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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生死一發

第九回 生死一發

因為除了這一天的回憶外,他已沒有別的。
他一說話,孟星魂就知道他要出手了。
韓棠想起了老伯的話,孟星魂第一次看到他臉色變了。
馮浩遲疑著道:「我這次是奉公子之命出去找人的。他本該等到聽過我的迴音后再走。」
葉翔道:「還有兩個人。」
他忽然覺得頭痛如裂,忽然雙腿彎曲,貼著樹榦跪下了。
律香川垂下頭,不敢再開口。老伯的命令從沒有人懷疑過。
老伯又沉吟了很久,才慢慢地搖了搖頭,道:「現在我還不想動手。」
他一口喝下這杯酒,才緩緩道:「派去找韓棠的人是馮浩,你應該知道這個人。」
他走過去的時候全身都在發抖,他雖然沒有聽過老伯的那些名言,卻懂得如何讓敵人輕視他,低估他。
他心裏——有不能解決的煩惱痛苦,就會站起來踱方步。
葉翔道:「有?」
孟星魂忍不住說道:「你對他知道得好像也很多。」
他要殺韓棠,不但是為高老大,也為了自己。
這種邀請也很少有人會接受。
韓棠忽然道:「你們一定要這兩個人?」
馮浩道:「好得很,簡直就像新婚一樣。」
孫玉伯也不例外。
直到現在,孟星魂才明白律香川是個怎麼樣的人,才明白他地位的重要。
他靜靜地坐著,眼睛里一片空白,彷彿什麼也沒有看,什麼也沒有想。
沒有人能避開這四枝箭,韓棠也不能。
絞索已套上這人的脖子,抽緊,拉直——這釣絲也不知是什麼製成的,比牛筋還堅韌。
律香川道:「今天我又要到那裡去,去殺一個人,他叫韓棠。」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他沒有問,因他知葉翔不願說。葉翔不願說,就一定有很多充足的理由。
陸漫天道:「派去找韓棠的人呢?」
孟星魂本來一直在奇怪,屠大鵬他們為什麼要說這些話,現在忽然才明白,他們說這些話只不過是想分散韓棠的注意力,令韓棠緊張!
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歡愉,他要永遠保持秘密,獨自享受。
直到現在,孟星魂才真正了解葉翔為什麼會突然崩潰的原因。
孟星魂拒絕回答,他用不著回答,他知道韓棠自己也會明白的。
屠大鵬的動作第一個遲鈍。
葉翔道:「所以『十二飛鵬幫』現在就算佔了優勢,但這一戰是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今天他沒有死,除了因為他判斷正確外,實在還有點僥倖。
這計劃好毒辣。
孟星魂目中露出茫然不解之色,道:「聾子?我為什麼要是個聾子?」
他忽然覺得很疲倦,很冷,疲倦得只要一閉起眼睛就會睡著。
反正像韓棠這種人,你若想殺他,就得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賭注,否則你無論用多複雜巧妙的法子,也一樣沒有用。
孟星魂皺了皺眉道:「陸沖?你說的是不是陸漫天?」
葉翔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說道:「一個叫陸沖。」
屋頂上也發了霉,看來有些像是鍋底的模樣,韓棠這一生,豈非就好像活在鍋里一樣么,他不斷地忍受著煎熬。
誰知就在這剎那間,屠大鵬和蕭銀鵬的動作也已突然改變。
他笑了笑,接著道:「孫玉伯和萬鵬王的力量既然都如此巨大,拼下去一定兩敗俱傷,這就是我的機會,而且機會很好,所以我不能放棄。」
孟星魂道:「真正殺人的人,絕不肯做沒有把握的事,你沒把握殺我,所以一直未出手。」
她附在他耳畔,柔聲道:「你不必這樣做的,不必勉強自己,我可以等——等你回來——」
她的腰雖已不如以前那麼標緻苗條,但對一個結婚已多年的婦人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他忽然冷笑,道:「但易潛龍至少已有十五年沒有自己動過手,他的手已嫩得像女人的屁股,而且也只能摸女人的屁股。」
粗糙的樹皮,摩擦著他的臉,他眼淚慢慢流下,因為他已無力去幫助他所喜歡的人。
葉翔道:「為什麼?」
每個人心底深處都會找一個最強的人作為對手,總希望自己能擊倒這對手,為了這目的,人們往往不惜犧牲一切作為代價。
林秀當然記得。
葉翔道:「易潛龍,你當然也知道這個人。」
韓棠若是不能活,他們四個人中至少也得有個陪他死!
但孟星魂也有不明白的事。
「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殺你?」
孟星魂道:「哦?」
這一錯卻可能是致命的錯誤。
要殺孫玉伯,就一定要先殺了律香川。
他這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葉翔道:「他不但和孫玉伯有關係,和律香川也有關係。」
老伯道:「我絕不能要你親手殺他。」
他更想看看是不是有法子抵抗!
韓棠也沒有反應,就好像根本沒聽過「老伯」這人的名字。
韓棠沉默著,過了很久,忽然說道:「你很有趣。」
他慢慢地,一字一字道:「今天你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他笑了笑,笑得很乾澀,慢慢地又接著道:「在我們這種人身上,剩下的東西已不多,絕沒有比血更珍貴的。」
孟星魂道:「你怎麼認得他的?」
韓棠道:「那兩種?」
屠大鵬道:「你不認得韓棠?」
他抬起頭,望著發霉的屋頂,慢慢地接著道:「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得為自己活些時候,哪怕是一年也好,一天也好——我時常都覺得我這一生根本就沒有真正活過。」
韓棠左手的動作雖較慢,但還是插入了原怒鵬的肋骨。
孟星魂道:「你說這些話,就表示你並沒有把握殺我,所以要先想法子使我心怯。」
陸漫天面上卻全無表情,淡淡道:「我可以讓你對他不再懷疑。」
老伯沒有回答。
若不是面撲在地,可以將胃壓住,他此刻必已不停嘔吐。
馬蹄聲中,還夾雜著一聲聲鐵器相擊時所發出的聲音,清脆如鈴。
那時屠大鵬已向韓棠撲了過去。
屠大鵬目中掠過一絲笑意,手裡刀已揚起。
馮浩接過鴿子,面上露出衷心感激的微笑,道:「這怎麼敢當,夫人何必急著送來。」
韓棠的生命就立刻被擠出。
孟星魂不得不閃了閃身,避開飛激的鮮血和碎裂的頭骨。
陸漫天又道:「你沒有找易潛龍?」
韓棠道:「年輕並不是長處,是短處。」
只要能將這兩人擊倒,剩下兩人就不足為懼。
因為原怒鵬根本沒有閃避,他的肋骨雖斷,卻夾住了韓棠的手,然後他左右雙手反扣,鎖住了韓棠的手肘關節。
孟星魂的笑容比魚膽還苦,點頭道:「等的滋味雖不好受,但我卻已習慣。」
韓棠也知道自己錯了,他太信任這根絞索,他太信任自己。
孟星魂忍不住又去看了韓棠一眼,他以為韓棠聽到這消息至少應該回頭問問。
孟星魂就躺在凳子對面的床上,已對他說出了這件事的經過。現在正等著他下結論。
孟星魂道:「我正是這意思。」
「羅江羅金鵬。」
每一種動作都極鋒利、極有效、極殘酷。
冷得只要一睡著就會凍死。
桌上擺著盛滿波斯葡萄酒的金樽,金樽前坐著看來已顯得有些蒼老的孫玉伯。
林秀的熱情雖已消失,心中卻更充滿感激。
陸漫天道:「怎麼試?」
老伯道:「我還想再試試他。」
他接著又道:「孫玉伯手下有兩股最大的力量,他就是其中之一。」
過了很久,老伯才緩緩道:「他母親是你嫡親的妹妹。」
孟星魂道:「他怎會和孫玉伯有關係?」
陸漫天道:「這消息是否準確?」
孟星魂手上的筋骨忽然緊縮,過了很久,才道:「我說過,最好不用餌。」
律香川苦笑,她對他實在了解得太深。
他站起來,垂首望著自己的手,道:「他至少有五分可疑。」
林秀道:「他很可怕?」
老伯已可感覺到掌心的冷汗,嗄聲道:「她的人呢?」
葉翔道:「我不勉強你,我只想勸你,好好地為自己活下去。」
釣竿上的魚已漸漸停止掙扎,死已漸臨。
他想過很多種對付韓棠的法子,到最後卻一種也沒有用。
孟星魂心一動,脫口道:「誰?」
現在,坐在凳子上的是葉翔。
屠大鵬的刀已從前面刺入了他的小腹。
韓棠還是在凝視著自己手裡的釣竿,好像就算是天在他面前塌下來,也不能令他動一動顏色。
原怒鵬也在搖著頭,道:「我不懂這孩子為什麼要選你?」
韓棠忽然道:「你忘了放餌。」
韓棠道:「好!」
他忽然閉上了嘴。
陸漫天道:「所有的人都歸他直接指揮?」
韓棠點點頭,道:「兩種都很好。」
他指節已因用力而發白,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凸起。
韓棠道:「你殺過多少人?」
韓棠果然認得葉翔。
陸漫天說道:「你要律香川到大方客棧去找韓棠?」
求生的慾望往往能令人做出他們本來絕對做不到的事。
每一個動作都準確得分毫不差!
