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五回 驚聞碧落

第二十五回 驚聞碧落

他本未將對方放在眼裡,哪知艾天蝠這鐵袖拂穴的功夫,卻是非同小可,一招甫發,后著立刻連綿而至。那怪人雖然武功特異,但措手不及,也被逼得手忙腳亂,話也無法繼續了。艾天蝠招式不停,口中道:「鐵中棠!你還不快逃!」
一個清脆女子口音喘息著道:「屋裡可有人么,可不可以讓難女進來躲躲?」語聲惶急,聽在鐵中棠耳里卻甚是熟悉。
抬眼望去,只見艾天蝠面容冰冰冷冷,滿含殺機,忍不住問道:「喂,你苦苦追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艾天蝠不言不動,也不反抗,當真像是呆了一般。鐵中棠看得滿心驚奇,忽見陰嬪轉首對他一笑,道:「喂,請你替我把那張床扶扶正好么?」
這「小小少林寺」內,竟有間女子閨房,委實令人驚異。
他只覺自己彷彿又回到了那遙遠而無助的童年,所有的信心與力量俱都驟然消失,眼前是一片黑暗。於是,她第一次發現,巨萬的金銀,有時對人生也並無絲毫幫助。庭院風雨聲聲,人面淚珠簌簌。
那怪人切齒道:「她此番逃將出去,亂子就要惹大了,洒家無論如何,也要抓她回來,你且替我照料這裏。」他也不管鐵中棠是否答應,話聲方了,便已飛身鑽入那地道,等到鐵中棠趕過去時,他已走得無影無蹤了。
他口中還未答話,眼前突然瞥見妝台下竟壓著張紙柬,只是那怪人方才震驚之下,竟未發覺。
鐵中棠瞧了瞧艾天蝠,只當他萬萬不肯承認。
艾天蝠面色大變,閉口不語,鐵中棠更是大驚忖道:「盛大娘若是將這兩人請出來對付『大旗門』,我豈非慘了。」
原來「九子鬼母」雖然名滿天下,但她的真名陰儀,江湖中卻無人知曉,如今竟被這怪人道出,艾天蝠如何不驚?那怪人格格一笑,道:「哦,原來你也是鬼母門下。洒家雖也知道她名姓,卻不認得她。」
鐵中棠想他必定知道其中隱秘,試探著又道:「江湖傳言,陰氏三姐妹中,三妹最美,也最是毒……」
艾天蝠道:「那碧月劍客,貌美心辣,只是人卻正派,正與她師傅『月華仙子』是同樣的脾氣。」
那怪人身形一閃,笑道:「這倒怪了……」
那怪人卻突又正色道:「須知洒家酒肉穿腸過,佛在心頭坐,我佛既在心頭,洒家便將此當做少林寺又有何不可?」
這字柬自是留給那怪人的,但鐵中棠卻知道艾天蝠也必定欲知內容,是以觀看之際,便隨口念了出來。艾天蝠本已安祥的面容,聽得「陰嬪」兩字,突又大變,駭然道:「陰嬪,陰嬪……原來在這裏!」
陰嬪道:「哎喲,想不到我姐姐竟收了個這麼好的徒弟。」
鐵中棠嘆道:「不錯!」他心念數轉,想想自己平生所見的武林高手,實難有人躲得過那般奇詭的招式。
哪知陰嬪微微一笑,便不再往下說了。
這語聲之嬌柔甜美,連鐵中棠這樣鋼鐵般心腸之人,聽了都不禁為之心旌搖搖,難以自主。
艾天蝠緩緩道:「陰嬪便是家師的三妹。」說這話時,他冷漠的面容,竟似泛起一陣恐懼與怨毒之色。
艾天蝠長嘆一聲,道:「除了七大門派掌門人與家師之武功,深不可測,難以評論外,閣下在江湖中只怕已無敵手。」
鐵中棠呆了一呆,雖然急著要聽,卻也無可奈何。只見他緩步走向那道窄門,走得十分小心,似是生怕將碗中肉汁溢出,面上笑容早消,神色間竟似變得十分慎重。
艾天蝠道:「關外盧二郎,足跡雖未入關,但俠名轟傳已久;太原帥家父子、江南子午劍、嵩陽玉哪吒、河朔譚一腿,這四派武功一以小巧縱躍見長,一以縱橫開闊稱雄,嵩陽哪吒式之飛靈變幻,河朔譚門之古傳譚腿,號稱『繩掛一條鞭,賽過活神仙。』更是奇詭難防。」
忽然間,屋中竟傳出了一聲大喝,震得鐵中棠雙耳「嗡嗡」作響,接著,中間那茅屋的柴扉,「呀」的推開,走出個身材胖大,滿身油膩的人,滿頭鬚髮蓬亂,身上卻穿的是件油垢斑斑的僧衣,衣袖褲管,俱都高挽起,露出毛茸茸的臂腿,一雙環日,直瞪著鐵中棠,大喝道:「站住!」
陰嬪故意輕嘆一聲,帶笑道:「羔羊乳燕,俱知母恩,但大旗子弟,卻連母親在哪裡都不知道,豈非連禽獸都不……」
突聽鐵中棠冷冷道:「你若再年輕二三十年,我便要看了,只可惜你是老太婆,縱然駐顏有術,但想起來卻教人噁心!」
哪知陰嬪突又嬌笑起來,道:「好孩子,說得好,居然有人用『噁心』兩字罵我,真是我從來沒有想到的事。」
