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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女人的處境與特

第二十一章 女人的處境與特

於是他會惱羞成怒,指責她固不可徹,沒有邏輯性;但是她不肯按照規矩去下賭注,因為她知道骰子已經給灌上鉛了。
在許多情況下,只要不玷污他的崇高形象,男人在女人的默許下可以幹些使她名譽掃地的壞事。她不完全懂得這些微妙之處;她只認識到男人並不按照他所宣布的那些原則行事,而且還要她違背這些原則;他口是心非,所以她也逢場作戲。她會是一個貞潔忠實的妻子——並會偷偷地屈服於他的慾望;她會是一個令人羡慕的母親,但她也會小心地實行節育,如有必要就去墮胎。男人在正式場合反對她——這是此等遊戲的規律,但背後卻又感激她的「水性楊花」,感激她的不育。
他的妻子——和泰麗莎·德斯凱魯斯一樣,常常對他在公共場合的高調言行同「他私下不屈不撓搞的新花樣」有天壤之別,感到不勝驚訝。他提倡高出生率,但是他又很在行,決不隨便要孩子。他讚美貞潔忠實的妻子,但是他又勾引鄰居的妻子,讓她犯通姦罪。我們已經看到,當法國每年有100萬婦女被男人置於要墮胎的境遇時,男人是何等虛偽地宣判墮胎是犯罪;往往是丈夫或情人要求這樣解決;而且他們還常常心照不宣地假定,如果有必要,就動用這個法子。他們公開期望女人能自覺自愿地對罪行感到內疚:她的「不道德」,是被男人尊重的道德社會保持和諧所必需的。
但對她有用的忙碌同納粹的時間流逝一樣空洞。如果她嘮嘮叨叨、粗製濫造,那是為了排遣她無所事事的時光:既然不可能行動,她就用講話替代。實際上,當女人從事一項一個人值得一乾的事業時,她完全可以像男人那樣表明自己是主動的、講究效率的、沉默寡言的——
她以這種方式來維護她工作的重要性,來堅持她的獨立性;她在那一會兒變成了主要的主體,別人要被動地服從她的意志。但這是些怯懦的報復嘗試;不管她可能讓男人等多久,她都永遠無法補償她在觀察和期望中,在等待男性的美妙快|感中所耗費的無限時間。
女人並非真的相信真理和男人所宣稱的不一樣;她寧肯認為根本就沒有固定不變的真理。不僅僅是生命的變化性質才使她懷疑永恆的同一性原則,也不僅僅是寵罩著的魔力現象才破壞了因果關係觀念。而是在男性世界本身的本質當中,在作為這個世界一員的她本身當中,她發現所有的原則、所有的價值、所有的存在物,其意義都是不明確的。她知道男性的道德觀念一旦涉及到她就會變成大騙局。男人把貞操和正派行為的規範喊得震天價響,但私下裡卻邀請她去違犯這一規範,甚至在期待這樣的違犯;如果沒有這種規範,他藉以藏身的富麗堂皇的牌坊就會倒塌。
她的輕浮和她的「骯髒的物質第一主義」有著同樣的原因;她因為沒有接近大事的任何機會而認為小事是重要的,而且對她來說,充斥於她日常生活的瑣事,往往屬於最嚴肅的實際事情。她把她的魅力、她的機遇,歸功於她的打扮、她的美麗。她常顯得懶惰、無精打來;
雖然女人承認男人有包羅萬象的最高權力,崇拜他的偶像,但一般來說,她必然一步一步地爭奪他的統治權。所以有名的「愛唱反調」,成了人們經常指責她的理由。她沒有任何的獨立範圍,不可能以她自己的絕對真理和價值,去反對男性所維護並支持的真理和價值,她只能拒絕接受它們。她的否定究竟在多大程度是徹底的,取決於尊重和怨恨在她的本性中所佔的比例。但實際上,她知道男性體系中的各種缺陷,因而會毫不猶豫地予以揭露。
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在情人安排約會時姍姍來遲,就是不善於遵守丈夫指定的時間;
女人只有處在十分完整的文明和社會階級中,才會表現出這種不屈不撓的態度。一般來說,她尊重法律僅僅由於那是法律,因為她的信仰是盲目的;即使法律發生了變化,也仍會保持它的吸引力。在女人的心目中,強權即公理,因為她在男人那裡所看到的公理,有賴於他們的權力。因此,當社會崩潰時,女人最先拜倒在征服者的腳下。總之,她們接受現存事物。聽天由命是她們的顯著特徵之一。龐貝城的廢墟被發掘出來時,人們注意到,那些燒焦的男人遺體保持著反抗的姿勢,蔑視著諸神或在試圖逃跑,而那些女人的遺體卻給曲成一團,臉朝著地,一副屈服的樣子。女人覺得她們無力反抗事物,無法反抗火山、警察、保護人、男人。她們說,「女人生來就是受罪的;這就是生活——能有什麼辦法!」
在19世紀,女人是爭取工人解放道路上的最大障礙:例如弗洛拉·特里斯坦,例如路易斯·米切爾,有多少膽小的主婦在乞求著她們的丈夫別去冒險啊!她們不僅害怕罷工、失業和貧困,她們還擔心反抗也許是錯的。可想而知,如果她們非得受苦,那麼她們寧願去受已熟悉的苦,也不願意去冒險,因為呆在家裡尚可得到點微薄福利,在馬路上要得到這些卻不那麼容易。
她屈從不是出於情願;她的態度是怨無憂人。凡是能夠得到女人信任的人(醫生、教士、社會工作者),都知道她們習慣彈唱的調子就是抱怨。在朋友們中間,女人反覆訴說她自己的煩惱,而女人們則像合唱隊似的全在那裡抱怨命運的不公正,抱怨世界,抱怨所有的男人。