山坳外人影幢幢,刀光閃動。
第二個心生畏懼的是蕭銀鵬。
他甚至完全沒有感到痛苦。
葉翔道:「你有?」
但他的腳步還是很輕,輕得像貓,捕鼠的貓,輕得像只腳底長著肉掌,正在追捕獵物的豹子。
過了很久,韓棠又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也知道你是誰了。」
「原按原怒鵬。」
陸漫天道:「我知道,他是我第一批從關外帶回來的十個人中之一。」
孟星魂六歲時就和他生活在一起,現在才忽然發現自己對他了解並不太深,知道得也並不太多。
他已從韓棠身上將老伯這人了解得更多,了解得越多,越是心驚,能令韓棠這種人死心塌地,老伯的可怕自然更可想而知。
所以屠大鵬要留下他的活口,去轉告孫玉伯。
屠大鵬他們四個人衝過去就已經將韓棠夾住。
孟星魂道:「是。」
孟星魂道:「孫玉伯難道還有別的部屬?藏在地下的部屬?」
他們這四人無論哪一個都不是孟星魂的敵手。
孟星魂道:「兩個人總比不上十二個人。」
韓棠忽然道:「你是來殺我的?」
「真的是僥倖?」
孟星魂道:「不想?」
他從沒有懷疑過妻子的忠實。他無論出門多久,她都從不埋九-九-藏-書怨,近年來他已很少親自執行任務,夫妻間相聚的時候更多,情感更密,所以他們的家庭更充滿了溫暖和幸福。
老伯沒有立刻回答這句話。
冷汗已濕透了他的衣服。
韓棠呢?是不是也想要他陪自己一起死?
「等什麼?」
別人夫妻感情是好是壞,局外人,本來很難了解。
韓棠道:「你釣魚用什麼餌?」
只要有陸漫天在的地方,就能聽到鐵膽相擊的聲音。
那當然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恐懼。
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看到過一個真正不怕死的人——也許只有老伯是惟一的例外。
誰也看不清他是怎樣出手的,只聽「砰」的一聲,正掙扎著爬起來的兩個人頭已撞在一起。
簡單的戰鬥,簡單的動作。
他若真的相信了這兩人是老伯的手下,此刻必已遭了他們的毒手。
但老伯問的話卻非答不可。
這句話已無異宣判了律香川的死刑。
孫玉伯顯然已準備動用全力。
孟星魂道:「我是來釣魚的。」
艱苦奮鬥的日子已過去,現在已到了享受的時候。
林秀勉強笑道:「他臨走時交代我的,你知道我這人也很急。」
老伯道:「我也不行。」
韓棠道:「他是惟一的一個能活著從我的手下走開的人!」
她的熱潮立刻減退,低聲問道:「今天你是不是又要出門?」
能讓他說真話的人,他並沒有遇見幾個。
但葉翔卻知道。
孟星魂道:「有一樣。」
但現在,他卻寧死也不願再看到這個人。
但真正養魚的人,只養魚,養魚就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錯一次並不比錯兩次好多少,因為錯一次是死,錯兩次也是死。」
江湖中不知道易潛龍的人很少。
那也是他所熟悉的,因為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在園外窺探。
路很黑。
屠大鵬淡淡道:「因為他想死!」
馮浩道:「她走得太匆忙,好像已回去了。」
孟星魂道:「想不到孫玉伯的根竟這麼深。」
「蕭安蕭銀鵬。」
韓棠真的喜歡殺人,別人幫了他的忙,他也要殺。
老伯點了點頭,目中露出滿意之色。他已準備將這場談話結束。
韓棠手邊還有幾根釣竿,他的手輕彈,釣竿斜飛起。
他腦筋一片混亂,剛開始去想一件事時,思路就已中斷。
第二人道:「我們本來就只不過想要他們的命,現在他們既然已沒有命,我們也該告辭了。」
屠大鵬道:「只可惜你並不是個聾子。」
死寂。
老伯道:「也由他指揮。」
老伯點點頭,笑笑道:「看來這些年你對酒和女人都還有控制,所以你的記性還沒有衰退。」
他苦笑,又道:「這才是他的致命傷,那困難和危險也許並不能傷害到他,但『懷疑』卻往往會要了他的命。」
屠大鵬的眼睛就像根鞭子,正上上下下地抽打著,過了很久才道:「你是來釣魚的?」
馮浩忽又笑了笑道:「律公子就算說了,也不會說實話的——律夫人還以為他這次出門是要殺韓棠。」
林秀張開眼,就發現他的眼睛是睜開著的,而且果然帶著心不在焉的表情。
孟星魂的心沉了下去。
有時他的確覺得自己像是匹拉車的馬,也許更像是條推磨的驢子,被人蒙上了眼,不停地走,以為已走了很遠,其實卻還在原地未動。
孟星魂道:「他現在已不能殺人。」
林秀手提著鴿籠,眼淚還未擦乾。
他已能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肌肉日漸鬆弛,記憶也逐漸衰退,但馮浩這個人卻是他很難忘記的。
韓棠道:「你錯了,沒有餌,就沒有魚。」
孟星魂道:「孫玉伯若真殺了律香川,就會變得完全孤立。」
他抱得那麼緊,就彷彿這已是最後一次的擁抱。
他懂得殺人,懂得什麼地方一刀就能致命,也懂得什麼地方是不能致命的。
他等的是一個人,一個曾將生命完全燃燒起來的人。
孟星魂道:「我不知道——我只覺得車軛既已套在我身上,我就只有往前走。」
羅金鵬已不能舉步,只有在地上滾,滾出去很遠,才被原怒鵬抱起。
「等殺人?還是等死?」
葉翔道:「一個人遇到很大的困難和危險時,往往就會變得很多疑,對每個人都懷疑,覺得世上已沒有一個他可以信任的人。」
韓棠的面目本來很平凡,平凡的鼻子,平凡的眼睛,平凡的嘴,和我們見到的大多數人都完全一樣。
孟星魂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現在還不想放棄。」
他已有很久沒有喝過茶,想不到這茶壺裡裝的居然是酒。
陸漫天道:「那麼我們就得趕快下手,若等他有了警覺,就更難了。」
葉翔沉默了很久,道:「就算你能殺了孫玉伯,又怎麼樣呢?」
他語氣平淡輕鬆,所以很少有人能聽得出這句話的意思。
韓棠當然已聽不見,但屠大鵬還是往下說:「出賣你的人是律香川,他不但出賣你,還出賣了孫玉伯!」
老伯的瞳孔似已收縮,面上卻全無表情,微笑道:「我倒還不知道她喜歡養鴿子。」
韓棠道:「為什麼?」
孟星魂忽然覺得自己所處的地位很可笑。
他還能殺人,還喜歡殺人。
他看到魚池旁坐著一個人,釣竿已揚起,魚已被釣鉤鉤住,這人就靜靜地坐在那裡欣賞魚在釣鉤上掙扎。
屠大鵬道:「你不認得他,他為什麼會讓你在這裏釣魚?」
老伯突然撩起衫袖,縱身掠出,低叱道:「跟我走!」
林秀是他的妻子,他們成親已多年,多年來感情始終如一。
第三人道:「那位是這裏的主人?」
她慶幸他的熱情經過多年都未曾減退。
他大叫著向後跌倒不再爬起,他本是仰面跌倒的,身子突又在半空扭曲抽|動,跌下時,臉撲在地,叫聲中斷的時候,鮮血已完全自刀尖滴落,刀鋒又瑩如秋水。
他並沒有故意將腳步放輕,他已習慣,很少人能養成這種習慣,要養成這種習慣並不容易。
孟星魂道:「為什麼?」
所以他只有死。
葉翔沉吟著,道:「他的確不必。」
世上若真有奇迹出現,那定就是老伯造成的。
他重新找個酒杯,為自己倒了酒。這動作表示他情緒已逐漸穩定,對這件事的安排已胸有成竹。
「你一定會奇怪我們怎麼知道你和孫玉伯的關係,這當然是有人告訴我們的,只可惜你一輩子也猜不出這個人是誰。」
只要他們四個人中有兩個心中有了恐懼,動作變得遲鈍,韓棠就有機會突圍、反擊!