只見當中一間屋子,倒也甚是寬大;但屋裡零零亂亂,百物雜呈,上至書劍琴棋,下至鍋碗杓筷,什麼都有,零亂地堆滿一屋。左面屋角木架,放著幾本書冊,但架上卻寫著「藏經閣」三字,書架旁堆著幾柄刀劍,便算做「羅漢堂」。當中一張破桌,設著殘燭香案,寫的是「大雄寶殿」四字,右面屋角小小火爐上,燒著只熱氣騰騰的鍋子,鍋裏面香氣四溢,自然便算做「香積廚」了。鐵中棠見了,更是驚奇。更是好笑,少林寺所有殿堂,這裏完全都有,只是非但具體而微,而且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他雖然幾次想要回身而戰,但想到此戰無論勝負,俱極痛苦——他若戰勝,艾天蝠自然必是一死;他若戰敗而死,艾天蝠也不能再活——他想到自己此番雖在亡命而逃,卻為的是要救追趕自己之人的性命,心頭九九藏書也不知是甜是苦,唯有在暗中獨自苦笑。
那怪人道:「不錯,這幾人也可算做高手。」
那怪人哈哈笑道:「你看洒家武功,可算當今高手?」
羅衣美婦眼波四轉,笑道:「那蠢物已走了吧?他見我掘了條地道,只當我已自地道中走了,哪知我卻偏偏留在這裏,要他猜也猜不到,找也找不著。喂!你說我這小嬸子,做事可還聰明嗎?」
忽然間,艾天蝠大喝一聲,嗖地竄到鐵中棠面前,擋住他視線,顫聲道:「快轉回頭去,不能看她!」
鐵中棠知此人孤傲不群,渺視生死,如今面上竟會出現恐懼之色,其中必定有原因。他越想越奇怪,當下緩緩道:「難怪那怪人知道『九子鬼母』的名姓,原來他竟與令師的妹子有交……」語鋒忽然一轉,接道:「聞道令師本有姐妹三人,昔年俱是天香國色,並肩走動江湖,後來卻不知為何失散了?」
鐵中棠從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手掌,更未想到這小小木櫃里,會鑽出個人來,一時間當真駭得呆了。只見那櫃門越開越大,櫃中笑聲盈盈,盪人心魄。
沒有一個曾被陰嬪弄瞎了的人能向她報復,只因他們都是自願的,而鐵中棠,此刻卻代這些人出了冤氣。
鐵中棠聽他玩笑之間,倒也有些禪機,當下笑道:「大師說的不錯,菩提非樹,明鏡無台,若是認真,便著相了。」
鐵中棠身子搖了兩搖,噗的跌坐椅上。原來「大旗門」卧薪嘗膽,一心復讎,生恐母愛太過慈煦,本門子弟,一生下來便離開母親懷抱,能行路時便立刻要接受最最嚴格的武功訓練,從不知「母愛」為何物,更不知母親在何處。是以「大旗」子弟,人人雖都有著鐵一般堅硬心腸,鋼一般倔強脾氣,卻最怕別人在自己面前提起「母親」兩字。
那是個軟綿綿的春夜,一個身穿輕紗的絕美|少|婦,婀娜走向一個少年,她面籠輕紗,媚笑道:「你看不看?」
那怪人撫掌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他一眼望過,心裏又是驚奇,又是好笑。他從來只知市井中生意買賣,要想學人店招,魚目混珠,以假充真,才有時會用這「小小」兩字,卻不知堂堂少林寺,竟也被人用上這兩字了,不禁苦笑暗忖道:「這怪人竟敢把這三間茅屋,充作小小少林寺,卻不知少林高僧見了,又當如何?」心念又一轉,忽然想起此地本是嵩山之後山,距離少林寺非遙,這怪人竟敢如此,想必與少林寺大有淵源。
鐵中棠又走了兩步,心頭突又一凜,暗暗忖道:「我此番縱能逃走而不被艾天蝠發覺,他必定要以為我還在屋中,那時他縱火焚屋,豈非害了雲錚與溫黛黛?」一念至此,他立刻放聲大呼:「我在這裏!」呼聲落處,他身形已在三丈開外。
那怪人道:「你若要洒家說出這些武林掌故,先該將你兩人這段古怪說出才是,否則洒家真要悶死了。」
艾天蝠道:「盛大娘威名雖盛,卻不如其子『紫心劍客』盛存孝,名列『彩虹群劍』,與『紅鷹』、『碧月』、『墨龍』、『藍鳳』、『黃冠』、『翠燕』六人,並稱後起劍客之雄,這七人年紀俱輕,潛力無限,劍法更是各有特長,若是再加磨練,必成絕頂高手。」
卻聽那怪人大笑道:「當今世上,能勝得過洒家之人,也不知有多少,一招便能將我擊倒的人,也有三五個。」
艾天蝠忍不住暗中喝彩,多年怨毒,彷彿都已發泄。
只見陰嬪瑩瑩的纖指,輕弄著紗角,媚笑道:「你要看么?能看看我的容貌,縱然瞎了,也是值得的。」那柔媚的甜笑,那朦朧的容貌,那媚人的香氣,竟真的教人寧願變成瞎子,也忍不住要瞧上一眼。
此刻,莫非是歷史重演?
