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少怒道：「好個老匹夫，先和俺打一場再說。」

只見沉鬱的更天，已微露曙色，遠處也已有了雞啼。這風雨黃昏后的風雨之夜，已在風雨中結束。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溫黛黛懷抱著雲錚，全力狂奔。

忽然間，遠處傳來了一陣冷笑，一個充滿輕蔑的語聲冷冷道：「你們何必勸他，他這個瞎子，活在世上本無味，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溫黛黛明知他在說謊，卻也不去揭穿，淡淡「哦」了一聲，將雲錚緩緩放在椅上，面上突然泛起笑容，緩緩走向沈杏白，口中笑道：「看你一身狼狽樣子，嬸娘我找件衣服給你換好么？」

他再次瞧了那豐|滿的胴體一眼，跨出了最後一步。

艾天蝠面上肌肉，隱隱一陣抽|動，突然緩緩道：「你方才說的盲瞎兩字，可是罵的我么？」

武振雄道：「姑娘不如留在此間……」

艾天蝠道：「我這一拜，是要你代我去拜師傅，對她老人家說，弟子艾天蝠，已再不能報她老人家的傳藝之恩了。」

跛足童子眼珠一轉，道：「惟一的辦法，就是要姓雲的莫要先動手，我大哥也從來不先向別人出手的。」

艾天蝠慘然笑道：「艾天蝠縱橫一生，今日被人手掌打在面上，還有臉再苟存人世么？」

鐵中棠目光刀一般望著他。雖只一瞬時間，但沈杏白卻只覺宛如永恆般長久。

艾天蝠亦自翩然而來，冷冷道：「就在這裏動手么？」

艾天蝠冷冷道：「這圈子不嫌太大了么？」

他等待著鐵中棠出手一擊，哪知鐵中棠卻在他耳邊輕輕道：「滾！若被我再追上你時，便沒命了。」語聲中竟真的放開了手掌。

溫黛黛頓足道：「你們男人為什麼這樣奇怪，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要不死不休？」

溫黛黛暗中一驚，面上仍不動聲色，嬌笑著道：「你師傅叫你來問候我？他自己為何不來？難道是怕司徒笑吃醋么？」

青衣少女呆了一呆，回身望向趙奇剛，但趙奇剛也只有木立在地上，良久良久，說不出話來。

話聲未了，雲錚身形已暴起，揮掌直擊過去。

艾天蝠道：「讓你：三招，快動手。」

柳荷衣那美麗而冷漠的面容，他一直未曾；忘記，但他只記得這冷漠的少女乃是寒楓堡要向他逼問口供的人。

跛足童子撲地痛哭，眾人亦自為之動容。這時遠處突然掠來一條人影，在暗處停住腳步，眾人正自心驚，誰也沒有發現。

雲錚雙目一瞪，還待回口，溫黛黛已搶著道：「雲大弟，你不能死的，你還有十五萬兩銀子在我這裏，你……你……你還年輕，正可享受一切，你就讓別人幫幫你好么？我……我此後一定好好地待你……」她語氣已漸幽婉凄楚，但云錚卻瞧也不瞧她一眼。

只聽艾天蝠仰天長笑一陣，朗聲道：「雲某既能置生死於度外，艾天蝠何又不能？九弟，你切莫忘記，男子漢死時要像個英雄。」反手一掌，便待向自己天靈直擊而下。

跛足童子苦著臉道：「大哥，打他兩拳就好了，何苦傷他的性命？他……他也沒欺負我……」

旁觀眾人，不禁齊地發出一聲驚呼，艾天蝠腳步動了一動，溫黛黛嬌呼道：「輪到他了……」

他雖被海大少一足踢下水中，卻命不該絕，竟掙扎著到了岸邊。那時他正如驚弓之鳥，立時亡命飛奔。首先，他自想尋個人家，尋件乾衣，尋些食物果腹。他誤打誤撞地，竟也走到那鐵匠村，找了個最大的房子，便要進去搶衣服，奪銀兩，劫食物，哪知他方自探窗一探，卻駭然發現海大少正在屋中飲酒，這一下駭得他心膽皆喪，哪裡還敢動彈。