第二人說話總比較溫和,道:「這兩人是孫玉伯的手下,殺了我們不少人,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來找的只是他們二人。」
林秀道:「他剛走。」
簡單得就像是謀殺。但在孟星魂眼中看來卻不同,他比大多數人看得都清楚。
韓棠道:「就因為你想得太高妙,所以不行,殺人的人不能想,也不能聰明。」
他吃魚,現在魚吃他。他殺人,現在也死於人手!這就是殺人者的結果!
過了很久很久。
屠大鵬看著已死魚般倒在地上的孟星魂,慢慢地搖了搖頭,嘆道:「這孩子果然只懂得釣魚。」
他艱澀地轉了轉頭,無意間觸及了屠大鵬的目光,他忽然從屠大鵬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線希望。
老伯道:「不能,我們的內部已有姦細,這次行動絕不能再讓消息走漏。」
無論誰欺騙老伯,都是在自尋死路。
陸漫天又道:「他現在知不知道你已對他有了懷疑?」
葉翔道:「但這兩個人也許比別的十二個人加起來都可怕。」
他目光就好像是釘子,一釘上孟星魂的臉,就似已釘入骨肉中。
羅金鵬痛得彎下腰,一口咬在他肩下,鮮血立刻自嘴角湧出。
暮色已籠罩群山。
孟星魂只奇怪韓棠是怎麼看出來的,因為他根本沒有看。
只要他們都想到這一點,心裏多少都會產生些恐懼。
孟星魂道:「用兩種!」
但老伯不要他殺,他就心甘情願地到這裏來忍受苦悶和寂寞。
「但屠大鵬那一刀為什麼會差上半寸呢?」
他想不到殺人竟是如此殘酷,如此可怕。
孟星魂道:「因為你已毀了他的信心。」
他以為葉翔必定不會回答這句話,誰知葉翔卻點點頭,黯然道:「我的確知道他,因為我知道我自己。」
孫玉伯的召喚很急,所以他不得不連夜趕來。
葉翔緩緩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必要流血。」
不是因為僥倖,也不是因為他判斷正確!
四枝箭同時射在箭垛上。
三聲慘呼幾乎同時響起,同時斷絕,三顆頭顱就像是三個被一腳踢出去的球,衝天飛了出去。
葉翔已走了很久,孟星魂卻還在想著他,想著他的一生,他的秘密。
風吹不到這裏。陽光也照不到這裏。
孟星魂拚命搖頭。
老伯點點頭,道:「除了我之外,那些殺他的人當然也知道。」
孟星魂只是聽著,一點反應也沒有。他等著看韓棠的反應。
孟星魂道:「你知道我們是從哪裡來的?」
孟星魂道:「最好不用餌,要魚來釣我。」
屠大鵬他們一直在不停地說話。
曙色已將染白窗紙,屋子裡沒有別的人,甚至連平日寸步不離老伯左右的律香川都不在。
那是鐵膽。
何況律香川的妻子也不是外人。但馮浩卻未想到林秀聽了這句話之後,臉色突然慘變,全身都在發抖,就彷彿突然中魔。
韓棠點點頭,道:「多謝……」
這看來就像是奇迹。
這些年來他對酒和女人的興趣並不比年輕時減退,得到這兩樣東西的機會卻比年輕時多了幾倍。
這人笑了笑,道:「老伯幫過我一次很大的忙,我一直想找機會回報,所以我知道老伯和十二飛鵬幫結怨之後,我一直在留意他們的舉動。」
來的是三匹馬。
孟星魂道:「你當然沒有殺過,因為,你殺不了。」
這句話非但解釋得很不好,而且根本就不能算是解釋。
孟星魂並沒有死。
孟星魂只覺得脖子僵硬,彷彿已被根絞索套住。
孟星魂道:「你讓他活著,是因為想要他去殺更多的人?」九*九*藏*書
韓棠卻時常坐在這張凳子上,有時一坐就是大半天。
戰鬥在一剎那間發動,幾乎也在同一剎那間結束。
所以律香川絕不是姦細!
葉翔道:「那些人是獃子。」
這句話雖問得輕描淡寫,但是陸漫天卻知道自己絕不能答錯一個字。
無論老伯做什麼,他都認為是對的,無論老伯對他怎麼樣,他都不會埋怨,雖然他並不知道老伯為什麼要這樣做,卻知道老伯一定有極正確的理由。
他這一刀並不准確,但他以為這一刀已刺入了孟星魂的心臟。
越燦爛的光芒,消逝得越快。
他神色看來更疲倦,望著碎裂的酒杯,緩緩接著道:「我必須先跟你談談。」
他到這裏來,為的也許並不是孟星魂,而是韓棠。
若沒有機會,被他殺了也無妨。
這實在是個很大的誘惑。
只要一分可疑,就得死!
葉翔苦笑,道:「有什麼不同,我和他豈非全都是為別人活著的?我不希望你也和我們一樣。」
刀揮起,斬斷了絞索,發出「崩」的一響。
一條網中的魚。
韓棠道:「像你這樣的人實在不多,但我卻見過一個人幾乎和你完全一樣!」
老伯站起,慢慢地踱起方步。
陸漫天和他本是創業的戰友,相處極久,當然知道他這種習慣,也知道他思考時不願被人打擾,更不願有人來影響他的決定和判斷。
他說話一直很溫和,像是早已準備來打圓場似的。
因為他不敢親近任何人,也不敢讓任何人親近他。
林秀皺皺眉,道:「韓棠?他值得你親自去動手么?我從未聽過這名字。」
屋角有張凳子,高而堅硬,任何人坐在上面都不會覺得舒服。
韓棠不回答,卻反問道:「你們都是『十二飛鵬幫』的人?」
一個人若想指揮別人,就得學會利用人與人之間的矛盾。
律香川道:「不能,我也喝不下。」他已穿上衣服忽然轉身出門,他已不忍再看他妻子那種關心的眼色。
韓棠道:「持久?」
律香川輕撫著她光滑的肩,慢慢地從她身上翻下,他雖然沒有說什麼,但目中的歉疚之意卻很顯明。
韓棠道:「你想過,卻還是來了。」
葉翔道:「他是律香川嫡親的外舅。」
他悄悄將釣絲垂下。
韓棠慢慢地點了點頭,道:「說得好。」
他們新婚時曾經在大方客棧流連忘返,因為從大方客棧的後門走出去,用不了走很遠,就可以看到風光如畫的西湖。
她已發覺他心裏有所恐懼,這次的任務一定困難而危險。
老伯道:「不錯,律香川若沒有和萬鵬王串通,既不可能知道韓棠的死訊,也不可能知道方剛的行蹤,他一定會去……」
這句話已不再是談家常,馮浩已覺察出自己的答覆若稍有疏忽,就可能引起極嚴重的後果。
律香川突然走過去,抱住了她的腰。
孟星魂默然。
孟星魂緊握著釣竿的手心裏,突然沁出了絲絲冷汗。
他絕不能在任何一個活著的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武功,他也沒有把握將這四個人一起殺了滅口。
他忽然又道:「你對孫玉伯的事好像知道得很多。」
屠大鵬並沒有說謊,他們這次行動的確已動用了全力。
那時他寧可不惜犧牲一切來見這個人,只要能再看這人一眼,他死也甘心。
可是他自己的命運呢?
