！」

律香川道：「因為你就算有弱點，也防守得很好，防守有時比攻擊更難，你防守的能力卻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好得多。」

律香川咬著牙，獰笑道：「你為什麼如此恨我？難道只因為小蝶的兒子是我的？——你可以把小蝶搶走，但卻搶不走我的兒子。」

一個很胖的陌生人。他浮在水上時，身子里好像已吹滿了氣。

兩人咬著牙，瞪著對方，野獸般喘息著，只要自己的力氣恢復了一分，就要向對方撲過去。

孟星魂道：「他還算準了你一定會將這口井重新挖開，一定會自己下來找他，因為他一定有法子讓你知道他已不在這裏。你既害怕，又懷疑，當然非親自下來看看不可。」

風吹在身上，肋骨斷了的地方痛得要命。

律香川道：「為什麼？」

他總算已離開了那鬼地方，而且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律香川咬了咬牙，厲聲道：「來人！」

他已坐了起來，正盤膝坐在床上，一隻手按著被單，一隻手按著枕頭。

律香川凄然道：「他說他自己是韓信，要易大叔學學張良，因為老伯和劉邦一樣，只可以共患難，不可以共富貴，到了富貴時，就總要懷疑他的老朋友要來搶他的寶座，只可惜我舅父明白得太遲了，否則又怎麼會慘死在他手上。」

易潛龍眨眨眼，大笑道：「我幾時又變成你的大叔了？」

他看著孟星魂，眨了眨眼，又笑道：「你有沒有錢？」

孟星魂也已不再有餘力反擊，卻還在掙扎著，嘶聲道：「我說過，我死，你也得陪我死。」

他微笑著，悠然接著道：「她就算不會助我出手，read.99csw.com但有她在旁邊，你一定會覺得很不安的，那時我機會就更大了。」

忽然間，十七八條人影一起從黑暗中飛了過來，撲通撲通，一起落在地上。

他仰面而笑，接著道：「在她眼中看來，你的命一定比誰都值錢得多，你忍心拋下她死么？」

好可愛的星光。

易潛龍道：「那麼我就只好找別人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律香川忽然笑了笑，道：「看來你的確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孟星魂道：「的確不少。」

飛鵬堡那邊若沒有人等著從後山接應，老伯就絕不會親自率領十二隊人自正面攻擊。

易潛龍瞪眼道：「誰說我出賣了他，我只不過不想再見他而已！」

孟星魂踉蹌後退，全身都已隨著胃部收縮，整個人都縮在床角。

律香川一直在仔細觀察著他，就像是一個馴獸師在觀察著籠中的猛獸。

易潛龍看著他，淡淡道：「你好像還沒有弄清楚一件事。」

孟星魂的臉色當然也不好看。

易潛龍道：「因為我知道只要一見著他，他就會要我去替他拚命。」

孟星魂冷冷道：「你的確是個標準的老江湖。」

律香川嘆了口氣，苦笑道：「我的確是一直都很尊敬他，可是他……」

任何人都知道律香川最可怕的武功就是暗器。

孟星魂淡淡道：「不錯，你走吧，我絕不攔你，但你也莫忘了，這裏只有一條退路。」

孟星魂道：「你需要錢？」

因為他知道老伯每一次決戰之前，都計劃得十分仔細周密，不到萬無一失時，絕不會出手。

易潛龍道：「第一，我知道老伯已沒法子叫別人為他拚命了，第二，我需要錢。」

律香川道：「那隻因為老伯早已和他們說好了在初七的正午動手！」

易潛龍又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們家吃飯的人太多，賺錢的人卻太少，無論誰想養活我那一大家子的人都不是件容易事！」

他說的話忽然變成了命令。

連他自己都未想到一個人踝骨碎裂的聲音聽來竟是如此刺耳。

需要時間來作判斷，需要時間來恢復體力。

易潛龍忽然用力搖頭，道：「不行，我怕流血，小律，我看我們這交易還是談不成。」

律香川微笑道：「我殺人的經驗，也許並不比你少。」

易潛龍道：「但有個人的說法卻跟你不同。」

易潛龍淡淡道：「他說的話我當然不信，無論誰說的話我都不信——也許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易潛龍道：「律幫主是不是還想將快刀手和鉤鐮手也一起傳來？」

律香川冷笑。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你又錯了。」

律香川道：「誰？」

很少有人比孟星魂更明白這道理，但這時他自己卻已完全忘記。

孟星魂忽然發現他一定是認得這個人，非但認得，而且熟得很。

律香川道：「你沒有一擊就中的把握？」

律香川為什麼也忘了呢？

律香川道：「我一向很沉得住氣。」

律香川道：「小蝶，孫小蝶。」

易潛龍道：「什麼法子？」

律香川道：「他是不是也算準了你一下來，我就會將這口井封死？」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突又全身冰冷，從腳底冷起，一直冷到鼻尖。

