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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荒祠冷語

第十七回 荒祠冷語

跛足童子道:「雲公子他很喜歡你的呀!」
跛足童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溫黛黛又道:「我住定了,便會設法通知你,現在……你快走吧!」
鐵中棠在暗影中獃獃地木立了半晌,喃喃道:「她真的是這麼奇怪么……」抬眼望去,他兩人已竄入樹林。
那老人哈哈地望著他,也不說話。跛足童子只覺頭腦暈眩,四肢也漸漸發軟,心裏已知不好,大揮拳掌,向老人面門拍了過去。但那老人只是輕輕一推,跛足童子便鬆手倒下。他暗恨忖道:「想不到『九子鬼母』門下竟會在陰溝里翻了船……」這一念尚未轉完,便暈沉沉昏了過去。
跛足童子道:「比這再難十倍的事,我也答應。」
溫黛黛呆了一呆,笑道:「傻孩子,不要說獃話,我又不會死的,你自然能夠再見得著我。」
青衣婦人輕輕嘆道:「他便是大旗門中那鐵中棠。」
溫黛黛默然半晌,強笑道:「不要再提他了,我此刻非但再也不喜歡他,向且還恨他恨得要死。」
溫黛黛嬌笑道:「好吧,姐姐我就讓你親一下。」
此處已是城郊,林外阡陌縱橫,乃是一片麥田。跛足童子身上扛著一人,也不敢回師傅那裡,只是在心中想著主意,腳步也漸漸放緩了下來。走了許久,他心裏越來越是急躁,放眼望去,只見麥田邊,小道旁,有三間小小茅屋。茅屋裡不但有著燈火,還有一陣陣推動磨盤之聲隱隱傳來。似乎是北方常見,賣豆腐汁的荒村小店。
行腳僧人嘆道:「冷老前輩若是見著姑娘,最多也不過令姑娘回去而已,但家師若是見著我,就會要我的命了。」
溫黛黛道:「你若肯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再讓你親一下。」
雲錚咬牙道:「但……但……」
剎那之間,鐵中棠只覺一陣異香撲鼻而來,頭腦立刻暈眩。他大驚之下,怒叱道:「你竟敢……」方自說出三字,便噗的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等到溫黛黛鬆開了手,跛足童子突地「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溫黛黛驚呼道:「你怎麼了?」
溫黛黛又呆了許久,面上才露出笑容,輕輕道:「你若要見我,隨時都可以米找我的。」
冷青霜冷笑道:「發誓又有何用?」
溫黛黛輕笑著點了點頭,道:「乖弟弟,姐姐無論住在哪裡,都會告訴你,來,笑一下給姐姐看。」
溫黛黛轉目四望,只見此處一片荒野,遠處只有幾叢樹林,卻望不見人家,不禁皺眉道:「在哪裡?」
她緩緩頓住語聲,雲錚也說不出話來。
溫黛黛笑「啐」了一口,道:「小鬼,你今年多大了?」
雲錚恨聲道:「這兩人也是我決心要殺死的人……」
跛足童子痴痴地點了點頭,突然大聲道:「不管怎樣,等我大了,你若還沒有嫁人,就一定要嫁給我。」他再不與溫黛黛說話,拉起她的袖子,放足狂奔而去。
跛足童子板起面孔,道:「笑什麼?不肯就算了。」
跛足童子大聲道:「真的么?」
「司徒笑對我說,那馬師大意落馬,已被亂蹄踏死。我心裏自然有數,但表面卻作出十分悲傷的樣子。於是,我就在悲哀中做了司徒笑的外室。我發誓以後不能讓自己再窮了。我用盡一切手法,去博取司徒笑的歡心。我漸漸有了高貴的庭園,華麗的衣衫,和各種珍奇的珠寶。我已由賤女變為真貴婦,由泥淖飛上高樓。我終於成功了。」