這句話說完,三個人已一齊向後躍身。
馮浩吃驚地望著她,也已怔住,竟沒有發現老伯已從花叢中走了過來,現在,正是老伯散步的時候。
他雖然殺人無數,但看到這張臉時,還是不禁被嚇得魂飛魄散。
馮浩吃驚道:「夫人你怎麼了?」
韓棠道:「我沒有殺他,並非因為我不能,而是因為我不想。」
韓棠並沒有看到他,也沒有聽到他說話。
他已很久未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已很久沒有做過錯事。
律香川動容說道:「難道他敢到『十二飛鵬幫』去謀發展?」
第一人道:「當然要,非要不可。」
她懂得他的意思,每次出門前,他都要儘力使她歡愉。
他本想開懷暢飲,高談闊論。
他們兩人同時嗅到了一種不祥的血腥氣。
葉翔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這一生已準備為高老大活著——我明白,因為我以前也一樣。」
要拒絕這種誘惑不但困難,而且痛苦。孟星魂卻知道自己若接受了這誘惑,就好像一條已吞下餌的魚。
孟星魂卻懂。
黑暗中往往能使他變得很冷靜。
他不能。
因為在萬鵬王眼中,最可怕的人不是韓棠,而是律香川。
「韓棠,你該覺得驕傲才是,殺孫劍的時候,我們連手都沒有動,但殺你,我們卻動用了全力。」
他時常在想,當死亡降臨到自己身上時,是不是更刺|激有趣。
好刀!
刀鋒仍然青碧如水,看不到一點血漬。
風中忽然傳來馬蹄聲,在如此靜夜中,蹄聲聽來分外明顯。
魚池在山坳中。
他始終沒有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
他想將這件事冷靜地分析一遍,看看孫玉伯能有幾分勝算。
孟星魂已可想像到韓棠今日的命運。
葉翔道:「你錯了。」
韓棠道:「但你要殺我還不行!」
這人已凌空翻身,退出五丈外。
過了很久,韓棠才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他的確已無法殺人,那時我本該殺了他的!」
老伯道:「我的意思現在你是否已明白?」
過了很久,她才低聲道:「你能不能喝點雞湯再走?」
孟星魂道:「我自己。」
這根本就是一齣戲。
長江沿岸,有十三股流匪,有的在水上,有的在陸上。
他剛發現這兩人目中露出驚詫不安之色,山坳外已掠來三條人影。
孟星魂緊握著魚竿,道:「有魚無魚都無妨,反正我在釣魚。」
孟星魂道:「現在呢?」
陸漫天沉吟著,道:「你的意思是說韓棠的死訊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陸漫天乾咳了兩聲,道:「難道馮浩現在也已歸律香川指揮?」
另一人道:「我們都是老伯的人,一時大意被人暗算,連老伯的大公子孫劍都已被殺。」
葉翔道:「你低估了他。」
他忽然又笑了笑,接著道:「但馮浩到底還是馮浩,他知道韓棠的死訊后,立刻就直接回來報告給我,現在還在外面等著。」
韓棠道:「不錯。」
鴿子是她最喜歡的寵物,可是她更愛她的丈夫,她雖然不願將辛苦養成的鴿子送給別人。但她丈夫的話對她來說,比老伯的命令更有效。
孟星魂道:「因為我現在還有機會。」
這一點孟星魂早已猜到,但卻始終猜不出他們是怎麼認得的?有什麼關係?韓棠淡淡說道:「他冷靜、迅速、勇敢,無論要殺什麼人,一擊必中,在我所見到的人之中,沒有第二個比他更懂得殺人。」
他看過無數條魚在釣鉤上掙扎,也看過無數人在死亡中掙扎。
翻過身後,他更疲倦,更無法支持。
孟星魂點點頭。
風中還剩留著血腥氣。
現在他只希望那個人能好好地活著,為自己活著。
這麼樣做可能有兩種意思:
因為孟星魂就像是他的影子。
老伯道:「他若沒有和十二飛鵬幫串通,也絕不可能知道,所以……」
等他睡醒的時候,孫玉伯必已知道韓棠的死訊,必已有所行動。
一個在不斷追尋的人,內心掙扎得也許比釣鉤上的魚更痛苦,因為他雖然不斷追尋,卻一直不知道自己追尋的人究竟是什麼。這樣的追尋最容易令人厭倦。
「我知道你死不瞑目,死後——定會變為厲鬼,但你的鬼魂卻不該來找我們,你應該去找那出賣你的人。」
老伯疲倦的臉上又露出一絲痛苦之色,道:「我一直將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甚至比自己的兒子都信任,但現在我卻不能不懷疑他,因為有些事除了他之外就好像沒有別人能做到。」
他全心全意地祈禱上蒼,莫要對他喜歡的人加以傷害。
但今天她卻忽然發覺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生硬笨拙,他們的配合一向完美,只有心不在焉的時候他才會如此。
韓棠道:「哦?」
他考慮了很久,才緩緩道:「我想不會……一定不會的,律公子應該知道我們每個人的行動都絕對機密,絕不能對外人泄露。」
「只有死人永不被懷疑。」
陸漫天道:「律香川呢?」
躺在地上的兩個人掙扎著,似乎又想逃走。
孟星魂淡淡道:「我不怪你,因為我也不會讓你活著……」
他啜了口酒,又慢慢接著道:「但卻不是找韓棠,而是去殺韓棠。」
韓棠道:「第一,你忘了在釣鉤上放餌。第二,你沒有看到釣鉤上本已有餌。」
這種平凡的面目,若是長在別人身上,絕不會引人注意。但長在韓棠身上就不同。只瞧了一眼,孟星魂心頭就好像突然多了種可怕的威脅和壓力,幾乎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這人顯然是老伯的朋友,韓棠再加上這麼樣一個人,孟星魂已連一分機會都沒有。
馮浩只能說是。
陸漫天道:「為什麼?」
陸漫天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瞧著,自從律香川走進這屋子,他就一直在留意觀察著老伯的表情和動作。
有時他甚至會將魚放在鳥籠里,放在烈日下,看著它慢慢地死。
她知道他不願去,她也不願讓他去,但是她並不阻攔。
他沒有妻子。
孟星魂想問,卻沒有問。因為他覺得每個人都有權為自己保留些秘密,誰都無權刺探。
「這就是殺人者的結果。」
屠大鵬他們衝過去的時候,韓棠已改變了四種動作。
孟星魂伏在地上,地上有他的血,他的汗。
但屠大鵬卻點了點頭,道:「說得好,就因為你只不過是個釣魚的,他認為你對他全無危險,所以才會讓你在這裏釣魚。」
孟星魂道:「我相信。」
孟星魂點點頭,道:「不錯,有種人寧可流血,也不願流淚。」
他始終沒有回頭,沒有看到這人手裡握著的是把什麼樣的刀。
陸漫天道:「能殺得了他的人並不多,易潛龍也許能……」
他大叫著撲向屠大鵬手裡的刀鋒,就像不知道刀是可以殺人的。
韓棠道:「因為只有聰明人才會怕。」
林秀九-九-藏-書道:「你有事找他?」
他們的反擊必定比萬鵬王對他們的打擊加倍殘酷。
孟星魂道:「因為我想到,有樣比你強的地方。」
就在這時,突見刀光閃動。
他的聲音也在發抖,嗄聲道:「走,快走……」
老伯道:「是!」
這種眼色最容易令男人喪失勇氣。
孟星魂很快地倒下,因為他不願讓刀鋒刺入太深,他跌倒時面撲向地,因為他不願血流得太多。
現在他已無力思考,只能祈禱。
孟星魂道:「我怕就不會來了。」
老伯看到他手裡的鴿籠,微笑道:「今天晚上你想用油淋鴿子下酒?」
孟星魂道:「哦?」
他活著的時候,又怎會想到魚也有一天能吃到他的血肉?