她的雙翼已被剪掉,人們卻在嘆息她不會飛翔。讓未來向她開放吧,那樣她將不會再被迫徘徊于現在。
但是,洞達事理畢竟不是她的事,因為她一直被教導要接受男性的權威。於是她放棄了獨立的批評、調查和判斷,把一切留給了那個優越的等級。她因而覺得男性世界彷彿是一種超越的現實,一種絕對。弗雷澤說:「男人造出眾神,女人則崇拜眾神。」男人不可能完全心悅誠服地跪在他們造出的偶像面前;但女人在遇到路邊矗立的這些偉大塑像時,則會認為它們不是用手捏造出來的,於是順從地低下了頭。她們尤其喜歡讓秩序和權利體現在領袖身上。
只有自由的主體才能夠表明自己是超越時間延續性的,從而才能夠制止一切衰敗;這種最高依靠從未允許女人有過。她不相信解放的真正原因在於她從未檢驗過的自由力量;她覺得世界彷彿在受一種模糊命運的支配,反對這種命運是狂妄的。她本人沒有設計那些要她去追求的危險道路,所以很自然地,她不會熱情地投入。若是能讓未來向她開放,她就不會再去死守著過去。一旦號召婦女投入具體行動,一旦她們在設計的目標中看到自己的利益,她們就會和男人一樣大胆英勇。
有時「女性世界」被用來和男性世界相對照,但我們必須再次堅持,女人從未構成過一個封閉的、獨立的社會;她們是人類群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個群體受男性支配,她們在群體中處於從屬地位。她們的聯合只是基於她們相似這一單純事實的機械團結,但她們缺乏那種成為每個統一共同體之基礎的有機團結;在厄琉西斯神秘祭典時代和今天在俱樂部、沙龍、社會服務機構一樣,她們總是被迫聯合在一起,以建立一個相反的世界,但她始終在男性世界的框架內去建立。由此產生了她們處境的矛盾性:她們在同一時間里既屬於男性世界,又屬於向其挑戰的領域;她們被關在這個世界,又被另一個世界包圍著,所以她https://read.99csw.com們在任何地方都不得以安生。她們的溫順必須永遠和拒絕相伴,她們的拒絕又必須永遠和接受相伴。她們在這方面的態度和少女相似,但更難堅持,因為對於中老年女人,它不僅是一個通過象徵夢想她的生活的問題,而且也是一個在現實中把生活過到頭的問題。
這種聽天由命的態度,使女人產生了常被人羡慕的忍耐。她們比男人更能忍受肉體上的痛苦;當環境需要時,她們能夠鼓起勇氣禁慾;儘管缺乏男性的有攻擊性的魯莽,許多女人仍以她們在被動反抗中表現出的頑強鎮靜而聞名。她們在面臨危機、貧困和不幸時,表現得比她們的丈夫更積極;她們尊重時間的持續性,它是倉促所不能克服的——所以她們在做事時不限定自己的時間。當她們把沉著堅韌用於一項事業時,有時會取得驚人的成功。「莫要低估女人的力量」。聽天由命在寬厚女人的身上表現為克制:她容忍一切,從不譴責任何人,因為她認為人或物都只能是現在這個樣子。自尊的女人可以把聽天由命變成一種美德,德·夏里埃夫人就是如此。但它也引出一種無益的謹慎;女人總是想去保持、適應和安排,而不是去破壞和重建;她們寧肯妥協和調整,也不願意去革命。
最後,如果說女人是世俗的、平庸的、基本上是功利主義的,那是因為她被迫把自己的生存奉獻給做飯和洗尿布——她無法取得一種崇高感!承擔單調重複的生活,處在無知覺的實在性之中,這是她的義務。自然女人要重複,要永無創新地重新開始,要覺得時間彷彿是漫無目的地轉來轉去。她忙忙碌碌卻永遠沒有做成什麼,所以她認同於她既有的物。這種對物的依附性是男人讓她保持的那種依附性的結果,它也解釋了她的吝嗇和貪婪。她的生活沒有目的:她的心全用於生育或料理諸如食物、衣服和住所等只不過是一種手段的物上面。這些物是動物生活與自由生存之間的次要中介。和次要手段唯一有關的價值是實用性;主婦就是生活在這種實用性的層面上,她沒有奢望自己並不僅僅是一個對家人有用的人。
在某種意義上,她的整個生存都在等待,因為她被束縛于內在性和偶然性的里比多之內,因為她對她生存正當性的證實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她在等待男人的效忠和認可,她在等待愛情,她在等待丈夫或情人的感激與誇獎。她等待給她的支持,這種支持來自男人;不論她掌管支票簿,還是每周或每月只從丈夫那裡領取一次零用錢,只要她想有錢付給雜貨商或買件新衣服,丈夫就必須去領取工資或得到加薪。她在等待男人露面,因為她在經濟上的依附性使她任他處理;她在男性生活中只是一個因素,而男人卻是她的整個生存。丈夫在家外有他的職業,妻子不得不長期忍受他不在家的孤獨;情人儘管可能很熱情,可是還得由他根據他的義務來決定他們的會面和分手。在床上,她在等待男性的慾望,在等待(有時是焦急地等待)她自己的快|感。
以及禁慾的。
「不許你玷污一個體面男子的名字!」一個被授予勛級榮譽軍團稱號的紳士,在奪走小女孩的處|女貞操時,仍是一個體面人;他有弱點,可弱點誰沒有呢?而小女孩沒有進入這個世界的道德王國的野心——她不是地方長官,也不是將軍或偉大的法國人,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她把她的道德價值圈在性的偶然性的王國里:她是墮落的、腐敗的、邪惡的,只配送進感化院。