海大少厲喝道：「下面三招，你還打得出手么？」

沈杏白呆了一呆，心頭當真是驚喜交集，再不遲疑，縱身躍出了窗外，亡命般飛奔而出。

言語間雲錚早已攻出三招。艾天蝠身形閃動，直等他三招擊出后，雙袖方自流雲般飛起。跛足童子笑道：「我大哥說出的話，也是永遠都不會更改的，他說讓三招，就是讓三招。」

趙奇剛面上縱橫的傷疤，似都已隱隱泛起紅光，轉首向那青衣少女道：「這樣的少年，是否已值得你出手了？」

跛足童子道：「我大哥已有多年未曾動用過雙掌，此番竟被他逼得使了出來，他縱然輸了，也光榮得很。」

海大少著急道：「但他這三招，你是萬萬躲不過的。」

於是他便以冷言激起了艾天蝠的怒氣與生機。他想只要自己逃過艾天蝠的追尋，那麼艾天蝠根本就不知是誰在激怒於他，那麼艾天蝠便永遠無法殺死此人，他自己也自然不會死了。哪知艾天蝠read.99csw.com身法之迅快，耳力之靈敏，卻遠出鐵中棠意料，鐵中棠縱然使盡身法，卻也甩不脫艾天蝠。無論鐵中棠走到何處，艾天蝠那強勁的袖風，都跟在他身後，他甚至不敢回頭，更不敢稍緩腳步。

溫黛黛笑道：「今日你總算見到了吧？小孩子長些見識也好。」她面上雖在嬌笑，心頭卻充滿了緊張，只因艾天蝠的三招攻勢，已越來越難擋，雲錚用盡身法，幸能避過，但額上已流下汗珠。

溫黛黛跌足嘆道：「你不說這話，他也不會先動手的，但你這麼樣一說，他一定要先動手的了。」

只見雲錚果已揮拳撲來，上打面目，下打胸腹，虎虎的拳風，震得艾天蝠衣袂袍袖俱都飛起。艾天蝠武功雖高，但也被這三招逼得後退了兩步。他滿心怒火，冷漠的面容，亦白變了顏色，口中大喝一聲：「再接我這三招！」袖風狂濤般推出。

溫黛黛失色道：「為什麼？」

跛足童子嘆了口氣，悄悄道：「在我大哥面前罵他瞎子的人，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活在世上。」

雲錚滿腔熱血奔騰，在風雨中放足狂奔，只聽得滿耳風聲響動，宛如蒼鷹撲翼，正是艾天蝠的雙袖破風之聲。他生怕溫黛黛再來阻擾，直奔到村外，方自駐足。

——要知艾天蝠雙目皆盲，平時聽風辨位，雖有如眼見，但此刻雲錚這一掌，竟緩慢得不帶一絲風聲。艾天蝠只當他手掌已無法抬起，本已絲毫未曾防備，絲毫未曾察覺，再加上自己心中實也難堪，哪知竟被他一掌擊中。

但艾天蝠木立在地上，卻似乎根本未曾聽到。

而這時，他銳利的目光，卻發現林外有兩條飛掠的人影，他追去一看，那兩條人影正是艾天蝠與跛足童子。於是他喝住了他們。跛足童子見他未死，又驚又喜，便對他說出了水靈光與冷氏姐妹正為他多麼傷心。

艾天蝠道：「你若再多口，我便先割下你的舌頭。」

夜色黝黯，誰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誰。艾天蝠全身都已激動得顫抖起來，忽然厲喝道：「你過來，我縱然要死，也要等殺了你再死。」

