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屢見殺機
兩個人的腳步聲，兩個人在喃喃低語！
一人低喝道：「快退，退出去！」
孟星魂道：「只有一件事永不會變。」
鳳鳳眨眨眼，道：「為什麼？」
窗下有張寬大而舒服的藤椅，本來是擺在老伯的密室中的！
幾乎就在這同一剎那間，揮刀的人也已被他踢得飛了出去。
「你只要動一動，那兩柄刀立刻會割斷她的脖子！」
律香川淡淡道：「但若為了她呢？為了她，你總可以出賣朋友吧？」
他眼睛看著小蝶，一步步往後退。
孟星魂道：「現在就去？」
石群看著他，目中似也有了一絲溫暖的笑意，忽然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防備你？」
石群已不在那裡，根本已不在這屋子裡。
孟星魂道：「哼！」
孟星魂當然應該明白。
問題是他能不能在律香川的暗器打在他身上之前，先衝過去呢？
石群道：「會，因為你沒有不去的理由。」
孟星魂道：「為什麼？」
律香川道：「你若想她活下去，最好還是趕快說出老伯的消息。」
誰知他還是抄了個空。
孟星魂道：「三天後我再去找你！」
現在他自己就像是那條魚，所有的掙扎都已無用，已完全絕望。
石群臉上僵硬的肌肉已漸漸放鬆，變得一點表情也沒有。
有一段時間，他對石群的感情甚至比對葉翔更深厚。
她拉起老伯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臉上，耳語般低聲道：「但現在我卻快做母親了，等我們的孩子生出來后，我一定要讓他知道，他的父母為了他，曾經多麼艱苦地奮鬥過。」
沒有一條路是安全的。
孟星魂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笑，淡淡道：「你真的知道？」
他至少總得試一試。他已決心要試一試。
因為這人是他的朋友，手足般的朋友。
她說得很快，很扼要，美麗的眼睛更充滿了堅決的表情，充滿了信心。
誰也不知道這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的花園裡，究竟有多少可怕的埋伏？
一個頎長的年輕人，一身雪白的衣服。
老伯閉上眼，臉色似已變了些。
孟星魂道：「高老大可以等，這件事，卻不能等。」
鳳鳳道：「但你莫忘了，連他自己都說過，是律香川故意讓他來找你的。」
孟星魂勉強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簫管里已裝了暗器。」
然後，兩個人的頭突然重重地撞在一起。
怎奈他別無選擇的餘地。
律香川悠然道：「你想不想看看她？」
老伯點點頭。
屋子裡雖然暗，孟星魂卻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從未見過高老大這樣子。
鳳鳳皺著眉，道：「我怎麼會睡了這麼久？」
那種同患難、共饑寒，在嚴冬蜷伏在一堆稻草里，互相取暖的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難以忘懷的。
石群道：「高老大也不能等。」
孟星魂回過頭，石群還站在門口，一直都沒有動，但臉色卻已變成慘白，緊握著鐵簫的手背上，也已暴出了青筋。
老伯嘆道：「不錯，因為他知道無論動用多大的力量都值得。」
石群逼視著他，一字字道：「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石群點點頭。
老伯嘆息了一聲，苦笑道：「因為老人剩下的時候已不多，花在睡覺上，豈非太可惜了。」
他已看出了這女人是誰。
他看著石群，目光中充滿了溫暖，友情的溫暖。
孟星魂終於笑了笑，道：「你回來了？」
高老大額上也似有了冷汗。
鳳鳳睡醒的時候，發覺老伯正在輕撫著她的柔發，發已干透。她坐起來，揉了揉眼，密室中已沒有別的人，孟星魂已走了。她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勉強笑道：「他什麼時候走的？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孟星魂卻已笑不出來。