同樣的矛盾也表現在,人們把她封閉在她的自我或家務活動的有限範圍里,卻又由於她的自戀。她的自私,以及它們所引起的後果,加虛榮、衝動、惡意等,而去指責她。她被剝奪了所有與他人具體溝通的可能性;她既不能感受到團結的吸引力,也不能體驗到團結帶來的利益,因為她完全奉獻給了自己的家庭,處在與世隔絕的狀態中。於是,人們幾乎不可能指望她可以超越自己,朝著一般性的福利邁進。她固守於她所熟悉的那個領域,她在那裡能夠控制一些物件,並且在它們中間擁有一種靠不住的主權。
男人有時會笑著鼓勵她們,因為看到他用較有分寸的詞語表達的思想在她們那裡引起了瘋狂的反映,他覺得很好玩;但是他也可能會覺得,他的思想被搞成這般愚蠢頑固的模樣,煞是令人惱火。
每當眼淚不足以表現她的反抗,她就會大發脾氣,這種東拉西拉的冒犯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以至今男人更加慚愧。在某些圈子,丈夫可能真的打上妻子幾拳;在另外一些因子,正因為他是強者和他的拳頭是有效武器,所以他才不願意訴諸暴力。但是女人和孩子一樣沉溺於象徵性的爆發:她可以撲到男人身上,拳打腳踢,又抓又撓,但這隻不過是一種姿態。然而最重要的是,她要通過神經危機的啞劇,來表現她實際上無法實現的反抗。除了生理上原因,她對痙攣表現出的敏感性還有別的原因:痙攣是能量的一種內在釋放,而這種能量向外指入環境時,無法對任何客體發生作用;這是處境所引起的各種消極力量的一種釋放。母親和孩子在一起時很少產生神經危機,因為她可以懲罰他們,打罵他們;寧可說,由於沒有真正的權力,女人和成年兒子、丈夫或請人在一起時,才會對暴跳如雷讓步。托爾斯泰夫人的歇斯底里吵鬧是耐人尋味的;無疑她在不想理解她的丈夫方面犯了很大錯誤,從她的日記來看,她似乎是心胸狹窄的、感覺遲鈍的、虛情假意的,遠不是一個可愛的人物。但不管她是對還是錯,都不會改變她的可怕處境。她的一生除了在不斷的指責中,在婚姻的擁抱中,在母性義務、孤獨,以及丈夫所強加給她的生活方式中鼓起勇氣,什麼也沒有做。每當托爾斯泰的新命令加劇了衝突,她就會在他的敵意麵前束手無策,只能用軟弱無力的意願去反對這種敵意;她大發脾氣,戲劇性地加以拒絕——假裝自殺,假裝逃走,假裝生病等等,這些使她周圍的那些人感到不快,也使她自己精疲力竭。很難看出她還可能有別的任何出路,因為她既沒有正面理由隱瞞她的反抗情緒,又沒有表達這種情緒的有效方式。
至於說謊,除非賣淫,在她和她的保護人之間不存在直言不諱的商業交易問題。男人甚至要求做戲:她希望成為他者;但一切生存者都是主體,都想根據自己的意願克制自己。男人希望女人成為客體:她讓自己變成了客體,她只是在這樣做的那一刻才發揮了自由的主動性。這是她的最初背叛;連最溫順、最被動的人也仍然是一個有意識的人;有時,她在委身於他時,還在觀察他、評價他,這種情況會讓他感到受愚弄;她應當只是一個貢品,只是一個獵物。不過他還要求這個「物」是自願把自己交給他的:在床上他要她感到快|感;在家裡她必須真心實意地承認他的優越地位和他的長處。於是她在服從時假裝獨立,雖然別的時候她也主動表演被動角色的喜劇。她撒謊是為了控制每天供給她麵包的男人;吵架和流淚,心蕩神移的愛,神經症的危險,這全是假的,所以她撒謊也是為了逃避她因自身利益而予以接受的專制。他鼓勵她假裝奉迎他的傲慢與虛榮;她反過來也用異化力量去反對他。這樣她便報復了他,而這無疑是甜密的,因為她用九-九-藏-書欺騙他滿足了她自己的慾望,享受到了嘲弄他的快樂。當妻子和高級妓|女假裝她們其實並沒有感到的心蕩神移時,她們在撒謊;後來和情人或女友在一起時,她們取笑受她們捉弄的人是何等地幼稚與虛偽。「他們不但把事情搞得一團糟,還期望我們精疲力竭以顯示快|感」,她們怨恨地說。
在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海爾茂解釋說,當一個男人寬恕一個脆弱女人的幼稚過錯時,他是感到多麼強大、公正、善解人意和寬宏大量啊。同樣在伯恩斯坦的劇作中,丈夫們(作者和他們是通好氣的)也是被偷偷摸摸的、心懷鬼胎的、與人私通的妻子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們渴望俯視她,以鮮明表現自己的男性特長。如我們所見,美國的種族主義者和法國的殖民主義者也都希望黑人是偷偷摸摸的、懶惰的、撒謊的:這正好證明他一錢不值;這會把公正置於壓迫者這一邊;如果黑人堅持要做正派誠實的人,他就會被視為「壞演員」。這麼一來,女人的缺陷,由於她並不想克服,相反要把它們變成一種裝飾,而愈發被誇大了。