鐵中棠苦笑道:「在下奔逃,只為了要救他性命。」艾天蝠若未聽出他口旨,他是萬萬不會說這句話的,但此刻卻已非說不可,否則豈非與他結下了不解之深仇?
只見那怪人掀開鍋蓋看了看,口中緩緩道:「但這『雷鞭』『風梭』,武功雖高,心目中卻仍有畏懼之人。」
鐵中棠大奇忖道:「這門裡是什麼人?這怪人為何對他如此恭敬?」艾天蝠苦不能見,卻也在凝神傾聽。
接著,櫃門緩緩而開,裏面緩緩伸出一隻手掌,晶瑩柔嫩,膚光灼灼,纖細手指,遠勝春蔥。
鐵中棠心思紊亂,嗖的竄出房外,只聽陰嬪在身後輕笑道:「這小子輕功倒不錯嘛!」舉目望去,一個女子懷抱一人當門而立,正回首望著來路,滿面俱是憂傷惶急之色,正是溫黛黛與雲錚。
鐵中棠已是騎虎難下,心裏更是著急,轉過道山坳,突見前面山峰環抱,竟彷彿是條絕路。他心中不禁暗道一聲:「苦也!」但腳下卻仍不敢絲毫停頓。只見前面果然是處山谷,鬱郁蒼蒼,滿山樹木。四面山坡上,竟簡陋地建有三間歪歪斜斜的茅屋,茅屋前還懸著面木牌,鐵中棠也無暇去看上面寫的是什麼。只覺一陣陣肉香,自茅屋中飄散而出,窗戶里似乎有人探首出來,向鐵中棠瞧了幾眼。
鐵中棠道:「你怎知我是在逃命?」
只有經過此事的人,才知道陰嬪的魅力是多麼不可抗拒,才知道那隔著輕紗的眼波,帶著多少神秘的魔力。陰嬪更已失措,她那神秘的媚力,正有如她的護身甲胄,而此刻卻被鐵中棠刀一般冷漠與輕蔑,一刀貫穿。她越是慌亂,鐵中棠越是冷靜,冷笑道:「年華如逝水,永遠不九_九_藏_書可挽回,你以後再也無法迷惑別人了,知道么?」
鐵中棠厲聲道:「大旗門中之事,你怎會知道?」
鐵中棠道:「不知:大師心中真正高於,又是哪幾個?」
那怪人笑道:「以你所知,有哪幾個?」
鐵中棠身不由主,竄了過去,只見窄門裡這小小一間茅屋,布置得竟是精緻華麗已極,四面錦帳流蘇,牙床妝台,床上堆著翠衾,台上懸著門鏡,鏡旁還有幾副女子梳髻用的木梳,梳上還纏著幾根青絲,那怪人木立在銅鏡旁,滿面驚駭之色,如遭雷擊一般。
鐵中棠道:「以後用此兩字罵你的,只怕就要多了。」
那怪人走到門口,口中忽然發出「咪|咪」貓叫之聲。鐵中棠大奇忖道:「門裡莫非只是只貓么?」卻見怪人將門戶輕輕推開一線,側身走了過去,口中笑道:「你……」一個「你」字,方自門裡傳出,忽然「哎呀」一聲驚呼,「嗆啷」一聲碎響,顯見那碗肉也落在地上。
鐵中棠奇道:「陰嬪是誰?」心念一動,突又大驚脫口道:「陰……陰嬪……莫非和令師有些……」
鐵中棠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但他越是失態,陰嬪便笑得越是迷人,鐵中棠嘶聲喝道:「你若胡言亂語……」
鐵中棠方白忍不住要說好,忽聽艾天蝠大喝道:「看不得的!」喝聲嘶啞,面色更是可怖。
那怪人目光一轉,哈哈笑道:「你兩人可是見到洒家武功太強;是以心裏難受,連話也不說了?」
那怪人嘆道:「這就是了,那『過天星』與『月華仙子』兩人,便是折在『雷鞭』與『風梭』兩人手中,生死雖不知,只怕已凶多吉少了。」
鐵中棠暗道一聲:「糟了!」艾天蝠竟已聽出了他的口音,此事豈非更無法解決了,思潮紊亂間,身形震動,衣襟帶風,便要縱身掠出。
艾天蝠「哼」了一聲,也不答活。
那怪人卻哈哈笑道:「洒家昔年被少林逐出門牆,便造了這小小少林寺,與它分庭抗禮,你看造得如何?」
他兩人武功俱都頗為淵博,但卻再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詭怪異的招式,自己竟連一招都躲它不過。尤其艾天蝠更是驚駭不已,他行走江湖多年,這一雙鐵袖不知會過多少英雄豪傑,可說難遇敵手。而此刻這怪人輕輕一招,便將他衣袖扯破,他心中既是驚駭,又是傷悲,呆了半晌,黯然嘆道:「好武功!」