在這麼樣兩個人的臉上，居然會出現如此溫暖的微笑。
高老大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看你還是趕快說出來吧，我若是男人，為了孫姑娘這樣的女孩子，我什麼事都肯做。」
「她的確已漸漸老了，而且的確很寂寞。」
井壁上長滿了厚而滑膩的青苔，令人幾乎忍不住想嘔吐。
兩柄雪亮的鋼刀，架在她脖子上。
他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我若早些來，這些花也許就不會謝了。」
孟星魂道：「你永遠不會知道的！」
石群道：「一個時時刻刻都在別人刀鋒下的人，總比睡自己家裡的人學得快些，學到的當然也比較多些。」
他在笑，笑的聲音卻跟哭差不多。
孟星魂點點頭，笑得也很奇怪，道：「我在問自己，若不是你找我，我是不是會來呢？」
「若非他參与了這陰謀，律香川和高老大怎會對他如此疏忽？」
孟星魂嘴角已抽緊，一字字道：「怕我會說出老伯的消息。」
孟星魂道：「去了很久。」
老伯道：「為什麼不能？」
孟星魂道：「這句話你應該說給老伯聽。」
一個人站在門后，正痴痴地看著他！
小蝶看著孟星魂臉上的表情，忍不住問道：「你認識她？」
老伯道：「誰說的？」
孟星魂道：「你若一定要問下去，我只有說謊了。」
律香川道：「一日為友，終生為友，這話你沒聽過？」
孟星魂走過去，看著她，柔聲道：「無論你在哪裡，只要我知道，都一定會去看你！」
他的眼睛看來還是那麼蕭索，那麼憂鬱。
暗器高手通常也必定是點穴高手，因為那本是同一類的功夫。
孟星魂道：「是的。」
他可以令人不能動，不能說話，但卻無ｒｅad.９9ｃsw•ｃｏm法令人不流淚。
然後他立刻就看到一個人從樹林里，從迷霧中，慢慢地走出來。
刀光閃電般地劈下，一柄砍他的足，一柄砍他的腰，似乎一刀就想將他劈成兩截。孟星魂身子一斜，帖著刀光斜斜地沖了過去，甚至已可以感覺到這柄刀劃破他的衣服。
孟星魂突然回手，閃電般出手去抄石群手裡的那管簫。
「是不是律香川派你們來的？」
孟星魂點點頭，慘然道：「就像葉翔一樣！」
高老大道：「現在你難道要走？」
他還在看著孟星魂微笑。
他身上穿的衣服總是乾乾淨淨，連一點皺紋都沒有，臉上的笑容總是令人愉快的！
但再等下去可能怎麼樣呢？
孟星魂點點頭，用力握了握這隻手。
石群是個情感很脆弱的人，但性格卻堅強如鋼，只要一下定決心，就永無更改。
幸好花園裡也沒有人看見他，此刻還太早，人們的活動還沒有開始，但天已經亮了，夜行人的活動該已停止。
沒有人能救他，也沒有人會救他。
石群道：「到哪裡找？」
所有寂寞中最可怕的一種，就是一個女人垂老時候的寂寞。
星光已暗淡。
小蝶慘然失色，顫聲道：「你呢？」
石群的目光忽然變得冷銳，凝視著孟星魂道：「他沒有像你這樣，只因為他懂得一樣你不懂的道理。」
石群用力咬著牙，道：「沒有人是天生就喜歡殺人的。」
他不等孟星魂說話，微笑著又道：「你一定要相信，我隨時都能要她的命！」
孟星魂凌空一個翻身，頭上腳下，飛燕投林，箭一般向那邊射了過去。
這是石群的聲音。
律香川無論說什麼，他也許連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凄迷的簫聲忽然轉為清越，在最高亢處戛然而止，留下了無窮令人回味的韻致。
孟星魂道：「你……你真的病了。」
孟星魂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慢慢地走過去，道：「好，我跟你……」
孟星魂道：「我沒有法子。」
孟星魂道：「她來幹什麼？」
石群道：「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難道他不懂？難道他喜歡發瘋？」
石群道：「哦？」
孟星魂回過頭，就看見了律香川。
律香川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
石群道：「我沒有變，可是你呢？」
孟星魂的身子一縮，已退出門外，用腳尖勾起了門，人已衝天而起。
這簡直就像是奇迹。