這種說法很像僕人們在自己呆的地方對主人說長道短時的說法。女人也有這樣的毛病,因為她也是父權壓迫的受害者;她也採取玩世不恭的態度,因為她徹頭徹尾地觀察了男人,就像貼身僕人似的。但是顯然,女人的特性沒有一種可以證明她的本質或意願原本就是墮落的:它們是處境的反映。「強權之下,處處有異化,」傅立葉說,「禁令和走私是不可分的,在愛情當中和在貿易當中都是如此。」男人是如此清楚地知道女人的缺陷是她的處境的表現,以至他們急於保持兩性等級制度,慫恿他們的夥伴只具備讓他們蔑視的特性。無疑丈夫或情人會被和他一起生活的那個特定女人的缺陷所激怒,可是當他們讚美一般女性勉力時,又認為這種魅力同它的缺陷是不可分的。如果女人不是背信棄義的、輕浮的、怯懦的、懶惰的,她便失去了誘惑力。
她像塊石頭似的往下沉,她被淹沒了,她難倒了正在注視她的男人,他束手無策,猶如在瀑布面前。他認為這種表演不公平;但她則認為這場鬥爭從一開始就不公平,因為她手裡從未有過別的有效的武器。她想再度求助於魔術咒語。而實際上,她的哭泣激怒了男人,這使她更有理由大哭一場。
她的焦慮表明了她對現存世界的不信任。如果它彷彿是危險的,隨時都有崩潰的可能,那是因為她生活在裏面是不幸的。她』大部分時間並不順從於聽天由命的態度;她十分清楚,她所忍受的一切都違背了她的意願:就此而論,她是一個求教無門的女人。她不敢貿然反抗;
他們譴責一般的罪惡,卻縱容自己的個人邪念;他們還認為,靠出賣肉體生活的女孩子是墮落的、放蕩的,而利用她們的男性則不是。有一件軼事將有助於說明這種心理狀態。在19.20世紀之交,警察在一個妓院發現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在審訊取證時,這兩個女孩子提到了她們的嫖客,他們是一些顯赫人物,其中一個女孩子還要說出名字。法官立刻制止說:
由於女人的意識,崇拜土地魔力的農業文明意識才得以長久存在:她相信魔力。由於她的性|愛是被動的,在她看來慾望不是意志也不具有攻擊性,而是類似令魔棒下沉的一種吸引力;單是她的肉體之出現就可以讓男性的性器官勃起,隱藏的液體為什麼不應當讓這淡褐色的小棒顫動?她覺得她被波浪、輻射物、神秘的流體包圍著;她相信心靈感應、占星術、放射療法、催眠術、見神論、靈動術、千里眼和信仰療法;她的宗教充滿了原始迷信:蠟燭,得到回答的祈禱;她相信聖徒是古代自然精神的化身:這個保護了遊客,那個又保護了臨產的女人,還有一個找到了丟失的東西;而且,當然什麼怪事也不能讓她感到吃驚。她採取的是懇求和祈禱的態度;為了取得某種結果,她將會去舉行某些十分靈驗的禮儀。
女人扮演了那些要是讓抓住就會被行刑隊處決、要是成功就會腰纏萬貫的間諜角色;她要承擔男人的種種不道德:不但是妓|女,而且所有的女人都被當做通往陽光明媚的、有良好衛生條件的、住著體面人的大廈下面的陰溝。所以,當有人向這些女人談起尊嚴、榮譽、忠誠之類完全屬於男性的崇高美德時,如果她們不想「談下去」,這是不會令人驚訝的。有德性的男性指責她們自私、做戲、撒謊時,她們尤其報以辛辣的嘲笑。她們十分清楚,沒有任何別的出路前她們開放。男人在涉及金錢和成功時也是「自私的」,但他在工作中有得到它們的手段。女人被分派擔任的是寄生者角色——而每一個寄生者都是剝削者。為了獲得人的尊嚴,為了吃飯和享受生活,為了生育,女人需要男性;正是通過性的服務,她才得到了這些利益;
然而女人也不得不對男性世界懷有某種敬意;如果她完全處於對立地位,就會覺得有無家可歸的危險。於是她採納了善惡對立說的主張——把善和惡清清楚楚地分開,她的主婦經驗也是這樣暗示的。一個行動者和別人一樣,要對善和惡兩者負責,他知道他確立了目標,並將其付諸實現;他通過行動意識到所有的答案都具有歧義性;正義與非正義,得與失都是糾纏不清地混在一起的。但一個被動的人卻缺乏這種行動,甚至在思想中也不願意提出倫理問題:善應當實現,若實現不了,肯定是有人做了壞事,那些做壞事的人應當受到懲罰。女人和孩子一樣,也把善和惡簡單想像成既共存又分離的存在物;她的這種善惡對立說消除了她作出困難選擇時的焦慮,使她心安理得。要在惡和小惡之間作出抉擇,非得自己來確定什麼是失敗、什麼是勝利不可——這一切包含著極大風險。對於這個信奉善惡對立說的人來說,好麥子和莠草的界線截然分明,人們只能除掉莠草;灰塵本身應當受到懲罰,清潔意味著完全不臟;使房子清潔就是清除污垢和垃圾。
她被指責為有奴性;據說她隨時準備拜倒在主人的腳下,吻他那隻打過她的手。一般來說,她確實缺乏真正的自尊。「忠告失戀者」專欄給予受騙妻子和被遣棄情人的勸告,充滿了卑鄙屈服的精神。女人在高傲的爭吵中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到頭來只是撿起了男性故意扔給她的麵包屑。但是,一個把男人既當做生活的唯一手段又當做生活的唯一理由的女人,離開了男性的支持又能做什麼呢?她必然會受盡各種羞辱;奴隸不可能有人的尊嚴感;一個奴隸只要在放棄尊嚴時不是體無完膚就算可以了。