那怪人急道:「你說了一半,怎的不說了?」
鐵中棠更是心驚:「好厲害的艾天蝠!他竟能自沈杏白的衣袂帶起的風聲中,辨出他身法與我不同。」
只見上面寫的是:「我終於自由了,你尋我不到的,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為我受的苦,都是你自願的,你活該!陰嬪留。」
他心頭一驚,卻拿不定主意該先聽完陰嬪的話再出去,還是先出去再來聽她要說的話。
陰嬪笑道:「你可要我掀開面紗,讓你看看么?」
突聽那怪人一聲大喝,雙臂乍分,左掌直抓鐵中棠肩頭,右掌連環翻動,搶入了艾天蝠袖影之中。鐵中棠見他這一掌來勢似是平平無奇,只道輕輕便可閃過,左掌斜斜一擋,身子依舊向前竄去,猝然間只見對方手掌一陣翻動,不知怎麼一來,便已搭上了他的肩頭。鐵中棠大驚之下,縮步回身,全身後躍了三尺,只覺肩頭仍在隱隱發痛,又聽得那邊「嘶」的一聲,艾天蝠衣袖也已被他扯破,凌空翻了個身,落在鐵中棠身邊三尺處,似乎也駭得呆了!
那怪人怔了怔,笑道:「不錯不錯,洒家怎知你是逃命?說不定只是在捉迷藏也未可知,否則他怎會要我放你?」
艾天蝠道:「這兩人一南一北,號稱無敵,但正自聲名鼎盛時,卻突然消聲匿跡,是以黑白雙星與碧月劍客,也不過只學了他們師傅的三成功夫。江湖中對這二人突然失蹤的原因,猜疑極多,有的說他兩人,已羽化……」語聲突頓,呆了半晌變色念道:「雷鞭落星雨,風梭斷月魂……」
艾天蝠忍不住伸手一拭額上汗珠,暗嘆忖道:「這少年心腸當真是鐵石鑄成的,否則怎能抗拒得了?」
鐵中棠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鐵中棠掌心捏滿了冷汗,陰嬪纖指微揚,掀起了半形輕紗,將那有如瑩玉雕成般毫無瑕疵的下頷,微微露出了一些。
那怪人嘆道:「此等凶神惡煞的姓名,連『鬼母』都不願提起,還有什麼別的人敢時常掛在嘴中。」
——逃奔之人乃是為了要救追趕之人的性命而逃,這隻怕當真可算是古往今來,從來未有之事。風雨之中,山色甚是凄涼,道路更本已是苔蘚土滑,崎嶇難行,到後來更是亂山崢嶸,荒草沒徑。鐵中棠已漸漸分不出道路,在荒林亂山間東一彎,西一拐,只望能將雙目皆盲的艾天蝠遠遠拋下。哪知艾天蝠雙袖破風之聲,卻始終「嗚嗚」地響在他耳邊,看來他在荒山之中奔行,竟比明目之人還要靈敏,不知不覺間,兩人入山已極深,漸漸奔過了山腰要。
鐵中棠聽他論及本門,心頭熱血,一陣振奮。
鐵中棠忍不住脫口道:「只可惜什麼?」
鐵中棠存心要讓艾天蝠說話,只因活說多了,心裏自然生機萌現,是以他雖知道,卻不開口。
那怪人還未答話,鐵中棠忽然搶口道:「雷鞭落星雲,風梭斷月魂,大師你可曾聽過這兩句話?」
鐵中棠心頭一動,還未說話,只聽艾天蝠已沉聲接道:「大旗門武功雖高,但世代與大旗子弟為仇的『五福九九藏書連環』五家門派,武功也不弱。冷一楓掌法陰柔,但他獨創掌法為的只是要對大旗門掌門一人,是以平日極少施出真實功夫。黑星天、白星武,兩人聯手,配合無間,『雙星鏢旗』走動江湖,可說從來無人敢於攔路。」
艾天蝠面色微變,道:「當真?」
鐵中棠聽他語聲中充滿驚駭惶急之意,亦是自己從來未見,不禁呆了一呆,方待轉過身,只聽櫃中又自嬌笑道:「好侄兒,你莫怕,小嬸子早已將臉蒙住了,要他瞧瞧,也沒關係。」語聲之中,櫃中傳來一陣濃郁的媚香。接著,鐵中棠只覺眼前一花,室中已多了個身材修長,體態婀娜,身穿輕紅羅衫的宮髻美人。她面上也矇著輕紅羅紗,隱約間露出面容輪廓,當真是美得驚人,宛如煙籠芍藥,霧裡看花。那層輕紗,使得她絕美的面容,更添了幾分神秘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想掀起輕紗看看,她究竟美到何種程度。