雲錚狂笑道：「你怎知我躲不過……縱然躲不過，也與你無關。」胸膛一挺，大喝道：「姓艾的，來吧！」

但跛足童子卻已和身撲了上去，抱住了他的腰，將他沖得退後幾步，痛哭著道：「大哥，你不能死的……」

沈杏白緩緩移動著腳步，面上痴痴迷迷，暗中卻也在默數著腳步：「一步，兩步……只要再走一步……哈哈，溫黛黛，你這花樣縱能騙倒別人，卻騙不過我。你始終不敢動手，卻向我如此引誘，顯然是因你氣力也不濟了，是么？你想我自投羅網，我正好將計就計……」

只見艾天蝠緩緩抬起手，向他招了招，道：「你過來。」

霹靂火道：「可要追去看看么？」

艾天蝠挺胸深深呼了口氣，道：「好……」手掌緩緩抬起！

兩人目光相對，竟齊地吃了一驚，齊地脫口驚呼道：「原來是你！」溫黛黛認得這狼狽的少年，少年也認得她。

溫黛黛輕輕闔起衣襟，媚笑道：「來吧，還等什麼？」

雲錚亦自呆了一呆，嘶聲狂笑道：「姓艾的，我……我終於擊中你一掌……」氣力突然潰散，翻身暈倒在地上。

但此刻，她穿林而人，目光轉處，卻突然發現她那輛精心購下的馬車，此刻正停在門外。她不禁暗喜忖道：「原來是那車夫等待不及，先回來了。」當下也不及喚門，縱身一躍而人。廳中仍有燈火。溫黛黛喘息著喚道：「鶯兒、燕兒你們還未睡么？快準備些熱水來……」

溫黛黛身子一震，眼望著艾天蝠凄厲的面容，不由得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剎那間竟說不出話來：突聽雲錚厲聲大喝道：「今日若有誰人此圈子一步，助我雲錚一拳半足，雲某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艾天蝠冷冷道：「看你是條漢子，讓你多喘息片刻。」

她渾身衣衫都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那豐|滿而誘人的曲線，每分每寸都暴露在燈光下。

霹靂火亦自搖頭嘆道：「想不到大旗門竟有這樣的漢子，看來竟比老夫的脾氣還要剛強幾分。」

跛足童子一步步遲疑著走了過去。艾天蝠突然一整衣衫，翻身拜倒在他面前，叩了個頭。這不但使跛足童子駭得目定口呆，別人也都不禁為之一驚。

溫黛黛咯咯笑道：「哎喲，你是說他呀？你回去告訴黑星天，就說這人我已玩膩了，正想交給他們。」

沈杏白喉結上下移動，已看得痴了。

艾天蝠冷漠的面上，仍無絲毫表情。

溫黛黛媚笑更迷人，暗中卻在默數著他的ｒeaｄ•9９csw.ｃｏｍ腳步：「一步，兩步……只要你再進三步，再進兩步……」

艾天蝠長身而起，面色一沉，厲聲道：「我意已決，你不必說了，代我問候眾家弟妹，就說大哥已告別了。」

沈杏白忍不住狠狠盯了她一眼，偷偷咽下口唾沫，垂首笑道：「小侄也是男人，怎會不想，只是不敢去想而已。」

溫黛黛嬌笑道：「你師傅平日就總是目不轉睛地瞧著我，這次他找你來探路，還是為了……為了那事么？」

但他語聲未了，雲錚卻已大喝道：「你本是盲瞎之人，說的自然是你。」

溫黛黛已攔身擋住了她，長嘆道：「你若幫他，他便要橫刀自刎，他的脾氣我最清楚，說出的話，永遠不會更改的。」

青衣少女輕嘆了一聲，喃喃道：「我雖不願與男子動手，但大爹的話，我只有聽從。」緩步向圈子裡走了過去。

但他身形落地時，真氣已自不濟，就在這剎那間，艾天蝠雙掌齊出，「排山倒海」，直擊雲錚胸腹之間。雲錚雖待跺足再起，但艾天蝠的攻勢卻已不容他換氣騰身，直被那猛烈的掌風震得仰面翻出，撲的跌倒在地上。