沒有，絕沒有。
「小王膽子最小，只怕是溜去喝酒壯膽——」
所以孟星魂始終認為他應該做一個詩人，絕不該做一個殺人的刺客。
老伯忽然長嘆了一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孟星魂道：「世上只有一樣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那就是真正的朋友。」
屋子的門已被暗器擊開，暗器已完全嵌入堅實的木頭裡。
石群緊握著他的簫，手背上已有青筋凸起，沉聲道：「我還是不是你的朋友？」
就在這時，架在她脖子上的兩柄鋼刀突然飛起，落下。
石群道：「那麼我們還是朋友？」
他本身就彷彿是霧的精靈。
孟星魂道：「哦？」
花園裡根本沒有人。
他沒有嘔吐，因為他在等。只要他想等下去，無論什麼都可以忍受的。
律香川微笑著道：「我們好像已有一年多沒見了，你還記不記得半夜廚房裡的蛋炒飯？」
孟星魂道：「人活在世上，有時固然難免要勉強自己去做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但也得看那件事是否值得？是否正確？」
他抬起頭，沒有往地上再看第二眼。
他的意思小蝶也懂。
也不知為了什麼，律香川居然還沒有追出來。
最後漂浮在水面上的，是她的頭髮，漆黑的頭髮在綠水上散開，看來就像是一朵潑墨蓮花。
他雖然已有很久沒有看見他，但昔日的感情卻常在心底。
池水碧綠。
無論等多久，結果絕不會改變的！
夜。
「石群，石群……」
但石群在乎，也沒忘記他們還未脫離險境。
孟星魂微笑道：「你的確應該為我歡喜。」
魚已在他的釣鉤上，急的是魚，不是他。
律香川道：「哪件事？」
他走出了幾步，身子突然往前一衝，手已閃電般扣住了石群的腕子。
小蝶的目光中，也充滿了哀求——求他快走。
老伯已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不忍令老伯失望。
石群道：「不久。」
提起小蝶，他目中就忍不住流露溫柔欣喜之色，接著道：「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人，我希望你以後有機會能見到她。」
高老大坐的地方距離律香川還不及三尺，無論誰坐在那裡，都絕不可能躲開律香川的暗器。
石群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孟星魂暗中嘆口氣，他知道今天自己已難免要死在這裏。
孟星魂道：「所以，你學會的，遠比我想像中的多？」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變了很多。」
孟星魂心上又插入了一把刀。
孟星魂道：「不能。」
他了解石群，因為他自己也同樣是這種人。
老伯喜歡坐在這張藤椅子，接見他的朋友和屬下，聽他們的意見和消息，然後再做決定。
還有一人已看得魂飛魄散，掉頭就往屋子下面跳。
接著就是一片屋瓦碎裂的聲音，第三柄刀已被他一腳踩住。
孟星魂慢慢地放開手，看著他們像兩灘泥似地癱在了地上。
有很多改變了無數人命
hｔｔpｓ://ｒeａｄ•９９ｃｓｗ•ｃｏm運的大事，都是老伯坐在這張藤椅上決定的。石群道：「現在……」
孟星魂道：「這一著你永遠也學不會的，因為你不是這種人，你並沒有真的在準備對付我。」
高老大道：「我雖沒有十分把握，但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法子找到你，還能在什麼地方等你！」
律香川又笑了，道：「我很想去說給他聽，只可惜不知道他在哪裡。」
這句話還沒有講完，突然覺得有隻冰冷潮濕的手在後面扯住了他的衣領，衣領上的一粒扣子已嵌入他喉頭下的肌肉里，勒得他連氣都透不過來。
石群看著他臉上的表情道：「你在想什麼？」
石群道：「這次我來找你，已下定決心，絕不一個人回去。」
小蝶。
聲音也在他們背後，比那隻手更冷。
直到現在，他才完全明白。
他垂下頭，望著手裡的簫，緩緩道：「我武功本不如你，可是這兩年來，情況也許已有了變化。」
這個人做事的方法，總是令人想不到，但無論他用的是那種方法，都一定同樣可怕。