陸漫天道:「這一戰是否他造成的?」
所以他養魚。
他們絕不會放過他。
律香川推開門,就看到林秀。
他們時常將別的事看得比養魚重要。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奴僕都沒有。
「因為你若低估了敵人,自己就必定難免有所疏忽。」
韓棠的動作又改變,決心先以全力對付羅金鵬和原怒鵬。
韓棠還沒有倒下,因為屠大鵬的刀鋒還留在他小腹中。
對方三個人顯然更奇怪,孟星魂帶著好奇的目光瞧著他們,不知道他們要怎麼樣才能退下去。
易潛龍就是這十三股匪的總瓢把子。
孟星魂道:「不少。」
現在這齣戲已演完,他們已沒有隱瞞的必要,何況他們始終都沒有瞞過韓棠。韓棠的瞳孔在收縮,他知道這四個人,知道這四個人的厲害。
馮浩道:「臨走交代的?莫非公子已出門了么?」
韓棠道:「你當然認得他,我早已看出你們是從一個地方來的。」
盂星魂在思索,卻已無法思索。
孟星魂道:「我懂。」
她突然轉身奔出,就像是一隻突然中箭的野獸般。
等他走出門,她忽然衝出去,只披件上衣就衝過去道:「你能不能在後天趕回來?後天是我的生日。」
所以孟星魂終於找到了韓棠。
韓棠也忍不住問道:「錯在哪裡?」
孟星魂道:「我笑,是因為你也錯了一次。」
馮浩這才回過神來,立刻躬身賠笑,道:「這對鴿子吃不得的。」
他忽又笑了笑,接著道:「屠大鵬他們今天本來也不必留下我這個活口的。」
他認為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只有老伯是惟一的例外。
蕭銀鵬突然衝過來,將屠大鵬拖開。
養魚的人大多數寂寞。韓棠更寂寞。
律香川不再發問,躬身道:「我明白,我立刻就動身。」
老伯道:「不錯,這一戰雖已不可避免,但若由我們主動攻擊,損失當然不會如此慘重。」
孟星魂沒有否認——沒有否認就是承認。
他不想隱瞞,因為韓棠也不想隱瞞,韓棠現在已是他最大的敵人,但他卻忽然發現自己在這人面前居然可以說真話。
韓棠冷笑。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葉翔。
路很黑,因為天上沒有星,也沒有月。
若懷疑一個自己所最親近信賴的人時,那實在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這句話說完,他的人影已不見。
老伯嘆了口氣,道:「近來我已將很多事都交給他做,他也的確很少令我失望。」
韓棠全身的肌肉突然全都失去控制。眼淚、口水、鼻涕、大小便突然一齊湧出,甚至連眼珠子都已凸出,脫離眼眶。然後,羅金鵬、原怒鵬、蕭銀鵬才散開。
林秀站了起來,以微笑迎接她的丈夫,柔聲說道:「想不到你這麼快就回來,我正在怕今天你又吃不成早點了。今天我替你準備了一隻雞,一隻剛好兩斤重的雞,而且是用你最喜歡的吃法做的。」
孟星魂本該閉著眼睛裝死的,但他卻捨不得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他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
「律香川就是出賣韓棠的人,就是暗中和『十二飛鵬幫』串通的姦細!」
屠大鵬道:「因為你若是個聾子,我們就會放你走,但現在你聽到的卻已太多了,我們已不能不將你殺了滅口,這實在抱歉得很。」
林秀溫柔地凝視著他。
孟星魂搖搖頭。
孟星魂點點頭。
老伯點點頭,「嘣」的一聲,他手裡拿著的酒杯突然碎裂。
陸漫天忽然道:「你能證實韓棠和孫劍都是被十二飛鵬幫害死的?」
箭垛是韓棠。
銳利的刀鋒刺入他胸膛時,彷彿魚滑入水,平滑而順利。
葉翔緩緩道:「他並沒有直接指揮他們,因為他近來已極力的走向正途,不想再和黑道上的朋友有任何關係,但他若有了危險,他們還是會為他賣命的。」
韓棠坐在這裏時,神情也和他一樣。
林秀動容道:「姓韓的?是不是韓棠?」
韓棠道:「死並不可笑。」
鉤上有餌,就表示他的確怕,因為他若不怕,就不會看不見餌。
他雖已聽到韓棠關節被捏斷的聲音,卻還是不肯放手。
她說完已轉過身去準備,似乎沒有看到律香川的表情,微笑著道:「我母親告訴我,早點若是吃得飽,整天的精神都會好。」
林秀道:「他要你去找誰?」
葉翔忽然沉默。
老伯的命令既已發出,就必須徹底執行,至於這件事是難是易,他是否能獨立完成,那已全不在他考慮之中。老伯就算叫他獨立去將泰山移走,他也只有立刻去拿鋤頭。
這是韓棠的血,韓棠的肉。
對於這一點,林秀也從不埋怨,她對老伯的尊敬和她丈夫一樣,雖然老伯以前並不十分贊成他們的婚事,因為她是江南人,老伯卻希望律香川的妻子也是他的同鄉。
他們走的是最偏僻的一條路,選擇的時間是無星無月的晚上。
現在他找到了韓棠。
葉翔凝視著他,忽又道:「我說這些話的意思,你懂不懂?」
聽到這「謝」字,孟星魂已發覺不對了。
第二人道:「我們既已來到這裏,至少也該跟這裏的主人打個招呼才是。」
她雖然同樣感到恐懼,卻沒有問,因為她知道他自己會說。
過了很久,律香川才放開手,忽然道:「對了,莫忘記送兩對鴿子去給馮浩,我答應過他的。」
孟星魂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我本來不必挨這一刀的。我早就應該從屠大鵬的眼睛里看出,他們根本沒有殺我的意思。」
孟星魂道:「你認為我怕,怕什麼?」
老伯道:「也許還不知道。」
這已是他惟一能做的事。
老伯道:「是。」
「陸漫天果然來了!」
孟星魂道:「任何人都可能做獃子,任何人都可能做出很愚蠢的事。」
孟星魂嘆了口氣道:「也許還有比血更珍貴的!」
他手裡本來也握著柄刀,此刻刀竟突然落下。
葉翔慢慢道:「所以,你就想在這裏等著。」
只有屠大鵬還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臉上也已全無人色。
他沒有想過,也不敢想,他怕想多了會發瘋。
屠大鵬才能發得出聲。
要殺死這種人,就必定要有一種更為特別的方法,這種事並不是時常都能看到的,孟星魂就算要冒更大的險,也不願錯過。
馮浩尤其是其中最忠實的一個。
他惟一的生路也許就是先幫韓棠殺了這四個人再說,可是他不能這樣做。
但這次,韓棠卻犯了個無法挽救的錯誤。
葉翔道:「真的懂?」
他們每一個動作,孟星魂都看得很清楚。
葉翔道:「我的意思是說,大樹的根長在地下,別人是看不見的。」
心情緊張不但令人的肌肉僵硬,反應遲鈍,也能令一個人軟弱。
孟星魂道:「你本不必對我說那些話的,你說了,所以你錯了!」
他自己也殺過人,卻很少看到別人殺人。
這世上還沒有任何人能單獨對付他們四個。
孟星魂道:「但年輕人體力卻強些,體力強的人比較能持久。」
他替陸漫天倒了杯酒,道:「他是三天前由本壇動身的,預定明天歇在杭州的大方客棧,因為那時萬鵬王會派人去跟他聯絡。」
「好」字出口,他果然已出手。
馮浩沒有立刻跟去,他似已震驚。就連他都是第一次看到老伯顯露武功,他從未想到世上有任何人能從地上一掠四丈。
他們的任務本來極為機密,但事情既已過去,再說也就無妨。
直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去看孟星魂一眼,也沒有想去看的意思。
韓棠卻像是沒有聽見。
他身子竄出的時候,羅金鵬、蕭銀鵬、原怒鵬的身子也竄出。
孟星魂聽著。
越激烈的戰役,也一定結束得越快。
林秀吃吃地笑,道:「快放開,我去看看雞湯是不是已涼了。」
但他也知道,每個人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
因為所有的光芒和力量都已在一瞬間進發,因為所有的光芒和力量就是為這決定性的一剎那存在。在大多數人眼中看來,這一戰甚至並不激烈,更不精彩。
孟星魂道:「有趣?」
林秀已發現他提起這個人名字的時候,目中的恐懼之意更深。
孟星魂試探著,問道:「連一天都沒有?」
很久很久之後,老伯才停下腳步,問道:「你認為他有幾分可疑?」
孟星魂知道這人一定就是韓棠。
「孫玉伯一向認為他的屬下都對他極忠誠,但現在連他最信任的人也出賣了他,這就好像一棵樹的根已經爛了。」
所以孟星魂立刻接著道:「你想等我有了疏忽時再出手,但我自然絕不會給你這機會,所以我們只有在這裏等著,那就要有體力,就要能持久。」
韓棠道:「哦?」
這時蕭銀鵬已從後面將韓棠抱住,一隻手抱住了他的腰,一隻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看屠大鵬他們殺韓棠,就可以看出他們每一個步驟,每一個動作,事先都經過很嚴格的訓練和很周密的計劃。
他說話的態度很溫和,很少有人能用這樣的態度說出這種話!