只見雲錚腳步踉蹌，雙目盡赤，一步步向艾天蝠走了過去。他左臂垂下，右肩上的傷勢顯也不輕，但他銳氣卻絲毫未減，一步步走到艾天蝠身前，口中大喝道：「你留意著了！」舉力一掌，直擊而去。他這一掌雖已盡了全力，但卻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對方縱然絲毫不會武功，他也未必能將之擊倒。

說話間她已直闖而入，但說到這裏，她身子一震，駭然住口，滿廳燈光下，那兩個誠實的丫鬟，竟都已橫屍而死，廳中物件，沒有絲毫零亂，兩灘血跡宛然，彷彿是方自干卻，事變顯然未久。

柳荷衣冷冷地凝望著她兩人身影消失、冷冷道：「大爹放心，他死不了的。」也轉過身子，走入房中。

眾人齊地一驚，艾天蝠更是身軀大震，面容驟變，嘶聲厲喝道：「什麼人敢辱罵於我？」

鐵中棠看著那青衣少女顯露那驚人的輕功時，悄悄藏好了身形，別人尋不著他，他卻在暗中窺望著別人。等到大家都已入了鐵匠村，他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云錚與溫黛黛的出現，卻出了他的意料。但他早看出那殘廢之人便是趙奇剛，是以他生怕趙奇剛在霹靂火面前無意揭破他來歷，才悄然隱身。他也為了要尋趙奇剛，才隨之而來，是以他此刻甚是放心，知道有趙奇剛與那青衣少女在這裏，雲錚是萬萬不會吃虧的。

沈杏白本已駭得呆了，此刻更是面色如土，牙關打顫，心裏雖想說兩句告饒乞命的話，口中卻半句也說不出來。

但這時他已抵不過飢餓、驚駭、寒冷、疲勞的折磨，奔出了一段路途后，竟在車座上失去了知覺，暈睡過去。那兩匹馬俱是千里良駒，在無人駕馭下，自然往來路奔回。馬性識途，竟將沈杏白帶回了溫黛黛的居處。沈杏白醒來時，車馬已到了這房屋門口。他本來無處可去，便冒險人屋，只見偌大一棟房屋中，只有兩個丫鬟。丫鬟們見了他自然驚呼起來，他亡命之中，便下了煞手，但他卻也未想到溫黛黛竟會突然到了這裏。

溫黛黛輕輕道：「小鬼，你難道真沒有法子么？」

只見溫黛黛抱起了雲錚的身子，大步向來路走去。

剎那之間，眾人俱都被驚得愣在當地。

溫黛黛道：「難道……難道你不喜歡我了？我是喜歡你的呀！你若死了，要我……要我怎麼辦呢？」凄風苦雨中，她凄婉的語聲，當真令人斷腸。

沈杏白瞧了椅上暈迷著的雲錚一眼，笑道：「這位大旗門的高足，小侄也認得的，小侄見到，怎敢不說？」

※※※

他果然直等雲錚又自攻出三招，方自回手出招。雲錚怒喝道：「偏不要你讓！再回讓你三招！」

哪知雲錚呻|吟一聲，卻睜開了眼帘。他只見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漸漸清晰——柳荷衣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探視著他的傷勢。雲錚看清了她，突然掙扎著嘶聲道：「是她……是她……她是寒楓堡的人，黛黛……快……快走……」

跛足童子大聲道：「大哥……大哥……」也縱身跟了過去。

只見艾天蝠雙掌始終隱在袖中，雙袖中有如神龍天矯，變化無窮，瞬息間便已攻出三招。這三招攻勢雖凌厲，但云錚雙手緊貼在腰下，亦自閃身避過。三招過後，雲錚突又大喝道：「我也回讓三招。」