高老大緩緩道：「可是，你看來卻好像比我更疲倦。」
經過三年的遠征后，他心情非但沒有開朗，憂鬱反而更深。
老伯道：「對。」
孟星魂道：「否則怎麼樣？」
石群道：「來等你。」
他當然不必著急。
鳳鳳用力咬著嘴唇道：「你怎能叫他去？」
石群道：「她說你就算不在這裏，遲早也一定會來的。」
石群道：「他本也該及早脫離這種生活的！」
律香川的釣鉤已鉤在他咽喉里。
他瞪著律香川，目中似已有火在燃燒，一字字道：「還有件事你最好也記住，你若能真的殺了高老大，我無論死活，都一定要你的命！」
孟星魂道：「你跟高老大一起來的？」
北方有顆大星永恆不變，他找出了這一顆最亮的星。
簫卻是漆黑的，黑得發光。
孟星魂就想把握住這機會衝過去。
天下本沒有僥倖的事！
可是他不敢。
他熱愛優美的音樂，遠勝於他之喜愛精妙的武功。
他甚至沒有往花園裡去看一眼。
再看他的同伴，一張臉已完全扭曲，正張大了嘴，伸出了舌頭，拚命地想呼喊，卻喊不出。
沒有人比他更厭惡殺人，沒有人比他更痛恨暴力。
看到小蝶的眼淚，孟星魂的心似已被撕裂。
石群笑了笑道：「因為我早已就知道你會跟我回去的。」
石群道：「我來的時候，這裏就是空著的。」
鳳鳳道：「你能保證他對你一定很忠實？」
在這一瞬間，他幾乎想放開一切，跟著石群走了。
陽光已升起，菊花卻更憔悴。
鳳鳳的眼睛發亮，聲音突然溫柔，道：「但兩個人想，總比一個人周到。」
石群道：「傷已好了。」
她的手冰冷而潮濕。
鳳鳳搖搖頭。
一個穿著男人衣服的女人，亮而烏黑的頭髮烏絲般在風中飛舞。
只有對自己有信心的人，才能等到收穫！
鳳鳳已經奔過石徑，向花叢后的屋子奔過去。
無論警戒多嚴密的地方，現在卻正是防守最薄弱的時候，因為夜間巡邏守望的人已經疲倦，該來換班的人卻還沒有完全清醒。
律香川的暗器不但准而狠，力量也足以穿透最怕冷的人在冬天穿的衣服。
孟星魂慢慢地點了點頭，凄然道：「我一向很了解你！」
兩個人拚命地點頭。
死也有很多種。
真正扳住他咽喉的人，並不是律香川，而是高老大。
人在接近絕望時，無論多麼少的機會，都絕不肯放棄的！
孟星魂道：「你說。」
江湖中人只知道律香川的暗器可怕，卻不知他點穴的手段也同樣可怕。
他只希望能死得光榮些，壯烈點。
孟星魂變色道：「她？她是誰？」
過了很久，律香川才冷冷道：「莫非你已忘了你是怎麼能活到現在的？」
飛鵬堡在北方。
孟星魂咬咬牙，決定從正門衝出去。
他看著鳳鳳消失在池水中。
高老大的笑容也變了，變得很勉強，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地面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他本已算準了石群站著的位置，算得很准。
他知道石群也許不太能了解這些話的意義，因為在石群的頭腦中，根本就沒有這種思想。
鳳鳳嘆了口氣，搖搖頭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該將這種事交給他做的，我若沒有睡著，一定不會讓你這麼樣做。」
律香川微笑道：「你難道想走，只要你忍心留下她在這裏，我就讓你走。」
屋子裡暗得很，紫紅色的窗帘低垂著。
但這件事他卻不能不信。
孟星魂的臉色變了。
石群道：「不錯。」
老伯道：「我不能——但我卻知道他對我的女兒很好。」
原來高老大和律香川早已勾結在一起，這全都是他們早已計劃好的陰謀。
他懂。可是他不能這麼樣做。
鳳鳳說道：「所以現在正是我們的機會，我正好乘機趕到飛鵬堡去，只要孟星魂真的能為你保守秘密，我們成功的機會比以前更大得多。」
孟星魂突然停下腳步。
兩個人同時搖頭。
但石群呢？
可是他也同樣不忍令高老大失望。
孟星魂雖然明知這道理，但心情還是很難保持平靜。
老伯苦笑道：「你為什麼要睡著呢？」
他又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才發覺，一個人年紀大了，想的事確實就不如年輕時周到。」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心裏的感激已絕非任何言詞所九*九*藏*書能表達得出！