好像無論什麼人他都要殺。
陸漫天道:「什麼事不能?」
韓棠道:「這刺客就是你!」
養魚的人並不少,很多人的前院中,後園里,都有個養魚的水池或魚缸,但他們除了養魚外,還做許多別的事。
葉翔忽又笑了,喃喃道:「想不到韓棠原來也喝酒的,我一直奇怪,他怎麼能活到現在,像他這種人,若沒九*九*藏*書有酒,活得豈非太艱苦。」
孟星魂早已厭倦,他希望殺了韓棠后,能令自己心情振奮。
他的反應不算太遲鈍。
老伯道:「吃不得?為什麼?」
他目光更銳利,慢慢地接著道:「就因為你怕,所以你才會做錯事。」
他嘆了口氣,決定先好好地睡一覺再說。
他走到這條路上來,本是要去見孫玉伯的,可是現在他卻只能跪在這裏流淚。
老伯面上露出滿意之色,他希望自己的手下每個人都能和陸漫天一樣消息靈通。
「走到什麼時候?」
韓棠屍體倒下時,他已將屠大鵬拖出很遠,就好像韓棠真的已變為厲鬼,在後面追趕著要報仇。
孟星魂道:「哦?」
韓棠沒有回頭,也沒有抬頭,甚至沒有移動過他的眼睛。
韓棠並不像個養魚的人,但他的確養魚,養了很多魚,養在魚缸里,有時他甚至會將小魚養在自己喝茶的蓋碗中。
孟星魂道:「知道。」
很烈的酒。
只有心情鎮定的人,腳步才會這麼輕,想殺人的人心情難鎮定,想殺韓棠的人,心情更難鎮定。他雖然沒有說,孟星魂卻已了解他的意思。不能不承認韓棠是個可怕的人。
那三個人目中也立刻露出驚詫不安之色,就好像已死了的這兩個人一樣,誰也不懂韓棠為什麼要殺死老伯的手下。
但是他已沒有這種心情,他心裏沉重得像是吊著個鉛錘。
韓棠也釣魚。他釣魚的方法當然也和別人一樣,但目的卻完全不同。
這把刀實在太鋒利,他倒下去很久之後,才感覺到痛苦,幸好他還可用手將創口壓住。
孟星魂道:「我也知道他不是個容易被擊倒的人,但無論多大的樹,若已孤立無依,也都很容易會被風吹倒。」
她的心都已被他抱碎了,但卻還是勉強忍住,不敢在她丈夫面前流淚。
「根若已爛了,這棵樹很快就會爛光的。」
羅金鵬身子還是蝦米般彎曲著,臉上已疼得全無人色,眼淚沿著面頰流下,將嘴角的鮮血顏色沖成淡紅,他牙關緊咬,還咬著韓棠的一塊肉。
他一向對陸漫天和易潛龍之間的關係覺得好笑,卻從來沒有設法讓他們協調。
馮浩道:「夫人也知道他?」
這齣戲當然是演給韓棠看的。
老伯道:「你知不知道方剛這個人?」
孟星魂不想吞下這魚餌,但他若拒絕,豈非又顯得太聰明?
韓棠道:「你知道我是誰?」
孟星魂道:「他和你不同。」
孟星魂知道。
三匹馬都已遠去了,葉翔還靜靜地站在榕樹後面的黑暗中。
孟星魂道:「還有一人呢?」
韓棠就好像根本未回頭,道:「你們既然要這兩個人,為什麼還不過來拿去。」
他眼睛盯著孟星魂。
老伯凝視著他道:「我在等著聽你的結論。」
孟星魂也在夕陽下。
他忍不住想看看屠大鵬他們是用什麼法子殺死韓棠的。
孟星魂道:「我明白。」
他所說的話,屠大鵬根本連一句都不信,也全不入耳,屠大鵬顯然認定,他也是韓棠的同伴,孫玉伯的手下。
韓棠道:「為什麼?」
孟星魂卻忍不住要看他。
孟星魂忽又道:「你回去告訴老大,就說我也許不能在限期內完成工作,但我若不能完成工作,就絕不回去。」
在別人眼中看來,律香川是個冷酷而無情的人,只有林秀知道她丈夫是多麼熱情。
老伯嘴角的肌肉卻突然抽緊,他明白!
孟星魂停下腳步。
老伯目中露出深思之色,喃喃道:「你看他們夫婦近來的感情怎麼樣?」
這些人的能力也許並不很強,但忠實卻絕無疑問。
馮浩道:「那也是最近的事,第一對鴿子還是律公子從江北帶回來的。」
老伯突然全身冰冷。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說出心裏的秘密。
這表示他們談的事不但嚴重,而且機密。
韓棠道:「葉翔!」
他們同時看到兩個人從山坳外踉蹌沖了進來,兩個滿身浴血,全身上下幾乎已沒有一處完整乾淨的地方,能支持到這裏,只因為那兩人還想活下去。
孟星魂道:「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萬鵬王要借孫玉伯的手將律香川除去。萬鵬王要孫玉伯自己除去他最得力的幹將!
陸漫天還沒有完全明白老伯的意思,試探著道:「到哪裡去找?」
韓棠聽著,他的神情雖然還很鎮定,連一點表情也沒有,但那隻不過因為他臉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們的動作不但卑鄙殘酷,而且還非常準確!