心念一閃,艾天蝠又已冷冷接道:「我數到三時,你若還不出來,我便要火焚此屋,那時無論誰都逃不走了。」
那怪人微一沉吟,道:「要聽的隨我來。」當先轉身走向那三間茅屋,鐵中棠、艾天蝠情不自禁,跟了過去。
那少年掌心俱是冷汗,終於顫抖著點了點頭,於是他便看到了一張永生也難忘卻的面容。他此後便永遠看不到任何東西。
鐵中棠心頭一凜,舉步滑向門口。溫黛黛待要伸手拉他,但鐵中棠身軀已游魚般溜走,他輕輕推開門戶。躡足緩步,走入院中。只聽艾天蝠死般冷漠的語聲緩緩道:「一……」
艾天蝠道:「二……」
鐵中棠與艾天蝠雖然俱是城府深沉之人,但此刻卻也不禁大動好奇之心,齊地脫口問道:「什麼意義?是哪幾人?」
鐵中棠唯唯諾諾應了,實是不知該如何答話。
艾天蝠果然只得答道:「黑白雙星雖說是家傳武功,其實武功卻習自昔日的獨行俠盜『過天星』。」
等她走回房中時,鐵中棠已遠在一里之外。但他仍未擺脫艾天蝠附骨之蛆般的追蹤。濕透了的衣衫,使得他腳步越來越重。他雖未回頭,卻已能感覺到艾天蝠的手掌,距離他已只有咫尺之遙,使得他身後平添了一分異樣的寒意。
鐵中棠聽他喝聲中氣那般充沛,已知此人必定身懷極為高深的武功,看他打扮得不僧不俗,卻又猜不出是何來歷,心頭不禁更是叫苦。後面已有個苦追不放的艾天蝠,怎禁得前面又出來個如此怪物?他哪裡還敢多事,身形一轉,往旁邊掠過去。
艾天蝠聳然道:「此話怎講?」
陰嬪輕笑道:「我說的什麼你早已聽得清清楚楚了,是么?」身子笑得微微顫動,有如花枝搖曳。
怪人冷笑道:「以暗器取勝,更無聊了。」
鐵中棠厲喝道:「住口!」
那怪人道:「洒家從不說謊。」
鐵中棠見他如此模樣,心裏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道:「此人莫非是個瘋子不成?」當下抱拳一揖,朗聲道:「你為何擋住在下去路?」
語聲未了,突聽一個嬌柔的女子聲音輕輕笑道:「多謝你的誇獎,但我卻有些不敢當哩!」
那怪人搖手道:「慢走慢走,你追他逃,我攔住他,你卻又逼我放他逃走,你究竟為何追?你究竟為何逃?」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目光已轉向鐵中棠。
艾天蝠身子一震,道:「什麼人?」
陰嬪倒退數步,坐到床邊。
陰嬪嬌笑道:「乖孩子……」放開艾天蝠,在床上坐下。她蓮步婀娜,曼妙多姿,一舉一動,都充滿了魅力。鐵中棠忍不住望著她,忽聽她笑道:「傻孩子,看什麼?」鐵中棠面頰一紅,轉過頭去。
那怪人撫掌笑道:「不錯不錯,三十年前,陰儀之武功,便可算江湖高手,三十年後,武功想必更是精進了。」
陰嬪身子一震,笑容突地頓住,這次輪到她呆住了。她做夢也未想到這少年竟有如此冷漠的心腸,尖銳的言詞。
鐵中棠看得目定口呆,只聽那怪人嘶聲道:「她走了,走了……連『嬪奴』也被她帶去了……」
鐵中棠訥訥道:「但請吩咐。」
他一面說話,一面將碗擦得乾乾淨淨。
怪人頜首道:「不錯,立論果然精闢得很,還有么?」
語聲中鐵中棠已自左衝右突,向前闖了二次,但這怪人輕功身法,卻已妙到毫巔,無論鐵中棠衝到哪裡,俱都恰恰被他擋住。這時艾天蝠早已趕來,但卻遠遠頓住了身形,站在鐵中棠身後七尺開外,冷冷道:「放他過去!」
那怪人道:「你可要聽聽這兩人是誰?」
鐵中棠這時才看清楚,那門前木牌上,寫的竟是:「小小少林寺」五字。
艾天蝠滿頭冷汗,他雖然雙目皆盲,但此刻的情況,卻宛如眼見,只因他自己也經歷過這一段。他腦海中又憶起了許多年前的往事……