孟星魂道：「我很好。」
石群道：「那是我故意要你看出來的，但你能看出裝的是哪種暗器么？」
他的確了解石群，沒有人比他了解更深。
老伯的手在輕撫，目中忽然露出了凄涼之意，緩緩道：「我實在也捨不得讓你走。」
他掠起時已看到小蝶。
他們受的教育，並沒有告訴他，什麼事是正確的，什麼事是不正確的。
孟星魂目中露出痛苦之色，道：「我若是不去，你是不是會逼我去？」
石群淡淡道：「滇邊一帶，不但是點蒼派武功的發源地，也是江湖中一些逃亡者的隱藏處，那些奇才異能之士，遠比你想像中的多。」
只有被朋友出賣過的人，才能了解這種事多麼令人痛苦。
律香川悠然道：「我並不是個急性子的人，所以我還可等一下，只希望你莫要讓我等得太久。」
他所忍受的痛苦遠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多得多。
孟星魂道：「現在我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
孟星魂一刀擲出，連看都沒有再看一眼，人已再次掠起。
但無論點穴的手段多高，也還是無法控制住人的眼淚。
她聲音更低，更溫柔，又道：「若不是為了他，我現在怎麼捨得離開你，怎麼捨得走！」
石群道：「我一回去，她就要我陪她來。」
他究竟在等什麼？
在朦朧的星光下看來，世上好像根本就完全沒有醜惡的事。
他剛拉起小蝶冷冷的手，就看到一個人從這條路上奔過來。
孟星魂從這裏望過去的時候，沒有被人發現，並不是因為他選擇的時機正確，更不是因為僥倖。
學怎麼樣殺人，同時也學怎樣才能不被人殺。
孟星魂厲聲道：「好，那麼我告訴你，你永遠休想從我嘴裏得到老伯的消息，休想聽到一個字！」
她的確顯得很衰弱，很憔悴。
這句話未說完，他的人已掠起，用最快的速度向鳳鳳撲了過去。
孟星魂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
他們立刻忘記了一切。
高老大和石群的臉色也已變了。
每當他想起這名字，心裏就會覺得很溫暖。
因為葉翔是他們的大哥，永遠都比他們堅強能幹，永遠都在照顧著他們。
高老大道：「你不必說謊。」
鳳鳳道：「律香川既然注意他的行動，只怕他一走出去，就會被律香川截住，怎麼能到得了飛鵬堡？」
孟星魂道：「你受了傷？」
鳳鳳眼珠子轉動著，突然撅起嘴，道：「我知道你在騙我。」
鳳鳳笑道：「我說的，因為那時我只不過是個黃毛丫頭。」
看到春逝花殘、燕去樓空，他也會惆悵嘆息、終日不歡。
只要兩個人能緊緊擁抱在一起，別的事他們根本不在乎。
律香川道：「你不信任我？」
孟星魂咬緊牙關，道：「我沒有忘記，絕不會忘。」
陰沉的穹蒼，已有陽光露出，他的臉色更沉重，目中的痛苦之色也更深。
高老大道：「真的？」
鳳鳳道：「我在想，律香川現在一定全心全意對付孟星魂，就算他要動員所有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他忽然聽到一陣比霧更凄迷的簫聲。
石群道：「他懂得一個人並不是完全為自己活著的，也懂得一個人若受了別人的恩情，無論如何都應該報答，否則他根本就不是人。」
小蝶的穴道已被解開，正在花叢間喘息著，看到孟星魂撲過來，立刻張開了雙臂，目光又是悲痛，又是恐懼，又是歡喜。
孟星魂道：「你最好相信。」
孟星魂也笑了。
她留在屋裡的時候，從不願屋子裡有光。
殺人只不過是一種手段，只要目的正確，就不能算是罪惡！
孟星魂抬起頭，天色陰沉，太陽還未升起。
孟星魂的笑意已凝結，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是不是聽人說了很多話？」
她還在笑著，既沒有嘆息，也沒有埋怨，但言詞中卻充滿了一種比嘆息更憂傷、比埋怨更能打動人心的感情。
孟星魂什麼都不再說，慢慢地轉身走了出去。
石群沉默著，彷彿也在思索著這些話的意義，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有你的看法，我也有我的看法，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高老大忽又笑了，微笑著道：「這麼樣說來，你一定已找到他。」