這次她等得比較久,過了很久,律香川才嘆了口氣,道:「你還記不記得杭州大方客棧?」
他不喜歡說太多的話。
屠大鵬忽又問道:「你會不會武功?」
四個人就像是四枝箭,在同一剎那中射出。
現在他不但對老伯更為佩服,而且更慶幸老伯沒有對他懷疑,慶幸自己沒做出對不起老伯的事。
孟星魂不禁暗暗佩服,卻又不免暗自心驚。
聽的時候,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現在卻已到了他說話的時候。
「這人當然很得孫玉伯的信任,所以才會知道你們的關係。」
他一出手,這三個人,就絕沒有一個能活著回去。
「所以你只管放心死吧,孫玉伯一定很快就會到十八層地獄去陪你。」
老伯笑了笑。
孟星魂道:「你想要我放棄這件事。」
他已漸漸感覺到死亡降臨的滋味。
孟星魂道:「但你卻錯了。」
他的確明白,所以他心中充滿感激,葉翔這一生已毀了,他已將希望完全寄托在孟星魂身上。
老伯道:「明後天他也許就能趕到,我叫他不必太急,因為……」
馮浩皺起眉,喃喃說道:「奇怪!公子為什麼走得這麼匆忙?」
流星般的光芒,短促卻燦爛。
他已沒有時間再補救,只有將錯就錯,突然出手抓住了羅金鵬的要害。
這邀請不但突然,而且奇怪,很少有人會邀請一個要殺他的人一同釣魚。
不是!
他覺得自己已不配。
他知道自己的確活過一天,那真是光輝燦爛的一天。
以他一人之力,就能斗得過萬鵬王的「十二飛鵬」?
律香川的表情顯得很驚詫,忍不住道:「你要我去殺韓棠?」
老伯是他心目中的神,是完美和至善的化身。
這人道:「屠城屠大鵬。」
他喜歡看魚在釣鉤上掙扎的神態。每條魚掙扎的神態都不同,正和人一樣,當人們面臨著死亡的恐懼時,每個人所表露出的神態都不相同。
最後他選的是種最簡單的法子,最直接的法子。
就在這時,他已看到韓棠手裡的釣竿揮出,釣絲如絞索般向這人的脖子上纏了過去。
孟星魂道:「我經驗當然沒有你多,心也比不上你狠,出手更比不上你快,這些我都已仔細想過了。」
傷口還在往外流血,血已流得太多,他生命的力量大多都已隨著血液流出,剩下的力量只夠他勉強翻個身。
像韓棠這種人,世上也許很難再找到第二個,這種人活著時特別,死也一定死得很特別。
韓棠道:「要殺人的人,連一次都不能錯,何況錯了兩次。」
老伯道:「不錯,他已約好要和方鐵鵬商談,他們見面的地方是杭州的大方客棧,時間就在明天晚上。」
他說的話總是包含著很多別的意思。
陸漫天也考慮了很久,才緩緩道:「七勇士的大祭日,埋伏是由他安排的?」
孟星魂卻忍不住看了這兩個人一眼,其中一人立刻用乞憐的目光向他求助,喘息著道:「求求你,把我們藏起來,後面有人在追……」
他只希望律香川沒有那麼愚笨,這次能提著方鐵鵬的人頭回來見老伯,能證明自己的忠實。因為律香川畢竟是他的外甥,無論哪個做舅父的人,都不會希望自己的外甥死無葬身之地。
他真的好像已變成了箭垛。
所以他時常會將殺機發泄在魚身上。
現在養魚的人自己也變成了一條魚。
老伯沉默了很久,忽然用力搖頭,大聲道:「不能,絕不能。」
律香川嘆了口氣,道:「他也許是我們見到的人中,最可怕的一個。」
他不敢閉起眼睛,卻又無力站起。
陸漫天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律香川的事我應該負責。」
這三人一現身,他立刻恢復了鎮定,忽然對韓棠笑了笑,道:「你怎知道那五人全是幌子,我才是真正來殺你的?」
四個人用的幾乎是完全同樣的身法,完全同樣的速度。
韓棠沉思著,像是根本未聽到他在說什麼,又過了很久,才淡淡道:「我雖未殺過,卻見過。」
但他畢竟還是忍受了下去。
韓棠道:「你認得他?」
林秀彷彿已聽不見別人說的話,嘴裏喃喃自言自語,道:「韓棠既已死了,老伯為什麼要叫他去殺韓棠呢?……為什麼!」
他的呼吸已停頓。
他希望孫玉伯不要做得太錯,錯得一敗塗地。
他又倒了一杯酒,才接著說道:「所以我現在就要去找韓棠。」
他將他們每一個動作都看得很清楚。他們的動作並不簡單,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們至少已做出了十七種動作。
對這種事下結論困難而痛苦,但陸漫天已別無選擇!
他欣賞死亡降臨的那一刻,無論是降臨在魚身上,是降臨到人身上,還是降臨到他自己身上。
因為他的生命已在那一天中完全燃燒。
這是韓棠出手的原則,也就是孟星魂出手的原則。
葉翔灰暗的眸子里,忽然閃出一絲光芒。
沒有人比他對老伯更忠誠。假如他有父親,他甚至願意為老伯殺死自己的父親。
他們之間的秘密關係還不願公開,他們要萬鵬王認為孫玉伯已孤立無助,這樣他們才能找出機會反擊。
他垂下頭,忽然向屠大鵬衝過去。
他臉上一直不帶絲毫情感,沒有任何表情,此刻卻有種冷笑表情。
屠大鵬的武功也許很高,但殺人卻是另外一回事,武功高的人並不一定就懂得殺人,正如生過八個孩子的人也未必懂得愛情一樣。
隨便什麼時候,他只要一開門,都會看到林秀。
屠大鵬看著他的時候,眼睛里並沒有殺機,反而有種很明顯的輕蔑之意。
他抬起頭,盯著孟星魂,說道:「所以,今天我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九*九*藏*書,我絕不會讓你活著走出去!」
韓棠搖搖頭,道:「我沒有問他,因為我知道他絕不會說。」
殺人最難的一點就是準確,要準確得連半分偏差都不能有。
他突然張嘴嘔吐,吐出了嘴裏的血肉,吐在魚池裡。立刻有一群魚游來爭食這團血肉。
他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他直接就走了過去。
他準備就這樣直接去找韓棠,一旦有機會,就直接殺了他。
釣鉤上有魚,就表示鉤上的確有餌。
孟星魂沉吟著道:「這麼說來,那十三股流匪也歸孫玉伯指揮了?」
孟星魂道:「錯了?」
律香川道:「我是否還能帶別人去?」
韓棠道:「錯了?」
他只希望這人不是老伯的「朋友」!
他是來殺韓棠的,但現在屠大鵬他們卻必定已將他看成是韓棠的朋友。
孟星魂道:「你的意思是說……」
陸漫天做事本來一向光明正大,無論走到哪裡都願意讓別人先知道「陸漫天」來了,可是他今天晚上的行動卻顯然不同。
鐵膽被捏在陸漫天手裡,竟沒有發出聲音,因為他實在捏得太緊。
韓棠嘴角的肌肉也突然抽緊。
孟星魂道:「你知道這兩個是誰?」
他沒有死,只不過因為屠大鵬根本就不想殺死他!
孟星魂道:「他的確是。」
但葉翔並不在意,這段路他似乎閉著眼睛都能走。他曾經一次又一次躑躅在這條路上,一天又一天地等。
四個人分開的時候,他就倒下。
韓棠只要出手,就絕不會給對方任何抵擋閃避的機會。
路的盡頭就是孫玉伯的花園。
他和孟星魂同樣知道,這人不像他們,絕不敢相信自己一擊必中!所以他一擊不中,必定還有第二擊。他手撫著咽喉,還在喘息,暮色中又有三個人箭一般竄過來。
孟星魂卻走了過去,坐下,就坐在他身旁幾尺外。
「一個人若想了解另一個人,可真不容易。」
那人又道:「我們並不是怕死貪生,但我們一定要回去將這消息報告老伯。」
韓棠道:「來是一回事,怕是另一回事。」
陸漫天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他並不想喝酒,只不過想用酒杯擋住自己的臉,因為他生怕自己的臉會紅。
孟星魂道:「孫玉伯知道韓棠的死訊后,第一個懷疑的人必定就是律香川了。」
孟星魂已發覺他能在十二飛鵬幫中占如此重要的地位絕非偶然,也已發覺要從這種人手下活著走開並不容易。
說到「死」時,他身子突然竄出。
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韓棠的臉。
孟星魂眼睛望著屋頂。
韓棠忽然道:「你認得他們?」
他們的家庭就在老伯的花園中,因為老伯隨時都可能需要他,有時甚至會在三更半夜時將他從妻子的身邊叫走。
老伯道:「是。」
所以他自己迎上了屠大鵬的刀鋒。
另外三個人也立刻報出了自己的名姓。
陸漫天道:「首先和萬鵬王談判的也是他?」
他的聲音抖得像上緊了的弓弦,緊張而嘶啞。
他讓屠大鵬的刀鋒刺入他身上不能致命的地方,這地方距他的心臟只有半寸,但半寸就已足夠。
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已領教過韓棠的厲害。
孟星魂大叫道:「我就選你!」
孟星魂忍不住問道:「我做錯了什麼?」
第一人喝道:「我早已告訴過你們,就算逃到天邊也逃不了的,快拿命來吧!」
馮浩又遲疑了很久,道:「一個姓韓的——」
陸漫天突然不說話了。
韓棠道:「是誰要你來的?」
答錯一個字的代價,也許就是幾十條人命!