老人咯咯大笑道:「吃了豆腐的人,都要沒命了。」
跛足童子呆了呆,鐵中棠又道:「令師還在相候,你還是……」語聲未了,突見跛足童子輕輕揮了揮手。
溫黛黛笑道:「但是什麼?明明是你自己要帶我去的,難道你此刻又不敢了么?真丟人!」
溫黛黛笑道:「我也喜歡你,所以我現在才要多陪你一會兒。你可知道,你是我平生第二個喜歡的男人。」
青衣婦人面色突變,道:「大師說什麼?我實在不懂。」
「後來,我認識落日馬場中一個馬師,他會武功,在當地也算個有錢有勢的人,我就迷惑住他。當然,他也迷上了我,只要我說的話,他沒有不聽的,於是我就叫他將原先欺負我的人都在暗中殺了。」
語聲方落,只聽一陣腳步之聲,自遠而近,有人沉聲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前來向施主討碗豆汁解渴。」
雲錚大怒道:「你自以為能猜得到我的心事么?」
跛足童子大喜道:「你無論住到哪裡,都肯告訴我么?」
溫黛黛嬌笑道:「乖孩子……」走了過去,輕輕抱起了他,在他生著雀斑的臉上接連親了好幾下。
此刻已隱身在頹檐下暗暗偷窺的鐵中棠心中更是感慨萬端,暗嘆忖道:「三弟呀三弟,你縱有鐵中棠的膽量,天大的武功,但如何這般性情,孤身在外面闖蕩江湖,又怎能教人放心得下?」要知雲錚乃是「大旗掌門人」雲冀晚年所得的九-九-藏-書幼子,雲冀縱然生性嚴厲,但無形間對這幼子也不免偏愛三分。
青衣婦人將嬰兒輕輕放到搖籃里,舀了碗冷水,去澆鐵中棠,哪知鐵中棠仍是暈迷不醒,甚至冷水淋頭也淋不醒他。
青衣婦人身子一震,面上更是慘然變色,口中卻強笑道:「誰是冷姑娘,大師莫非認錯了人么?」
青衣婦人大驚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她正是乘夜自「寒楓堡」逃出的冷青霜,那老人便是自幼看顧她的老家人。
哪知她話未說完,那跛足童子已又直挺挺跳了起來,翻著斤斗笑道:「三個月里我若是洗了臉,我就是王八蛋。」
暗林中的鐵中棠不禁嘆息忖道:「這溫黛黛當真是個絕代尤|物,連童子都被她打動了心。」他不知越是初解情竇的童子,便越是渴慕溫黛黛這種渾身都散發著熱力的成熟|婦人。只見那跛足童子踉蹌後退了幾步,呆立在地上,兩眼空空闊闊地望著遠天,彷彿突然痴獃了的模樣。溫黛黛卻在輕輕整理著散亂的鬢髮。
跛足童子笑道:「不錯不錯。」
冷青霜冷笑道:「你此刻還是活不了的!」如影隨形,隨之撲上,一雙纖掌。化做了漫天掌影。
溫黛黛展顏微笑,道:「這樣才是個有膽量的男子漢。」
跛足童子奇道:「是誰?」
雲錚怒道:「誰說我對你未能忘情?我只是恨透了你。」
鐵中棠嘆道:「你既已答應了溫黛黛,就不該再來窺探。」
行腳僧人微微笑道:「冷姑娘,還認得小弟么?」
溫黛黛緩緩道:「現在,司徒笑已和你那師兄鐵中棠勾結到一處,司徒笑恨透了我,他是決不肯放過我的,我只有先殺了他。而我,我卻恨透了鐵中棠,更一心要將他殺死……」
溫黛黛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可願意聽我的身世?」
隱身在窗外的鐵中棠聽到這裏,暗中不禁泛起微笑。
溫黛黛道:「還在前面,為何不走了?」
祠堂早已荒廢了,外面兩扇木門,已不知被誰偷去了砍作柴燒,庭院中蔓生著荒草,草叢間落葉片片,被夜風吹著,發出陣陣蕭索的沙沙聲響,伴著吹動殘窗的噼剝聲,便混合成一闕凄涼的夜曲。踏過落葉荒草的庭園,走上滿生苔蘚的石階,穿過蛛網四結的門楣,便是那陰森破落的祠堂。溫黛黛立刻覺得一股霉腐的氣味,撲鼻而來。