接著,「砰」的一聲,窄門大開。
那怪人道:「不錯,你武林掌故,既是如此熟悉,可知道那『過天星』與『月華仙子』兩人,後來如何了么?」
那怪人手捋亂髮,大笑道:「你要逃走,卻是為了救他?哈哈,這樣的奇事,洒家倒當真從未遇到過。」面色突地一沉,介面道:「你兩人若不將此事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今日誰都莫要想走了。」
陰嬪咯咯嬌笑道:「哦!我還忘了告訴你,凡是看過我面容的男人,我都要將他眼睛弄瞎,好教他腦子裡永遠保留著我的印象,但我卻絕對讓他瞎得舒舒服服,毫無痛苦,你說我的良心好么?」
艾天九-九-藏-書蝠雖然極力控制,但指尖似已微微顫抖起來。
那怪人目光茫茫四顧,喃喃道:「到哪裡去了,哪裡去了……」忽然發現屋角有個土坑,深達地下。他大喝一聲,一足踢開那牙床,床下果然滿堆泥土。原來屋中人早已暗地籌謀,掘了條直通外面的地道,卻將掘出的泥土,悄悄堆藏在床下。
那怪人又自坐回椅上,輕熄爐火,此刻大笑道:「你兩人幸好撞來這裏,否則如此生死相拼,豈非冤枉。」
艾天蝠亦自聳然動容,過了半晌,緩緩道:「那『雷鞭』與『風梭』兩人之聲名,為何在下從未聽人說起?」
艾天蝠仍然木立未動,額上卻已沁出了汗珠。陰嬪自袖中取出方羅帕,在他頭上輕拭了一下,又伸手在他頰上擰了一下,嬌笑道:「傻孩子,呆了么?怎的不叫嬸子呀?」
鐵中棠見他面上笑容忽然變得甚是勉強,彷彿自知說漏了嘴,此刻連忙加以掩飾似的,心知此中又有蹊蹺。但艾天蝠雖然強煞,卻也瞧不見那怪人面色,默然半晌,道:「江湖中有名人物,再無強過這些人的了。」
只聽那怪人哈哈笑道:「你兩人大可不必難受,方才那樣的武功,洒家也不過只會三招兩式而已,還是偷學來的。」
艾天蝠苦笑一陣,似待轉身而行。
那怪人瞧了他一眼,接道:「只可惜大旗門武功,多已散失,如今子弟之武功,已只及昔日前輩的十之一二了。」
艾天蝠怒道:「艾某平生……」他本待說平生不願別人出手相助於他,但忽然想到,自己武功比起人家,實有天地之別,自己還有何顏面在別人面前誇強稱雄?一念至此,不覺意興十分蕭索,長嘆一聲,住口不語。
陰嬪面色竟似也變了,喃喃道:「大旗門……大旗門……嘿嘿,只可惜大旗門子弟俱是有父無母之人。」
艾天蝠冷冷道:「取他性命!」突然飛身而來,揮袖拂向他前胸三處大穴,大喝道:「還不放他過去?」
艾天蝠接道:「若論暗器功夫,『霹靂堂』獨門火藥,盛大娘『天女針』,都可算做其中頂尖身手。」
鐵中棠忍不住介面道:「九子鬼母師徒,武功奇詭,江湖第一,自可算當今高手,閣下怎生忘了?」
艾天蝠接道:「安徽六合八極式,辰州言家殭屍拳,巴山迴風舞柳劍,也都各有巧妙,不可輕視。」他平日雖沉默寡言,但論及武功,卻是滔滔不絕。只見他語聲微頓,介面又道:「還有行蹤最是飄忽,拳路最是剛猛的『鐵血大旗門』,代代弟子俱有高手。」
艾天蝠面色微變,頓住腳步,迴轉身形。
那怪人大笑道:「這碧落之賦,其中便說的是武林中數大奇人,字句包涵之意義,一時間也難說得盡。」
艾天蝠暗道:「碧落賦與武林高手何關?」
陰嬪咯咯笑道:「你若是有母親,可知道你母親在哪裡?」
艾天蝠驚道:「什麼人?」
艾天蝠忽然冷冷道:「此人乃是大旗門下。」
那怪人頷首道:「不錯,還有呢!」
那羅衣美婦嬌笑不絕,眼波隔紗,瞟了鐵中棠一眼,突然扳過艾天蝠的身子,嬌笑道:「許久不見,你好嗎?」
鐵中棠暗地心驚:「好個奸狡的女子!」他已知道她便是陰嬪,卻未想到鬼母之妹看來竟是如此年輕。