看見他進來，高老大的眸子里才有了光，展顏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孟星魂只笑了笑，笑得很苦澀。
這就是高老大的教育。
陽光已照入窗子，雖然帶來了光明，卻沒有帶來希望。
孟星魂道：「我忘不了。」
高老大笑得凄涼而溫柔，柔聲道：「其實這也不能算是什麼病，只要知道你們都很好，我這病也很快就會好。」
孟星魂貼在井壁上，就像是只壁虎——你若仔細觀察過一隻壁虎在等著蚊蠅飛過時的神情，才能想像到他現在的樣子。
孟星魂笑了笑，道：「我雖然有點累，但身體卻從未比現在更好過。」
老伯道：「我沒有忘。」
孟星魂心裏又是一陣刺痛，就好像有把刀筆直刺了進去。
小蝶痴痴地看著他，目中已有一連串晶瑩的淚珠落下。
石群道：「沒有比這件事更重要的。」
可是他能不能到得了飛鵬堡呢！
石群並沒有阻攔他，高老大沒有抓住他。
「當」的一聲，簫落地。
簫聲凄迷悱惻，纏綿入骨，就好像怨婦的低訴，充滿了訴不盡的愁苦寂寞。
石群道：「還好。」
他提起兩個人的屍身，藏起。
除了友情外，世上還有什九*九*藏*書麼事能造成這種奇迹？
沒有人能禁止別人流淚。
這也許已是他最後一次看她！
律香川只不過淡淡地問了句：「為了她，是不是值得出賣朋友？」
孟星魂冷冷道：「我們絕不是朋友。」
孟星魂道：「滇邊的情況如何？」
孟星魂停下來，凝視著他，目中帶著幾分驚訝，卻又似帶著幾分欣喜。
在這種情況下，時間甚至比鮮血還珍貴。
孟星魂看過去，全身立刻冰冷，冷得連血液都已凝結。
他的人就這樣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孟星魂以最快的速度從老伯的花園外掠過去。
老伯道：「走了已有一陣子。」
孟星魂微笑道：「這兩年來，你好像並沒有變？」
石群道：「很久……兩年多。」
律香川微笑道：「你天生就不是說謊的人，這點我早已了解。」
石群正在花叢間向他招手，雪白的衣服也已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前面的密林中，乳白色的晨霧，正像輕煙般散發開。
他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慢慢地接著道：「兩年多，七條命，一道創口。」
孟星魂咬緊了牙，過了很久，才一字字道：「因為我不願在你面前說謊。」
孟星魂掠上屋脊，立刻就看到刀光一閃。
孟星魂道：「等我？」
他們都知道，孟星魂說的話也是永無更改的！
他忽又想到了石群手裡的那管簫和簫管里的暗器。
「我覺得這地方有點陰森森的，像是有鬼，他們莫要被鬼抓去了才好。」
高老大道：「你怕什麼？」
鳳鳳！
孟星魂聳然動容。
石群沒有開口，頰上的肌肉卻已因牙齦緊咬而痙攣收縮。
但他還是放不下老伯。
可是她沒有說話。
石群這時才抬起頭，看著孟星魂。
石群道：「是不是就像葉翔一樣？」
石群道：「所以我現在想來聽聽你的！」
孟星魂道：「當然。」
律香川的笑容突然凝結。
老伯微笑著，柔聲道：「你睡得很沉，我不讓他吵醒你。」
他只知道什麼是恩，什麼是仇，只知道恩仇都是欠不得的。
石群凝視著他，瞳孔似在收縮，突然說道：「可是，一個人就算有了恩愛的妻子，也不該忘記了朋友。」
鳳鳳冷笑道：「你們一定有很多話不願意讓我聽見，所以故意要我睡著。」
「叮」的一聲，火光四濺。
律香川冷冷道：「我已等了很久，你難道還要我再等下去？無論脾氣多好的人，都有生氣的時候，你難道一定要我生氣？」
孟星魂道：「不是！」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突然站起來，聲音已嘶啞，緩緩道：「過兩天我還會來看你，一定會再來。」
這話雖然是對石群說的，但她的眼波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孟星魂。
她眼淚又開始流下，她的心已碎了。
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憤怒，只覺得悲哀，也同樣為高老大悲哀。