那人影嘿嘿笑道：「若是殺不了我又如何？」

海大少笑道：「那人不知是誰，倒的確高明得很，三言兩語，便將艾天蝠一條命要回來了。」

溫https://read.99csw.com黛黛眼波橫流，瞬也不瞬地望著沈杏白，手掌輕輕溜上了衣襟，輕輕解開了衣鈕，一粒，兩粒……她動作是那麼柔美而自然，讓人幾乎看不到她手掌的移動，卻只能看得到她衣襟的褪落……忽然間，她雙手敞開衣襟，晶瑩的胴體，便呈現在沈杏白面前。她口中輕輕細語：「現在，你還不敢么？」

溫黛黛目中已自流下淚來，頓足道：「你……你為什麼這樣傻，你若……若說收回，他就不會傷你了呀！」

艾天蝠怒道：「一日殺不了你，艾某便一日不死！」雙袖突然揮起，縱身向那人影飛掠而去。

跛足童子不禁一呆，溫黛黛望著他輕輕一笑。突聽艾天蝠冷叱道：「再讓你三招。」

趙奇剛跌足嘆道：「這……這……荷兒，去追……」

鐵中棠又何嘗不驚？但是他那種應變的機智，卻絕非任何人能及，只見他身形方自落地，便已閃電般抓住了沈杏白的衣襟。

當下他心念又自數轉，不等溫黛黛來到近前，立刻閃開幾步，躬身笑道：「弟子奉家師之命前來問候嬸娘，怎敢勞動嬸娘？」

趙奇剛道：「不錯，快去救他。」

跛足童子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忍不住搖頭苦笑道：「這樣的臭脾氣，我倒真的從未見過。」

雲錚喘息道：「大旗門下，從無中途告澆的人。」

但云錚身受內傷，神智已有些迷糊，只是在溫黛黛懷中掙扎著道：「好……好，寒楓堡，我和你拼了……拼了！」他拳打足踢，似乎要掙扎著下來。

但艾天蝠卻仍是茫然木立，風雨打在他臉上，他本已冷漠的面容，此刻更冷得沒有一絲暖意。跛足童子看到他大哥如此可怖的神情，心頭不禁泛起一股寒意，忍不住顫抖著喚了聲：「大哥……」

溫黛黛秋波轉動，媚笑道：「看看這裏可方便？哎喲，這裏自然是方便的，你回去叫他來吧！」

溫黛黛亦不知是驚是喜，縱身撲了過去。

溫黛黛挺起胸膛，媚笑著道：「你呢？你想不想？」

這時，沈杏白方自踏出最後一步。

跛足童子瞠目道：「我怎麼知道他是這樣的脾氣？」

但這時屋外竟突又傳來艾天蝠冰一般冷漠的語聲，道：「你騙不了我的，逃出那人的身法，與你完全不同。」冰一般冷漠的語聲中，卻含蘊著無比充足的中氣，四面八方地傳將下來，竟令人摸不清語聲傳出的方向。

溫黛黛緊緊抱住了他，流淚道：「好，我們走，我們走……」轉過身子，向漫天風雨中急奔而出。

她不時俯首下望，懷中的人，又已暈迷。她第一次發現懷中這痴情少年，竟也是個人間的鐵漢。一時之間，她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歉疚，只覺昔日辜負了這少年的深情，又不知日後是否能夠補救。奔行了半個時辰，東方微現曙色，但四下卻仍是凄涼黝黯。溫黛黛的氣息，已漸漸粗重，她多年養尊處優，此刻實已氣力不濟。但她卻仍未放緩腳步；她一心只想奔回去，早些療治雲錚的傷勢，若能救得雲錚，她累些又何妨？只見地勢漸漸高峻，已人山區，又奔行了頓飯功夫，轉過一個山面，那山坳中，林木間，便隱隱露出了燈光。溫黛黛長長鬆了口氣，急奔入林。

艾天蝠雙掌捉住跛足童子雙臂，厲叱道：「九弟，放手！」但跛足童子卻死也不肯放鬆。

兩人一逃一追，奔行了一個時辰，鐵中棠已是滿頭冷汗，而這時，他兩人也已到了那山區之中，滿山亂奔的鐵中棠電終於發現了那棟隱在山坳密林中的房屋。在這種情況下，他只有毫無選擇地一掠而入。他要藉這棟房屋，來隱藏自己身形展動時所帶起的風聲，逃開艾天蝠蝙蝠般的追蹤。