鐵中棠道:「你還是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不但這裏已無你容身之處,整個世上也無你容身之處了。」
鐵中棠立在地道口,一時間當真不知所措。
溫黛黛奔出門外時,只聽一陣強勁的風聲自屋脊掠下,一條蝙蝠般的人影,眨眼間便消失在風雨中。她望了望前面無情的風雨,又望了望身後暈迷的雲錚,忽然在石階前跪下,眼淚流下了面頰。多年來第一次,她感到孤立無助的寂寞與痛苦。
忽然竄到鐵中棠身前,抓住肩頭,惶聲道:「你若肯幫我個忙,我日後永遠也忘不了你。」
鐵中棠與艾天蝠此刻聞得肉香,肚中也覺有些肌餓,但見他並無奉客之意,只當他要自用了,卻聽他說到這裏,忽然長身而起,雙手捧著肉碗,笑道:「洒家先將這碗肉送去,再來說話。」
艾天蝠道:「但當今武林一流高手。艾某俱有所聞……」
鐵中棠怔了怔,道:「陰儀是誰?」
艾天蝠大怒道:「你如此多事,莫非是仗著武功……」忽又想起人家武功實在高強,不禁又自長嘆住口。要知他生性雖然孤傲已極,但越是此等孤傲之人,便越是乾脆,當勝則勝,當敗則敗,決不厚顏再爭,一經服輸,更是死心蹋地,是以此刻雖然滿心怒火,卻也只好忍住。
那怪人雙目微閹,緩緩念道:「雷鞭落星雨,風梭……」忽然睜開眼睛,道:「黑白雙星與碧月劍客,如今已都是名滿天下之高手,他們的師傅是誰,你兩人可知道?」
他知道陰嬪正一步步移向鐵中棠,那魅力更是令人不可抗拒。
鐵中棠看他面色,已知這兩句話所代表的兩人,定是大有來頭,不禁嘆道:「在下只不過聽人說起這兩句話而已。」
鐵中棠呆了一呆,道:「我自奔逃,與你何關?」
這怪人忽然哈哈一笑,大聲道:「年紀輕輕的人,怎的這般沒種,打不過人家也要打的,逃什麼?」
哪知這人雙目又是一瞪,只見他胖大的身子一晃,便已攔住了鐵中棠的去路,身法果然快如飄風。鐵中棠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只見面前這人,雙目雖然瞪得滾圓,但卻並無惡意,微一抱拳,道:「請讓路!」身子一側,便待自他身旁擦掠過去。
九*九*藏*書怪人哈哈大笑道:「洒家生平最是看不慣沒種逃命之人,你不逃到這裏,也就罷了,逃到這裏,就算你倒霉。」
哪知艾天蝠卻朗然道:「不錯!」鐵中棠呆了呆,心中不禁大感欽佩,這樣才不愧是個本色的男兒。
只聽艾天蝠緩緩道:「我已心灰意冷,不堪重回人世,正可代你照料此間,你若要去,只管去吧!」
那怪人起身取了副碗杓,口中卻喃喃吟道:「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爾其靜也,體象皓鏡,星開碧落!」
鐵中棠只覺耳邊「嗡」然作響,身子如被雷震,一股熱血,直湧上來,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那怪人笑道:「莫管我武功好壞,洒家且問你,你既要取他性命,為何義要洒家放他逃走?」
那怪人將鍋中之肉,舀了滿滿一碗,道:「此賦本乃是為了稱頌蒼穹碧落,但數十年前,卻有一人將之斷章取義,用來形容武林中數大奇人,正是『驚天動地數高手,俱是碧落賦中人。』」
鐵中棠心頭不禁駭然。他知道「過天星」與「月華仙子」兩人,數十年前,號稱無敵,想不到也會敗在他人手中!要知「黑白雙星」與「碧月劍客」只學了師傅兩三成武功,便已名滿天下,「過天星」與「月華仙子」武功之高,自可想見。
那怪人「哼」了一聲,道:「兩人聯手,勝了也不算功夫。」
艾天蝠沉吟道:「武林七大門派,歷史悠久,淵源有自,那七位掌門人雖都閉關已久,但卻都可算一流高手。」
陰嬪笑道:「呀!真對不起,我隨便說說,卻不想傷了你的心。」