孟星魂道：「還沒有拿回來放在自己口袋裡的錢，就不能算是錢。」

律香川半垂下頭，目中露出一絲狡黠惡毒的笑意，道：「你認為我的命比你值錢，所以比你怕死，但我卻知道有個人的看法和你不同。」

這些拳頭無論那一擊都足以令人立刻暈厥。

律香川冷笑道：「你以為他是什麼？是個活神仙？」

律香川道：「他認為我能夠用什麼法子來脅迫你？」

孟星魂也從未見過水上功夫如此精妙的人，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直到現在為止，他們的態度還是很冷靜，極端冷靜，絕不衝動，絕不煩躁。

「女人果然沒有一個是靠得住的！」

律香川看著他，瞳孔突然收縮，鼻尖似也已沁出汗珠。

這次他說話的口氣已沒有剛才那麼肯定了。

孟星魂道：「我的確不敢。」

易潛龍道：「你快說，我喜歡別人的遺言，一個人臨死前說的話，通常都有點道理。」

律香川也在盯著他，慘白的臉色在暗淡的燈光下看來，read.99csw.com就像是戴著個紙糊成的面具，雖然全無表情，卻顯得更詭秘可怕。

黑暗中立刻有人快步奔了過來，正是對他很忠實的那個小頭目于宏。

于宏手掩著臉，吃吃道：「沒有人進來，屬下們只看到那位高……高夫人走了。」

孟星魂道：「但現在你已知道我的弱點，為什麼還不出手？」

所以他心裏的仇恨也和孟星魂同樣深。

于宏伏在地上，看起來不但很驚慌，而且很恐懼，顫聲道：「兄弟們全都還在卡上防守著，沒有人敢擅離職守。」

但就在這時候，他們忽然同時聽到一聲嘆息。

坐在被上的孟星魂立刻就仰面倒下。

孟星魂道：「所以你在等著我先出手。」

律香川冷笑道：「奇怪的是有些人被他利用了之後，居然還好像很得意。」

律香川道：「高手相爭，只有第一擊才是真正可以致命的一擊，一擊之後，盛氣已衰，自信之心也必將減弱，再擊就更難得手。」

律香川怒道：「誰叫你們放她走的？」

律香川道：「易大叔一直都是我尊敬的人，從來也沒有變過。」

律香川道：「我提醒你的錯誤，只不過想誘你先出手。」

律香川點點頭，道：「其實易大叔當然也很了解老伯，否則也不會悄然引退了。」

律香川的臉色忽然變了。

律香川眨眼道：「易大叔千萬不要聽姓孟的話，他只不過是個見不得天日的刺客，而且是個被婊子養大的刺客，他說的話從來也沒有人相信。」

孟星魂居然在聽著。

他的態度很冷靜，慢慢地接著道：「你退的時候，我絕不攔你，但只要你一躍入水池中，我就會立刻跟著跳下去，在水池裡，你更連一分機會都沒有。」

律香川道：「絕不會沒有。」

他說話的態度還是很冷靜，每個字都好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說出來的，而且確信自己說出了之後，就一定能做到。

易潛龍道：「我聽過。」

他不等孟星魂回答，就接著道：「我有十七個老婆，三十八個兒子，女兒還不算，你說，我還能不能夠為別人去拚命，我若死了，誰替我養那些孤兒寡婦？」

他理直氣壯地說出來，好像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孟星魂凝視著他，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的確本該搶先出手的，可是我不能這麼做。」