後來溫黛黛等人前來，爭吵人語，他在暗中都聽得清清楚楚。聽到溫黛黛竟和「大旗門」下鐵中棠的師弟在一起，便更是驚詫。僥倖的只是風雨深夜中，誰也沒有發覺屋外還有人在。直到眾人俱都追隨艾天蝠與雲錚而去，他方自暗中一躍而出，奪下了馬車，擊退了車夫，揮鞭狂奔。

海大少、霹靂火面面相覷，都不禁仰天長嘆了一聲。

青衣少女柳荷衣道：「待我先看看他的傷勢。」

雲錚怒道：「不論圈子大小，你我今日不分勝負，誰也不得出圈半步。」揮于處，刀光一閃，匕首深沒入土。

青衣少女冷傲蒼白的面容，也已因激動而嫣紅，忽然大聲道：「艾天蝠，你可敢接我柳荷衣幾招？」

霹靂火胸膛起伏了半晌，此刻亦自厲叱道：「老夫雖然是大旗門的仇人，今日也要與你拼上一場。」

雲錚面上也微微變色，突地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但口中ｈｔtｐs://reａｄ.９９ｃｓw•ｃom卻跟著厲喝道：「我已喘過氣來，你還不動手？」

艾天蝠身子突然一陣顫抖，披散著的頭髮，鋼針般豎立起來，他那陰沉的面色，風雨中纓去有如鬼魅般可怖。跛足童子恰巧趕來，聽到雲錚的狂笑聲，面色亦自大變，頓足道：「糟了糟了，此番我也救不得他了。」

海大少突也大聲道：「這樣死了，也不算英雄。有種的就活下去，還不知有多少人要向你挑戰呢！」

溫黛黛雖然絕頂聰明，也摸不清鐵中棠此舉的含意，睜大了眼睛，詫聲道：「你……你為何……」話猶未自出口，鐵中棠已伸手掩住了地嘴唇，將她拉在角落中，屏息靜氣，不敢發出絲毫聲息。

海大少望著沉沉夜色，搖頭道：「追不上了，追不上了……」

雲錚狂笑道：「雲某焉肯先向肓瞎之人出手？」

跛足童子抽了口冷氣，攤開雙手，只是搖頭。只見艾天蝠與雲錚對立在風雨中，身上衣衫，俱已濕透。兩人雖都在等著對方先行出手，但卻都已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只聽一陣腳步響動，趙奇剛與那青衣少女也已趕來。

只聽身後「砰」的一響，廳門又已闔上。溫黛黛掌心滿是冷汗，一時間竟不敢回身，只聽身後傳來一陣陣沉重的呼吸之聲，令人心弦為之顫抖。她急地向前奔了數步，奔到牆邊，霍然轉過身子，脊樑緊緊貼著冰冷的牆壁，抬眼而望，只見一個衣衫狼狽的少年，貼門而立，手中緊握著一柄匕首，面上也滿是驚惶恐懼之色。

艾天蝠黯然一笑，道：「不用說，站到我面前來。」

但云錚卻又掙扎著爬起，掙扎著走到艾天蝠面前。

青衣少女道：「大爹可是要我去幫那少年么？」

海大少仰天狂笑了一陣，厲喝道：「艾天蝠，你還有臉向他出手么？有種的和俺海大少戰一陣。」

沈杏白一面動著心機，一面笑道：「家師要小侄先來看看嬸娘這裏可方便，只怕他老人家也要來的。」他先以此話穩住溫黛黛，好教溫黛黛不敢向他動手。

艾天蝠自然輕輕易易，便避開了他三招。

眾人無言地跟在她身後，心頭都只覺十分沉重。穿過村莊，到了那鐵鋪之門，車馬卻早已蹤影不見。那車夫見事不妙，也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那人影大笑一聲，道：「你殺不了我的。」說到最後一字，他身形又已去遠。艾天蝠如影隨形，急追而去。