那怪人道:「不錯,想那『過天星』武功雖高絕一時,但聲名卻狼藉得很,黑白兩人自不肯承認是他弟子了。」
那怪人有如未聞,閉目介面吟道:「浮滄海兮氣渾,映青山兮色亂,為萬物之群首,作眾材之壯觀!」雙目微開,目光閃動,道:「這首碧落賦,你可曾聽過?」
她輕笑柔語間,又是甜笑,又是柔媚,叫人不忍拒絕於她,鐵中棠竟真的代她將那牙床移上土堆。
但這間精緻的閨房中,卻渺無人跡,風吹錦帳,露出裏面牆壁,鐵中棠目光銳利,一看那牆壁竟是青銅所制,牆壁外面,卻圬著泥木,是以由外看來,宛如普通茅屋一般,但由內向外,卻再也無法破壁而出。
鐵中棠已躡足入院中,未帶絲毫聲息。
鐵中棠知他已想通了,心裏也不知是感慨還是歡喜。
鐵中棠目光不可抗拒地被她吸引住,心中卻大駭忖道:「這木櫃如此窄小,便是幼童也難容身,但她卻能藏在其中,這『縮骨之術』,是何等功力?」目光凝注,不覺瞧得痴了。艾天蝠木立當地,卻動也未動。
那怪人眨了眨眼睛,大奇道:「你追他不著,洒家為你擋住了他的去路,你卻要洒家放他過去,你兩人莫非在捉迷藏么?哈哈,妙極妙極,遇著此等好玩之事,洒家少不得也要參加一份。」揚眉動眼,仰天而笑,果然是樂不可支的模樣。
艾天蝠道:「往事已矣,還說什麼?以我之武功,若被那『雷鞭』『風梭』辱罵了,我豈非也是無可奈何。」
那怪人大笑道:「好說好說……」笑聲突頓,正色道:「但連洒家全都算上,這些人誰也擋不住人家一根手指。」
艾天蝠面上仍無表情,亦不置答,只是冷冷問道:「今日之武林,究竟是哪幾人之天下?」
鐵中棠黯然一笑輕身走回,道:「昨日之事……」
艾天蝠默然良久,緩緩道:「縱然只有三招兩式,也已夠了,世上還有什麼人能躲得過?」
但轉目四望,四下哪有人影,這語聲竟不知自哪裡發出來的,鐵中棠心頭大駭,艾天蝠更是容顏慘變。兩人雙拳緊握,不敢作聲。死一般靜寂中,只聽那妝台上的小小木櫃里,發出一連串輕微的骨節聲響。
鐵中棠知道此人,不但古怪,而且好奇,只得長嘆一聲,道:「在下與這位艾大俠本無恩怨,只是……」當下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這番話他明裡雖是說給這怪人聽的,暗地卻無異要艾天蝠知道,只因事情演變至此,也只有讓他知道真情了。屋中只有一把破椅,卻已被怪人坐下,鐵中棠只得一面走動,一面說話,一面觀察著艾天蝠的面色。但見艾天蝠面色黯然,似是已自心灰意冷,再無爭強斗傲之心,鐵中棠心頭不禁竊喜。
那怪人道:「你為何要逃?」
怪人面色突變,凝目鐵中棠,道:「你怎認得這兩人?」
陰嬪笑道:「你若要問我怎會知道,不如回去問問你的……」忽然外面響起了一陣急遽的拍門之聲。
她娓娓道來,宛如在敘述一件最最溫柔美麗之事似的,又像是在向情人詢問心意一般。鐵中棠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霎時滿布全身。
那怪人卻輕嘆了一聲,道:「不錯,想當年鐵血大旗,縱橫武林,端的是天下無敵,只可惜……」
原來鐵中棠方才走動之間,無意斜倚到左面一扇空門上,此刻聽這怪人如此說話,不禁大奇忖道:「這門中又有何古怪?」他天性深沉,面上雖不動聲色,繼續敘述,暗中卻對這窄門加了注意,只見這扇門關得嚴嚴密密,絕無絲毫空隙,門裡是什麼直到他話說完了,仍然沒有絲毫髮現。
忽然間,那怪人大喝一聲,自椅上飛身而起,張臂向鐵中棠撲了過來,鐵中棠大驚之下,急退三步。只聽那怪人沉聲道:「洒家這小小少林寺,到處你都可走得,但只有這扇門戶,卻是萬萬碰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