溫黛黛淡淡笑了笑,接道:「但等到我看到落日馬場的主人司徒笑時,我又下了決心,要釣到這條大魚。我用盡各種方法,去接近他,等到他終於開始注意我,引誘我時,我卻流著淚對他說,我不能背叛馬師。於是,第二天,司徒笑便令那馬師陪著他去牧馬,兩人同時去的,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了司徒笑一人。
雲錚呆了一呆,突然仰天狂笑道:「好呀,想不到你還有臉來見我。」笑聲顫抖,顯見心頭充滿悲憤。
溫黛黛道:「坐下來,聽我告訴你。」
溫黛黛面色微變,脫口道:「他在哪裡?」
溫黛黛望著他身影消失,又呆了半晌,放下箱子,整了整衣衫,又提起箱子,呼出口氣,大步向祠堂走去。
那老人神色之間,也對她極是恭順,當下不敢再問,將鐵中棠與那跛足童子都抬進了茅屋。他雖是滿面皺紋,年近古稀,但兩膀卻仍有許多力氣,同時抬起兩人,看來竟不費吹灰之力。茅屋內陳設甚是簡陋,卻打掃得一塵不染。
行腳僧人笑道:「女檀越善心善舉,菩薩必定保佑。」
跛足童子道:「前面。」
溫黛黛退了一步,默然凝望著他。
後面暗林中的鐵中棠見了,心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跛足童子固然刁鑽古怪,人小鬼大,溫黛黛這種半吊子的脾氣,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只見那跛足童子瞧了半晌,突地輕嘆道:「可惜你嫌我太小了,否則我一定要你嫁給我。」
溫黛黛搖頭道:「不是他。」
溫黛黛冷冷道:「我怎知你怕什麼?」
哪知這行腳僧人卻似早有防範之心,哈哈大笑道:「幸好小弟早知道姑娘笑中必有藏刀,否則豈非此刻便要喪命了。」笑聲方起,他已翻身掠了開去。
跛足童子道:「你要我帶你去看他么?」
跛足童子挺起胸膛,道:「我為何不敢帶你去,只是……只是……你若肯讓我親你一下,我們馬上就走。」
雲錚冷笑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人?」
溫黛黛放下箱子,坐到箱子上,緩緩道:「我自幼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幼跟著我的義父。他是個良心極好的人,卻有滿腹牢騷,認為天下人都對不起他,於是天天喝酒,而且天天喝得爛醉。其實天下又何曾虧負了他,他只是自己虐待自己,終於將自己的家業,虐待得乾乾淨淨。」她閉起眼睛,長長嘆息了一聲,才接著說了下去:「他全無謀生的技能,武功也不高,什麼事都不願做,只是整天自己對自己說九_九_藏_書:『憑我這樣的人,怎能做低三下四的事,要做就要做一番大事業。』於是他整日東流西盪,要去做那『大事業』,但究竟什麼是大事業,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告訴我,總有一天會發財的。那時我年紀還小,跟著他實在是吃盡了苦,不但住在破廟裡,飯吃不飽,直到十五歲的時候,還穿著十歲的破衣服。十五歲的女孩子,有的已和婦人差不多了,那些無賴少年,整天盯著我瞧,我掩得了這裏,掩不了那裡,索性就讓他們瞧個飽,於是……就在那一年,有幾個無賴,灌醉了我義父后,就把我姦汙了。第二天我哭著告訴義父,他大怒下就拿著刀子去找那些無賴,自然毫無結果。我那義父,自然還是天天喝酒,喝得更多,更醉。他不再照顧撫養我,終於走得不知去向了。
冷青霜眼皮轉動,冷冷道:「你縱然說得天花亂墜,也難令我相信。」她終究是個女子,見他說得可憐,口中雖說不信,其實已有幾分信了。