在每一座奧林匹斯山都有一個至高的神;神奇的男性本質必定濃縮在一個原型中,而父親、丈夫、情人只不過是它的微弱反映。說她們對這個偉大圖騰的崇拜含有性的性質,未免有點太刻薄了;但通過這種崇拜,她們將充分滿足童年時對順從地屈膝跪拜的夢想,這卻是真的。
出於對整個公理體系的尊重,她應當同意;如果她不肯同意,就否決了這整個的體系。但她不可能貿然走得很遠;她缺乏用另一種形式重構社會的手段。可是她又不能原封不動地接受它。她處於要反抗和受奴役的半途中,只好勉強服從男性的權威。他在每一個場合下,都要強迫她接受她半心半意屈服所造成的後果。男人追求這個https://read•99csw•com人面獸身的女怪,追求這個半是奴隸半是自由人的夥伴:他在讓她屈服於他的同時,還想強迫她信服一個論點,但她知道,他進行嚴密推理的前提是他本人已經選好了的。只要她避免對這些前提提出質疑,他就很容易讓她啞口無言;儘管如此,他還是不能做到讓她心悅誠服,因為她覺察到了他的獨斷專橫。
在法國,諸如布朗熱貝當、戴高樂那樣的元帥,一向受到女人的擁戴。人們還會記得,當年在共產黨的《人道報》上,女記者們是以何等激動的筆調去讚美鐵托和他那光彩奪目的軍服的。這位元帥,這個獨裁者——他目光犀利,下巴呈方形,是所有嚴肅而有正義感的人所要的聖父,是所有價值的絕對保障者。女人的無能和無知是她們尊重英雄、尊重男性世界法律的原因;她們接受這些英雄和法律,並不是通過合理的判斷,而是憑藉著信仰——而信仰之所以能夠獲得其狂熱的力量,是由於它不是知識這一事實:它是盲目的、充滿激|情的、頑固的、愚蠢的;它的臆斷是無條件的、反理性的、反歷史的、不容許有任何否定的。
她缺乏使自己有可能支配事物的技術訓練也是事實。就她而言,她直接面對的不是事物,而是生命;生命不可能靠工具來控制:人們只能服從它的神秘法則。在女人看來,世界並不像海德格爾規定的那樣,是介於她的意志和目標之間的「工具集合體」;相反,它是進行頑固反抗的、不可征服的某物;它受制於天命,充滿了神秘的反覆無常。這種把母親變成一個人的、如血紅色草莓般的神秘,是一種任何數學方式都不能使其相等的、任何機器都不能使其加速或延緩的神秘;她感到了連最精巧的機器也不能將其分割或增殖的一種連續性力量;她在自己的身體里感到它受太陰節律的支配,隨著歲月的流逝,先是成熟,后是腐敗。廚房每天也使她學會了忍耐與被動;這裡有鍊金術;一個人必須服從火與水,必須等待糖的溶解,面的發酵,還要等待所洗的東西晾乾,等待水果在架子上成熟。家務活動近似於技術操作,但它們太初級、太單調,以至不可能向女人證實機械的因果律;此外,連這裏的事情也是反覆無常的;有些東西等著洗,有些東西則不等著洗;有些污垢可以除掉,有些污垢則除不掉;
但她們又缺乏建設這個可供她們發泄怨恨的世界所必需的堅定信念;她們對男人的態度極為矛盾。無疑他是一個孩子、一個單薄而脆弱的軀體,他是一個笨蛋、一個討厭的雄蜂、一個卑鄙的暴君、一個愛虛榮的自私之徒;但他也是一個解放她們的英雄,一個賦予她們以價值的神。他的慾望是粗鄙的慾望,他的擁抱是可恥的義務;不過他那烈火一般的熱情和男性力量,又彷彿是開天闢地的力量。當女人欣喜若狂地說「他真是個男子漢」時,她立刻喚起了她所讚美的那個男人的性活力和社會影響力。在性和社會這兩個領域中,他都顯示了優越的創造力;她不能想像他是一個大藝術家、大商人、將軍、領袖,而又不是一個性能力很強的情人,所以他的社會成功,一向有著性的吸引力;反之,她很快就會認為那個滿足她慾望的男人是個天才。
這也指出了女人未能建成一個穩固的、可以向男性挑戰的相反的世界的原因;她們時常抱怨普通的男人,她們講述卧室里或分娩時發生的事情,她們交換算命天宮圖和美容秘方。
她不但對什麼是能改變世界面貌的真正行動一無所知,而且迷失於世界中間,彷彿處在浩瀚而模糊的星雲的中心。她對使用黨性邏輯不熟悉。司湯達認為,如為需要所迫,她能夠和男人一樣熟練地掌握它。但這是一種她幾乎沒有機會運用的工具。三段論對做好蛋黃醬或哄好哭鬧的孩子沒有一點兒幫助;邏輯推理對她所要應付的現實是完全不適宜的。由於她在男人世界上一無所為,她的思想沒有流入任何設計,和做白日夢差不多。她缺乏觀察能力,對事實真相沒有判斷力;除了空話和痴想,她什麼事都不能認真對待,這就是為什麼甚至極其矛盾的主張也不會令她感、到不安的原因;她可以毫不費力地解釋天體的奧秘,雖然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這都是她力所不能及的。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滿足於使用極其含混的概念,把政黨、主張、地點、人物和事件攪成一鍋粥;她的頭腦里充滿了奇怪的混亂。
女性行為的許多方面都應當解釋為抗議的形式。我們已經看到,女人欺騙她的丈夫常常是為了挑釁,而不是為了快活;她可能由於他是個有條不紊和精打細算的人,而故意粗心大意和浪費揮霍。討厭女人的人指責女人總是遲到,認為她缺乏時間觀念;但是就我們所見,實際上她能夠把自己調適得完全符合時間要求。她遲到是有意安排的。有些賣弄風情的女人認為,她們這樣刺|激男人的慾望,可以讓她們的出現得到更高的評價;但是在讓男人等幾分鐘時,女人最想表明的是對那種長期等待(她的生活)的抗議。