但他的手卻已捏住這個人的腕子，向上一抬。
水平如鏡，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石群道：「那麼你可以走了。」
孟星魂道：「這種生活實在太可怕，我若再活下去，一定也會發瘋。」
孟星魂道：「所以你應該明白我，我並不是忘記了朋友，只不過想脫離這種生活。」
他絕不能讓這女人活著，絕不能讓她泄露老伯的秘密。
石群道：「沒有。」
「要死，我們也得死在一起。」
他微笑著鬆開手，拍了拍石群的肩，接著道：「我當然要走，但卻是跟著你走，跟著你回去。」
孟星魂道：「什麼道理？」
石群道：「我好像應該恭喜你。」
你可以懷疑律香川的別樣事，但卻絕不能懷疑他的暗器。
她很快接著又道：「因為這條路上本來就算有埋伏的人，現在也必定被孟星魂引開，只要我能和虎組的兄弟聯絡上，能將這一注保留下來，我們就有翻本的把握！」
刀飛起時，門后已發出了兩聲慘呼，兩個人撲面倒了下來。
菊花在熹微的晨光下垂著頭，似已憔悴。
律香川悠然道：「莫忘了世上本沒有絕對的事，任何事都可能改變的，隨時都會改變。」
然後他轉過頭，想選條路衝出去！
沒有人願意發瘋。
他盡量將自己放鬆，然後再抬起頭，凝視著小蝶。
石群道：「我卻能忍心殺你，所以你最好不要逼我。」
這句話律香川並沒有說出來，他根本不必說。
石群淡淡道：「所以現在你無論用什麼法子對付我，我都不怪你。」
律香川冷笑道：「老伯是你的朋友？他何時變成你朋友的？」
然後老伯就慢慢地轉過頭，去看屋角上那通風的鐵管。彷彿在等待著這鐵管傳給他某種神秘的消息。
鳳鳳道：「就算他不會在律香川面前泄露你的秘密，但律香川一定會特別注意他的行動，對不？」
她並沒有等孟星魂回答，已緊緊握住他的手，道：「搬張凳子過來，我要他坐在我旁邊。」
高老大道：「在我面前，你也不說？你不信任我？」
鳳鳳道：「你……你是不是叫他去通知虎組的人了？」
鳳鳳低著頭，弄著自己的手指，過了半晌，才慢慢地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假如他能拿到那管簫，說不定還有一線反擊機會，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武器比暗器更有效。
孟星魂道：「老地方。」
自艱苦折磨中長大的孩子，通常都不願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高老大也笑了笑，眨著眼道：「看你這麼得意，是不是已經找到老伯？」
老伯拉起她的手，道：「你又九-九-藏-書在想什麼？」
孟星魂嗄聲道：「你相信我的話？」
孟星魂道：「你來了多久？」
他真想不顧一切衝出去，不顧一切將她緊緊擁抱。
是不是因為他們自知再能得到的機會已不多？
孟星魂道：「不錯。」
孟星魂點點頭道：「因為我不敢再坐下去。」
石群道：「聽說你有了妻子？」
迷霧輕煙般自他腳底散開，他的人在霧裡，心也似在霧裡。
誰也沒有注意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現在已是初六的清晨，他剩下的時候，已不多了。
孟星魂沒有再說什麼，但臉上的表情卻好像變得很奇怪。
石群拉起了孟星魂，沉聲道：「走，有人追來我會擋住。」
孟星魂手心，雖已流滿冷汗，但嘴裏卻幹得出奇。
孟星魂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但卻可以感覺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
石群道：「去看高老大，她現在很想見你，她一直很想念你。」
他順勢一拳，打在第二人肋骨上，肋骨幾乎已在這人胸膛外。
他身子剛躍起，一柄刀已自背後飛來，刀尖自背後刺入，前胸穿出，鮮血花雨般飛濺而出。
律香川道：「你寧可看著她死，也不願說出老伯的消息？」
是鐵簫。石群的臉突然變得慘白。
「除了你們之外，這裏還有沒有別的人？」
他望著陰沉的穹蒼，痴痴地出神了很久，黯然道：「你知道，我跟你一樣，也不是一個適於殺人的人。」