跛足童子沉著聲音道:「有豆腐再來兩塊。」
雲錚霍然站起,厲聲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來尋我?」
她輕輕皺了皺眉頭,拭目望去,只見這小小的祠堂中,布幔破落,神桌頹敗,已不知有多久未有香火了。夜風中寒意甚重,風吹入戶,布幔飄飛,祠堂中竟空無人跡。溫黛黛不禁暗暗忖道:「莫非是那小鬼在騙我?」但她這念頭尚未轉完,便聽得有輕微的鼻息聲,自那頹毀腐朽的神案下一陣陣傳了出來。
溫黛黛緩緩道:「愛與恨之間的距離,實在差得太少了,你此刻縱恨我,不久又會愛上我的。」
溫黛黛輕嘆道:「你奇怪么?我告訴你,姐姐本就是個奇怪的人,又奇怪,又寂寞,又痛苦……」她抬起頭,跟波幽幽地望著天上。
跛足童子溫順地轉過身,突又回首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我實在想不通,你肯告訴我嗎?」
鐵中棠再不遲疑,飛掠而去,只見叢林中彷彿有座祠堂,溫黛黛與跛足童子已遠遠停在祠堂外。只聽溫黛黛輕聲道:「好弟弟,你要記著,有些女人身子雖然臟,但一顆心卻還是乾淨的。她雖然害了人,也是因為那些人自己差勁,還不夠資格做男人,所以你將來無論如何,也要做個真正的男人,知道么?」
青衣婦女嘆道:「他行事一向最是謹慎,武功又十分高強,卻不知怎會著了這小童子的道兒?」
鐵中棠暗中旁觀,心中又驚又怒,忖道:「這賤人還要去尋三弟作甚?莫非她還想害他?」轉念又忖道:「但她卻已與司徒笑分手,想來不致再害三弟。但三弟對她一往情深,此番她若去了,以三弟的性情說不定又會舊情複發,她縱不再加害三弟,但以她這種禍水般的性情,遲早都要傷三弟的心,何況她……她已是殘花敗柳,怎能配得上我那三弟?」心念數轉間,跛足童子已拉著溫黛黛走了。鐵中棠斷然忖道:「此事我決不能袖手。」立刻追蹤而出。只見那跛足童子拉著溫黛黛,飛掠在林間,走的並非入城的方向,道路越來越見荒僻。
溫黛黛柔聲笑道:「小弟弟,姐姐怎會騙你?」
跛足童子笑道:「有就拿來。」砰的將鐵中棠放到地上,故意自言自語道:「好重的小偷,回到衙門,非多打幾板才行。」
只見溫黛黛似乎輕嘆了一聲,俯下頭去拍了拍雲錚的肩頭。雲錚自睡夢中驚醒,大喝道:「什麼人?」喝聲之中,他已翻身掠起,卻忘了自己仍是睡倒在神案上,直將那神案撞倒飛起跌下,震得四散。
跛足童子搖了搖頭,道:「縱然能夠再見著你,卻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的事了。」
茅屋內輕脆地應了一聲,一個青帕包頭、青衣布裙的少婦,懷裡抱著個初生嬰兒,垂首走了出來。她拿個青瓷湯碗,舀了碗豆汁,端到跛足童子面前。
跛足童子眼睛一亮,道:「真的么?」
跛童子暗笑忖道:「想不到做公差還有這些好處。」
只見那行腳僧人緩緩轉過頭來,緩緩摘下了頭上竹笠,露出了兩道濃眉,一雙銳目,和那微帶鷹鉤的鼻子。他頷下雖生著短髭,但年紀卻仍極輕,慘白的面容,雖極英俊,但卻帶著一種陰森冷削之意。
溫黛黛又輕輕摸了摸他的面頰柔聲道:「但你只是個孩子,我卻已快老了,我只能把你當弟弟喜歡,知道么?」
沈杏白噗的跪下,道:「在下如有虛言,必遭天誅地滅。」
青衣婦人突然搖了搖手,道:「住口,又有人來了。」
行腳僧人苦嘆道:「冷姑娘,你可知道小弟此刻也和姑娘一樣,變成個見不得人的黑人了,只得改扮成這般模樣。」
跛足童子瞪起眼睛,大聲道:「誰說我小?我年紀雖只有十四,但是和二十四的人決沒有什麼兩樣。」
青衣婦人冷青霜目光動處,九_九_藏_書腳下情不自禁,退了兩步。