但他也知道現在已不是立威的時候，現在還有別的事要做。

律香川道：「你得意什麼？」

孟星魂道：「哦？」

律香川道：「我可以保證你絕對找不到。」

易潛龍道：「老伯呢？我記得你以前最尊敬的人好像是他。」

他正搖著頭嘆著氣道：「兩個一輩子都在練武的人，打起架來居然像兩頭野獸一樣，你們自己難道就一點也不覺得慚愧？」

孟星魂道：「你想找誰要錢？」

但這兩人卻彷彿天生就有這種野獸般忍受痛苦的本能。

孟星魂笑道：「但你卻早已令我失望得很。」

他的幫手終於來了。

律香川道：「還有呢？」

接著，孟星魂的身子也已彈起，用頭頂額角猛撞他的鼻樑。

易潛龍道：「他殺了陸漫天？」

那情況又像是兩匹狼在籠中互相窺伺，互相等著對方將弱點暴露，然後就一下子撲上去，咬斷對方的咽喉。

孟星魂凝視著他，過了很久，忽然道：「你認得我，我也認得你！」

「你若想要別人死，自己就得保持冷靜，否則你也得死！」

孟星魂淡淡道：「你總該知道，這一戰對他的關係多麼重大，他怎麼會下如此草率的決定？」

律香川道：「所以他臨終之前，還叫我轉告易大叔一句話。」

孟星魂道：「沒有，對付你這樣的敵手，誰也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

易潛龍道：「你說的是實話？」

律香川道：「我當然繼續要等下去，等得越久，對我越有利。」

這人微笑道：「你姓孟叫星魂，聽說是近十年來江湖中最冷酷、也最懂得殺人的刺客，但今天你卻讓我失望得很。」

孟星魂道：「有些人問他要錢的時候，他通常卻只會在背後給你一刀！」

易潛龍道：「什麼話？」

他的眼睛很小，但卻在閃閃發光，就像是針尖一樣。

律香川道：「你對付我這樣的人，本不該採取守勢的，因為我最可怕的一點是九-九-藏-書暗器，所以你就該先發制人封住我的出手。」

這人大笑，道：「你果然認得我。」

律香川忽然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實在很慚愧，慚愧極了。」

律香川鼻孔里流著血，喘息著，還想撲過去，卻已幾乎精疲力竭。

孟星魂道：「我雖然沒有錢，但卻可以想法子替你找到錢。」

突然間，他身後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道：「我！」

律香川道：「那又有什麼不同？」

律香川道：「半句不假。」

一個陌生人。

孟星魂道：「你認為老伯真的早就和他們說定了，難道他就完全沒有慎重考慮到臨時會發生意外？他是不是個如此粗心大意的人？」

天上地下，絕沒有任何事比這名字更能打動他。

可是律香川不在乎。

這樣子坐著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無論誰坐在床上，姿勢都會跟他差不多。

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用暗器。

內家「束衣成棍」的功夫，他雖然並沒有練過，但一個像他這種終生以冒險為職業的人，無論任何東西到了他手上，都是武器。

他忽然一巴掌摑在於宏臉上，厲聲道：「我問你，既沒有人敢擅離職守，易潛龍是怎樣進來的？」

只可惜律香川早已想到他這一著，他還沒有撲過去，律香川已滾入水池裡。

孟星魂道：「什麼事？」

律香川道：「他還算準了什麼？」

孟星魂盯著他，一字字道：「他算準了只要你一下來，我就不會再讓你活著上去。」

他的表情冷靜而嚴肅，孟星魂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他都絕沒有錯過。

律香川道：「她若久久不見我上去，一定也會下來看看的。」

孟星魂道：「你既已溜了，為什麼又回來？」

只有他自己知道，坐著不但比躺著好，也比站著好。

他的臉很圓，就連在嘆息的時候，臉上都帶著笑容，只不過笑得很奇特，讓你覺得他就算殺人的時候，也一定是在微笑著的！

孟星魂已憤怒得全身發抖。

律香川似已麻木。

孟星魂道：「你認為真有那麼多人在飛鵬堡外等著？」

易潛龍道：「我不能太夠朋友，老伯看得起我，就因為我是個老江湖，老江湖的意思就是不能太講義氣，臉皮也不能太薄。」

孟星魂道：「沒有。」

律香川沉吟著道：「他要我相信他還躲在這裏，要我動用全力到這裏來對付他，他才能乘機趕到飛鵬堡去會合等在堡那邊的人，因為他只有將這最後一分力量保存下來，將來才有反擊的機會。」

易潛龍道：「找個願意給我錢的人，無論誰給我錢，只要是錢，我就要。」

律香川冷笑一聲道：「你們防守得很好，非常的好……」

他又搖著頭，嘆息著喃喃道：「一個成了名的刺客，就算要跟人拚命，至少也得保持一點點成名刺客的氣度，怎麼能像野狗般亂咬人？」

若是站在那裡，就無異將全身都變成律香川暗器的目標，但坐著時卻可以將自己的身子縮小到最低程度。防守的範圍總是越小越好的。

孟星魂道：「不行！」

他突然一把抓住了鋪在床上的墊被，用力向外一拉。

孟星魂的眼角又開始跳動，但脖子卻似已漸漸僵硬。

已有人無聲無息地從池水中鑽了出來，就像是魚一般輕，魚一般滑，甚至連水花都沒有被他激起。

只有談話才能給他時間，所以這次談話雖然令他憤怒又噁心，他卻還是只有聽下去，說下去。幸好易潛龍也像是很喜歡說話的人。

他忽然揚手，道：「弓箭手何在？過來封住這口井，若有人想上來，殺無赦！」

易潛龍道：「原來你殺老伯，只不過是為了要替你舅父報仇？」

孟星魂道：「很不好受，尤其是你，像你這麼胖的人，挨了刀之後，一定會流很多血。」

孟星魂道：「哦？」

易潛龍道：「為什麼？」

孟星魂道：「但我卻忘不了。」

所以他立刻沉下了臉，道：「暗卡上的兄弟們呢？」

律香川道：「這樣子也行。」

易潛龍道：「哪點不好？」

易潛龍道：「只要有錢拿，我就算做孫子也沒關係。」

孟星魂咬緊牙關，從床上跳下，壓在他身上，揮拳痛擊他脅下的肋骨。

孟星魂道：「因為我現在總算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卻還被蒙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