女人受到指責的許多缺點,如平庸、懶惰、輕浮和奴性,只不過表明了她們的視野閉塞這一事實。據說女人是淫|盪的,沉迷於內在性之中;但首先是她一直被封閉在這裏面。後宮女奴對玫瑰蜜餞和香水浴池並沒有表現出病態的熱情:她們不得不去消磨時間。當女人被窒息于沉悶的閨房(妓院或中產階級家庭)時,她必然會遁入安寧之中;此外,如果她急切地追求性快|感,那麼這往往是因為她被剝奪了性快|感。由於性生活得不到滿足,由於註定要受到男性的粗暴對待,由於「被指責為男性化的醜八怪」.她便在奶油色的果汁、烈性酒和天鵝絨當中,以及在水、陽光。女朋友和年輕情人的撫摸當中求得安慰。如果男人覺得她是個「肉|欲」十分強烈的人,那是因為她的處境使她極其注重她的動物本性。她的肉體要求並不比男性強烈,只不過她把抓到的一星半點加以放大而已。性快|感和撕裂的痛苦一樣,是令人暈厥的即時凱旋;在瞬間的暴力當中,未來和世界都被否定了;在肉|欲的火焰之外一無所有;在這飄飄欲仙的短暫時刻,女人不再感到自己是殘缺不全的、受挫的。但是,她看重這些內在的勝利,仍然只是因為內在性是她的命運。
當然,女人好哭的癖性基本上是由於她的生活是建立在無力反抗這一事實上的;不過這種看法無疑也是正確的:從生理學上來看,她的神經控制力不那麼如男人,她受的教育也會讓她毫不猶豫地自我放縱。教育或習俗的這一影響的確很明顯,例如以前像本傑明·貢斯當和狄德羅那樣的男人,就常常淚如泉湧,而後來男人不再流淚是因為他們覺得這種做法過時了。但最重要的是,由於女人從未真誠地接受過這個世界,她隨時準備對它採取一種受挫的態度。男人的確在接受這個世界,甚至連不幸也不會改變他的態度,他將正視它,將不讓自己「投降」;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讓女人想到世界對她的敵意,命運對她的不公正。於是她急忙退到她最可靠的庇護所:她自己。她面頰上所掛著的淚痕,所哭紅的眼睛,不是她為悲痛所傷害的靈魂的明顯表現又是什麼?眼淚滴在她皮膚上是涼的,流在她舌頭上是略有鹹味的。同時它也是一種雖辛酸猶溫柔的撫慰;她的面容在這溫柔的流動下九-九-藏-書閃閃發光。眼淚既是哀怨也是安慰,既是熱情的撫慰也是冷靜的撫慰。眼淚是女人最有效的託辭;它像突如其來的狂風,如陣陣發作的颱風,似四月的冰雹,讓女人變成哀怨的泉水,暴風驟雨的天空。她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霧朦朦的;它們看不見了,消失在雨水中;她看不見了,回到了自然物的被動狀態。人們希望她能夠被征服,但她卻自己掉進了失敗的泥潭中;
女人從未把握過男人世界,因為她們的體驗沒有教會她們使用邏輯和技術;反之,男性裝備在女性王國的邊界上也失去了效力。在人類的體驗中,有一整塊地方被男性故意忽視了,因為他無法去思考它:這就是女人經歷的體驗。把圖紙設計得十分精確的工程師,在家裡像個小神:只要一句話,看呀,飯就給端上來了,襯衣就給漿好了,孩子就安靜下來了;生育是一揮而就的行為,猶如摩西揮舞魔杖一般;他對這些奇迹沒有任何驚訝之感。奇迹這個概念和魔力這個概念是有區別的:奇迹,在具有合理因果關係的世界中間,代表無原因事件的極端不連續性,在它面前,思想武器被碰得粉碎;而魔力現象則是由隱蔽力量統一起來的,這種力量的連續性可以為一個溫柔的頭腦所接受,卻不可以為它所理解。剛出生的孩子,對父親這個小神來說是一個奇迹,對經歷了孩子在子宮裡的發育期的母親來說,卻是一個魔力。
第二十一章女人的處境與特性
自由的個人對於他的失敗只責備他自己,他為失敗承擔責任;但女人的一切都是通過他人代理髮生的,因而這些人就要對她的災難負責。她極度絕望,放棄了所有的補救辦法;向一味抱怨的女人提出解決辦法是無濟於事的:她什麼也不會接受。正如她所做的那樣,她堅持生活在她的處境里——就是說,生活在一種軟弱無能的憤怒狀態中。如果提議作出某種改變,她就會把手一揮說:「那可是孤注一擲啊!」她知道她的煩惱要比她在託詞中所說的嚴重,她也意識到,要擺脫煩惱不能只採取某種權宜之計。她認為整個世界都有責任,因為創造它沒有她的份兒,而且是為了反對她;她從少女乃至童年時代起,就對她的地位提出抗議。她得到過補償的許諾,她得到過保證,說假如她讓男人掌握她的命運,就會得到百倍的回報——而她現在感到受騙了。她要控告整個男性世界。怨恨是依附的反面:當一個人把一切都送出去時,這個人永遠不可能得到足夠的回報。