雲錚又怔了半晌,顯見心中仍在猶豫未決。
那老人皺眉道:「好厲害的迷|葯。」
青衣婦人道:「這孩子是誰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捆來的這人,卻是我認得的,你快將他兩人抬進去吧!」
雲錚霍然抬頭,道:「你想與我聯手對付他們?」
溫黛黛「噗嗤」一笑道:「我是真正的女人么?」
溫黛黛道:「不錯!只因憑你我兩人單獨的力量,決難勝過他們,你只有與我聯手,才能有制勝的機會。」
那老人轉首喚道:「大娘,有辦案的公差大人來喝豆汁,你快些端個乾淨的碗出來。」
那老人撫掌笑道:「倒也倒也……」回首道:「姑娘,這孩子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將他迷倒?」
那老人眯起眼睛道:「滋味如何?」
原來這行腳僧,正是隨黑星天入了那「死神寶窟」,卻在危急之時,背叛了黑星天逃去的少年,名喚沈杏白。
溫黛黛道:「真的!」
跛足童子道:「正要多看看。」果然歪起了頭,上上下下地看個不停。
跛足童子忽然又皺起眉頭,道:「這個……但是……」
跛足童子心裏好笑,暗暗忖道:「他們如此怕我,索性我連錢都不付了。」端起豆腐,狼吞虎咽地吃了個乾淨。
溫黛黛冷冷道:「我對你這樣說,只是要你知道我是個怎樣的女人,對男人,我已知道得太多了。」
跛足童子道:「自然知道。」
他聽得黑星天未曾喪命于「死神寶窟」中,便知道黑星天必定不會放過他,嚇得再也不敢現身江湖,便扮成個行腳僧人,東藏西躲,到處流浪,不想竟恰巧遇到了冷青霜。他對冷青霜早有圖謀,此刻更覺有機可乘,為了討好於她,便編造了個動聽的故事,說了出來。他口舌靈便,說得當真頭頭是道。然後,他長嘆一聲,又道:「是以家師便再容不得小弟活下去了,小弟才只得喬裝改扮,亡命江湖……」
行腳僧人頭也不回,緩緩道:「冷姑娘,你當真不懂么?」
雲錚厲聲道:「只要能殺死司徒笑,再將那大旗門的叛徒生擒活捉,讓我看著他身受本門的慘刑而死,就……就像我那大哥一樣,我便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他始終忘不了他大哥雲鏗身受「五馬分屍」之刑而死時的慘痛,對親手執刑的鐵中棠,更是永遠痛恨在心。
要知他深信跛足童子決不會傷害於他,是以此刻全無防範之心,哪知他卻忘了自己換下了易容之偽裝,跛足童子已完全不認得他,便揚手發出了「九子鬼母」的獨門迷香,兩人相距既近,鐵中棠猝不及防,自然著了道兒。
只見跛足童子極快地解下了腰帶,將鐵中棠緊緊捆了起來,口中道:「你莫怪我對你如此,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了些。」他捆好了鐵中棠,扛在肩上,喃喃又道:「你若是告訴溫黛黛我又來窺看,她就不會再喜歡我,我總要想個辦法,讓你不敢說出來。」但他也猜不出,這「鐵中棠」究竟是何來歷,為何會知道這麼多事情,是以也不敢妄下殺手,當下扛著鐵中棠軟綿綿的身子,飛掠而去。
溫黛黛笑罵道:「小鬼,你瘋了么?」
跛足童子見她又要抱孩子,又要做事,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方自站起歉謝,但忽然想到自己乃是個「公差」,似乎不應太客氣,又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
溫黛黛忍不住笑道:「正是因為你太小了,否則我一定嫁給你。」
溫黛黛嬌笑著伸手摸了摸他面頰,道:「等你二十四的時候,我就老了,還是現在多看看吧!」