律香川道:「我不要吃雞,我要吃你。」
孟星魂道:「哦?」
另一人道:「只要你肯幫我們這次忙,老伯必有重謝,你們總該知道老伯是多麼喜歡朋友的人!」
韓棠道:「好,坐下來釣魚。」
孟星魂道:「一種是魚最喜歡吃的,一種是我最喜歡的。」
陸漫天道:「是不是『十二飛鵬幫』中的鐵鵬?聽說他前幾天已離開本壇,但行蹤很秘密。」
葉翔停下腳,閃人道路旁黑暗的林木中。
他不喜歡舒服,不喜歡享受。
葉翔道:「現在?現在我還活著么?」他忽然覺得滿嘴苦澀,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茶壺,喝了一口。
每一種動作都是針對著他們四個人其中之一發出的,他要他們四個人都認為他已決心要和自己同歸於盡。
韓棠道:「你自己想殺我?」
馬奔得很快,在如此黑夜中,誰也看不清馬上坐的是什麼人。
孟星魂道:「不行?」
能令沒表情的人臉上有了表情,就表示你用的法子很正確。至少你說的話已擊中他的弱點。
孟星魂忽然看到他出現在這裏的時候,就已想到了這一點。
陸漫天道:「我只知道組織里絕不能有任何一個可疑的人存在,正如眼裡容不下半粒沙子。」
大多數時候他都找其他那些養魚的人在一起,靜靜地坐在水池旁,坐在魚缸邊,靜靜地欣賞魚在水中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態,生動美妙的姿勢。
老伯根本也沒有注意他的答覆,又問道:「你看律香川會不會將自己的行蹤告訴他的老婆?」
老伯沉著臉,道:「我剛才已說得很清楚,你難道沒有聽清楚?」
陸漫天沉吟著,試探道:「你想自己動手?」
他忽然發現屠大鵬在向他招手,他立刻走過去。
他忽然轉頭,盯著孟星魂。
「一個人自信太強也同樣容易發生錯誤的,有時甚至比沒有自信更壞。」
馮浩笑道:「這是律香川夫人養的信鴿,我若吃了,律夫人說不定會殺了我。」
屠大鵬道:「你若會武功,也許還有機會,我們這四人,你可以隨便選一個,只要你能贏得了一招半式,就可以大搖大擺地走。」
第一人道:「無論誰是這裏的主人,只要將這兩個小子交出來就沒事,否則……」
因為他已感覺到釣竿在震動,那就表示釣鉤上已有魚。
孟星魂道:「我比你年輕。」
老伯手下最基本的幹將全來自關外,都是他的鄉親子弟!
因為她知道他非去不可。
葉翔道:「你說的是淚?」
老伯笑笑道:「七年前我已派人到『十二飛鵬幫』潛伏,其中有個人已成為方剛的親信。」陸漫天露出欽佩之色,老伯永遠不會等到要吃梨時候才種樹,他早已撒下種子。每粒種子都隨時可能開花結果。
真正養魚的人並不多,這種人大都有點怪。要找個怪人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
一擊必中。
孟星魂一眼就看出他平時一定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只有手裡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威風和殺氣。
韓棠知道自己判斷錯誤時,已來不及了。
韓棠道:「無論做什麼事都有很多同行,只有做刺客的是例外,這世上真正的刺客並不多,葉翔卻是其中一個。」
好快的刀。
最遲鈍的反而最先撲過來。
林秀心裏忽然升起一陣熱意,情不自禁倒在她丈夫懷裡,咬著嘴唇道:「你至少也得等我先去關好門。」
「因為你是孫玉伯的死黨,十二飛鵬幫現在已經和孫玉伯勢不兩立。」
律香川獃獃地看著她的腰,似乎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滿天夕陽,魚池在夕陽下粼粼生光。
刀在一個錦衣華服的彪形大漢手上,這人手上就算沒有刀,也同樣能令人覺得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韓棠道:「我還沒有殺過你這樣的人!」
他只看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
過了半晌,老伯的臉色才緩和,道:「我要你去殺韓棠,因為我知道他近年對我很不滿,認為我已對他冷落,所以就想另謀發展。」這解釋合情而合理,無論誰都會覺得滿意。
韓棠道:「殺人的人很少聰明,你很聰明,對一件事的看法也很高妙。」
老伯道:「感情好的夫妻,往往是無話不說的,是么?」
陸漫天也知道那句話問得並不高明,立刻又問道:「他若安排得好些,萬鵬王是否就不會這麼快發動攻勢?」
孟星魂一直在懷疑,現在突然明白。
韓棠道:「怕我!你來殺我,就因為怕我,就因為你知道我比你強。」
「他跟孫玉伯和韓棠之間,必定有種奇特的關係!」
韓棠道:「的確不少,否則,你腳步不會這麼輕。」
韓棠忽然不說話了。
兩個人衝到韓棠面前,才倒下去。
孟星魂道:「因為……因為我是個釣魚的人。」
韓棠手裡的釣鉤也在震動,但他卻沒有將釣鉤舉起。
這就是韓棠活著時住的地方。
林秀搖搖頭,馮浩接著苦笑道:「我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律香川沒有回答,卻突又轉身緊緊擁抱住他的妻子。
只聽這人沉聲道:「這五個人都是『十二飛鵬幫』的屬下,故意演這齣戲來騙你上當,你本不該放他們逃走的。」
葉翔道:「是。」
現在孫劍和韓棠已被害,老伯得力的助手已只剩下他一個人。
孟星魂只覺得臉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曾經想過養鳥,飛鳥當然比游魚更自由自在,只可惜他不能將鳥養在天上,而鳥一關進籠子,就立刻失去了那種飛翔的神韻,就好像已變得不是一隻鳥。
這時,他也會暫且忘卻心裏的煩惱和苦悶,覺得自身彷彿也變成了游魚,正在無憂無慮地游在水中。
就在這兩人掙扎著爬起的時候,他已發現他們傷勢並不如外表看來那麼嚴重,已發現他們袖中都藏著弩筒一般暗器。
律香川道:「他並不有名,可怕的人並不一定有名。」
屋子裡很陰暗。空氣潮濕得像是在條破船的底艙,木器都帶著霉味。
律香川道:「我等不及。」他抱起他的妻子,輕輕放在床上。
難道這人能嗅得出他心裏的殺機?
他也不敢。
韓棠絕不是個會說「謝」字的人。
屠大鵬的魚餌顯然也有兩種,而且兩種都是他自己喜歡的。
孟星魂走過去的時候,心裏的緊張和興奮,就像是個初上戰場的新兵。
韓棠道:「我知道近年來江湖中出了個很可怕的刺客,殺了許多很難殺的人。」
孟星魂一抄手接住,道:「多謝!」
葉翔道:「一棵樹若能長得那麼高大,就必定會有很深的根。」
他們的動作已不僅是殘酷,已有些卑鄙,已連野獸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