男人很樂意把黑格爾的觀點作為權威予以接受;根據這一觀點,公民在使自身向普遍性超越的過程中,將獲得道德上的尊嚴,但作為一個私人(aprivateintividual),他擁有實現慾望和快活的權利。既然如此,他同女人的關係就處在一個偶然性的範圍里,道德觀念不再適用,品行是一個無關宏旨的問題。他同其他男人的關係總是涉及到價值問題;在大家完全公認的法律下面,他在其他自由行動者面前也是一個自由行動者;但是和女人在一起時(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被造出來的),他拋棄了生存責任,沉溺於他的en-soi[自在]的,或固定不變的、較低級的本性之中,將自己置於非真實性的層面上。這時他的表現是專制的、虐待狂的、強|暴的,或者幼稚的、被虐狂的、愛發牢騷的;他試圖滿足他的魔念和忽發的奇想;他由於在公共生活中得到了權利,而「悠閑自在」,「無拘無束」。
從這一角度來看,女人反對男性的邏輯是可以理解的。男性的推理不僅對她的體驗是不適宜的,而且在他的手中變成了陰險力量的一種形式;男人所發表的無可爭辯的意見是想給她造成混亂,其目的是讓她處於兩難境地:或者你同意,或者你不同意。
若是女人達到了反抗的終點,那麼只有一條出路還在向她開放——這就是自殺。但女人採取這種方式似乎不如男人那麼常見。在這方面統計數字的意義是非常不明確的。自殺身亡的男人比女人更常見,但試圖結束自己生命的女人更常見。這也許是因為女人很可能滿足於做戲:她們常常假裝毀滅自我,而不是真需要這麼做。這部分也是因為通常採取的殘酷手段是令人厭惡的,女人幾乎從不使用刃器和火器去自殺。她們極可能淹死自己,如歐菲麗亞,以表明女人和水有密切關係,彷彿在水裡,在平靜的黑暗中,生命可以被動地解體。總之,我們在這裏又一次看到我已強調過的那種曖昧性:女人並不真想放棄她所厭惡的東西。她假裝要斷絕關係,但最後還是和給她造成不幸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她假裝要離開給她造成傷害的生活,但自殺身亡的情形比較少見。她對明確的解決方式本來就不感興趣。她對男人、對生活、對她的處境表示抗議,但是沒有成功地加以擺脫。
但是這些希望僅僅是針對無法確定的未來。眼下惡仍在不斷地侵蝕著善;女人既然無法下手攻擊猶太人、共濟會和布爾什維克,就只好到處找個能夠負責的人來,以便可以具體地發泄她的義憤。丈夫是她最喜歡挑選的犧牲品。他是男性世界的體現者,男性世界通過他對她進行管理和欺騙。他以世界為己任,如果出了什麼差錯,這是他的罪過。他晚上回家時,她向他抱怨孩子。店主、生活費用、她的風濕病、天氣,想讓他也覺得這些該譴責。她對他常懷有一種特別的不滿;但他有罪首先因為他是一個男人。他很可能有病在身,有他自己的心事(「那是另一回事」),但是他擁有她常感到不公正的特權。值得注意的一件事是,她對丈夫或情人所懷有的敵意,倒使她依戀於他,而不是疏遠於他。一個男人若是開始憎惡妻子或情婦便想離開她,但女人卻想讓她所根的男人呆在她身邊,以便能讓他付給報酬。反唇相譏不是為了擺脫不幸,而是為了沉迷於不幸;妻子的最大安慰是裝扮成殉道者。生活、男人都把她征服了:她要反敗為勝。這就是為什麼她要像小時候那樣讓自己痛痛快快地大哭大鬧的原因。
女人不接受邏輯原理,也不承認道德規範,對自然法則持懷疑態度,所以她對一般存在缺乏判斷力:在她看來,世界彷彿是各種特殊情況的大雜燴。這可能是她寧肯相信鄰居的閑言碎語,也不願意相信科學解釋的原因。無疑她是尊重印好了的書的,但這種尊重卻表現為她看書時走馬觀花,不能領略書中的含義;另一方面,她在排隊或在車廂上所聽到的某個素不相識的人講的奇聞軼事,卻立刻具有壓倒性的權威。在她的範圍內一切都是有魔力的;在此之外,一切也都是神秘的。她不熟悉判斷是非的標準;只有直接的經驗——她自己的經驗,或經過再三強調的別人的經驗,才是令人信服的。至於她自己的自我,她覺得她是一個特殊的情況,因為她被隔絕在家中,不能主動接觸其他女人;她總是期望命運和男人能給她帶來額外的利益。她非常相信她的直覺,而不是相信普遍有效的推理;她很願意認為這種直覺來自於上帝,或來自於某種模糊的世界精神;對於某種不幸或意外,她冷靜地想道:「我是不會發生這種事的。」相反,對於利益,她卻認為「我是個例外」,所以寧可說她在期待得到額外的利益。售貨員會在價錢上給她打折扣,警察會讓她沒有通行證也可以通過;她學會了過高估計自己微笑的九*九*藏*書價值,而且從未有人告訴過她所有的女人都會微笑。並不是她認為自己比鄰居特別:她不做這種比較。基於同樣理由,經驗極少向她證明她是怎麼錯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但從未從中得出有效的結論。
然而,即使門窗緊關著,女人在家也不完全會有安全感。她的家被那她敬而遠之、不敢貿然闖入的男性世界包圍著。正因為她不能用專門的技術、合理的邏輯、確定的知識去把握這個世界,她才像個孩子或野蠻人似的感到自已被危險的神秘籠罩著。她把她的關於現實的魔幻概念投射到那個男性世界;她覺得事情的發展過程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不過任何事又都可能發生;她分不清楚可能與不可能之間的界線,她隨時準備相信任何事,管它是什麼事呢!