老人變色道:「他……莫非他便是二姑娘的……」
青衣婦人抱著嬰兒,隨著他走進茅屋,手指鐵中棠道:「你看看他是否被人點了穴道,還是被藥物迷倒?」
行腳僧人笑道:「冷青霜,冷姑娘,自從你出走之後,誰也尋你不著,人人都只當你已隱身在深山大澤之中,又有誰想得到你這位自幼嬌生慣養的千金,竟會隱身市井,賣起豆汁來了,難怪別人尋不著你。」
跛足童子嘆道:「你那麼漂亮,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喜歡你,你怎麼還會寂莫呢?我真不懂。」
跛足童子大聲道:「說不洗,就不洗。」提起包袱,帶起溫黛黛的肩膀,道:「走吧!」
跛足童子道:「十四。」
溫黛黛淡淡笑道:「你若對我鄙視,就更好了。」
跛足童子連忙笑道:「不錯不錯,你猜對了。」
只見茅屋前搭著個簡陋的竹棚,擺著三兩張破爛桌椅。一盞半明不滅的孤燈下,正有個老態龍鍾,白髮蒼蒼,披著件粗灰布棉襖的老人,在有氣無力地磨著豆腐。跛足童子大聲道:「可有早點賣么?」
青衣婦人見了公差,更彷彿駭得頭也不敢抬起,垂首站在跛足童子面前,輕輕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青衣婦人應聲走了過去,在老人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
跛足童子九九藏書一本正經地輕嘆道:「我的師姐雖多,可惜她們卻還都是小孩子,還不是真正的女人。」
老人笑道:「這豆腐樣樣都好,只有一樣不好。」
溫黛黛已笑得彎下腰去,道:「看不出你年紀雖小,倒還有幾分眼光,只可惜你實在太小些。」
溫黛黛幽幽嘆道:「喜歡我的人我都討厭,我喜歡的人卻又不喜歡我,我怎麼會不寂寞呢?所以我就要想盡各種辦法來解除寂寞。」
跛足童子呆了半晌,突然長長地嘆了一聲,搖頭道:「恨不相逢長大時,唉,我還有什麼話說?」
雲錚雖是滿面怒容,卻仍然坐了下來。
冷青霜面上突然泛起一絲甜美的嬌笑,輕輕笑道:「你不是我那沈大弟么?我怎會不認得你。」笑語聲中,她一雙玉手,突地閃電般掃了出去,十指尖尖,有如利劍,急掃那行腳僧人的雙目、咽喉,裙中飛起一足,踢向行腳僧人丹田要穴。這一招三式,不但迅快絕倫,招式更是奇詭狠辣,雙方距離如此迫近,只要被她指尖足端掃中一些,立時便是殺身之禍。
溫黛黛咯咯笑道:「十四歲就會看女人了,是誰教你的?」
雲錚呆了半晌,突又大怒道:「我怎能與你聯手?」
雲錚望著她走到門口,突然縱身一躍,擋住了她的去路,大聲道:「你忽來忽去,難道是瘋了不成?」
凄迷的夜色中,只見一個頭戴竹笠,芒鞋白襪,身上穿著件灰色僧袍的行腳僧人,雙手合十,立在石磨邊。他似是遠道而來,滿身風塵,頭上竹笠壓到眉際,頷下青糝糝地長著短髭,垂首道:「女檀,越可願布施出家人么?」
跛足童子大喜道:「真的么?」
溫黛黛笑道:「只因為你是真正地喜歡我,沒有別的心思,所以我也喜歡你,喜歡你做我的弟弟。」
溫黛黛冷冷道:「我只當你對我已完全沒有情感,才來找你,但見了你這副樣子,顯見得對我還未能忘情,我只有走了。」
行腳僧人虛虛迎了幾招,大聲道:「姑娘且慢動手,小弟此來並無惡意。」凌空一個「死人提」落到兩丈開外。
溫黛黛沉吟道:「你知道他此刻在哪裡?」
跛足童子突然消去笑容,放下包袱,深深呼出口氣,張開雙臂,狠狠地一把抱住了溫黛黛。溫黛黛邊笑邊喘著氣,道:「小鬼!輕些……輕些……哎喲,你……」突然一把推開了他,面色已變得紅紅的。
雲錚恨聲道:「那些人還是殺了的好!」