雲錚怒道：「我又未曾說錯，你本就是個瞎子。」反手一拍胸膛，銳聲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死也不會收回。」

他伸出手掌，發出一招「神龍探爪」，但他雙肩皆傷，手臂實已難抬起，這一掌掌勢之緩慢，當真有如行將就木的老人探手取物一般，對方縱是嬰兒，也萬萬不會被他這一掌擊中。

這狼狽的少年，竟是沈杏白。

沈杏白、溫黛黛齊地一驚，各各向後退了兩步。

跛足童子大駭道：「大哥，你……你……」

霹靂火與海大少也已趕來，也不禁看得聳然動容。突聽艾天蝠口中一聲長嘯，始終隱在雙袖間的手掌，驀地自袖中伸出，閃電般拍出了三掌。他袖風雖凌厲，但掌風卻更猛烈；他雙袖招式雖然變化無窮，但此刻雙掌出招，亦更是靈幻難擋。

海大少變色長嘆道：「好個倔強的少年！」

溫黛黛俯首望去，只見懷中的人兒，雙目緊閉，面如金紙，自戶內透出的燈光下望來，幾乎已無生氣。她只覺心頭一陣悲痛，淚珠不由自主地一連串落了下來，落到了雲錚緊閉著的雙目之上。

眾人心頭更是慘然，只望雲錚手掌抬不起來。他這三招如發不出去，艾天蝠下三招也無法攻出。但云錚手掌卻終於抬起，一寸寸抬起，一寸寸接近艾天蝠……忽然間，只聽得輕輕一響——雲錚這一掌，竟擊中了艾天蝠的面頰。

艾天蝠冷冷一笑，頓住身形，雲錚卻已自地上躍起。他雖然緊咬著牙關，但嘴角卻已沁出了血痕。

溫黛黛道：「不是你不是你，他罵的不是你。」

溫黛黛瞪了他一眼，道：「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麼光榮？」

鐵中棠心頭一陣激動，便要去尋找他們，問清了她們的去向後，便將那早已為雲錚留下的銀票交給跛足童子。跛足童子去尋溫黛黛后，他便要去尋水靈光。但他對雲錚卻始終放心不下，走了段路途，又不禁折回，正好聽到艾天蝠一心求死的語聲。

跛足童子流淚道：「但……但大哥你是先擊傷他的呀！」

沈杏白目光一轉，面上立刻堆起笑容，躬身道：「小侄怎敢傷害嬸娘的丫鬟？小侄來時，還在奇怪她們怎會死了！」

她雖然心智百變，但此刻卻仍不知道沈杏白已叛變了黑read.99csw.com星天，面上雖然嬌笑，心頭卻在怦怦跳動。

喝聲中艾天蝠三招已攻出：「嫦娥奔月」、「風動流雲」、「雲破日來」，風聲激蕩，隱有后著。這三招過後，本應跟著施出「月移星換」、「金輪破霧」、「長虹貫日」，正是連環六招煞手。但「雲破日來」一著攻出后，艾天蝠若再繼續出招，便有如未讓雲錚一般，他只得硬生生頓住招式。

溫黛黛凄苦的面容，又為之一變，道：「這……這怎麼辦？」

沈杏白緩緩移動著腳步，無法抗拒地走向她。

他此舉正是用的金蟬脫殼之計。他飛身入屋，沈杏白自屋中逃出，那艾天蝠雙目皆盲，自難分辨人屋的與逃出的並非同一人。等到艾天蝠發覺追錯了人時，鐵中棠已可從容逃走。

雲錚突然仰天狂笑起來，道：「大丈夫生若無愧，死有何懼？今日能見到你的眼淚，我已高興得很。姓艾的，動手吧！」語聲未了，艾天蝠鐵掌已到了池面前，迅急的招式，眨眼便攻出三招，只聽「砰」的一聲，雲錚右肩被擊中。這一掌直將他震得立時跌倒，在地上滾了兩滾，旁觀之人，俱都慘然闔上眼帘，不忍再看。