老伯笑了，搖著頭笑道：「你年紀輕輕的，疑心病已經這麼大了，將來怎麼得了！」
孟星魂已開始感覺到，自己臉上的肌肉在漸漸僵硬。
孟星魂道：「從他完全信任我的那刻開始。」
同樣靠手的動作靈巧，同樣要准、要狠！
高老大道：「是不是？」
凌晨。
老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柔聲道：「我在想，你不但可以做我的妻子，也可以做我的好幫手，我若在十年前就遇見了你，也許就不會發生今天這些事了。」
她好像也已看到孟星魂，所以跑得更快——她的功夫本在兩條腿上。
鳳鳳垂下頭，黯然道：「只可惜我非走不可，為了我們的將來，為了我們的孩子，無論多麼大的痛苦，我都能忍受，你也應該忍受。」
風從井口吹過，帶著尖銳的呼嘯聲。
你無論在什麼時候，無論在什麼地方看見律香川，他看來總是那麼斯文親切、彬彬有禮。
他當然可以繞過這裏，但這裏卻是最近的一條路，為了爭取時間，他只有冒險。
以殺止殺。
律香川悠悠然笑道：「我知道你是絕不願看著高老大死的。」
最後，漣漪也消失。
老伯的確能忍受。
然後水面上就只剩下一團團溫柔美麗的漣漪，溫柔得正如她的眼波——
孟星魂心裏忽然覺得一陣酸楚。
角落裡忽然有扇門開了。
孟星魂道：「去哪裡？」
律香川道：「那麼我們還是朋友？」
石群道：「你在笑？你認為我的話說錯了？」
孟星魂道：「你問。」
但石群卻是個很敏感、很脆弱的人。許多年艱苦的生活，許多次危險的磨鍊，雖已使他的外表變得和葉翔同樣堅強冷酷，但他的本質卻還是沒有變。
此刻坐在這藤椅上的卻是高老大。
孟星魂全身的衣裳都已被冷汗濕透！
石群的眼角在跳動，一字字道：「否則若不是我死在這裏，就是你死在這裏，無論你是死是活，我都要帶你回去。」
孟星魂長長嘆息，黯然道：「你知道我絕不忍心殺你。」
孟星魂道：「我當然要走——」
他已用不著說明學的是什麼，因為孟星魂應該知道是什麼。
孟星魂道：「為什麼？」
「那兩個小子怎麼還沒有等到我們換班就溜了？」
老伯道：「年輕入睡下去，就睡得很甜，只有老人卻容易被驚醒……老人睡得總比年輕人少些。」
寂寞本已很可怕。
他心裏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已隱約猜出律香川說的是誰。
花也像女人一樣，只有在一雙充滿愛心的手下，才會開得美麗。
為什麼老人總對得失看得比較重些？
只聽「篤，篤，篤」一連急響，十幾點寒星已暴雨般打在門上。
孟星魂厲聲道：「我可以為她死，隨時都可以，但卻絕不會為任何人出賣朋友。」
石群是不是也早已參与了這陰謀？
這柄刀已架住了當頭劈下的那柄刀。
三柄快刀。
老伯目中又露出那種空虛凄涼之色，彷彿又覺得忽然失去了什麼。
鳳鳳嫣然道：「你若在十年前遇見我，根本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但就在這時，那低垂的紫紅窗帘突然「刷」地被拉開。
孟星魂看著他，悠悠道：「我知道你學會了很多，但我也知道你絕沒有學會這一著。」
他也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
律香川道：「但有件事你一定要信任我！」
接著，一隻手自門后伸出，攔腰抱起小蝶。
石群道：「你若是願意，我們就一起回去，否則……」
老伯道：「我騙你？」
孟星魂的手也握緊，道：「沒有別的選擇？」
正是小蝶。
世上惟一無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他忽然想起了韓棠釣鉤上的那條魚。
因為他有信心能等得到。
孟星魂又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沒有錯，但我也沒有錯。」
孟星魂點點頭，忽然咬咬牙，將小蝶推向石群，道：「你跟他走，他照顧你。」
孟星魂的整個人都幾乎壓在她身上。他等不及換氣就已衝下去，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她。
石群道：「好，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