他方自掠出荒祠牆外,那跛足童子也已箭一般跟竄出來,瞪起眼睛道:「你皺什麼眉頭?找我作甚?」
跛足童子伸出袖子,擦了擦鼻子,嘻嘻笑道:「好看的女孩子人人都要看的,還用得著人教么?」
雲錚握拳道:「我……我不但已對你絕望,而且……而且……」
溫黛黛冷冷道:「你為何不能與我聯手?你大可利用我的機智和狡猾,我也要利用你的力量和武功。你只要牢牢記著,我們只是互相利用,決沒有絲毫情感,等到事情過了,你只管走你的路,我只管走我的路。」
跛足童子乘機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幾眼,拍掌道:「貨真價實,半分不假,是個標標準准,道道地地的女人。」
雲錚怒道:「你來作甚?」
風吹窗欞,這難堪的寂靜延續了許久,溫黛黛蒼白的面容上,又泛起一絲冷漠的笑容,接著敘說:「自從那時之後,我就盡量充實自己,念書、學武。我再也不願自高處落下去,我還要飛得更高。等到我自覺自己已足夠堅強,我便開始報復。我誘惑男人,玩弄男人,然後再殺了他們。兩三年來,凡是禁不起我誘惑的男人,也不知被我毀了多少,但我卻絲毫不覺後悔,我只是……」
雲錚突然大吼一聲,道:「不要說了!」
鐵中棠不禁皺了皺眉頭,暗嘆忖道:「這小鬼原來也是個言而無信之徒……」微一招手,轉身而退。
雲錚怒道:「我怕什麼?」
溫黛黛道:「你要答應帶我去到那裡后,你自己卻不能過去,此後也永遠不許告訴別人。」
哪知溫黛黛卻搖了搖頭,道:「再等一會。」
溫黛黛冷冷笑道:「你還在想什麼,難道你不敢……」
跛足童子道:「什麼不好?」
雲錚目光轉處,顏色更是大變,厲喝道:「原來是你。」
跛足童子獃獃地點了點頭,道:「快到了。」
跛足童子腳步微一遲疑,暗道:「也罷,我先去喝碗豆汁,吃兩塊熱豆腐再作主意。」放開大步,走了過去。
溫黛黛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花枝亂顫地笑了許久,喘著氣道:「你看夠了么,讓我走吧!」
冷青霜腳步微一遲疑,上下打量著他,冷冷笑道:「沈杏白,你說的話,也能讓我相信么?」
那老人笑道:「我家大娘說官人辦案辛苦,理應特別招待,叫老漢再去加些特別私房作料。」
青衣婦人道:「多承大師吉言,大師還是乘熱九-九-藏-書吃吧!」
溫黛黛冷冷截口道:「你這樣的男孩子,我是永遠不會愛上你的,我要你完全對我絕望,灰心。」
溫黛黛眼皮轉動,彷彿心中在考慮著什麼重大之事,過了半晌,方自笑道:「你要帶我去么?」
青衣婦人悄悄道:「你在這裏照顧著,我出去瞧瞧。」語聲中她已閃身出了茅屋,隨手掩上了柴門。
跛足童子面色突變,推案而起,唰的竄到老人身前,揪住了老人衣襟,厲聲道:「這裏莫非是個黑店?」
跛足童子大聲道:「不要緊,還有我喜歡你。」
跛足童子呆了半晌,突地歡呼著飛奔而去。
溫黛黛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輕輕嘆息一聲,轉身而行。
跛足童子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大喊道:「快說快說,你肯讓我再親一下,我什麼事都答應你!」
突聽那跛足童子大笑一聲,飛躍而起,凌空翻了幾個斤斗,大喊道:「我親了她,她好香喲!」
那老人道:「這位相公四肢軟如棉花,看來是被迷倒的模樣。」此刻他目光不再朦朧,炯炯射出犀利的光芒。
青衣婦人一心想早早打發了他,舀了碗豆汁,截了塊豆腐,送了過去,含笑道:「大師只管自用。」
老人道:「這位相公究竟是誰?姑娘為何對他如此關心?」