只見數丈外一條人影，立在風雨中，冷冷笑道：「罵了你又怎樣？哈哈，你不過是個快要死的瞎子而已。」

跛足童子苦著臉走了過去，顫聲道：「大哥，你……你若不願和他們動手，小弟可代你應戰。」

艾天蝠沉聲道：「很好，不死不休。」

雲錚閃身避開了第一掌，卻被第二招掌緣掃著了肩頭，震得他身形俱都離地而起，凌空翻了個身。此刻艾天蝠第三掌還未攻出，上盤空門故意露出。雲錚若是乘勢凌空下擊，雖未見能勝，也可占些先機，但他卻咬緊牙關，束手躍在地上，死也不肯少讓一招。

溫黛黛只覺心底寒意驟起，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暗驚忖道：「莫非司徒笑已尋來了？」

溫黛黛睜大了眼睛，吃驚地望著他，胸前的衣襟，又已散開，一陣陣異樣的肉香，飄在鐵中棠鼻端。鐵中棠微微皺眉，轉過了頭。

跛足童子呆了一呆，這才也翻身拜倒，目中急出了眼淚，顫聲道：「大哥，你……你這是做什麼？」

沈杏白笑道：「真的么？」

他方待展動身形，雲錚已回過頭來，嘶聲道：「你敢來助我一拳，我便先撞死在你面前。」

忽然間，燈光驟暗，滿室風生，一條人影，穿窗而入。

沈杏白心念一轉，冷笑暗忖道：「好個笑裡藏刀的婦人，此刻便想殺我了。」要知司徒笑暗築金屋，雖然避著妻子耳目，卻不避朋友，時常將黑星天等人，請到溫黛黛處飲酒，沈杏白自也時常跟著黑星天同去，耳聞目睹，對司徒笑這位地下夫人的脾氣，實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沈杏白目光一轉，笑道：「像嬸娘這樣的美人，無論是哪個男子見了，都忍不住要動心的。」

趙奇剛趕了上來，嘆道：「公子怕誤會了，那日……」

艾天蝠面色一沉，忽又沉聲道：「此刻你可願收回？」

溫黛黛笑道：「有什麼不方便？」

溫黛黛更未想到黑星天的徒弟，竟會來到這裏，一驚之下，沉聲道：「你怎會來了，還不聲不響地殺了我丫鬟。」

雲錚道：「不錯！」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在地上劃了個三丈方圓的圈子，刀鋒入土，深達一寸。

艾天蝠冷漠的面容，又已動容，道：「你還要再戰？」

這三招攻勢雖更凌厲，但招式間卻故意留下許多空門，第三招更是雙臂大張，前胸全都暴露在對方掌下。哪知雲錚卻硬是不肯乘隙出招，定要等他三招過後，才肯還手，出手時招式攻而不守，直將全身力道全都使出，絲毫不留後路。艾天蝠雖然惱怒，對這倔強的少年卻也無可奈何。他武功雖然高出雲錚不少，但連綿的招式，時需切斷，武功自然要打個折扣，而雲錚憑著一股銳氣，攻勢卻激厲無比。要知他生性激烈，平日作戰，本極少留有后著，此番動手，正是投了他脾胃，一時之間，兩人來來往往，竟未分出勝負。

林中有棟小巧的房屋，彷彿是祠堂改建，這就是溫黛黛在倉促中覓得的藏身之地，外人確是難以發覺。她不但有過人的機智，還有著驚人的毅力、在短短數日間，她不但尋得了此地，將此屋布置成一個足可舒適的安身之處，還買了兩個誠實的丫鬟。惟一使她遺憾的，便是那車夫……

沈杏白冷笑暗忖道：「我只要前腳一走，只怕你也立刻跟著走了。但你雖聰明，我沈杏白也不是獃子，怎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當下嘻嘻一笑，道：「但嬸娘這裏卻不太方便，小侄怎敢如此回復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