女人的命運同脆弱東西的命運有著密切的聯繫;她們失去了這些東西就等於失去了一切。
女人本人也承認,這個世界就其整體而言是男性的;塑造它、統治它、至今在支配它的仍是些男人。至於她,她並不認為對它負有責任;她是劣等的、依附的,這個可以理解;她沒有上過暴力課,也從未作為主體昂首挺胸地站在群體其他成員的面前。她被封閉於她的肉體和她的家庭,所以她在這些有著人的面目的、樹立目標並建立價值的諸神面前,認為自己是被動的。在這個意義上,說她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是符合事實的。工人、黑奴和殖民地的土著人也曾被稱為長不大的孩子——只要他們沒有引起恐懼;這意味著他們要無可置疑地接受其他男人為他們制定的真理和法律。女人的命運是體面的服從。她甚至在思想中也沒有把握自己周圍的現實。它在她眼前是不透明的。
所以女人會認為,「這全是猶太人的罪過」,或全是共濟會的罪過,或全是布爾什維克的罪過,或全是政府的罪過;她永遠反對某人某事。在反對德賴弗斯的人當中,女人甚至比男人還不留情。她們並不是總能知道什麼地方可能會存在惡的本原,但她們期望「好政府」能夠像她們清掃房子里的灰塵那樣把它給清除掉。對於熱情擁戴戴高樂的人來說,戴高樂就是清掃大王;她們認為他會拿著雞毛撣和抹布用力擦洗,使法國變得「清潔美麗」。
男人的體驗是清晰的,但被空白中斷;女人的體驗在它自身的範圍內,是神秘的、模糊的,但又是完整的。這種模糊使她感到沉重;在男性同她的關係中,他彷彿是輕鬆的,他有獨裁者、將軍、法官、官僚、法典和抽象原則那般輕鬆。當主婦聳聳肩膀說:「男人嘛,他們才不去想呢!」時,她這句話的含義是沒有疑問的。女人也同樣說:「男人嘛,他們才不懂呢,他們不了解生命。」女人把輕薄而礙事的雄蜂的象徵,同有關祈禱螳螂的神話做了一番比較。
這種口是心非的最臭名昭著的例子,就是男性對娼妓的態度,因為是他的需求造成了這種供應。我已經說過,妓|女們是以何等厭惡和懷疑的態度,去看待這些道貌岸然的先生們的。
在美國南北戰爭期間,沒有哪些南方人能比女人更維護奴隸制的了。在英國的布爾戰爭時期,在法國的公社時期,最為激昂好戰的也是女人。她們企圖用展示強烈的情感去彌補自己的惰性。隨著勝利的贏得,她們會像鬣狗似的撲向潰敗的敵軍;如果失敗,她們會斷然拒絕作出任何調停的努力。她們的想法只不過是一種姿態,所以她們在支持最為過時的事業時滿不在乎:她們在1914年可以成為正統王權的擁護者,在1953年可以成為沙皇的支持者。
我們現在可以明白了,為什麼從古希臘到當代,對女人的指控有那麼多的共同特徵。她的地位也同樣一直在經歷著表面變化,而這種地位決定了女人的所謂「特性」:她「沉迷於內在性」,她乖張,她世故和小心眼,她對事實或精確度缺乏判斷力,她沒有道德意識,她是可鄙的功利主義者,她虛偽、做作、貪圖私利,等等。所有這些都有真理的成分存在。但是我們唯一必須提到的是,這裏所說的各種行為,沒有一種是雌性荷爾蒙或女性大腦的先天結構強加給女人的:它們是由她的處境如模子一般塑造出來的。我們將根據這一觀點,努力對女人的處境做一番全面的考察。這會有某種程度的重複,但也會讓我認識到處在她的經濟、社會和歷史的整體制約下的永恆女性氣質。
由於受到這種功能的束縛,她完全變成了使用工具。
她聽信傳謠,製造恐慌。她即使平安無事也會感到焦慮不安;她夜裡似睡非睡,被托入惡夢中的現實攪得徹夜難眠;所以對被判為被動的女人來說,高深莫測的未來在受著戰爭、革命、飢荒和貧困的幽靈的纏擾;她不能行動,很是煩惱。她的丈夫和兒子從事事業或面對緊急情況時,都敢於冒險;他們的計劃,他們所遵循的規則,指明了穿越黑暗的可靠道路。但女人卻在困惑和黑暗中掙扎;她對此習以為常,因為她什麼也沒有做;在她的想像中一切都同樣可能成為現實:列車可能出軌,手術可能出差錯,生意可能失敗。她在憂思中努力驅趕她自己是軟弱無力的這個邪念。
很容易發現為什麼女人會墨守常規;時間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新鮮的成分,它不是一種創造性的流動;由於她註定要重複,她認為未來只不過是過去的一種複製。如果一個人懂得這個詞和這種程式,持續的時間就會把自身和生育力聯繫起來——但這本身要受月份和季節節律的支配;每次懷孕的周期,每次開花的周期,都精確地再現了以前的周期。在周期性現象的這種表演中,時間的唯一作用就是要造成緩緩的衰敗:它使傢具和衣服破舊,它也毀掉了人的面容;生育力逐漸被流逝的歲月所摧殘。所以女人根本不相信這種旨在破壞的無情力量。
有些東西自己壞了,而灰塵則像植物似的迅速生長。
但是,任何生存者都不可能滿足於次要角色,因為那樣手段會立刻變成目的(例如這種情況我們在政治家當中就可以看到),並且手段的價值會成為絕對價值。於是實用性就超乎真、美和自由之上,統治著主婦的天堂;她正是從這種前景出發展望整個世界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採納了亞里土多德的中庸至上,亦即平庸的道德觀。人們怎麼可以期望她表現得大胆、熱情、無私和崇高呢?這些品質只有在自由人奮勇地穿過開放的未來、遠遠地超越了一切既定現實時才可以出現。女人被關在廚房或閨房裡,人們卻對她的視野之狹窄表示驚訝。
這種頑固的崇敬感,隨著環境的不同,可以呈現出兩種形式中的這一種或那一種:女人所熱情忠於的,或者可能是法律的內容,或者可能僅僅是它的空洞形式。如果她屬於從既定秩序中得益的特權精英,她就會希望這一秩序是不可動搖的,並且會在堅持這一慾望時格外不妥協。男人知道他可以建立不同的制度,形成另一種倫理觀念,制定新的法典;他意識到他有能力超越現存事物,他認為歷史是一種生成過程(becoming)。連最保守的男人也知道某種演變是不可避免的,認識到他必須讓自己的行動適應這種演變;但是女人沒有參与歷史,她無法理解歷史的必然性;她疑慮重重,對未來拿不準,想讓時間停止流動。如果她的父親、兄弟和丈夫所樹立的偶像被毀掉了,她不會設法移入新神,而是瘋狂地保衛舊神。