溫黛黛半合起眼睛,將面頰湊了過去,笑道:「來呀!」
冷青霜道:「黑星天只有你這個徒弟,怎捨得殺你?」
跛足童子眨了眨眼睛,奇道:「你真奇怪……」
首先他已確定了自己對溫黛黛所作的投資沒有白費,溫黛黛將不惜心力來與司徒笑成為仇敵,他不禁要從心裏感激溫黛黛對雲錚所表明的態度。衝動的雲錚有了狡黠的溫黛黛在旁相助,已可令人放心。至於溫黛黛對他自己的情感,鐵中棠卻已不願深思。他悄然掠下屋檐,突見角落裡有人影輕輕一閃,他大驚之下,只怕這情況已為司徒笑的黨羽窺破,當下引臂縱身,輕煙般飛掠了過去。暗影中那人也霍然轉過身來,卻又是「九子鬼母」門下跛足童子。
昏黃的燈光下,只見她淡掃蛾眉,不著脂粉,雖然是布衣布裙,卻也掩不住她姿色之美麗,氣質之清雅。
但她卻不知道這師兄弟兩人,實在有個最大的相同之處——這兩人都有顆俠義而正直的心,兩人做事所用的手段與方法雖然不同,但目標卻都是一樣的。
溫黛黛靜靜道:「不錯,是我。」
溫黛黛笑道:「聽說你有許多漂亮的師姐,你應該回去看她們呀,為什麼還在這裏擋路?」
溫黛黛道:「機會總要來的,機會來了,還怕無事可做?」
冷青霜道:「既無惡意,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喬裝改扮?難道你還想姑娘我放你去報訊么?」
溫黛黛道:「我來找你。」
雲錚道:「你要我怎樣去做?」
是以雲錚自幼便養成了那種熱血激動,凡事俱不在乎的性格,雖然可愛,但在江湖中走動,卻當真危險得很。
行腳僧人苦笑道:「小弟已背叛了家師。」
行腳僧人緩緩坐了下來,口中卻接著道:「菩薩必定保佑女檀越大吉大利,永遠不會被人發現行蹤。」
跛足童子果然嘻嘻一笑,振起精神道:「走吧!」
跛足童子突又呆住,訥訥道:「真……真的?」
只見那老人端了碗豆腐,瞞跚著走了進去,又蹣跚著走了出來,諂笑道:「官人嘗嘗這碗豆腐怎樣?」雙手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送到跛足童子面前。豆腐上果然加了些香油作料,一陣陣香氣四溢。
走了約莫半里之遙,跛足童子突地停住腳步。溫黛黛道:「已到了么?」
那老人道:「好香的豆汁,好熱的豆腐,要多少有多少。」抬頭瞧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磨起豆腐來。
那老人眯起滿是皺紋的眼睛笑道:「原來小客官是位公差大人。」
跛足童子嘆息著點了點頭,緩緩轉身,突又回過頭來,道:「我方才看到你那位雲公子了。」
她微微遲疑,悄然而入,輕輕掀開那神案前的布幔——夜色中,只見雲錚竟蜷曲著身子睡在這裏。溫黛黛忍不住暗嘆忖道:「師兄那般謹慎,師弟卻如此大意!你縱然疲極了,也不該睡在這裏呀!」她實在想不出同門的師兄弟,性格上怎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鐵中棠機警謹慎,無論在任何危急的情況下,不但能自保自救,還能救人,而雲錚卻是如此激動,如此大意,他空有滿腔熱血,要管盡人間的不平之事,但他卻偏偏不知道如何安排自己,照顧自己。
跛足童子又笑又跳,道:「瘋了瘋了,完全瘋了。」
跛足童子獃獃地怔了半晌,突然長嘆道:「你此番走了,我就不知能不能再見得著你了!」
溫黛黛輕輕一笑,道:「對了。」
溫黛黛不禁又笑得彎下腰去,指著他咯咯笑道:「小鬼……小鬼你……」她笑得直喘氣,話也說不出了。
溫黛黛咯咯笑道:「三個月不洗臉,要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